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胆子最大的人是什么样的?

他是新中国最强的诈骗犯。
这个人敢伪造公函、国家领导人介绍信、批示,去骗央行行长。
而且还成功骗走巨款。
更不可思议的是,他是单枪匹马完成的。
1
1960 年,国家正处于自然灾害时期。
彼时,有众志成城,勒紧肚子抗灾的;也有人心惶惶,觉得天要塌下来的。
但有一个人的心态,似乎和其他任何人都不同。
3 月 18 日下午 5 点半,北京西交民巷的中国人民银行总行办公室,大家都在做着一天的收尾工作,准备下班。
西交民巷旧貌
「咚咚。」有人敲响行长秘书室的门。
办事员开门一看,来者是个穿灰色呢子大衣的人,身材高瘦,一头偏分发型,气质很好。
但日近黄昏,他没法仔细看清对方的容貌。
「您是?」
「同志您好,我是国务院办公厅的。」
「喔,那快请进。」办事员比了个请进的手势。
进门后,来人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交给他:
「厅里的急件,专门交给行长的。」
随后,他又取出一个紫色封皮的发文本,对办事员说:
「同志,这里需要签个字。」
办事员依言,在他指定的位置签下了名字。
「成,这样就行了。烦请务必递交曹行长手中。」
那人熟练地收起发文本,拎上公文包,步履从容地走出大门。
办事员心想:到底是国务院的干部,做事真的干练。
回过神来,他赶紧去找行长。
央行第二任行长曹菊如
没想到,行长曹菊如恰好外出不在,只能先交代给值班的行长秘书。
秘书一看,信封上还写着「速送,限 5 点 40 分送到」几个字。
「速送」两字底下,还用笔重重画了两个圈。
她琢磨,这必定是要事。
情急之下,只能先拆信。哪怕行长不在,也没辙了。
——况且临近下班,再拖下去,大家都走了,怕是要耽误大事。
信拆开一看,内容是:
总理:主席办公室来电话告称,今晚九时,西藏活佛举行讲经会,有中外记者参加,拍纪录影片。主席嘱拨一些款子作修缮寺庙用,这样可以表明我们对少数民族和宗教自由的政策。拟拨给 15~20 万元,可否,请批示。
一九六〇年三月十八日
左侧则是周总理的批示:「请人民银行立即拨给 20 万元。」
更重要的是,就在签名旁,还有好几排标注:
为防止资本主义国家记者造谣:1.要市场流通的旧票;
2.要拾元票;
3.包装好看一点,七时以前务必送民族饭店赵全一(西藏工委宗教事务部)。
看完信,秘书额头上冷汗大滴大滴渗出来。
20 万!这可不是个小数字。
折算到今天,堪比两千万。
加上总理的交代,又是国际瞩目,真的是……事关重大。
但,这么大的事儿,给的时间竟如此之短?
此时已是接近六点,距离要求的七点,只有一个小时!
火烧眉毛了……
秘书擦了擦汗,稍稍平复下情绪。便在此时,一丝疑虑倏地冒了出来:
国务院的资金需求,照例应该通过财政部,再从国库拨款过去,怎么会直接下令要求人民银行提供呢?
这不对啊……
这也太违反常规了吧?
2
但下一刻,她又立刻说服了自己。
——总理的签名,总不可能是假的吧?
这个签名她见过多次。
「完全就是总理的字迹,错不了。」秘书自言自语道。
她又联想到,这阵子国家极度重视西藏的统战工作,广播报纸多次报道当地宗教活动,应该是事关紧急,所以国务院特事特办,走了特殊程序。
再一看表,已经六点多了……
时间不等人。
秘书想:既然行长不在,自己就必须挑起这个大梁。
她当即拿起行长办公室的电话,致电人民银行货币发行局:
「需要备 20 万现金,要旧钞,拾元票。务必要快,上面只给了 1 小时。」
对方也很为难:
「这么大一笔钱,还得从分行筹啊……再说,你这手续也不全……」
「您注意,这是政治任务!请立刻执行。」
她又补了一句:
「手续的事也请放心,计划研究局马上就会下达正式通知。」
挂断电话,秘书又敲开了值班领导——计研局王兰副局长的门,并汇报了刚刚的事。
王兰没说话,盯着那封信,足足看了有五分钟。
良久,才推了推眼镜,自语道:
「确实没有过这种先例……还叮嘱要旧钞,这用意是……」
琢磨了一会,他又缓缓说道:
「不过……签名这笔迹,的确像是总理的。」
正在此时,桌上的电话响了,对方自称是总理办公室的。
总理的「一号办公室」
「哦……请总理放心,我们正在备款,7 点钱一定会准时送到。」
这一通电话,彻底打消了王兰的顾虑。
他也给货币发行局打去了电话,要求对方克服困难,必须在限定时间内,把 20 万旧钞现款打包好:
「藏工委的同志应该已经在民族饭店候着了,别让人家久等。」
接到计研局领导的确认,发行局那边也不敢耽搁,抓紧准备。
「需要这么多现钞……只能瞧瞧北京分行够不够了。」
值班的朱科长开着「东风 CA71」专车,带着两个专员直奔北京分行……
进了金库后,略一清点:还行,钱倒是够。
于是,几人从金库里选出旧的现钞,每 100 张 10 元大钞一捆,整理好,装进麻袋里。
不一会儿,便筹齐了 20 万整。
20 万人民币,放今天着实不稀奇。可在当年,又是怎样一个概念呢?
在 60 年代,普通工人一个月工资也就三五十块钱。
大家平时日常花的,也都是几角,几分。
兜里但凡有一块钱,就能买五斤大米,一斤多猪肉,十多斤蔬菜。
至于十元纸钞,在当时是最大面值,妥妥算是「重金」——揣一张在身上,下馆子,去商场,都能大手大脚买买买。
因此,这一沓一沓的十元大钞,无疑是一笔笔巨款。
最终,20 万元被装进了两个麻袋,打理干净、包装整齐之后,抬进了小轿车的后备厢。
朱科长马不停蹄,乘车直奔民族饭店。
作为国庆 10 周年庆典期间,接待少数民族嘉宾的场所,彼时民族饭店才刚刚创办不满一年,一切看起来都是崭新的,宾客并不多。
不过,大堂里那些人,谁才是这位「西藏工委赵全一同志」呢?
如果搁现在,一通手机就联系上了。
可在当时,联络大都是靠人一级一级传话,麻烦得很。
朱科长让两个科员守好麻袋,自己跑去前台打探。
民族饭店
明白来意后,服务员一口字正腔圆:
「喔喔,赵同志呀,那位就是!就那儿。」
她手指的方向,一个身材高瘦,身穿藏青色呢子中山装的男人正坐在沙发上。
他似乎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主动起身走了过来。
「您好,我就是西藏工委的赵全一。」
3
「同志您好。我们是人民银行总行的,这边是总理安排的款子。」
说话的同时,朱科长仔细端详着这位赵全一,觉得他相貌周正,仪表不俗,关键是,此人一身干部气场很足。
赵全一看了眼麻袋,笑着说:
「还是总行的同志厉害,时间这么紧,都筹齐了。」
恰在此时,饭店大堂的座钟响起了七点的报时声。
「多亏发行局的同志加班加点,才没耽误事儿。」
朱科长脸上也带着笑,手却并没有离开麻袋。
「哎哟,您瞧瞧,我差点忘了这茬……」
见状,赵全一从怀里掏出一封文件,递了过去:「这是总理办公室的介绍信。」
朱科长打开一看,里面写着:
「兹介绍西藏工委宗教事务部赵全一同志前去你行领取拨款 20 万元整。」
「此致」
「中国人民银行」
「一九六〇年三月十八日」
落款处,还盖着「总理办公室介绍信专用」的公章。
无论介绍信的格式、文字风格还是笔迹,都和平日里见到的如出一辙。
再加上还有公章,朱科长顿时疑虑全无,便说:
「您给写个收条吧。」
「好。」对方爽快得很,掏出个笔记本,撕下一页纸,唰唰几笔写下:
赵全一收到人民银行送来人民币贰拾万元整。
又不慌不忙,签上了日期。
「要不……收条也给加盖个公章吧?」
见朱科长还是不放心,赵全一笑道:
「总理那边急着用钱,再回去盖章,怕是赶不及呀……」他摸了摸下巴,「这么着,要是不放心的话,你把这封介绍信也带回去,信上有公章。」
朱科长想,这样勉强也能交交代,便示意两个科员把麻袋转交过去。
忽而,他想起了什么,又问了句:「您开车了吗,要不给直接搬上车?」
「不劳麻烦了。就先放这儿吧,我一会自己处理。」
「那行。」朱科长收起收条和介绍信,带人转身离开了民族饭店。
当他们离开民族饭店,踏上复内大街时,不约而同长长出了一口气:「可算完成任务了!」
只是,他们不会想到,几乎就在同一时间,那位赵全一同志正费劲扛着两麻袋巨款,从后门绕到一处胡同里。
那里,停着一辆「永久牌」自行车。
他把麻袋分别挂在车龙头上,脚蹬一踩,便匆匆消失在夜色之中……
听闻事情办妥之后,王兰局长心头一块大石才落了地,剩下的问题,就是这 20 万元该如何入账?
不过,既然总理亲自授意,必定会有安排。
等通知吧。他心想。
万万没想到,就这样,一天两天过去了,毫无下文。
到了第六天,王兰觉着,实在不对劲……
左思右想,他干脆拨通了总理办公室的电话。
对方的答复,直接让他惊得大汗淋漓,后背都湿透了:
「总理从没下达过什么拨款 20 万的批示啊。」
——人家总理办公室,压根就不知道这码事……
4
经工作人员核对,那封所谓总理办公室的介绍信,完全是伪造的。
上面的公章,也是伪造的假章。
至于西藏工委,则根本没有赵全一这号人……
此时,王兰完全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这相当于,有人靠伪造的公函、介绍信、批示,就骗走了 20 万巨款。
而且,诈骗对象,还是堂堂中国人民银行总行!
周恩来总理听闻此事后,当场就拍了桌子:
「岂有此理,胆大包天!」
要知道,此时正值大灾之年,国库本就捉襟见肘,多少地方百姓都吃不上饭。
可居然有人假冒总理名义,诓骗了 20 万,这无疑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新中国成立以来,从未发生过这种事。
也难怪向来涵养极好的总理,都震怒如斯。
他亲自致电公安部,要求抓紧时间,动员所有力量,限期破案。
获悉此案前后,部长谢富治和副部长杨奇清都大感震惊。
身为「共和国之盾」的杨奇清,更是决定亲自查办此案:
「万隆会议搞暗杀的特工我都抓得,小小诈骗毛贼,还能抓不得?」
他一盘算,决定兵分三路:
第一路,直接去人行总行,从传达室、警卫室到行长秘书室,把一切和嫌犯接触过的人,都仔细问一遍,争取获得罪犯侧写。
第二路,去民族饭店,获取侧写,并摸查嫌犯进入和携款潜逃的路线。
第三路,把那些伪造的文件,送往公安部技术鉴定办公室,让物证鉴定的高手过目,找出任何蛛丝马迹。
为了争取时间,防止赃款被转移,中央担心警力不足,又调派军队方面也进行协助配合。
军方抽调了一批年轻的连排级干部,交给破案总指挥部,他们负责在北京街头走访调查,搜集关于嫌犯的信息。
这还不够,为了调动一切力量,公安部还特意将此案公之于众,发动群众力量,以此获取有价值的线索。
这一下,整个北京城都沸腾了,大伙儿既震惊于此案的奇诡,又摩拳擦掌想要为破案出一份力。
然而,即便是 1960 年,偌大的北京城也有 740 万常住人口。
要锁定嫌犯的身份,宛如大海捞针……
不过,通过比对人行总行办公室,以及民族饭店相关目击者的证词,再加上画出的嫌犯画像,有一件事基本可以确定。
——那个自称来自国务院办公厅去送公函的男人,和在饭店对接取钱的所谓「赵全一」,极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此人约莫三十来岁年纪,身高一米七几,很瘦,眼睛细长,说话是北方口音。
「真是唱得一手好双簧啊!」
就连杨奇清也啧啧称奇。
但是,单凭这些外貌特征想要找到赵全一,难度还是极大,而上面的要求,是限期破案……
杨奇清明白,与其盯着赵全一,还是应该从他留下的物证下手,效率更高。
而此时,技术鉴定办公室也在通宵达旦地研究那几份伪造文件。
他们发现了一个重要信息。
——那个送交人行的牛皮纸信封,居然真的是国务院专用信封!
只不过,那是个曾经用过的旧信封,原文字被小心地刮除了。
信封所使用的棕色牛皮纸,是 1959 年 6 月生产印刷的,专供国务院办公室。
难道这个赵全一,真的是国务院内部的人?
不可思议……
一开始,技术员尝试用显微镜和红外技术,来还原信封上原本的字迹,遗憾的是,并没有成功。
专家们还发现,伪造的「总理办公室」印章,是蜡纸染刻后,沾上红印油盖上去的。
这红印油,也查到了使用的牌子、厂家和生产年份,但由于过于常见,无法进一步排查使用者。
至于收条,也锁定到是从一种黑皮笔记本上撕下来的。
这种笔记本是前门一家文具厂生产的,但 52 年就停产了,想要反推购买者,几无可能……
不过,收条上倒是有两条意外的线索。
第一,上面的署名「赵全一」,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全」字被写成了「金」字。
怎么会有人把自己名字都写错了呢?
这说明,「赵全一」必定是个假名,诈骗犯过于紧张,把「全」都错写成了「金」。
第二,收条上「人民币」三个字,用了一个很罕见的连笔写法,中间的「民」字直接省略了,「人」和「币」连在一起,看着像个人字头的「巾」字。
这种写法,在那个年代,普通人根本不会用,只有财务人员为了图省事,才习惯用这种连写。
会这么写的,大概是会计出纳一类的人员。
这两个线索,虽然不能作为关键性实锤,但事后证明,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而决定性的证据,很快也浮出了水面……
5
侦查人员仔细检查了信纸,发现这是一种十五行横红格纸。
在当时,这不算很普遍,但使用者也不少。
只是,这种信纸中缝处,有一些很特殊的标记:那是一种加粗的横线,行话叫作「鱼尾纹」,是专用于装订的。
自从 1956 年之后,国家就再也不发行这种带鱼尾纹中缝的公文纸了。
市面上,普通人根本买不到,只有国家机关内部还在用。
这样一来,就把目标大大缩小了。
然而,全北京还是有数百个机关,如何确认究竟是哪一个呢?
杨奇清想,或许,可以到国务院档案室碰碰运气?
这里存放着各机关单位的材料,拥有各种类型的公文纸张,说不定就能找到相同的。
于是,数十名侦察员来到国务院档案室,开始了一场艰苦的大排查。
一天深夜,一名侦察员忽然叫了起来:「有了!」
把其他人都吓了一大跳。
他手里拿的,是一份对外贸易部打给国务院的报告。
报告所用的文件纸,无论印刷字体、排版、质地,都和那张伪造公函一模一样。
难道说……敌在外贸部?
几乎同一时间,另外一条群众线索,也佐证了这一点。
当时,「朝阳群众们」达到了揭发骗子赵全一的高潮,公安部收到的线索多达 1857 条。
虽然这些绝大部分都是无效的,但也间接破获了其他相似案件 169 起。
还有许多犯罪分子迫于压力,纷纷主动去派出所自首。
3 月底的某天,一位公交车售票员也来到了公安局进行举报。
「今儿上午,我在车上见着一个男的,鬼鬼祟祟的。」
她描述中的此人,坐在车上一直压着头,不敢和人目光接触。
而且,此人的神情,好像很警惕,对谁都提防着。
这引起了这位售票员的注意,她盯了好一会儿,越看越不对劲……
——这人的年龄、身材、相貌,和警方公布的嫌犯画像如出一辙。
「后来他到站下车,走得也慌里慌张地……」
「是在哪站下的车?」
「应该是王府井,我见他下车后,就往长安街南边一机关大院里进去了。」
干警们对照地图一看,那个位置的政府机关,只有中国外贸部。
……果然是外贸部!
两条线索相互印证了!
杨奇清推测,这个狡猾的诈骗犯,很可能隐藏在外贸部,并且从事会计或者相关工作。
4 月 2 日下午,他派出公安部保卫处杜定华处长,带着文检组组长刘文,以及另外 8 名文检组的技术人员,乔装打扮成办事员,来到外贸部暗中调查。
果然,这一查,大致有 20 个目标比较符合。
嫌疑人数量,就这样缩小到了 20 多人。
外贸部副部长亲自把这 20 多号人的档案,全都取出,拿到一个偏僻的办公室,方便办案组查阅。
这些档案中,都有本人亲手填写的履历表等信息,这给笔迹对比提供了绝佳条件。
技术专员们废寝忘食地比对,排查,不放过任何细节。
每个人都觉得,真相不远了。
最终,刘文发现,有一个人的笔迹,和伪造文件及收条高度相仿……
此人的名字,叫作王倬。
他在外贸部工作了八年,如今任职外贸部出口局计划处科员。
刘文第一时间将情况上报,但专案组高层一致决定,暂不打草惊蛇,而是找到和他接触密切的人,打探下风声。
当警员问到王倬同一个办公室的同事董林时,此人脱口而出:
「哎呀!我早就怀疑是他了!」
原来,案发那天下午,王倬就请假没来上班。
第二天,董林好奇就问了句,王倬说是带他母亲去积水潭医院看病去了。
可是后来发现,他的母亲那天根本就没出过门。
而且,案件曝出来之后,办公室里大家都在聊,大伙儿提到说是嫌犯的眼睛很小。
董林就打趣地提了一嘴:
「老王啊,我看你眼睛也特小,该不会这人就是你吧。」
王倬
没想到,平素并不较真的王倬,当场就破防了。
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冲过来一把拽住董林的胳膊,就要拉去领导办公室:
「你这人诬蔑好人!造谣!咱们去找领导评评理!」
同事赶紧把两人拉开。
董林觉得很奇怪:不就开个玩笑嘛,这王倬咋生这么大的气?
会不会,真的是他做贼心虚,被说中了,就恼羞成怒?
于是,他便留了个心眼,注意到王倬这几天,就连工作状态也不太正常——哪怕最简单的填表,都把数字填错了,还错领了别人的文件。
了解到这些情况后,杨奇清觉得,八九不离十了。
技术部门很快给出了笔迹鉴定,验证字迹确实就是王倬的。
总行办公室和民族饭店的相关人员,在看了王倬的照片后,也纷纷认定:
「就是这个人,就是他!」
于是,一张大网,终于到了要收网的时候了。
6
4 月初这几天,北京市李广桥南街 3 号的居民都很困扰。
有户人家,每天都传出一股子奇怪的烧糊气味。
「就算清明烧钱,也不带这么天天烧的呀……」
「他这味儿也不大对啊,怎么还掺着那么重的焦油味儿呢?」
邻居们说得倒也没错,这间屋子的主人确实在烧钱。
只不过,烧的不是纸钱,而是真钱!
附近的侦察员也打听到了这些情况,并汇报给了领队的治安处处长刘汉臣。
刘处长亲历过抗战和解放战争,抓捕经验极其丰富。他要求,不要轻举妄动,继续守好有利位置,24 小时监视。
「大鱼就要进网的时候,越冒进,反而越容易坏事儿!」
当天,守在胡同隐蔽处的刘汉臣,亲眼望见那户人家的烟囱,一直冒着滚滚黑烟。
到了天黑时分,屋门开了,一个高瘦男的走了出来,手里拎着好几袋垃圾。
借着路灯光一看,此人正是王倬。
他走到胡同口的垃圾站,故作镇定地把垃圾扔进去,目光却时不时打量着周围。
等他走后,侦察员才现身,迅速到垃圾站里,把刚丢的袋子捡了回来。
里面是一堆一堆的纸灰。
经过技术中心检验,这些纸灰,正是十元人民币被烧毁后的残余。
显然,王倬已经觉察出风吹草动,正在加速销赃。
确认这一情况后,杨奇清当即批准:立刻抓捕王倬。
「决不能让他再这么焚烧货币!」
1960 年 4 月 5 日这天凌晨,一片寂静,刘汉臣率领干警们摸黑翻墙进入王倬家,直奔里屋。
正在床上辗转反侧的王倬,被直接控制住。
看他的眼神,似乎对此刻的到来,早有预感。
被连夜带去审问时,王倬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不肯老实交代。
「他抵赖,就搜屋子,一定要拿出铁证来让他开口。」
王倬被带走之后,他的母亲张可云还想负隅顽抗,包庇儿子,在家里撒泼打滚,坚决不配合调查取证。
侦察员只能将她控制住,在屋里屋外一遍一遍地搜查。
张可云
一间衣柜底下,他们找到了很多碎呢子布,后来被证实是王倬穿去民族饭店交接的那一套。
院子的角落里,还堆着一堆金属零件——正是那台被拆散的自行车。
不过,最关键的证据,赃款的踪迹,始终没有被发现。
刘汉臣心想:不会真的全烧光了吧?
就在某一瞬间,他注意到王母张可云的眼神,似乎时不时便偷偷往某个角落里瞟。
他望过去,那是院子角落搭的一间简易厕所。
当时民宅普遍没有厕所,只能去公厕,也有人图省事,在自家凿块地搭个简易的。
刘汉臣提着工具,亲自去厕所边,一铲子一铲子挖土。
果然,臭气熏天的粪坑底下,挖出来一个大木箱……
木箱打开一看,里面全是一捆一捆的十元纸钞。
经过盘点,有十九万之巨……
回到审讯室后,刘汉臣讥讽了一句:
「埋在那种地方,不嫌臭吗?」
一句话,就给王倬最后的心理防线干破了。
他明白对方已经手握铁证,再瞒不住了,便一五一十,讲述了自己全部的犯罪心路。
7
原来,王倬本名王连升,当时 36 岁,辽宁省辽阳人。
打小起,他便不安分,喜欢打架闹事,参加过三青团,还入过青帮。
不过,这人也算能文能武,脑子特好使。
王倬
抗战后,愣是在东北国统区里,考上了东北大学经济系,从帮派成员摇身一变成了知识分子,还在北平城找了个会计的活儿。
1949 年,王倬观察局势,加入了中国人民解放军。
部队上为了考察他,给他分配去了陕西边远地区。
没想到,王倬受不了那个苦,他灵机一动,自己伪造了一张路条,开小差逃回了北京。
由于这张路条伪造得很真,完全没人识破他其实是个逃兵。
可以说,从那时起,王倬便领教到了伪造公文的甜头。
1951 年,他应聘进入中国进出口公司。
在这期间,他发挥出自己脑子灵光的特点,活干得很不错,多次被领导赏识。
一年之后,中央人民政府贸易部被撤销后,成立了新的对外贸易部,王倬被推荐进入了外贸部的出口局。
或许是在这个岗位上,见到了一些国内外的鲜明差距,王倬心思又活络了起来。
他想,凭啥有人能住大豪宅,开好车,做生意赚大钱,而我只能干着小职员干一辈子呢?
他也尝试着办过杂志,还倒腾过银元,但都没挣到啥钱。
这其实也很正常,在那个一穷二白的建国初,大家都还很贫苦,哪能那么容易发家致富呢?
可王倬并不这么想,他铁了心要赚钱。
他的脑中,回忆起母亲张可云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宁养贼子,不养痴儿。」——既然正路发不了财,那就搞野路子,哪怕要铤而走险……
恰好就在这时,当年跟他一起当过逃兵的王国昌来找他。
「王哥,能不能托人帮我搞个北京临时户口?」
王倬托大,一口答应了。
可真到办的时候,才发现少了一份关键文件,办不下来。
他想起当初造假的往事,又故技重施,伪造了那份文件。没想到,真的给办成了。
王倬大喜过望。
他想,既然我有这种天赋,何不好好利用一下呢?
那么,该仿冒什么文件呢?
他突然想到,只要有周总理批示的文件外贸部办得就特别快……
所以……干脆伪造总理签名,诈骗人民银行?要是被发现了,后果的严重性……
哪怕只是想想,王倬都心口「怦怦」跳。
但他很快就说服自己,既然玩就玩大的。
为此,他精心准备了整整两年,分三步走:
第一步:四处寻找总理亲笔题字和签名,在家大量临摹练习,直到完全能够以假乱真。
第二步:利用职务之便,搜集中央下达的各种批文,学习措辞和格式。做到心中有数。
第三步:钻研各种国家政策,寻找合适的机会。
恰逢 1959 年西藏平叛之后,中央经常开展对藏族同胞的统战活动。广播和报纸里,也大量报道西藏民族宗教方面的消息,这属于全国关注的热点。
王倬觉得,趁这个机会,打着周总理的旗号要钱,合情合理,人民银行不会太怀疑。
事不宜迟,他去到北海后门的小百货店,买来刻刀、毛笔。
然后,又去王府井买来蜡纸、刻笔、印泥。
公文纸,外贸部多的是,随用随拿。
至于那个牛皮纸信封,也是部里之前用过的一个,被他偷偷带走。
万事俱备后,他便在家和母亲排练,精心准备。
3 月 18 号这天,王倬请了假,去到人民银行总行办公室,正式拉开这场诈骗的大幕……
从一些细节,也能看出此人的心思之缜密,准备之详细:
他事先了解到人行行长曹菊如在外地,短时间回不去,机会难得。
然后,特意挑了快下班的点,时间又卡在一个小时里,让人没有充分的思考时间,更没有时间去检查公函的真伪。
他更精准地算到,在行长不在的情况下,能拍板的只能是计划研究局,所以一离开人行办公室,就冒充国务院办公室,偷偷给那边打了电话,消除了王兰的怀疑。
办完这一切后,他又化名赵全一,骑车前往民族饭店。
然后,躲在角落的沙发,在暗处观望大局。
如果来人恰好是在人行办公室和他打过照面的,那他就避而不见。
而朱科长完全没见过他,他便大大方方,以西藏工委赵全一的身份,取走 20 万。
此外,他之所以强调,「防止资本主义国家造谣,要用拾元旧币」,就是为了方便花出去,而不会引发怀疑。
正是这些精心布局,再加上不错的运气,才让他完成了这起堪称「偷天换日」的诈骗。
只不过,拿到巨款后,他才发现,这 20 万,远比想象中烫手……
8
王倬不会想到,中央的反应如此之快,各种通报,甚至动员了北京群众。
因此,他不但没有任何机会挥霍这笔不义之财,还得每天担惊受怕。
在单位里,他做贼心虚,看谁都觉得在怀疑自己,工作时根本没法集中注意力。
需要写字时,他怕人认出笔迹,还特意写得歪歪扭扭。
回到了家,他就和老母亲大眼瞪小眼,胆战心惊,不知该咋办。
就连人家来家检查一趟卫生,娘儿俩也草木皆兵,以为是便衣来摸查。
「儿啊,看来咱是无福消受了。」
「那咋办?」
「烧掉。」
张可云作出决定,王倬照办了。
可他很快发现,20 万纸钞并没有那么好烧。
日烧夜烧,搞到邻居都开始怀疑,也才烧了九千多块。
「这不成啊,还是埋起来吧……」
王倬改变主意,把剩下的钱,用大木箱装着,埋到院子里的粪坑底下。
只是,这种雕虫小技,又怎么能瞒得过公安部呢?
最终,这场轰动全国的诈骗案,从立案到破案,只用了不到十天时间。
1960 年 7 月 28 日,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以反革命诈骗罪,判处王倬死刑。
王倬的母亲张可云,也以包庇和帮助反革命诈骗罪,被判处有期徒刑 15 年。
不得不说,王倬脑子确实好用。
只是这些聪明,他用到了邪路上。
更重要的是,他大大低估了一个新生国家,对违法犯罪的重视度,以及对追回巨额赃款的强烈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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