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得月,一个「死鸭子嘴硬」的死刑犯。
他在被执行枪决前,以为自己能卡到死刑的「bug」,
从而免逃一死。
于是,他在刑场大喊:「我要戴罪立功!」
恶作剧
2007 年 3 月 6 日,新疆博乐市达勒特镇。
这天凌晨,一个名叫史维春的农民在家睡得正香。
突然,家里的固定电话响了!
老史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起身接电话。
只听电话那头恶狠狠地说:
「你侄子在我手上!4 小时内,拿 15 万来赎人!」
「不许报警!否则我就撕票!」
……
侄子?绑架?开什么玩笑?
老史听对方脾气挺大,他也来劲了,直接回了一句:「你香港电影看多了吧!」
之后「咔」一声,挂断了电话。
正常来说,听说侄子被绑架,应该是这样的反应吗?
按理说不该。
老史之所以这样反应,原因就是俩字:没钱。
作为一年也攒不下几个钱的老农民,别说 15 万了,三五千他恐怕也拿不出来。
所以,怎么会有人这么不开眼,来敲诈他?
恶作剧!
一定是恶作剧!
然而没过几分钟,电话又响了起来。
这次,对方加重了威胁的语气:「不拿钱赎人,你侄子可就死定了!」
刚睡下又被吵醒,老史怒气值也拉满了,回骂道:
「你他妈瞎了眼吧?敲诈到老子头上来了!要钱没有!你想怎样就怎样!」
老史的好梦已经被彻底搅和了。
睡意全无之下,他思来想去,还是给弟弟打了个电话。
结果这一通电话,瞬间让老史瞬间清醒过来!
原来,老史的侄子史新进的确一晚上没回家,手机也关机了。
老史的脑袋「嗡」地一下,他这才意识到,刚才的电话不是恶作剧。
而打电话的那个人,竟然真是一个绑匪!
老史不敢再犹豫,立刻打 110 报警,指挥中心将案件转到博乐市公安局刑侦大队。
随后,博乐市公安局还是迅速开始调查。
就在当晚,他们就锁定了一名犯罪嫌疑人——张得月。
张得月,27 岁,甘肃人。
张得月
据调查,张得月和史新进早就认识。
同时有目击者称,当天晚上,史新进走进了张得月家,之后就再也没出来……
警方没再犹豫,直接冲到了张得月家里。
见到警察,张得月吓得两腿发软,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然而在张得月家里,却不见被绑架的史新进。
看张得月慌乱无比,警方更加笃定了之前的推测,二话不说就把他带回了刑侦大队。
然而,惊喜还在后面。
刑侦大队的警察巴图,在见到张得月时竟然脱口而出:「怎么是你?!」
其他民警有点懵。
巴图赶紧解释:「张得月!认识啊!他进来过。」
原来两年前,张得月就进过一次局子。
当时他在贩卖棉花,通过在运输车上动手脚实施了一次诈骗,骗了 6 万多元。
那一次,张得月栽在了巴图的手上。
所以作为「老朋友」,警察巴图对这个人很是了解。
巴图说,张得月有过硬的心理素质和极其缜密的逻辑思维。
别看他长得一脸稚气,城府深得很。
所以,他叮嘱做笔录的同事:「他这个人爱翻供,你做笔录的时候细心点,一个错字也不许有。哪怕一个涂抹,他都能翻出花花来。」
然而,这个叮嘱愣是没派上用场。
因为这一次,张得月面对警方的询问,一言不发。
他一脸淡漠地坐在那里,仿佛在脑门上写了四个大字:关我屁事。
3 个小时问下来,笔录上竟只有寥寥几个字。
要知道,仅凭目击证人的那点证词,根本定不了张得月的罪。
如果拘传超过时限,警方就只能放人。
而被绑架的史新进,连个人影都没有找到,是生是死谁也说不准。
就这么让张得月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不可能。
绑架
警方第二次搜查了张得月的住处。
张得月的房子是租的,是新疆 89 团十连的一处带院子的民房。
案发当晚,张得月带着史新进就是回到了这里。
如果他真的绑架了史新进,家中必定会留下痕迹。
张得月租住的民房
然而,技术人员把房子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却还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或许,这就是张得月闭口不言的底气。
他自认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只要挨过 12 小时,就必定能重获自由。
当然,警方也并不是一丁点收获都没有。
唯一的线索,就是在屋子角落的一个白色花盆上,有从「低角度」喷溅上去的血迹。
如果还原场景,那就是:在花盆旁边,有人用利器砍过人。
技术员猜测,这可能是史新进的血迹。
于是,他立刻就安排了 DNA 检测。
但是在那个年代,从送检到拿到检测结果,至少需要 3 天。
等到那个时候,张得月早就被释放了。
此时的现场勘查,无疑是在与时间赛跑,跑得慢则意味着输给嫌疑人。
技术员当即决定:扩大勘查范围!
时间来到了后半夜。
张得月在审讯室里,依旧是一言不发,静静等待着 12 个小时的期满。
而技术人员则在他的家里掘地三尺。
每隔半小时,办案警察就给技术员打一次电话。
可结果都一样,没收获。
难道就这样放走张得月?可史新进又去了哪里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就在张得月即将被释放之际,技术员传回消息:有重大发现!
在院外的墙角下,他们发现了一片不起眼的炭火灰烬!
灰烬之中,竟然有几块烧焦的人骨和人类牙齿!
这些物证,足以确定张得月的罪行。
果不其然,张得月看到这些物证,知道大势已去。
4 个小时之内,他就从头到尾、老老实实地交代了他做下的绑架杀人案。
烧焦的人骨
烧焦的牙齿
张得月之所以来新疆,是为了打工赚钱。
但他这人有个致命的缺点——懒。
他总觉得,自己要干的活太多,赚钱又太少、太慢。
于是,作为一个「心思活络」的人,他总是想走一些旁门左道。
之前的那次诈骗,就是出于这个原因。
而这一次,他之所以起了绑架的念头,则是因为两个月前新结识了史新进。
小史这个小伙子,没什么大毛病,唯一缺点就是贪慕虚荣。
平日里,总爱跟朋友们在饭桌上吹吹牛 B。
他每天张口闭口都说自己是个富二代,说自己爸爸和叔叔一年能赚上百万。
实际上,小史说这些,只是过嘴瘾。
但一个敢说,一个就敢信。
张得月听了小史的吹嘘后,心里起了歹念。
他刻意接近小史,说是要合伙做化肥生意,很快俩人就混熟了。
那天晚上,张得月拉小史来到自己的出租屋,说兄弟俩聚聚,喝点儿酒。
之后,他用酒把小史灌晕,绑了他,接着就是给老史打电话。
整个过程可谓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虽然这是张得月第一次干绑架,但拨通电话前,他还是有一个心理预期的。
一般来说,接到绑匪的电话,有钱人的反应都是:
「千万别伤人!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但这次绑架,剧本却没按张得月想象的那样走。
第一通电话,他被老史嘲笑了一番;第二通电话,又被骂了一顿。
张得月瞬间就上头了!
好!我都说了,不给钱就撕票!你不给钱!老子这就撕票!
于是,张得月不顾小史的苦苦哀求,手起刀落,直接杀害了他!
不仅如此,张得月还把尸体肢解、焚烧,最后仔仔细细地清理了现场。
这是他第一次绑架,也是第一次杀人。
这起绑架案案情清楚,物证齐全,本人也对罪行供认不讳。
很快就结了案。
罪犯张得月被判处死刑,于 2008 年 7 月 21 日执行。
然而,就在临刑前的最后一秒,出大事儿了。
v 谎言
2008 年 7 月 21 日上午,戈壁滩上天气晴朗。
验明正身后的张得月,被法警推到了指定地点,准备接受死刑。
可就在法警扣动扳机的前一秒,张得月突然焦急地大喊:
「我要检举!我知道一桩凶杀案!」
「我要戴罪立功!」
戈壁滩空旷无比,他的声音又很大,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种情况,对于现场的执法人员来说,也是第一次遇见。
他们一方面有点措手不及已,另一方面,又对这个死刑犯的话有着深深的怀疑。
没错,法警们的第一反应全都是:不相信。
大家不相信也很正常。
毕竟这个张得月狡猾得很,审讯和羁押时都看得出来。
在羁押期间,张得月竟然还想越狱,在放风的时候劫持过一次看守!
所以听他这么一喊,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是「假的」。
但法警们仍需按照法律办事。
2008 年,我国正在实行的是 1997 年修订版的《刑事诉讼法》。
根据《刑事诉讼法(1997 年修订版)》第二百一十一条规定:「下级人民法院接到最高人民法院执行死刑的命令后,在执行前罪犯揭发重大犯罪事实或者有其他重大立功表现,可能需要改判的,应当停止执行,并且立即报告最高人民法院,由最高人民法院做出裁定。」
也就是说,既然张得月说要检举,就得先留他一命。
张得月自己也知道,他这次的供词,关系着他的生死问题。
于是他不敢磨蹭,立刻就把知道的事全撂了。
他检举揭发的是一起「奸杀案」。
案发时间在 2006 年秋天,死者叫杨艳,被先奸后杀。
尸体,就被埋在 89 团十连的一块棉田的引水渠底下,埋藏深度大约在 1 米到 1.2 米左右。
这个供述太详细了,法官们不得不引起重视。
在向最高人民法院请示并获得同意后,张得月的死刑被暂时中止了。
与此同时,埋尸地的公安局接到案情,开始进行实地勘察。
张得月本人也被押解到了现场。
在他的指认下,民警很快就确认了具体的藏尸位置,开始挖掘。
这是一个艰难的过程。
为了不破坏现场,民警们只能用铁锹、十字镐手动开挖。
而且又是在新疆,那可是盛夏的正午啊,地表温度恐怕有 50℃,光是想想都已经要中暑。
除此之外,水渠的底部又很坚硬,黏性泥土和鹅卵石混在一起,硬度堪比混凝土!
开挖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开挖的工具也直接废掉了好几把。
如此艰难的挖掘过进程,不免让民警们心中升起疑虑:
这么坚硬的地面,真的能把尸体埋进去吗?
这个张得月,不会是随口编了一个故事,好再多活几天吧?
从中午到傍晚,挖掘工作进行了 7 个小时。
在长 2 米、宽 1 米的挖掘面上,挖掘深度已经达到了 1.4 米。
这已经超过了张得月供述的「1.2 米」,但警方还是一无所获。
疲惫不堪的民警们不禁皱紧了眉头。
这时,分局的痕迹鉴定技术室的主任赵文,给大家打了一针强心剂一剂强心针:
在戈壁滩上,想要成功埋尸,深度一般不会超过 1.5 米。
如果再浅一点,就会被其他的野生动物刨出来;
如果再深,那就不是一两个人能完成的工作了。
现在,挖掘工作已经很接近这个数值了!
与此同时,现场的公检法人员商议决定:如果再挖不到,就把张得月重新押赴刑场行刑。
然而就是在这个时候,挖掘中的民警一铁锹下去,突然刨出了一片黑泥。
他大喊道:「快来看!有黑泥!……咦,这什么味儿啊?」
周围的几个民警都闻到了一股腐败的臭味,全都被熏得立刻捂上了鼻子。
主持勘察的人,是刑侦支队的支队长李华。
李华当即跳进坑里,一边打开勘查设备,一边说道:「太危险了,你们先上去,我来。」
面对黑泥里冒出来的腐臭味,李华唯一的防护,就是一块系在脸上的白毛巾。
他在令人窒息的坑底,像考古专家一样,拿着小铲子,小心翼翼地剥离着腐臭的黑泥。
突然,李华的手顿住了!
他摸到了一块坚硬的东西,这次不是鹅卵石,是白骨!
被发现的尸体
尸体已经呈现白骨化,反而是外面套着的毛衣,还没有腐烂。
毛衣边缘向上翻卷着,像是跟地面摩擦导致的,说明尸体曾经被拖拽过。
法医上前检查,发现死者的舌骨根部骨折,证明她是受到外力导致窒息死亡,即他杀。
而死亡时间大约在两年前,也就是 2006 年。
在尸体的旁边,散落着一张身份证。
身份证上赫然写着——「姓名:杨艳」。
杨艳的身份证
到目前为止,一切发现都与张得月交代的完全吻合。
难道,这次他真的没再耍花招了?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早点交代此事呢?
这个深埋地下的女人,真的就是他口中所说的「杨艳」吗?
警方要确认死者身份,可尸骨面部已成骷髅,容貌根本无从辨认。
怎么办?
警方考虑到这个人已经死去两年,却没有任何人报过案,决定去杨艳的老家。
杨艳的老家,在新疆伊犁的霍城县芦草沟乡。
在当时,这个小镇的人均年收入还不到 4000 块,生活并不富裕。
民警到达时,杨艳的母亲李红霞正在家中。
他们的家几乎是个毛坯房,只摆着几样最基础的家具。
见到民警,李红霞先是被吓了一跳。
在被问到女儿杨艳时,李红霞说:「2006 年 9 月份,她自己走了,说是出去打工。后来就联系不上了。」
这个时间,与法医推定的死亡时间大致吻合。
「那你找过她吗?」
「找过呀!打电话打不通,就没法联系了。」
说到这里,这位老母亲看上去既伤心又疲惫。
她或许早就猜到女儿可能凶多吉少,却始终不敢面对。
接着,李红霞找出了几张女儿的照片给民警们。
根据村民们的说法,杨艳是他们十里八村有名的美人。
这样漂亮可人的女儿,哪个父母会不疼惜呢?
提到女儿,李红霞眼含热泪,几近哽咽:「我一生都放不下我的女儿。」
年轻时的杨艳
为了确认尸骨到底是不是杨艳,民警提取了李红霞的血液样本,准备与尸骨的 DNA 做比对。
然而,当时的新疆技术条件有限,无法对白骨做 DNA 鉴定,必须把检材送到北京。
警局派出侦查员李鹏独自携带检材,乘坐绿皮火车进京。
公安部的工作人员看到风尘仆仆的李鹏,了解到案情紧急,便一路开了绿灯。
很快,DNA 比对报告就出来了。
死者就是杨艳本人!
就在李鹏往返这 8000 多公里的同时,新疆的警方并没有坐等。
他们就这起案件,对张得月进行了详细的问询询问。
问询的重点在于:凶手是谁?
生死
由于张得月绑架杀人加碎尸,这起案子在当地闹得人尽皆知。
而这个杀人犯,本该在 7 月 21 日就被执行枪决。
可到了 22 号,他竟然还活着?
当地群众都是义愤填膺,尤其是老史一家。
他们根本无法理解:这个杀人凶手,为什么还不偿命?
然而现如今,要定张得月的罪,就得先破杨艳案。
那么,究竟是谁杀了杨艳?他为什么杀杨艳?张得月又是怎么知道这起案件的?
还好张得月立功心切,警方一问,立马全招了。
据张得月供述,杀人凶手名叫阿杰,是个蒙古族青年。
阿杰
他当时正在跟杨艳谈恋爱,之所以杀人,可能是因为感情出了什么问题。
阿杰与杨艳相识,是因为采棉。
每年 8 月下旬,棉花成熟的时候,新疆都需要大量的采棉人员。
由于正值农闲时节,甘肃、宁夏、四川等地的许多农民,都会赶来新疆,赚点「外快」。
在这支采棉大军中,有 80% 都是 18-50 岁的女性。
杨艳也是其中的一员。
杨艳母亲口中的「出去打工」,指的就是采棉花。
白天,采棉女工们在地里干活;到了晚上,就聚在篝火旁,一起喝酒唱歌。
跟他们一起聚会的,还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外乡打工人。
杨艳和阿杰就是在这里认识的。
阿杰虽然也是个打工人,但他会弹吉他,歌也唱得好,很有魅力。
杨艳在采棉女工里,也算是个出挑的美女。
这两个人走到一起,看上去像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
然而,就在采棉工作即将结束的时候,阿杰与杨艳之间起了冲突。
冲动之下,阿杰失手杀了杨艳,又将她埋尸渠底。
整个案情听起来逻辑通顺,但是,这又关张得月什么事儿?
原来,杨艳采棉,正是受雇于张得月的哥哥张得年。
通过这层关系,张得月才结识了杨艳和阿杰。
阿杰告诉张得月,自己失手才杀死了杨艳,尸体掩埋在了一个废弃的砂石坑里。
紧接着,阿杰又说,砂石坑太硬了,根本挖不动,尸体在这里埋不深,恐怕是藏不住。
于是,他要求张得月帮他一起移尸、藏尸。
「我一开始是拒绝了他的。」
「但他掏出刀子威胁我,说我要不干,就连我一起杀。」
「他刚杀过人。我害怕。所以就答应了他。」
这个说辞也还算说得过去。
于是,警方决定,先把嫌犯阿杰抓回来审审,看看两方的供词能否对得上。
然而,他们很快就收获了一次更大的震惊——阿杰已经死了!
初恋
一年前,阿杰死于一场交通事故,酒驾。
事故鉴定书上的具体死亡时间写得清清楚楚:2007 年 4 月 28 日。
为什么警方要调查具体的死亡时间?
因为他们有一个怀疑:张得月这人诡计多端,很可能是知道阿杰死了,所以才故意把杀人的罪名安在他身上,好来个死无对证!至于真凶,很可能是另有其人!
但是,张得月进看守所的时间,是 2007 年 3 月。
也就是说,阿杰出事时,张得月已经进来了。
理论上来讲,张得月不可能知道阿杰的死。
阿杰交通事故认定书
排除这项可能之后,警方更头疼了。
这案子里一共就仨人:阿杰、杨艳、张得月。
现在另外两个都是死无对证,张得月的供述一下子变成了孤证。
怎么才能证实他的供词呢?
警方又去了凶案第一现场——阿杰曾经的住处,进行了实地勘查。
但案发已经过去了 2 年,房屋也早已废弃。
警方这趟一无所获。
接着,他们又来到了供词中的第一抛尸地——废弃砂石坑。
在张得月的供述中,阿杰移尸是因为砂石坑坚硬难挖,水渠底则更容易些。
于是,技术员对两个次埋尸地的地质结构进行了采样。
分析后,技术员发现:两个地方都是戈壁,地质同样坚硬。
既然如此,阿杰何必非要拖着尸体跑那么远?
而且还要重新挖个新坑?
即使是有张得月帮忙,也是把原来的坑再挖深点儿,来得更快、更容易。
而且,阿杰到底为什么非要把这件事告诉张得月呢?仅仅是为了埋尸时多个帮手?
难道就不怕张得月告发他?
带着这些疑问,警方开始了对杨艳、阿杰周围人的摸排走访。
谁知这一访,真就访出了一个重大突破!
据知情人透露,阿杰和杨艳不是恋人关系,他们只是一般朋友。
相比之下,雇主张得年跟杨艳,反倒是很亲密的样子。
这两个人经常往一起凑,张得年甚至会把自己采的棉花装进杨艳的口袋。
如果事实果真如此,作为亲弟弟的张得月,不可能不知道。
那他为什么要隐瞒哥哥和杨艳的关系,反而说跟杨艳谈恋爱的是阿杰?
难道杀杨艳的人是张得年?
毕竟,最终的埋尸地点,就是在张得年的棉花地里!
如果这就是真相,那张得月岂不是既能帮自己脱罪,也能帮哥哥脱罪?
这一招妙啊!
之后,警方又来到了张得年的家中,进行了一次问询调查。
在问及杨艳时,张得年说:「她是来我家打工的。」
「那你和她什么关系?谈过恋爱吗?」
张得年当即矢口否认:「没有!绝对没有!」
「但我们听到有人说,你和杨艳好像关系挺暧昧的?」
张得年连忙解释:「误会!纯属误会!当时啊,杨艳跟同宿舍的女工吵架。我作为雇主给他们解决矛盾,所以就腾出了一间房,让杨艳出去单独住了。我跟她真的没有别的!」
「那采棉结束后,她为什么没回家?还被杀了,埋在你的棉田里?」
张得年张口结舌,答不上来。
虽然张得年一直在强调,自己跟杨艳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但警方却没有停止怀疑。
刑警队长突然想到,在张得月关押期间,好像与哥哥张得年有过接触。
难道,是张得年把阿杰的死讯传递给了张得月吗?
是兄弟俩一起设下了这个局?
死讯
在张得月入狱之后,哥哥张得年与他的接触一共有两次。
第一次是在法院的庭审上。
当时,张得月站在被告人席,两边都有法警严密看护;哥哥张得年则是坐在观众席。
警方调取了庭审监控,发现张得月全程连头都没回过。
两个人甚至连眼神都没交换过。
所以,这次接触是不可能完成串供的。
第二次接触,两个人也是没有照面。
而接触的方式,只是哥哥给弟弟送衣服。
他会把阿杰的死讯夹带在衣物里,传递给张得月吗?
应该做不到。
看守所的看守制度十分严格,即便是家属送来的私人物品,也需要经过管教民警进行转递。
在转交过程中,民警会对物品进行严格检查,绝不会出现夹带的情况。
警方又查阅了当时送来物品的记录,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妥之处。
而除了这两次之外,兄弟俩就再无交集了。
难道,方向又错了?
警方决定再次提审张得月。
上一次,张得月非常痛快地交代了案情,但这次,他又沉默了下来。
他目光呆滞,整个人都很没精神,面对问题,一句话也不回答。
案情就这么走进了死胡同。
一般来说,我们在游戏难度过高、死活通不了关的时候,会怎么办呢?
答案就是,找外挂!
没错,博乐市的警方也找了一个外挂。
这个外挂的名字叫做张毅。
张毅时任刑警支队副队长,是一名工作了几十年的老刑警。
他侦办过 1000 多起案件,十分擅长捕捉犯罪分子的心理。
对于当地的犯罪分子来说,仅仅是张毅这个名字,就足以让他们闻风丧胆当。
了解过张得月的案情之后,张毅立即做出了两个判断:
第一,这个人能杀人碎尸、毁尸灭迹,心理素质非同常人,必须完整还原他的犯罪心理;
第二,如果找不到实实在在的物证支持,很难撬开他的嘴。
那么,物证到哪里找呢?
目前来看,唯一有可能找到新物证的地方,可能就只有被害人家里了。
于是,侦查员又跑了一趟杨艳的家。
在获得母亲李红霞的允许后,李鹏进入杨艳曾经的卧室,展开搜查。
出于对女儿的思念,李红霞几乎没有动过杨艳的房间。
这间卧室基本保持着两年前的模样。
经过仔细搜查,李鹏果然在屋子角落的一个纸盒里,发现了重要线索!
纸盒里,装的都是杨艳与他人来往的信件。
而与杨艳通信的不是别人,正是哥哥张得年!
信件内容显示,早在 2000 年,杨艳和张得年就相爱了。
直到 2006 年杨艳遇害,两个人之间的通信从来就没断过。
杨艳认识张得年,是她 18 岁那年。
2000 年秋天,母亲李红霞带着刚成年的女儿去采棉花。
雇主张得年见到杨艳年轻貌美,立即疯狂追求。
两人都是初恋,很快就坠入了爱河。
母亲李红霞得知之后,立即反对:「别看他是雇主,也就是个普通的承包户!你跟着他要受苦的!」
而杨艳则不在乎这些。
即使是采棉工作结束后,她与张得年也仍旧偷偷保持着书信往来。
直到 2003 年,在父母的安排下,杨艳才不得不嫁了人。
听说这个消息,张得年也不得已放弃了这段感情。
在杨艳结婚一年后,他也成了家。
杨艳的丈夫与张得年完全不同,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杨艳并不喜欢他。
在「凑合」了两年之后,杨艳觉得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就选择了离婚。
之后,耐人寻味的地方来了。
从杨艳、张得年分别结婚,再到杨艳离婚。
这两年期间,张得年和杨艳的书信来往,还是从来没有中断过!
而且张得年明显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
他明确在书信里写道:「我不希望你把我的信给别人看,让你的父母知道。」
可即便如此,两个人的书信联络还是一直在延续着。
直到 2006 年,又是棉花收获的季节。
杨艳打定主意离开家,只说出去打工,却没说具体的去向。
因为,她要去寻找她的爱情。
这种「初恋变小三」的狗血剧情,竟然真的在现实中上演了。
那么,张得年不肯承认与杨艳的恋情,到底是为了什么?
难道杨艳的死,与这桩情债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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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张得年撒谎了。
这就说明,他很有可能隐瞒了更多的事实真相。
但老刑警张毅知道,仅凭这一点就说他是杀人凶手,未免有些武断。
在警方出示了书信之后,张得年坦白了。
「我的确和杨艳谈过恋爱,但是,人不是我杀的。」
张毅问:「那你一开始,为什么要隐瞒这段恋情?」
张得年有些紧张,也有些着急:「我……我和妻子感情很好,儿子也 1 岁了。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和杨艳的关系,我怕影响现在的家庭。」
「既然人不是你杀的,当年到底是什么情况,希望你能如实交代。」
张得年和杨艳
2006 年 8 月,杨艳写信给张得年,说她还想去采棉花。
这个请求不算过分,出于旧情,张得年同意了。
在后来采棉花的日子里,杨艳曾经提出过,要与张得年重归于好。
可就像张得年与警察说的那样,他现在的家庭很幸福。
所以,他拒绝了杨艳的请求,同时对她多加照顾,算是一种补偿。
在采棉工作结束后,张得年支付了 1500 元的工资,就让杨艳回家了。
「之后呢?」张毅问。
「之后我就没见过她了。」
张得年重申:「您想想,我有房子,有老婆孩子。我不可能为了杨艳这么一个人,为了几年前的一段旧情,就去杀人。这不是把我的生活全毁了吗?这样做不值得。」
他说得很诚恳,逻辑上也说得通。
对于张得年来说,未来的确还有更美好的生活等着他。
他没有动机杀人。
经过反复分析,警方最终认定,张得年并不具备杀害杨艳的动机和条件。
在排除了嫌疑后,张得年被释放回家了。
于是,警方又把目光转回到张得月的身上。
甚至在他身边部署了专属警力,秘密监视他在狱中的一举一动。
然而,警方发现,即便是在监舍里,张得月的表现也十分镇定。
他很少跟其他人说话,更多的是独处。
有时候他还会在监舍里来回踱步,一看就是正在心里悄悄盘算着什么。
监舍中的张得月
很显然,他是一个智能型、预谋型的罪犯。
张毅明白,想要攻破这样的罪犯,必须要在心理上占据优势地位。
这天中午,又到了犯人们放风的时间。
张毅悄悄站在监舍的高墙上,静静地注视着院子里的张得月。
对于张得月来说,这似乎是很平常的一次放风。
他轻松地跟身旁的另一个犯人攀谈着,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这时,一个念头突然闪现。
张毅立刻意识到:坏了,有漏洞!
放风
所谓的漏洞,就是监舍里的放风时间。
在这期间,张得月是有机会接触到其他犯人的。
假如其中有更晚入狱的,那么他就有机会得知外面的新情况。
换句话说,张得月完全有可能得知阿杰的死讯,从而编织出一个看似圆满的谎言!
想通这个关节,张毅立即调出了在押人员的名单。
每一个有机会与张得月接触的人,他都做了详尽的调查。
终于,他找到了新的突破口——科尔吉特。
科尔吉特照片
听名字就知道,这名犯人是个蒙古族人。
在他的背景资料里显示,他不仅与死去的阿杰认识,跟张得月也曾经有过交集。
更重要的是,他是在 2008 年 4 月才被羁押入狱的。
这一系列信息都指向一点:这个人,有可能把阿杰的死讯透露给了张得月!
张毅立即对科尔吉特进行了问询。
不出所料,科尔吉特的确在放风时,把阿杰的死告诉了张得月!
得到了这份供词,张毅极为振奋。
这几乎可以证明,张得月是有意将杀人罪行,嫁祸给了死去的阿杰!
阿杰的凶手嫌疑也被排除了。
张毅对自己的推断,更有底气了。
从接手案件以来,张毅一直都对张得月抱有严重的怀疑。
只可惜,没有证据。
如果非要说出一个怀疑的依据,那就只有一条——犯罪心理。
一般而言,罪犯在实施犯罪时,都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轨迹。
一开始,罪行相对轻微,之后会逐渐加剧,最终才酿成大祸。
然而,张毅在翻看张得月的案底时,总觉得这个人的犯罪轨迹不连贯。
第一起案件,在 2005 年 10 月,是一桩诈骗案。
第二起案件,就是 2007 年 3 月,绑架杀人碎尸案。
从诈骗,直接到杀人碎尸,毁尸灭迹;进入警局之后,还能从容地与警察周旋。
这样的心理成长,太过迅速,太过跳跃了。
张毅总觉得,这不符合犯罪心理学的发展规律,中间似乎缺少了什么环节。
于是,他就有了那个大胆的猜想。
2006 年 11 月,杀害杨艳、藏尸。
这起案件的发生时间,刚好在那两起案件之间。
犯罪行为比诈骗案更严重,但手法还没有碎尸案那么残忍。
如果把这块「拼图」放到张得月的犯罪轨迹中,仿佛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
道理说得通,下一步就是寻找证据。
但要是死活就是找不到证据,怎么办呢?
从张得月本人身上下手!
张得月指认藏尸地
挣扎
2008 年 9 月 3 日,张毅提审张得月。
张毅知道,如果一上来就指认张得月是凶手,一定会引起他的警惕和对抗。
这反而不利于审讯的进展。
于是,他选择了比较和缓的方式。
见到张得月后,张毅先是说道:「把第一次提审时候,你说的那件事,再复述一遍。」
张得月似乎有些惊讶,问道:「重新说一遍?」
张毅确认道:「对,重新说一遍。」
于是,张得月打开了话匣子:「2007 年秋天,拾棉女工杨艳,被先奸后杀,尸体埋在 89 团十连的一块棉田……」
张毅适时地提出疑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张得月回答:「我当时被胁迫,帮人藏尸体。」
张毅再次顺着话头问了下去:「戈壁滩挺硬的,你们是怎么挖的?」
看到张毅一副例行公事的样子,张得月渐渐放松了警惕。
在张毅的引导之下,他开始供述抛尸的细节。
就在一堆无关痛痒的提问之中,张毅假装无意地,掺了一个重要的问题进去:「你为什么说是阿杰杀的人?」
「阿杰死了。」张得月脱口而出。
张毅知道,张得月的狐狸尾巴已经露出来了。
他必须抓紧不放!
于是,张毅追问道:「你知道阿杰死了?」
这时,聪明的张得月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他慌忙地下意识否认道:「不是!」
很显然,今天的这种情况,超出了张得月的预判。
他慌了。
张毅没有给他任何机会:「你说实话,阿杰的死是不是科尔吉特告诉你的?」
这一次,张得月没有立刻回答。
他又使出了之前屡试不爽的绝招——沉默。
张毅明白,这个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于是他拿出了证据:科尔吉特交代此事时的录像视频。
看了视频后,张得月脸色变得煞白,吓得浑身瘫软。
张毅知道他就快崩溃了,立刻继续对他施压:
「我们已经掌握,你早就知道阿杰死了,是科尔吉特告诉你的。」
「是不是因为知道他死了,所以你才把杀人的罪名推给他?」
「凶手不是阿杰。那到底是谁杀了杨艳?」
张得月敌不过张毅的逼问。
短暂的僵持后,张得月投降了。
他仰起头,长叹了一声,随后,便老老实实地,交代了全部的杀人经过。
张得月审讯录像
让我们把时间调回到 2006 年 11 月。
杨艳向张得年求爱不成,只得拿了 1500 元的工资,准备回家。
伤心欲绝的杨艳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时候,已经有坏人盯上了她。
当晚,张得月知道杨艳要走,就主动提出送她去车站。
杨艳没多想,上了他的摩托车。
谁知,在途径途经棉花地时,张得月竟然开始调戏杨艳!
杨艳虽然离了婚,又刚刚被拒绝,但她一心爱慕着张得年。
面对弟弟张得月的调戏,她只有全力抵抗。
遭到拒绝的张得月恼羞成怒,盛怒之下便下了狠手,勒死了杨艳!
虽然是冲动杀人,但事已至此,张得月只好硬着头皮继续。
他搜出了杨艳身上的 1500 块钱据为己有,并就地挖了坑,掩埋杨艳的尸体。
事后,张得月也胆战心惊了一阵子。
但一段时间过去了,没有人发现,也没有人追究。
张得月尝到了甜头,心思便又「活络」了起来。
4 个月后,他便在博乐市,犯下了那起残忍的绑架杀人碎尸案。
这一次,张得月没能逃脱。
他抱着侥幸心理,用沉默与警方进行着对抗。
但没想到的是,警方那么快就找到了他的犯罪证据。
这次被定罪后,张得月基本已经认栽了。
但「峰回路转」,在放风期间,他又无意中遇到了科尔吉特,并且听说了阿杰的死讯。
张得月立即想到,检举揭发重大案件,是有机会活命的。
这让他再次燃起了生的希望!
于是,他便开始冥思苦想,精心编造了一整套谎言。
等到行刑的那天,张得月正式开始了他的表演。
他表面上是检举揭发,是戴罪立功。
实际上却是把自己的罪行嫁祸给死去的阿杰,是移花接木、借尸还魂!
最后,在戈壁滩上空,如约响起了那一声枪响。
主要参考资料
《连环杀手借尸还魂——博乐市「3·6」绑架杀人碎尸案,「7·21」杀人埋尸案侦破纪实》,《法治人生》2016 年第 7 期
《刑场举报杀人案原来凶手还是他》,《民主与法制》2008 年 23 期
《铁血卫士》,中央电视台《撒贝宁时间》
《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1997 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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