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的最虐心的案子是什么?

「当年陆柏闻夫妇一路走来收集了相当一部分文物。也许有什么重要的文物,他人并不知晓,而梁老驴拿走卖了大钱。」

萧芝仪还是认为,叶文胜这个观点只是凭空猜测,实施难度太大。本案的核心还是要搞清楚为什么陆柏闻会突然走出黄泉旅馆?她认为陆柏闻出走与温丽仪自杀,以及其头颅失踪是因果关系,而不是并列关系。所以,只要搞清楚陆柏闻为什么会突然出走,其他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而陆柏闻出走的原因,根据萧芝仪自己的亲身体验,很可能是他在黄泉旅馆遇到了什么非常可怕的事情,才会断然出走。换句话说,陆柏闻去野人山,并不是出走,而是逃跑。

我曾祖父问她:「如果说遇到什么可怕的事情,为什么就他一人只身逃离,不带上温丽仪?」

萧芝仪说:「这问题问到点子上了。刘听波曾经说过,温丽仪在大清河掉进水里时,陆柏闻出钱让别人去救她。但我想起之前看过一篇分析陆柏闻的报道,上面说,他从小就喜欢各种体育锻炼。加上他又是民俗学家,需要经常跋山涉水。我想他不应该不会游泳。自己会游泳,却让别人去救,也许他们的关系是有些微妙之处的。」

我曾祖父问:「他们能在屋子里面遇到什么可怕的情况呢?首先可以排除屋子本身有什么问题,因为这间屋子没有什么密道,当时门也是从里面反锁的。其次,如果是外面有什么问题的话,李涛他们与陆氏夫妇也就几米之隔,双方都可以互相看到对方的窗户,遇到意外的话,他们不可能没察觉呀。」

曾祖父这句话似乎给了萧芝仪一些启发。她自言自语道:「对呀,他们互相能看到对方的窗户。」

当天萧芝仪又拉着我曾祖父回到了黄泉旅馆。那晚,他们让店家重新还原了案发当时的灯光情况:只有死者夫妇房间、李涛房间、胡定权房间以及梁老驴爷孙所在的厨房这四间房间亮着灯,有人活动。

萧芝仪把我曾祖父拉到窗口桌子旁边说:「你坐在这儿往外看,能看到些什么?」

我曾祖父看了看说:「就只能看到李涛他们那,其他地方都是黑黢黢的。」

「不错,他们当时就是坐在这个地方,讨论戏曲唱腔。除了那间房屋其他什么也看不清楚。那么你说会不会是他从李涛房间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呢?」

「可李涛他们就是正常聊天呢,难道还会变成鬼不成?」

「你记不记得我们去走访刘听波的时候,他说李涛、杜劲和温丽仪聊过天,知道他们随身带了不少宝物。一对携带的宝物、手无缚鸡之力的夫妇身处野外,此时最怕什么?」

我曾祖父恍然大悟:「你是说,李涛他们其实想要抢劫陆柏闻,然后被陆柏闻察觉了?我觉得你这个想法有点离谱。他们三个人就是坐在一起,陆柏闻都不一定能够听清楚他们说些什么,怎么就会认为他们是要抢劫自己呢?」

「可你要注意啊,这之前还发生过一件事情,就是陆柏闻的马匹跑了。而且陆柏闻呼喊梁老驴也没人响应。谁都知道,在黑暗的雷雨天气,马匹即使没有栓紧,也不大可能自己跑掉。如果现在你的马匹突然走了,你喊店家也没人理你,你难道不会觉得事情不大对头吗?」「你的意思是,当时视线之外的胡定权牵走了他们的马,然后其他三个人在李涛房间伺机而动,准备抢劫杀害陆柏闻夫妇?」

「当时的情况是不是真是这样,还不好说。四个素不相识的人,互不知根知底,这么快就密谋这样的大案,是不是有点不符合常理?」

「没错,这四个人的背景身世大不相同。其中胡定权、刘听波家境还算可以。而且陆柏闻夫妇身上值钱的主要是些文物,抢到之后也不好销赃。我觉得他们四个人初一相识,就要密谋抢劫,这个可能性太低了。不过,我们这是事后诸葛亮。案发当夜形势紧急,陆柏闻也不了解这几个人的背景,是有可能做出误判的。」萧芝仪分析道。

我曾祖父说:「你这个推论看起来有点道理,但基本上都是自己空想,也没有什么实证可以证明的。」

萧芝仪说:「有个办法可以证明。」

「什么东西?」

「陆柏闻的遗骸。」

「你是说,那具遗骸可能不是陆柏闻的?」

「如果我的推测是对的,那么陆柏闻走向野人山,其实就是为了躲避黄泉旅馆内那些人。只要旅馆那些人没有追上来,他完全不必跑到深山里去。那些人最后也确实没有追上来。所以,陆柏闻当时应该就是藏在山腰附近观望,并没有翻过山岭进入腹地,因为那样做不但毫无意义,反而可能置自己于死地。」

我曾祖父立即赶到襄阳警察局,查验探险队所发现的那具尸体。经我曾祖父详细检验,这具骨骸左腿胫骨有过骨折。而此前在汉口对胡定权的调查显示,胡定权曾经有过左腿骨折。我曾祖父惊奇地对萧芝仪说:「你好像在汉口时就知道这具尸体不是陆柏闻,而是胡定权?」

「我有这种怀疑不是很正常吗?胡定权在案发后就失踪了,此后十年,一直没有人见过他。这具尸体死了近十年了,它穿着陆柏闻的衣服,要么就是陆柏闻,要么是胡定权。

我曾祖父问:「那么,李涛、刘听波他们是谁杀死的呢?难不成是陆柏闻?」

萧芝仪说:「这个我也说不好。还是告诉刘探长、叶文胜他们,让他们来查吧。」

当天下午,萧芝仪去叶文胜住处,告诉了叶文胜和刘探长关于陆柏闻遗骸的核查结果。正在交谈间,我曾祖父兴冲冲地跑过来说:「那天晚上陆柏闻的马匹是被谁偷走的,现在有结果了!」

众人忙问是谁,我曾祖父说;「就是梁老驴的孙女,梁小蝶!」

「你怎么知道的?」

「我一直托人在找梁小蝶,她就在武昌打工。我朋友给我发来电报,说梁小蝶承认了,是她当年偷走了马匹。她一直有偷盗住客马匹的坏习惯。并且梁小蝶手里面还有一个猛料。」

「什么猛料?」

「梁小蝶长大成人后,一直与美术老师刘听波暗地里有联系。最近陆柏闻的骨骸被发现,他们联系得也很多。刘听波在临死之前,曾经给梁小蝶发过一封密电,上面可能透露了杀他的凶手的信息。」

「那梁小蝶现在在哪儿呢?」

「已经回到了黄泉旅馆。她想约我们过去谈一谈,把手中这份密电交给我们,但要我们出一个价钱。」

曾祖父他们立刻决定第二天赶去黄泉旅馆跟梁小蝶交易。有了那封密电,应该能够知道凶手是谁了。

当天晚上,黄泉旅馆那间恐怖的婚房里亮着灯光。晚上十点半左右,灯熄灭了,看来里面的人已经就寝了。

一个黑斗篷出现在婚房窗前。他用细铁丝轻轻把窗撬开,潜入了房内。黑斗篷摸到床前,掏出怀中利刃猛地向床上刺去,不料床上丝毫没有反应。黑斗篷手足慌乱,回头一看,角落里竟然站着三个人。灯亮了,这三个人是我曾祖父、萧芝仪以及刘探长。

刘探长手拿一把鲁格手枪走近这个黑斗篷,得意地说:「让我们看看,你这个家伙到底是谁!」

他一把扯下那个人的黑斗篷,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合不拢嘴:眼前的元凶巨恶不是别人,正是这么多天与大家并肩奋战的叶侦探——叶文胜!

叶文胜知道一切已经回天乏术,一屁股瘫坐在了床上。

刘探长问萧芝仪:「怎么会是他?他怎么卷到这个案子里面呢?」

「因为他就是当年大名鼎鼎的陆柏闻。」

由于我曾祖父他们已经掌握了大部分案情,陆柏闻很快便供出了案发经过。造成当年惨案的原因,虽有一些偶然因素,更多的是陆柏闻此人卑劣的人品。

案发当天下午,李涛、杜劲曾经和温丽仪有过闲聊。这两个人长相粗俗凶恶,而且对他们夫妇收集的文物特别感兴趣,问了不少,尤其是值多少钱、怎么卖出去这种问题。这让陆柏闻觉得这两个人有可能不怀好意。

当天晚上大雨滂沱,陆柏闻的马突然被人盗走,这是本案的另外一个小插曲。陆柏闻听到马匹嘶鸣,就想喊梁老驴帮他查看一下。但身处伙房的梁老驴耳朵不好,而门房听用的盗马惯犯梁小蝶又趁雨夜噪音大跑去偷马了,所以当时并没有人回应陆柏闻。

马匹被盗,梁老驴爷孙又「莫名失踪」,这立刻让陆柏闻警觉:是不是有人想要对自己下手,而梁老驴爷孙已经遇害了?

当时,陆柏闻夫妻房间正好可以看到李涛房内。李涛三人聚在一起,对他们这边似乎也是探头探脑,议论纷纷。并且因为李涛是做生意的,随行习惯带着刀具防身。他曾在聊天中向其他两人展示他的刀具。这让陆柏闻完全确认了自己的判断。

为了避险,陆柏闻决定先出去。他知道,对方既然已经把马匹盗走,肯定是已经准备充分了。如果此时带着温丽仪一起走,这些歹徒一定会出手发难。如果自己故作轻松自然地走出去,歹徒们或许不明就里,不会轻举妄动。

所以,在陆柏闻以为的生死关头,他抛下了温丽仪,找了个借口便出门了。事情如他预想的一样,那几个歹徒并没有为难他,他很轻松地逃到了野人山。

话说另一头,留在屋里的温丽仪也察觉到了危险。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陆柏闻竟然丢下她,只顾自己跑路逃命。温丽仪知道陆柏闻已经跑了,如果自己再逃跑,很可能会被截住。所以她就想出了一个办法。

温丽仪是京剧名伶,风姿绰约,劫财她倒不怕,就怕这些人会贪图她的美色。情急之下,她想起了当年卓雁芝的事。下午和李涛几人聊天时,他们对这个传说中的无头新娘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所以她把自己弄得披头散发,穿上「绝代佳人」婚衣,脸上还化了可怕的血妆,并在房梁上挂好了上吊的绳索,为的就是歹徒破门而入后,她假装厉鬼附身,以上吊相抵抗。这样恐怖的打扮,与传说中的无头新娘卓雁芝如出一辙,而那时的人也信这一套,他们要是看到这样惊悚的景象,说不定会打消劫色的念头。

当然,这些险境都是陆柏闻夫妇想象的。李涛等三人发现陆柏闻离奇出走野人山后,很自然地就会跑来找温丽仪。温丽仪自然不会主动开门,她越不开门,越不吱声,门外的人就越心急,敲个不停。而她则误认为是他们要破门而入,情急之下,便把自己套在了早已挂好的绳套上。温丽仪只是想借此威慑「歹徒」,可她不知道吊绳的厉害,一旦脖子上套,脚下垫物蹬空,完全无法自救。可惜的是门外李涛他们未经主人许可,不敢破门而入。直到有人从窗户缝发现温丽仪上吊了,才最终冲进去,那时已经晚了。

就在当天半夜,躲在野人山山腰的陆柏闻看旅馆那没有动静,就偷偷回来查看,发现妻子竟已成一具尸体躺在床上,死状还如此诡异恐怖。痛彻心扉之余,陆柏闻也察觉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因为屋内财物并没有被劫,李涛等人也都在各自房内呼呼大睡。如果他们真是歹徒,陆柏闻逃走之后,歹徒们肯定会立即瓜分财物然后撤走,怎么会留在这里安心大睡?而今之状态,很可能是误会他们了。

万分懊恼之下,陆柏闻突然发现自己的怯弱逃跑不仅失去了新婚妻子,更是将自己置于不义之地:温丽仪显然是自缢而死,而李涛等人又没有行凶作恶,无法嫁祸于他们。事后警方肯定会追查他为什么雨夜突然出走,若如实相告,实在是可笑可耻可悲,会使自己和家族蒙羞。若要另编理由,无非就是夫妻闹矛盾,自己负气出走,温丽仪想不开自杀。可是他怒而出走,温丽仪又为什么要化妆成那个模样?再说因夫妻矛盾而逼死新婚妻子,自己日后也不会好过,毕竟温丽仪在上海拜过一堆帮派大佬做干爹干哥哥。

左思右想,陆柏闻认为只要把温丽仪的尸体藏起来,问题就有解了。这旅馆本来就阴森诡异,人又少,没了尸体,温丽仪的死因就不能坐实。而李涛等人的口供,也就成了一面之词。陆柏闻则可以解释说自己去野人山是因为马匹丢了,他一个人出去寻找,迷失在野人山,好不容易回来却发现妻子不见了。

但处理尸体又是一个麻烦,要搬到外面去埋尸,警方只要认真搜索很快就会发现,而且大概率会查到是陆柏闻自己埋尸,那可真是裤裆上抹黄泥——不是屎也是屎了。

纠结许久之后,陆柏闻想出了一个狠招——割下妻子头颅带走。头颅割下后,警方就查不到温丽仪死因,而且单一颗头颅也很方便处理。如此一来,李涛他们说温丽仪是自杀,而陆柏闻则可以完全不认,把水搅浑。找不到温丽仪头颅,以民国县警的办事风格,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陆柏闻仿佛着了魔一般,平日里连鸡都不敢杀,临到头反而能狠心割下温丽仪的头颅。他带着头颅本来想直接带去野人山掩埋,路经胡定权房间时,他看到胡定权的窗户没有关死,便鬼使神差地打算在其窗帘上涂抹点血迹,好让警方有个怀疑对象。牵扯进来的人越多自己就越容易脱身。

要是他真按原计划直接去掩埋头颅,或许事情真的就这么糊弄过去了。可他万万没想到,胡定权这个商人心思很重,当夜发生了如此骇人的命案,他如何能安睡?胡定权半梦半醒中,发现有人在摆弄他窗户,立刻被惊醒了。陆柏闻刚一掀开窗帘,胡定权就站在窗前与他四目相对,两人都把对方吓出一身冷汗。

此时手捧妻子头颅的陆柏闻百口莫辩,六神无主。可胡定权也没有惊动其他人,他有自己的小心思:陆柏闻能买得起那么贵重的文物,可见很有钱,现在抓住了他杀人的把柄,岂不是攀上了一棵摇钱树?

案发第二天,胡定权就匆匆赶回了汉口。而事后陆柏闻也如约支付了他一笔封口费。但胡定权贪得无厌,要了第一笔又要第二笔,还想让陆柏闻帮他开一个棉纺厂。一再被勒索的陆柏闻逐渐起了杀心,他将胡定权诱到黄泉沟杀害后,假扮为自己,抛尸野人山内。并假借胡定权名义,给其他几个人做了改名换姓的安排。这样,失踪的胡定权就成了最大的嫌犯。同时,他利用「陆柏闻」尸体被发现的契机,将其余三人杀害,制造出首恶灭口同伙的假象。

曾祖父曾问陆柏闻,杀胡定权一个人就够了,为什么还要杀其他三人?陆柏闻说,刀已见血,杀一个还是四个都是一样的。这三个人一直坚称温丽仪是自杀,这样就始终不能为陆柏闻恢复名誉,只有让人觉得他们是一伙的,才能让大家相信温丽仪之死是他们联手所为。

曾祖父心下骇然,觉得陆柏闻已经疯魔了。且不说当时陆柏闻割下妻子头颅,只为掩盖自己遇到危险,弃妻而逃的懦夫行为。十年过去,就算陆柏闻曾经很有名,现在又有多少人还记得这个案子?陆柏闻却可以为了名誉,再连杀三人。

一个学者做出这样的事情,真是连小说都写不出的荒诞。

至于梁小蝶,其实我曾祖父根本没有找到她,这只不过是吸引凶手上钩的诱饵而已。萧芝仪早就怀疑凶手就是和他们一起办案的人,因为几名死者都是在调查前后身亡。他们四个人的调查路线和时间并没有对外人公布,如果有人能正好赶在他们前头杀人,此人应该就在他们身边。

而陆柏闻假扮的叶文胜为什么要请我曾祖父他们来破这个案子呢?因为随着「陆柏闻」遗骸的发现,他认为根据他的设计来盖棺定论的时机到了。陆柏闻毕竟是曾经的名流,社会上有不少人认识,所以叶文胜不敢直接在前台办案,而是想引导我曾祖父他们把案子查出来。

最终,陆柏闻被判处死刑,于当年 7 月 28 日枪决于襄阳白塔山刑场。备案号:YXA1Jgon8gJfnp6oj9xCJ2l5

0 0 投票数
文章评分
订阅评论
提醒
0 评论
最新
最旧 最多投票
内联反馈
查看所有评论
0
希望看到您的想法,请您发表评论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