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他们看完旁边的奶奶的病情以后,我还是没从厕所里出来。
「患者,您是术后有什么不舒服的吗?有排便困难?」
我犹豫了一下,也仅仅是一下。
「对,我很困难,我一直都困难,早就困难了,从小就困难。」
「阿,这,您如果那么困难的话,过一阵可以再来医院拍个片子什么的。」
「阿,好好好。」
正当我以为我躲过一劫时,没想到新的风暴又再次出现。
「您也可以试一试多吃蔬菜,不要一大早就吃溜肥肠。您这段时间最好吃一些清淡的,不要吃的这么油腻,有利于您病情恢复。」
好,我一会就用肥肠上吊,刚才那口肥肠为什么没有直接噎死我,好死不死的订什么溜肥肠。仙女不需要吃饭,应该直接打坐吸收日月精华,然后接一杯露水刷牙。
我蹲到外头悄无声息,大夫们都是可忍孰不可忍地离开后,我站起身,挪动我已经麻到失去知觉的两条腿,推开了病房内厕所的大门。迎接我的,是抱着胳膊靠着墙,目光如烁,智慧凝视的,何正
青。
十二、
「干嘛躲起来?」
我梗着脖子,理直气壮,「我上厕所不可以吗?」
「上厕所要那么久?」
「阿,不可以嘛?」
他看我一副无赖的样子,「那你怎么上完厕所不冲水,不洗
手?」
好,好家伙,真有一套。
这我就没法承认了,喜欢拉屎是肠胃问题,拉完不冲可就是品
质问题了。
「对,我就是躲起来的,我不想出来。」
「为什么?是不是那个地方恶化还是感染了?出什么问题
了?」
要么说不愧是做大夫的,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我怕那个地方难
看才不敢给大家看。
「阿,不,不是。」
「有问题要说,你忍着躲着有什么用,如果人多你觉得不舒服,那就告诉我就好了,我单独给你看。」
说着手伸出来比了一下。见我退一步,抱着胳膊护住前胸,他更坚信我是有问题但是不好意思说。
一时之间,他伸手,我挡开,他再伸手,我再挡开,就这样,我们打了五个回合沉默的太极拳。
他也渐渐有些不耐,拽着我的领子把我抻进厕所,抵住门看着我。
「这回可以了吧?衣服脱了。」
我看实在没办法把这个事岔过去,只能说了实话,「我就是不想当着你在他们面前脱衣服被围观。」
他眉毛一挑,有些无奈,「你是病人,在医生面前首先是患者,然后再说性别,你这样畏畏缩缩怕东怕西是在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想法,很多人可能会耽误诊疗和恢复。」
看他冲我发脾气,我也觉得被误会了很委屈,「我就是不想被你当作患者嘛!我想在你心里做一个漂漂亮亮的女孩子,而不是一个面目模糊可以随时脱光衣服被研究病情的患者。」
何正青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这样回答。
「笨蛋。」看着起来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耳朵和脸却都悄悄红了。
「所以你伤口是没事喽?」
我挥挥手,「没事没事,好的很。」
他伸手握住我的手腕,「不要乱动,那还要不要给你看看伤口
检查一下?换药了吗?」
斜他一眼,「不要你管,护士姐姐会换药的。」
何正青倒是撇撇嘴,那眼神挑衅似的扫我一眼,用很欠揍的语
气说了一句,「切,我有什么没看过的。」
我气地直想锤他,却被他把另一只手腕也捏住,「好了好啦,
逗你的,不要乱动,对伤口不好。」
十三、
从厕所出来,回到床上看着我的溜肥肠,刚想再尝尝凉没凉。
「别吃了,谁让你吃这个的,瞎吃。」
他伸手把我的溜肥肠和可乐都没收,还冲我翻了个白眼。
「你把可乐留给我嘛。」
我眼巴巴看着他手里的东西,拉着他的手晃了晃。
「求求你了,何大夫。」他抿了抿嘴,「就一口。」
说完给我拧开递过来,「自觉点,就一口啊。」
我千恩万谢地接过来,然后干了它一大口。
他气地抢下来,拿手掐我的脸,「以后你别想着从我这骗吃的
了!」
何正青回去上班,叫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实习大夫帮我送来了
清汤寡水的三菜一汤。
「你好,你就是何大夫的妹妹吧,何大夫叫我送来的,你趁热
吃。」
妹,妹妹?
「何正青他,说我是他妹妹?」
「阿,是呀,你趁热吃,我忙去了。」
好家伙,我在这忙活半天,给自己添个哥?我缺哥吗?我看你
是缺心眼!
我开始反思自己到底哪处看起来让人毫无邪念。
去卫生间的镜子前面端详半天,得出的结论是,每一处。
看来出院迫在眉睫。估摸着快要下班的时间,我收拾收拾就把东西打包好,去前台
结了剩下的款,拿着东西去何正青的诊室门口坐着等他。
果然不一会就看见他脱了白大褂走出来,他看见我拿着东西,
愣了一下,有点失望的样子,「你要出院拉?」
很好,看你平时装的一副淡定样子,你就回家哭着想我吧,好
好想想你这个异父异母的亲兄妹。
「是呀,好的差不多了,也不能一直占用医疗资源呀。」
他把我手里的包拿过去,「那我送送你吧。」
「好呀。」
两个人并肩往外走,虽然走得很慢,但是也实在没两步就走到
了大门口。
他把东西递给我,「希望你早日康复。」
就这??
我都要走了,都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遇到了,你这个时候不
说求婚?
好吧,求婚是有点过了,那你不亲我一下?
是,好像也是有点猥琐。
那也不能就早日康复阿!「何医生开车回家吗?住哪里呀?」
「我住X区碧水湾。」
「阿?!这么巧吗?我也住那里。」
他看起来也十分吃惊,甚至我从他的眼角眉梢还能读出些窃
喜。
「那我送你回去吧,反正咱们也顺路。」
「不拉,我已经定了车,马上就到啦。」
说话间叫的车就到了,我拿着东西跟他告了别,「那何医生我
走啦,咱们有缘再见啦。」
坐上副驾驶,从后视镜看见他站在原地向我这边望过来挥挥
手。
车一启动,我就拨响了房屋中介的电话,「给我找一套X区碧
水湾的房子,要一居室整租的房子,租半年。」
哪有那么多偶像剧般的巧合,恰好你在马路上喜欢的男人正好
住你家对面?
只不过正好我也要搬家躲开我妈罢了,原来租房子的地方已经
被她知道了,三不五时的就上门来闹我。
何正青,你我本无缘,全靠我花钱。
十四、
因为要养病不方便活动,所以我就全程请了搬家公司和家政阿姨,大概前后三天左右的时间,终于把家搬好了。
那几天阴雨连绵,天都是黑乎乎的,我窝在临时收拾出的一张床上靠订外卖存活,吃了睡睡了吃。
如我预料,何大夫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给我发。
本来乳腺纤维瘤术后一个月需要去复查,三个月再去复查一次,我不愁见不到他。
但是我不可能真的等到一个月再去见他,感情这玩意是有温度和时效的,错过了最佳上头期,等他清醒过来,那可真清醒了,再培养激情估计得下药了。
所以我马上下单,网购了一个需要自行安装的桌子,大桌子,大到我可以在这个桌子上前滚翻、后空翻、三百六十五度托马斯全旋以后还能在桌子上稳稳立住。
当然了,我确实也需要一个桌子。
之前的房子其实有点小,因为也是临时租住的,很多东西都是原房东留下来的,家具一看就是有些年头了,我也懒地再添置。
这个新租的房子,一看原房主就是有精心装修布置过的。客厅里有个大的书架,正和我心意,可以把我那几大纸箱子里的书都重新安置一下。
我是个网文写手,出于工作需要,我打算直接把客厅改成我的书房。跟房东沟通把沙发撤了电视摘了,再摆一张大的长条桌,买一把舒服的靠椅,以后就可以有一个舒服的地方工作了。
快递第二天就到了,送上门一个巨大的包装盒子。
送货工人帮我放在门口,我出于好奇去伸手抬了一下到底有多重,怕太轻了一会真把人叫来后穿帮。没想到这个东西确实很重,抬了一下我就感觉我的伤口处扯着疼了一下,然后就是一阵一阵的不舒服。
行了,择日不如撞日。
抬头一看时间,下午六点,非常好,他肯定下班了,「何大夫,我刚才想安装桌子,好像抻到了,感觉伤口那个地方一直不太舒服,我需要去医院看一看吗?」
六点十分,「严重吗?有什么症状?」
「也不是很疼,就是一直隐隐感觉有点疼,抬胳膊就更疼。」
「那你先别动了。」
「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如果没什么事我就接着把桌子安上好工作,生病已经停工好多天了。」
「都这样了还安什么桌子,我刚到家,我一会去你那一趟看给你看看,桌子放那吧,我给你安。」「不用不用,太麻烦您了,上一天班挺辛苦了,还得来我这加
班。」
何正青,你最好给老娘马上过来,不然我拖着桌子去把你门堵
上。
「你家是哪楼几层的?」
「5号楼二单元三楼一。」
这是老娘的心门,记住这个号,给我刻进扁桃体里。
火速拖着病体铺点粉,描个眉毛,口红就算了,太刻意了。
换一身纯欲风的粉色睡衣,喷点我看见斩男两个字就无脑下单
的香水。
一个小细节,先涂一点凡士林,然后再喷香水,留香更持久。
再来一个小细节,涂在耳后,胳膊内侧,营造一种若有似无满
袖生香的感觉。
等他上门的时间里,紧张的我上了两趟厕所,数了三遍家里的
地砖。
门铃响起以后,我从猫眼看见他,然后不断地深呼吸,「何大
夫,你来啦,辛苦你拉。」
几天没见,他也显得有些拘谨和尴尬,应了一声跟我进了门,
然后我们俩就在客厅里。站着。
对,在一个只有书架和地砖的,略显空荡的客厅里,站着。
因为我叫房东把沙发和电视搬走了。
所以我原本在嘴边的请坐,变成了,「何大夫,请,嗯,请
站……」
气氛一度变得更加尴尬,我们俩就像狂风暴雨里的两根电线
杆,无助,绝望,但是始终屹立。
十五、
因为没有地方坐,所以我就只能把何正青请到我的床上。
坐着!(你在想什么?住脑。)
只是坐着方便检查而已。
「你把伤口露出来给我看一眼就行。」
阿,不用全脱阿,你不早说。
这不白兴奋了。
我把睡衣往下拉了一点,他在患处按压了一下,看了一看说,
「你恢复挺好,没什么事应该,你如果过几天还是感觉不舒
服,再去医院检查一下也行。」天黑我拉了窗帘,屋内的灯光缠绵着温柔,呼吸声包裹着心
跳。
所以,「你要来点猪头肉吗??」
他愣了一下,停下来不停搓自己裤子的手,「阿??」
「阿,那个,何大夫你刚下班还没吃饭吧?」
「阿,嗯。」
我起身往厨房走,「那何大夫就留下来吃顿饭再走吧,当是我
的谢礼了,你尝尝我的手艺。」
他也跟着我起身,「不用不用,你好好休息,别累到你。」
我到厨房拉开冰箱看看有什么能给他做的,我厨艺还是很好
的,毕竟自力更生好多年了。
「真的不用,你要是累到了怎么办。」
他皱着眉头靠在厨房门口看着我,穿着灰色的圆领卫衣,黑色
的裤子,他很是钟情黑白灰。
「要不然我也是要做饭吃的呀,你不吃,我还要吃呢。对了,
何大夫,饭也不是给你白吃的,你帮我把桌子安上吧。」
给他安排干活以后,他答应的倒是很快,「阿,对,我把桌子
给你安上,差点忘了。」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何大夫,你过来帮我一下。」我在厨房喊他。
「怎么啦?」
他走进来看我脖子上挂的围裙,一脸了然的样子。
我的左手因为手术的关系,不能太往后伸,动作太大就会有拉
扯感。虽然买了很多菜想着自己做点术后餐,但是菜买回来还
是懒地动,每顿都是糊弄着吃完。算起来,这还是搬进新家做
的第一顿正经饭菜。
何正青靠近我站在身后,从腰边顺过去两条带子,轻轻地系起
来,「可以吗?」
我扯了扯松紧程度,「可以。」
转身过去,他还没来的及抬头,手还停在系围裙的位置。
「你也不吃香菜对吧?葱姜蒜呢?」
面对面,距离一下好像更近了。
「阿,对,别的都正常。少放辣,少放油盐。」
「你怕辣?」
「不是,对你的伤口恢复不好。」他转身走出去,在客厅里叮叮当当地拆盒子,找工具。我在厨
房里打开水龙头,洗菜切菜。从窗户看出去,对面楼的厨房
里,也都有人影闪动忙碌,从窗外飘来邻居家的饭菜香。
我突然有一刻恍惚,好像已经跟他结婚很多年,过了无数个这
样的日子。
原来有一个家是这样的感觉。
一锅米饭,一盘滑蛋牛肉,一份干锅鸡翅,一份凉拌菠菜。
饭做好,他那边也结束了。我出去一看,不仅桌子安好了,还
把包装盒子和地面都给我收拾干净拿出门外了。
他进厨房帮我拿菜盛饭,顺着窗户看过去,「对面那个就是我
家。」
小区不大,我们离得不会远,这我是知道的。但是厨房离的这
么近是我没想到的,所以我也感到十分惊讶。
饭菜拿出去,我们就也只能在桌子边站着吃。
「何大夫,今天招待不周,你见谅阿,下回一定给你安排一把
椅子,你尝尝好吃吗,我也挺久没正儿八经做菜了,不知道厨
艺退步没有。」
「挺好吃的,没想到你做饭这么好吃。我做饭就很难吃,怎么
学也还是很难吃,所以我一般都是订外卖糊弄一下。」看得出他没有敷衍我,那一盘子滑蛋牛肉,他两筷子下去,没
一半。
「那以后我做好吃的,叫你一声过来吃。」
「算了算了,太麻烦你了,太不好意思了。」
有什么麻烦的,你直接嫁过来,我一天给你做八顿。
「对了,你一个小姑娘没想到胆子还挺大的,自己住这。」
我以为他是说我独居的事,「没什么,习惯就好了,住哪都一
样。」
他抱着碗点点头,「是阿,我们医生也不忌讳这个,但是好多
人忌讳,这附近搬走好几家呢。」
???这话怎么有点不对呢?
「阿?为啥阿?」
「死了两个人,他们忌讳这风水不好呗。」
「啥?!!?你说这咋了??」
我吓得差点把筷子插进我的十二指肠。
「你不知道吗?这半年,我们这两个楼,一边跳楼一个。一个
好像是因为破产欠债了,一个是两口子吵架,把房子里所有玻
璃都砸了,然后跳楼了。就跳这下面了。」
怪不得房屋中介说这个小区很好租,空房很多,价格又便宜,感情是这么个原因。
他看我半天没动弹,「你不知道??」
十六、
我当然不知道,爱情诚可贵,生命价更高。
何正青急忙塞了几口饭,一副说错话的样子,吃完以后更是心虚地帮我把碗都收回去一起洗出来了。我本来不想让他帮我洗碗,奈何抢不过他,被他推出厨房,看着他干活。
收拾完以后,我送他出门,他有点惭愧的样子,「那个,你要是有害怕的时候,你就叫我,我就在对面,来的很快的。」
一个人回到房间,虽然看起来空荡荡,但是怎么莫名的,感觉有点热闹呢。
马上打开所有房间的灯,再用最大音量循环播放好汉歌,放声朗诵,共产党人必须坚持无神论,以马克思主义理论武器武装自己,信奉科学的世界观和人生观,并不懈地同各种非马克思主义的世界观进行交锋和斗争。
很好,一股浩然正气马上激荡在胸中,不仅不感觉害怕,打开电脑这就给自己报上新一年的全国研究生入学考试,甚至想冒着黑夜马上冲出去建设伟大的中国梦。
正当我放松之际,楼上突然传来类似于玻璃破碎的声音,然后是女人的叫喊声。
这一嗓子,直接又把我送走了。
刚建设起来坚强防线,火速坍塌。
马上滚回床上躲在被子里,全程跟进楼上夫妻的战争进度,大概是因为那个男的没干活,女的骂他去年没给她过生日,男的又骂她脚臭,断断续续地骂了快一个小时。
实在不是我八卦,是这两口的嗓门实在太大了,夏天大家都开着窗,实在是没法听不见。
我哆哆嗦嗦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然后又被不知道哪来的一嗓子惊醒了。随手拿过手机点亮屏幕,11:11,好家伙,一身冷汗,直接原地大脑重启。
忍到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才起床去上厕所。
上完又忍不住去厨房接了点热水喝,看何正青家好像也还亮着,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喝完赶紧躲回被窝里,打开手机胡乱地刷东西,不知道怎么感觉越刷周围越安静,连楼上的夫妻都停了。越安静我越觉得毛骨悚然。
这时候手机突然传来一声消息提示音,我脱手把手机甩到一边。
是何正青发的微信,「我看你好像还没睡?这么害怕吗?」「阿,本来是睡了的,楼上吵架又把我吓醒了,现在又觉得安
静的可怕,就又睡不着了。」
他没有立刻回,我也就划划手机看别的去了,过了几分钟,直
接响起了他的微信电话。
虽然大家已经很熟了,但是打电话还是第一次,我一时之间有
点无措,盯着那个来电头像愣了十几秒才接通。
他显然比我更不适应,清了清嗓,「咳,嗯,喂?」
「阿,嗯,怎么了?」
「你不是害怕吗,你把电话外放放在边上,我还有个报告要
写,还要一会才能睡。」
他是想陪着我,怕我自己在家害怕,但是又不好意思直说。
我自然是不会拒绝的,这自己主动送上门的,别说声音连麦电
流陪,就是洗干净的肉体上门我也一样照单全收。
「好。」
但是别说,这个通话中的声音,确实给了我莫大的安慰,一下
我的脑瓜皮就没那么紧了,下半身也慢慢放松下来,不再在被
子里把自己蜷缩成一个海螺。
听着他在那边悉悉索索的动作声,慢慢安心下来,不一会就困
了。我看了一眼屏幕,已经11:30了,「何大夫,很晚拉,你睡
吧。」
因为昏昏沉沉地快睡着了,所以声音一出口有点粘腻拖沓。
「没关系,你睡着了我再睡。」
也许是已经深夜的缘故,他的声音意外的温柔低沉,光是听着
声音,就能感觉到他好像在笑的样子。
但是我好不容易睡得踏实一次,就也没想那么多,含含混混地
嗯了一声,就真的滚到一边去睡了。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挂断的电话,只听见一声很好听的,「晚
安。」
十七、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跟何正青一直是这样不咸不淡的关系,我
不找他,他就不会跟我讲话。
有事说几句也是三句以内解释清楚就没了下文。
就这么到了我去复查的日子。
好好打扮了一番,一字肩的上衣配短裙,头发卷成波浪松松垮
垮挽起来,画了淡妆。
挂了他的号,在诊室外面坐着等着叫。在外面遇见了上次帮我送过饭的那个年轻医生,他大概真的以
为我是何正青的妹妹,离老远看见我就跟我招收打招呼。
「来找你哥阿?」
「阿,是呀,复查。」
小伙子说几句话脸就红了,不敢抬头看我,支支吾吾半天,
「你有男朋友吗?」
我想了想,很抱歉地告诉他,「我有呀。」
他马上跟我道歉,「不好意思,实在抱歉,打扰你拉。」
态度诚恳到让我觉得甚至有点良心不安。
他跟我打完招呼以后,说何正青还给他安排了事情,就去忙
了。
又等了几个人,不知道为什么排在我前一位的人在里面时间特
别久,我就挪到诊室正门口想瞟一眼里头什么情况。
门开一条缝,我顺着缝看见,何正青在里面摸了摸里头那个女
人的头,两个人还拥抱了一下,何正青那张老萝卜脸,笑得跟
朵菊花似的。
好啊,原来这位才是你世俗的欲望吗?面对我你就只有救死扶
伤的感觉吗?
他还送那个姑娘出了诊室,笑着跟她道别,拍了拍她的肩。我翘着腿坐在他们俩脸皮子底下,听见他说,「放心吧,你还
是一样漂亮,好好的。」
漂亮??哪里漂亮??是我想得那个地方漂亮吗??
好啊,何正青,亏我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你夸她漂亮,怎么
不夸我漂亮??我就不漂亮??我就算那不漂亮,我也有别的
地方可以夸吧?
我觉得我肚脐眼长得就挺好。
你根本就没有发现美的眼睛!
机器这个时候喊出我的名字,我站起身正对上尴尬的何正青。
「何大夫,请吧,上班了。」
诊室里的氛围突然变得诡异起来,患者气定神闲神情冷淡,大
夫欲言又止慌乱失措。
我把拍的彩超递给他,坐在他对面,「怎么复查?脱衣服?怎
么脱?」
何正青拉着凳子坐到我身边,小声地说,「姚之,你怎么
了?」
拿指节敲了敲桌面,「何大夫,我怎么了你不知道吗?」
「我那个,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我看着他,翻了个白眼,「我当然是有病才来看病的阿,你说我怎么了,我有病啊,我是来复查的,不是来抓男人的。」
他一脸窘迫地拿起彩超看起来,「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那要不要脱衣服检查?」
「姚之,你别这样,那是我前女友而已。」
好家伙,你这话还不如不说,说完更让我火冒三丈,刚治好的病感觉马上要气复发了。
「何大夫,您实在没必要跟我解释,是您前女友还是女同学还是女患者,都跟我无关,我算老几阿,我也就是您万万千千里的一个病人而已。」
他想张口说点什么,被我一个白眼顶了回去,「何大夫,还看不看病了?」
何正青不敢再说什么,开始老老实实做检查。
复查要看局部有没有血肿,还有吸收情况,还要看有没有多发纤维瘤和其他部位纤维瘤有没有继续生长,是否需要二次手术。
检查完我拉上衣服拿着彩超转身就要离开,正撞上之前那个年轻医生敲门进来给何正青送东西。
擦身而过的时候,我想了想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夫,就在刚刚,我分手了,我现在是单身,你一会跟我哥要我的电话,有空可以一起出来吃顿饭。」
说完回头冲着何正青笑了笑,「哥,记得给呀。」
十八、
一直到我回家,何正青也没有给我发消息。
真好,爷的爱情结束了。
为了庆祝这个重大的日子,我顺路买了个双层的大个草莓奶油
蛋糕。
吃着奶油蛋糕突然觉得格外的悲伤和空虚,就把何正青的微信
拉黑了助助兴,还打开手机放大音量打算再一次从头重温武林
外传。
外头天色渐渐黑起来,蛋糕连一半还没吃完,一张嘴感觉奶油
已经堵到了天灵盖。
但是剩的太多,扔掉实在太可惜了,倒了杯可乐,继续在客厅
奋斗。
头顶的灯闪了两下,突然兹拉一声暗掉了。
我愣在原地,在一片漆黑里,吓得突然不敢动弹。
祸不单行,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喝口凉水都塞牙。想到这,愤
怒顶替了害怕占据高峰,我恶向胆边生,今天爷就要坐在客厅
里把蛋糕吃完。买蛋糕送了很多蜡烛和好看的小火柴,我就把蜡烛点起来,插
了几根照明,继续吃。
蜡烛很短,燃的很快,所以我吃一会就换一根新的续上。
楼上又传来吵架的声音,乒乒乓乓,小区里远远地还有婴儿的
哭声,时不时还有野猫凄厉的叫声。
我不敢起身去关窗,硬着头皮坐在桌边,尽量让自己心无旁骛
地把蛋糕吃完。
越吃越快,到最后几乎是往嘴里生怼。
也许因为吃的太快的原因,我感觉到一阵反胃,眼泪一下涌了
起来。
晚风变凉,吹过窗户有呼呼的声音。
我感觉身上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害怕,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
瘩。
这个时候,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从椅子上弹起来,死死盯着那扇黑洞洞的
门,想不出有什么人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姚之,是我。」
听见何正青的声音,我跑过去猛地把门拉开,看见他打开手机
里的手电筒举着照明。我什么话也说不出,眼泪一下流下来。
他走过来靠近我,先是试探着伸手拍拍物品的肩膀,然后把我
轻轻地揽在怀里,「吓坏了吧。」
我伏在他的肩上呜呜呜地哭起来,说不出是因为心酸,害怕,
还是感动,也许三者都有。
他的视线落在房间里插着蜡烛的蛋糕上,小声地说了一句,
「你今天过生日呀。」
我哭出来以后,渐渐清醒起来,拿袖子背过身抹掉眼泪,带着
哭腔说了句,「嗯。」
其实不是,我只是任性。
何正青信以为真,更加愧疚不安,拉起我的手腕柔声道,「之
之,那我带你出去吃吧,好不好?」
扯掉他的手,往屋子里走,「不要。」
他跟在我身后也走了进来,我坐回椅子上,见他还站在门口,
局促的样子。
「别站在那了,都进来了,过来坐吧。」
眼看着眼前的蜡烛快要燃尽了,想拿出新的换上,发现盒子里
只剩最后一根了。点上这最后一根火柴,看着跳动着的微弱火苗,我问他,「你
知道我许的是什么愿望吗?」
他没回答,但是对上我的目光后,又躲闪掉了。
我笑了笑,吹灭了那根蜡烛,双手合十,轻声说,「那就祝
我,永远自由吧。」
十九、
楼上的战况愈发激烈起来,女人的咒骂夹杂着男人的怒吼。
我想爱情大概是永远的折磨、痛苦、怨恨、伤害,再加上一点
点的甜,可就是这一点甜,足以让人自欺欺人甘之若饴。
「何正青,我打算搬走了,这一次大概真的不会再见面了。」
话音刚落,楼上突然传来女人撕心裂肺的一声尖叫,然后一团
黑影从窗户上落下去。
我也随之尖叫一声,神经登时紧绷起来,下意识弹坐到一旁差
点摔下去。
楼下传来类似于玻璃还是瓷器碎裂的声音,我心里竟然舒了口
气,还好,不是跳楼,不是跳楼。
我整个人惊魂未定,不停地穿着粗气。何正青抓着我的胳膊,
拍拍我的后背给我顺气。
从搬进这个楼开始,前前后后接二连三的惊吓已经让我成为惊弓之鸟,再加上今天何正青的所作所为,彻底让我的委屈爆发出来。
「你到底为什么不喜欢我?你如果不喜欢我可以告诉我阿!何必吊着我让我对你始终有念想!」
他看我哭起来,黑灯瞎火又摸不出纸巾,只好拿着袖子给我擦眼泪,「你看你,我什么时候说不喜欢你啦。」
我扯着哭腔对着他喊,「那你对我不冷不热的,我给你发消息你都懒得回,还跟别的女人搂搂抱抱!」
何正青哭笑不得,擦了这边的眼泪,又擦那边,擦了这边又擦这边,急得他直接把我一把抱在怀里好声好气地哄,「我不是不喜欢你,我是怕你不喜欢我,只是为了逃避你妈妈才随便找一个人追求结婚。我希望你是真心喜欢我,而不是为了应付结婚,所以我才不敢回应。」
「那白天的那个女人呢!」
「她是分手很久很久的女朋友,她的病挺严重,父母也不在这个城市,自己做手术,还在同一家医院。我是医生,实在没办法放任不管。她现在已经做完手术了,恢复的也很好,以后我们不会再有联系了。」
想要的解释听到了,再不依不饶就过了界限。所以我直起身,把那根蜡烛重新点燃,「那你真的喜欢我吗?
还是因为同情,或者你所谓那种医者仁心的怜悯?」
他没有回答,而是反问我,「那你呢?你是真的喜欢我吗?还
是因为想反抗你的妈妈?因为我恰好是你的主治大夫?恰好在
这个时候碰上了还算合适的我?」
我们彼此都没有再说话,因为没有办法说。
那个时候我们都无法绕过对爱情所谓纯粹的凝视,认为这份爱
里除了心动以外掺了任何杂质都算是背叛。
可其实,你的悲悯,疼惜,适合,犹豫,徘徊,不过是因为你
正在爱着这个人,却不自知罢了。
我还是搬走了。
二十、
在那里,我好像永远逃不过,他的患者,这个头衔。
我绷着神经,忍受着邻里的吵闹,一天无数次站在厨房眺望他
的动向。窝在家里,工作停滞,蓬头垢面,这不像我。
所以我还是决定搬走了。
因为我不喜欢那个爱着他的女人。
这是个沿海的三线小城市,旅游旺季的时候人也不会很多。
我搬去了拉开窗帘就能看见海的房子,房子旁有一条笔直又悠长的马路,一头连着城市的高楼霓虹灯还有川流不息的车,而另一头永远连着奶油般甜甜的天空和蔚蓝的海。
我把何正青组装的那张桌子,叫搬家公司一起搬到了新家,就放在落地窗前。
天气好的时候,我会扫一辆单车,绕着环海公园的林荫路吹吹海风,晒晒太阳。新小区的胡同里,每天八点前有一个早市,卖自家新鲜的瓜果蔬菜和海鲜。生活几乎快形成某种规律,早起买菜,做饭,工作,休息,散步,这样的生活让我觉得获得了某种无法言喻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