实为夏言、名为林北的男人,摸了摸女孩的脸。
「因为我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
23
后来,林北告诉许安安,一旦听见什么声响,就可以躲进阁楼的衣柜,将衣柜反锁。
按理来说,夏言并不知道这个废弃居民楼的存在。
可是刚刚过了一天,许安安在屋子里享受着难得的宁静时,忽然听见了门外的脚步声,与猛烈的撞击。
许安安慌了,跑上了阁楼,将自己反锁在衣柜里。
紧接着,许安安便听见了秦幼的声音。
从两个人的对话里,她知道,秦幼在与「夏言」对话。
她也终于知道,原来这么多天,秦幼一直在伙同夏言,对她实施着惨无人道的凌虐。
许安安气极了,尤其是当秦幼把所有的问题都抛给她时,她更是气得发疯。
但是,大概是在黑暗中吧,许安安想到了那一天,自己的经历。
用她的话说……
经历过痛苦的人,绝不会希望那种痛苦会降临在朋友的身上。
许安安怕得要死,但还是下定决心,准备出去解救秦幼。
可是衣柜太旧了,也太过黑暗,许安安一时间竟没有办法打开柜锁。
于是,她剧烈地撞击着衣柜,发出对林北的呼救。
直到夏言闻声而来,打开了柜子。
她看上去很狼狈,没有受很重的伤,她觉得在当时自己的眼睛一定很亮,因为她比之前的任何时候都有勇气。
她站在衣柜里,直直注视着夏言。
「十天。你说过,十天之后,你还没有稳定下来,我可以自己走掉的。」
「林北,我等到你了,对吗?」
结果,许安安的话音刚落,屋内就传来一声巨响!
是夏言。
他发出狰狞的大笑,扑向许安安。
可是,身体里又像是突然冒出了一种与他作对的力量,令他在半路再次扭转方向,狠狠地撞向了屋子里老旧的家具。
紧接着,夏言伸出了刀,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划向了自己的小腿。
力道之大,几乎割断了膝盖。
许安安呆在了原地,惊恐地看着夏言身上出现越来越多的伤痕。
因为小腿受伤,他几乎是在地上爬行。
一个人格,试图靠近许安安。
又有一个人格,死死地拉扯着自己的身躯。
许安安吓坏了。但她的眼神中,又有无限的哀伤,看着地上宛如畸形的男人。
直到,夏言摸到了那把自己的刀,颤颤巍巍地站在了许安安的面前。
或者说,是林北摸到了那把刀。
因为,在余晖之中,许安安听见满身是血的男人,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安安,我没有食言。」
紧接着,林北,这个分裂而出的人格,将刀深深捅入了自己的心脏。
24
审讯室中,梁警官看着我的眼神有一丝轻蔑。
我理解他。
一个,是卖友求荣的室友。
一个,是一直站在阳光下的姑娘。
「那……她现在怎么样?」我没底气地问着。
「那小姑娘,看得很开。」
梁警官扶了扶耳机,眼睛中竟然第一次露出赞叹的眼神。
「你知道,夏言为什么要叫林北吗?」
我摇了摇头,听梁警官讲述着更细节的事情。
「许安安知道这一切后,自己就将来龙去脉理清楚了,给我们看了她的聊天记录。」
「夏言在第一次威胁她,就跟她说,这是一个狼多肉少的世界。」
「用夏言的说法,许安安只是一块肉,为他,却不是狼。」
「因为传说在丛林中,狼的首领,叫做狈。」
「狈很聪明,但天生残疾。他只能坐在狼的背上,指挥着饥饿的头狼。」
我一肚子疑惑,忍不住问:「这和林北有什么关系?」
梁警官眼睛眯了起来,像是在琢磨许安安的话。
「许安安说,林北,就是夏言说的,丛林中的狈。」
「林北的爱,是虚假的。他同样在暗处,扮演着戏弄她的角色,直到最后,才敢站出来拯救他的爱人。」
「一只只能活在背后的,可恶的,愚蠢的,假戏真做的狈。」
25
这桩案件的结果,是我因为涉嫌协助罪犯进行绑架,被治安拘留了一个月。
因为,据医生的记录,夏言曾在催眠过程中,明确指出了「林北」的存在。
至于许安安被性侵的痕迹,寝室中摄像头的记录,乃至于夏言与我们的聊天记录,都佐证了我的笔录。
唯一没能得到证明的,是林北的通讯方式。
那是一个不上线三天就会被注销的通讯 APP,林北的账号,就此消失在了互联网的数据之中。
没人会记得。
或许就连夏言的墓碑上,也不会刻上他的名字。
出去那天,除了母亲,我没看见许安安的影子。
「她是出国了么?」
我轻轻地问梁警官。
他没有回应我。
「我知道。」
我自嘲地笑了笑。
「交上我这样的朋友,她出不出国,都一定会离开吧。」
就要离去时,梁警官忽然喊住了我。
「你不知道,你该判得没这么轻,甚至不该是治安案件。」
「是许安安不准备追责你。」
我一愣,转过头,梁警官已经扭身回去了。
「谢谢。」我低声说了一声。
风已经有些凉了。
它吹起我的马尾,世界似乎都变得轻盈起来。
好像也有了,继续留在这座城市的勇气。
26
之后,我顺利毕了业。
没能去伦敦留学,但也没再遭受过什么排挤。
飘飘荡荡地,找了几份工作,换了几次住址。
就没再听说过身边有人提起当年的案子了。
那个被强暴的少女,连名字也不再被人记得。
我便忽然有些释怀。
人潮,终究是洗去了各种各样的记忆。
没什么过不去的,是吗?
我在心里,问着另一片大陆的女孩。
27
七年后的一个下午,我成了本市最年轻的一名表演课讲师,正在做一场讲授课。
因为我爸刚刚出狱,来的人很多,礼堂之内,除了学生,还有一半是社会人士。
课讲完后,漫长轰动,率先冲上来的,是一个穿着清凉的姑娘。
二十七岁的许安安,正是她最好的年纪。
她亲昵地搂住我,眼睛里像装了星星,身边的朋友亲人都聚过来,商量着晚上的聚餐。
一大群人,走出礼堂。我却在走廊听见一声熟悉的声音。
「秦幼?」
回过头看去,竟然是梁警官,他看了看礼堂,满脸的惊讶,「我姑娘听说有个表演老师讲得很好,难道是你?」
我还没回话,梁警官已经看到了挽着我的许安安。
他的目光,更加惊讶了,我甚至从他脸上,看到了一丝恐惧。
夏风中,人潮流动的走廊。
我,许安安,以及头发花白的父亲,他曾经的学生。
一群人,站在孤零零的梁警官的对面,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梁警官的眼神打量来几个来回,最终落在我身边,挺拔的父亲身上。
我有些无奈,让他们先走,自己与梁警官留在走廊上。
我倚着墙,眺望着走廊外的风景。
梁警官盯着他,却是在问我。
「秦幼,你父亲之前,是犯了什么罪?」
「医疗事故啊,梁警官。」我说,「三年前,你们也查到过。」
「是,但那是一桩冤案,对吗?」
我没有回答,安静地看着梁警官。
他的语气,变得急促。
「去年的翻案,就是你父亲的案子?因为拒绝了当时贿赂,反而被医院的高层陷害。对吗?就是你身边这位?」梁警官越说越快,终于问起了我爸:「你在当地的医生里,好像有很高的威望。」
「谢谢你对家父的关注,只是个心理学教授而已。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我微微低头,以示答谢,抬起头时,梁警官眼中的恐惧,已经蔓延到了脸上。
于是我想到三年前的夏天。
那个夏天。
我从来没想过留学。
28
三年前,夏天。
我满脑子,都是「留学太无趣了。」
但是,比那更无趣的,是许安安决定去留学。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没有之一。
哪怕是把树叶都要蒸熟的夏天,我也总是赖在她身边,挎着她的胳膊,霸占着她的时间。
她太好了,是我见过最有活力的姑娘。
我甚至以为自己就要被她掰弯了,只要盯着她超过三秒,总是忍不住用嘴偷袭她的脸颊,然后迎来她惊讶的怒斥。
「秦幼!你怎么又这样啊!」
我则张狂的大笑,喊着「谁龌龊啊我龌龊啊」的烂话。
那个夏天,那些夏天。
秦幼,在许安安面前,活像个飞扬跋扈的禽兽。
连那些暗恋许安安的男生,都恨我恨得牙痒。
直到,我听说许安安要留学。
那是我跟她第一次闹别扭。
我甚至扬言,说我要抢走她的留学名额。
所有人都知道,秦幼与许安安的决裂,对许安安的叫嚣。
其实,那只是赌气。
而这场赌气,也并没有持续很久。
暑假,我们都没回家。
我说是在备考,其实是不想错过许安安在国内的最后几天。
直到一个午后,许安安买了汉服,叫我拍照。
她说,本来想拍闺蜜照的,但你男扮女装好不好?
我本来还想摆臭脸。
但我输了,我根本没有办法抵挡许安安。
「为什么啊。」我嘟囔着接过衣服,不情不愿。
「等我出国,我就拿照片说,这是我相公。」
许安安,捏着我的手,放在她的胸前摇啊摇。
「这样,那些男人就不会骚扰我啦。」
我拿她没办法,任由她跑出去,给我买发簪。
却,很久没有回来。
后来,我追了出去。
就是那条小巷。
那条,许安安被强暴的小巷。
我终究是没能保护好她。
29
我没撞见许安安被强暴的过程。
看见她时,她收拾好了衣服,蜷缩在地上。
给她披上衣服时,我看到自己的手在抖。
我快要把牙咬碎了,才说出几个字:「我们报警。」
「别!别……」
许安安却乞求地拉住了我。
我疑惑地看向她,许安安却眼神躲闪,始终不敢开口。
但最终,她还是崩溃了。
「是夏言……」
「他辞职了,精神有问题。」
「他说,如果我不听话,就去杀了我全家。」
许安安扑在我怀里,泣不成声。
「别怕……别怕。」
我轻轻地拍着她,一夜未眠。
就是那一天,我想好了,对夏言的复仇。
30
事实上,之后的事情,与我交代的没太大区别:
我装作查凶手的样子,引起夏言的注意。
接着,我成了夏言的第二个玩物。
我与许安安,虽然躲在寝室里。
但是也只能任其摆布,满足他变态的掌控欲。
后来,因为许安安的失踪,夏言失了控,找上门,命令我去找「许安安」。
直到,我们到了那栋摇摇欲坠的居民楼。
直到,撞开门那一刻。
许安安被绑在椅子上,低垂着头。
夏言得逞地走了过去。
刚要蹲下时,许安安背在身后的手,挥出了一把菜刀。
那把菜刀,几乎切断了夏言的膝盖。
夏言发出要命的哀嚎。
下一秒,又被胆颤的许安安,用全身的力气狠狠扇了一个耳光,晕了过去。
世界安静下来了。
许安安的胸口,正在剧烈地起伏。
而我,反锁了门。
31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午后。
出租屋大声播放着 80 年代的放克音乐。
我与许安安满头大汗,从楼上,到楼下,拖着夏言昏厥的身躯,布置着现场。
音乐激昂,血染现场,空气中漂浮着血腥的味道。
就在将要结束时,夏言终于醒了。
他很茫然,环顾四周,满是血迹。
最终,他看向了我。
我和许安安,并排站在他的面前。
我想在他眼中,我们一定很狼狈,也一定笑得很开心。
夏言终于恢复意识了。
他捂住了伤口,试图起身,却重重摔在地上。
「秦幼,许安安……你们什么意思!」
夏言终于慌了。
「过去多久了……我在失血!送我去医院!」
「你们难不成还敢杀人吗?!」
「是那个林北做的,对不对?他在哪?让他滚出来!!」
我看着夏言色厉内荏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们不敢,夏老师。」
「林北也不敢。」
「或许说,本来就没有过林北这个人。」
夏言呆住了。
「你说什么?」
我笑了笑,整理着凌乱的发丝。
「林北是我虚构出来的,用来杀掉你的人。」
32
那个晚上,我满脑子都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对付一个拿精神疾病为挡箭牌的凶手,该怎么办?
不用说我和许安安了。
就连警察,也没有办法让他受到应有的制裁。
但没有忍气吞声的道理。
我拍着许安安的背,想了很久。
最终,我打开了许安安的手机,第一次回复了肆意威胁许安安的夏言。
从那天起,一直和夏言对话的,就变成了我。
首先,我塑造了一个人,林北,这是一个早在夏言之前,就与许安安网恋的人。
他比夏言更强大,足够保护「许安安」。
我让夏言知道这个人的存在,并示其为威胁。
接着,我故意投入夏言的魔爪,让他误以为自己掌握了这个寝室,可以蹂躏这两个姑娘。
我给了他所有的自由,满足他所有变态的欲望。
可我们在寝室的每一个聊天,都是「林北」。
我说,「那个林北,你觉得他会对你怎么样啊?」
我说,「说起来,那个林北,真的很适合结婚,虽然很直男……」
至于许安安,也一直在搭话。
「结婚啊……其实我也真的有想过。」
这些话,用聊天记录,用那个浴室的摄像头,全部传到了夏言的耳中。
让他以为,林北,是这两个女生心中,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实际上,每一个夜晚,只有我和许安安两个人互相打气。
我说,安安,就让他赢吧。
让他赢多少次,多少天都可以。
我们只要赢一次就好了。
直到,林北这个人,在夏言心中的威胁,越来越大。
他拼了命地试图毁掉许安安,毁掉许安安与林北的爱情。
终于,当我知道夏言的心理诊断书已经安排妥当后,
我制造了许安安的失踪,等到了找上门的夏言。
我知道的,他早已认定,是我将许安安交到了林北的手里。
这就是我为他埋下的陷阱。
33
小屋中,夏言静静地听后,忍痛发出了冷笑。
「你捏造了一个不存在的人,让他杀了我?」
「你当警察是傻子吗!怎么可能找不到林北的身份!」
夏言扶着沙发,撑着身子咬牙叫嚣。
我拍了拍手,以示对他机智的尊重。
「你考虑得很周全,所以,还要有最后一步。」
「让不存在的人,杀了你。」
「然后,让你,成为那个不存在的人……」
「我知道你很看不起我,看不起我爸,他是个蹲监狱的。」
「但你知道吗?你以为精神疾病是你的盔甲。」
「那也是我唯一的武器了,夏老师。」
「这座城市里,很多心理医生,做过我爸的学生。」
「而我用你的名字,找到了你的心理医生。」
「在你强暴许安安的第二天,我去探监了,我问了爸爸,一些心理学上的问题。」
「关于怎么引导一个精神衰弱加上偏执症的患者,爆发出对某个人的仇恨,与妒忌。」
「这样的一份催眠报告,可以初步诊断很多问题。」
「今天是你出诊断报告的日子,没错吧?」
「我可以提前告诉你,人格分裂。」
「我贴心吗?」
「我用你的名字,找到了你的心理医生,没有人比我更关心你的病情。」
「我甚至还帮你补全了你分裂出去的人格。」
我用黑手套拍了拍他的脸,满意地笑着。
而我说的越多,夏言眼睛中,越是充满了惊恐。
最后,我俯下身子,贴向他的耳边,轻声地呢喃。
「您就是林北呀,夏老师。」
34
伴随着夏言最后的挣扎。
我用了力。
刀,刺入夏言的心口。
夏言的目光瞬间涣散了。
音乐还在播放。
那个傍晚,夕阳把云彩烧得通红,我与许安安对着最后的台词。
许安安紧张得发抖,而我看向矗立在荒野的旧楼,低声地安慰着她
许安安,这一切都是没有办法的。
这座城市,同样是一座丛林,钢铁的丛林。
争强斗狠。
学会示弱。
寻找靠山。
哪怕是狐假虎威,寻找不存在的靠山。
都是为了生存下去。
所以,我跟你讲讲另一个传说吧。
「这个世界上,从来不存在过狈。那只是一只学会骗人的狼。」
「我们会赢的。」
在许安安平静下来的那一秒,这个夏天,就已经终止了。
同样终止的,还有如同地狱一样的噩梦。
在这场噩梦中,夏言用精神疾病,堵住了许安安的所有生路。
我便用人格分裂,送他一个自杀的完美死亡。
我们都在人心的最深处,作困兽之斗。
最后,是我与许安安搀扶着,走出了居民楼。
35
走廊上,梁警官点起了一颗烟。
我想他已经知道了什么。
因为他的嘴角,都是自嘲的笑容。
这个时候,一个眉宇与梁警官有几分类似的女孩跑了过来,语气里都是埋怨。
「爸!你别在学校里抽烟!咦!秦老师?」
我点头微笑示意。
梁警官则揉了揉女孩的头,说:「她就是你说的秦老师呀,爸爸怎么从没见过她什么戏呢?」
话里话外,竟然连我也讽刺上了。
女孩正要辩驳,梁警官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走开了。
「没想到你成了老师啊,造化弄人,是家里人走的关系?」梁警官继续抽着烟,一边唏嘘,一边继续用含糊不清的话,说:「可不要误人子弟呀。」
像是,在威慑。
「别这么说,您之前看我的表演呀。」
我巧笑嫣然,侧过头去看已是中年的梁警官。
「那一年夏天,两个摄像头,十三个昼夜。」
「没有人喊 cut。」
「那场戏,319 个小时。」
「拿的奖,是一条命。梁警官。」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