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经历过哪些细思恐极的事?

但借着月光,我却看到那人手上银光一闪。

不好。

「他有武器!」

我出声提醒,可匕首已经扬起,田恬半蹲在原地来不及反应。

我只能拼命冲过去把她推开,然后用胳膊挨了那一下。

之后反手打在那人手腕上,把刀撞了出去。

匕首飞出去老远,磕在地上发出「当」的一声。

我下意识骂了句。

真疼。

这一刀来得狠,痛感钻心,我眼前一黑差点栽到地上,瞬间就能感觉到,带着热气的血在往外流。

那人没了武器,神色慌了一瞬,马上爬起来要跑。

田恬反应不慢,回神后立刻凑过来扶我,「你没事吧?」

我摇头,「不能叫他跑了。」

本想叫田恬别管我,继续去追人,但借着路灯的光亮才发现,她脸色白得吓人,并且满头大汗,嘴唇没有丝毫血色。

这才想起尚武之前说的,她晕血,现在恐怕是拼命撑着才没晕过去,但也快了。

看着眼前汗涔涔的人,我到嘴边的话拐了弯,「你坐下休息……还有,你弟弟的死,不是你的错。」

说完也顾不得胳膊上的伤,咬牙上前,阻拦目标离开。

他反抗激烈。

胳膊的疼痛一阵一阵袭来,扭打处于下风的我,只能死死环着他大腿。

因为挣脱不开,目标明显急躁起来,拳打脚踢的力道加大,打得我眼前发黑,却更加拼了命地忍着不松手,希望能拖到尚武他们过来。

倒没留意到,田恬这时还没晕过去,而是蹲在地上死死咬着下唇,抖着手掏出药放进嘴里。

咽下之后反反复复念叨着,「我没错,我是法医,解剖尸体不是错。」

重复数次,她视线逐渐坚定。

原本凶悍的拳打脚踢忽然消失了,压着我打的人身形一僵,倒在了地上。

田恬就在附近,右手还维持着手刀劈出去的姿势。

她担忧地蹲下,熟练地撕了我一截短袖,把伤口扎住止血,之后才问我,「你怎么样,还能坚持么,要不你再忍忍,我这就叫 120。」

我摇头,「不用,先等他们过来。」

胳膊那一刀虽然见了血,但也不是致命伤,不至于叫救护车,而身上挨的打只是看上去可怕,其实也没伤及内脏,那人刚才玩了命地跑出这么远,其实早就筋疲力尽了。

只是骤然放松,刚才因为紧张而忽视的痛感,忽然一齐涌了出来,疼得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田恬扶着我坐稳。

之后再次掏出手铐,把几经波折才抓住的男人拽到路边,连手带脚铐得严严实实。

我按着胳膊靠在一旁,听着田恬跟尚武打电话。

「没错,你们沿着超市那条街一直开,到尽头再拐弯,我们就在路灯下面等着。」

等电话挂断,田恬也在我身边坐下,「好了,老大他们马上就来,到时候送你去医院。」

我点头,倒不急着去医院。

毕竟痛感持续得太久,神经都有些麻木了。

终究没压住好奇,问田恬,「你刚才……怎么没晕过去?」

田恬表情一怔,但很快恢复了轻松,笑笑,「看样儿老大都跟你说了,我刚才吃了药。」

「得亏是随身带着药瓶,不然还得叫那小子跑了。」

说着话,田恬随手掏出一个药瓶,递过来,「专门治疗创伤后应激反应的,从当时出事之后,我就一直在吃药,现在已经好多了。」

路灯下,她视线干净坦荡,叫人不敢直视。

我偏开头,遮掩似地挠了挠耳朵。

却发现原本失去意识,被铐在墙边的人——不见了。

再定睛一看,人早就醒了,但因为手脚都被束缚着跑不了,所以只能像根棍子似的往前滚。

这真是个人才。

我从惊讶中回神,赶紧阻止。

「给我站住!」

那人见诡计败露,挣扎得更加急切,拼了命的翻身,朝街对面的楼口靠近。

田恬哭笑不得地跑过去,单脚拦住了那人的逃生路。

饶她当了这么久警察,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也算开了眼。

「你还想跑?真当我俩是傻子?」

那人恶狠狠地瞪了田恬一眼,没应声。

田恬不满他这态度,还想再说,我摇头,把人拦到一边。

那个困扰了我一路的问题,也是时候弄清楚了。

我蹲了下来,直直盯着他,问,「你认识陈静吧。」

他沉默不答。

但我却看得清楚,当他听到陈静名字的时候,眼球飞速朝上瞥了一下,那是人在回忆时的状态,他果然认识陈静。

所以我继续问,「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他依旧不出声,还闭上眼睛打算装死。

我冷笑,捡回了那把被踢远的匕首,威胁地凑到他脖颈旁边。

在冰冷的触感刺激下,他终于慌了神,哑着嗓子说,「我没钱,我真的没钱!你们是不是疯了,杀人是犯法的,小心我报警。」

我跟田恬对视一眼。

一个杀人犯,竟然还有脸说这话。

他的反应有些出乎预料,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却忽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阿伦,怎么回事?」

我浑身一僵,难以置信地转头,竟然真的看见,那个找了半个月的人就站在身后,不到两步的距离。

是陈静。

她忽然对上我的视线,也愣住了,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姐,救我!我要死了!」

一片寂静中,只有地上的人出声,喊得撕心裂肺。

我原本就运转困难的大脑,到了这会儿更成了一片糨糊。

他叫她,姐?

也就是说,他是她弟?

那这意思是,我没有被绿?

陈静并没掩饰面上的惊讶,默了默,没问我来历,反而低头看向我的伤口,「你胳膊,怎么回事?」

我好不容易从没被绿的欣喜中回神,却又因为要问的问题太多,一时不知该先说哪个。

预料之外的卡壳。

田恬出声提醒,「老大他们来了。」

明晃晃的车灯由远及近,在我们面前止住,尚武从副驾驶跳了下来。

刚一下车,看到的就是我跟陈静彼此对峙的场景。

尚武皱眉,一开口也是那句,「你胳膊怎么搞的?」

田恬代答,指了指地上的人,「那个人身上带着武器,小庄是为了救我。」

问清前因后果,尚武朝我看过来,「先去医院?」

我摇头,「我没事,先把人带到警局吧。」

尚武走过来,确认我伤得不重之后,这才叫过赵旭,把地上的人抬上车。

地上的人拼命挣扎,嘴也不闲着,冲陈静大喊,「姐,救我呀姐!」

听到叫声,陈静似乎才回神。

慌张上前,拦住了尚武的去路,「你们是什么人,抓我弟弟干什么?」

「你弟弟?」

尚武重复念叨着这三个字,回头扫了我一眼,之后才一字一句地解释,「你弟弟与一桩杀人案有关,涉嫌诱导高中生自杀,需要配合调查。」

「你放屁,我才没杀人,你这是诬陷!」被制住的人再次出声。

陈静愣了一瞬,也跟着反驳,但语气却有些飘忽,「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尚武越过陈静,把人扔上了车。

弟弟被抓,陈静阻止不了,所以给父母打过电话之后,也上了车。

她就坐在我身边,低着头,半边脸隐在黑暗里,脸上的表情看不分明。

我想问她,为什么忽然提分手,为什么躲着我,为什么会牵扯进杀人案,又为什么瞒着我还有个弟弟的事?

可被铐住的人一路鬼哭狼嚎地叫骂,加上尚武他们也在,实在不适宜交谈。

所以我也只能压下诸多问题,等待停车。

因为提前打过招呼,所以警局特意留出了一间审讯室。

按照规定,我不能参与审讯,所以就坐在外面等。

有位女警员见我受伤,拿了急救箱过来,帮忙包扎伤口。

我咬牙忍着,陈静站在一边看,数次欲言又止。

消毒水碰到伤口,钻心的疼。

「嘶。」我没忍住,倒吸了口冷气。

陈静抿了抿嘴,终于出声,对那位女警员说,「我来吧。我以前经常给他包扎。」

我一阵恍惚,想之前读大学的时候,每次打球有些磕碰,都是陈静帮我包扎。

她低头消毒,半晌才开口说道,「我家里出了点事,我弟沉迷网络赌博,四处借钱,坑了不少亲戚,还欠了高利贷。」

她动作轻柔,痛感减轻了不少。

但我却丝毫放松不下来。

开口才发现嗓子有些沙哑,「那你怎么,不跟我说。」

她没回答,自顾自说往下继续,「我爸妈知道我跟你在一起,叫我假装怀孕,骗你掏钱还债,但我实在没脸拖累你,所以才……」

温热的液体砸在手背上。

等陈静抬头,我才看清她满脸的泪痕。

「但我实在没想到,他竟然还敢杀人。」

她坐直身子,默默掉眼泪。

我叹了口气,想把人揽进怀里。

但刚巧尚武从审讯室走出来,我也只能缩回手。

「怎么样?」

尚武面色严肃,「死者遇害时他有作案时间,且无不在场证明,但他依然否认,说没杀过人,这是诬陷,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恐怕真的要放了他。」

我皱眉,「为什么?」

好不容易才抓到的人,为什么要放了。

尚武摇头,「没办法,涉及网络的案件本来就不易调查,如果没有决定性证据,确实不能长期拘禁。」

说完,尚武看向陈静,目光发沉,「陈伦的姐姐是吧,目前有些情况需要了解,希望你能配合。」

陈静似乎有些害怕,下意识往我这头靠近。

我看向尚武,「尚大哥,能不能,我跟她一起,万一涉案细节我也知道呢。」

话说出口我也有些犹豫,毕竟侦察命案不是过家家,不该提出这种无理的要求。

但尚武视线在我跟陈静之间转了几圈,竟然答应了下来。

「好,那就你们两个一起。」

审讯室里,田恬正襟危坐,一丝不苟地低头记录。

第一次见到她如此严肃的模样,我都有些不适应。

我攥着陈静的手,想叫她放松一些。

尚武沉声问话:「姓名。」

「陈静。」

「六月十五号 12:50-1:20 这段时间,你在哪?」

「在飞机上。」

「去哪?」

「从天津回重庆,出发地是滨海国际机场。」

「据了解,你们学校的毕业典礼于六月十五号晚上举行,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宁愿错过毕业典礼也要回重庆?」

陈静沉默了几秒,才温声开口,「因为我父母要求,我弟弟欠了高利贷,追债的找上门,她们叫我回去一起想办法。」

「那你是否知道,你弟弟陈伦,这段时间,在做什么?」

陈静摇头,「他平时不喜欢出门,总是喜欢一个人闷在卧室里,可能在睡觉吧。」

尚武的话听不出情绪波动,继续问,「按照你的说法,并不知道你弟弟与杀人案有所牵扯,那你们一家为何要逃到铜梁,甚至将家中的房子低价出租。」

这个问题,陈静并未立刻回答。

我能察觉到她手心的温度正在降低。

「陈女士,请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尚武的问话有些咄咄逼人。

陈静咬了下嘴唇,说道,「是我出的主意,我弟弟说欠了债,还不上那些人会要他的命,所以要一个人离开,我说不如全家一起走,然后叫他找人把房子租出去,伪装成长期居住的样子,这样哪怕高利贷找上门,也会误以为搞错了地址,我们也就能顺利离开。」

我恍然。

原来那把房子租出去是为了防高利贷找上门,阴差阳错反而混淆了我们的视听。

尚武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好在陈静渐渐适应了氛围,一一作答。

「这段时间以来的相处,你有没有察觉你弟弟有哪些变化。」

陈静眉头轻皱,似乎在纠结什么。

半晌才说,「他最近,好像总是很在乎他的手机。」

尚武跟田恬对视。

重复了一遍,「手机?」

「嗯,碰一下都不行。」

尚武微微点头,田恬面上带笑,温和地说,「好了,笔录中的问题都问完了,多谢陈女士的配合。」

我陪陈静走出审讯室,隐约能听到背后,尚武叫田恬把陈伦的手机拿出来检查。

陈静牵着我的那只手陡然收紧,问我,「我弟弟他,不会真的杀了人吧。」

面对她担忧的神色,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只能摇头,「我也不清楚,等调查结果吧。」

田恬从审讯室出来,把我叫到一旁,表情犹豫,「确定了,通过聊天记录中的头像,以及死者好友列表里的账号比对,你女朋友的弟弟的确是凶手,他把聊天记录删除了,但这些记录可以恢复。」

我也同样担忧,不知该怎么安慰陈静。

「儿子,儿子!你们把我儿子抓到哪去了?」

警局骤然吵嚷起来,一对中年男女夺门而入,气势汹汹。

我曾经看过照片,认出那是陈静的父母。

陈静起身,小声阻止,「爸,妈,你们小声点,这是警察局。」

妇人抢先开口,「我管这是哪!你个没良心的,你弟弟都被抓了,还能在这舒舒服服地坐着,怎么不赶紧想办法救人!」

「妈!阿伦犯了错才会被抓,我要怎么救!」

陈静妈闻言,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就知道指望不上你。」之后抬高了音量,用力拍桌,「警察呢,你们给我说清楚,我儿子到底犯了什么错?我看你们就是欺压老百姓!」

警局的其他人都被这动静吸引过来。

田恬皱眉,按住了陈静妈的胳膊,「女士,请您保持安静。」

「安静?我就不安静!」说完抬手推开田恬,「你个小丫头片子赶紧一边待着去,叫你们管事的出来说话!」

田恬怕伤人,不敢反抗,被推得一趔趄。

好在尚武出现,扶了她一把。

尚武眸光凌厉,一身笔挺的制服充满压迫感,「你们这是袭警,是想坐牢吗?」

原本嚣张的夫妻顿时泄了气,「你这是干什么,我们只是问问,我儿子犯了什么错?凭什么无缘无故抓人哪。」

尚武冷笑,「你们儿子杀了人,不该抓吗。」

「怎么可能?」「你胡说!」

两声反驳同时响起。

尚武没理会,一字一句地说,「证据确凿,你们如果有疑义,可以去公安局法制科投诉,或者去检察院上报,而且,你们的儿子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你们不清楚吗?」

两人双双沉默,跟刚才跋扈的模样比起来,十分讥讽。

陈静妈率先回神,走向陈静,「小静,你弟弟不能出事啊,他还没结婚,连孩子都没留下一个,要是他被抓了,咱们陈家可就绝后了,你要不求求警察,说人是你杀的……」

陈静怔住,红了眼眶,「妈你说什么呢……」

「反正你是女孩,又聪明,在监狱里也吃不了什么亏,你弟弟还小……」

「可他只比我小两岁。」

「你这孩子,计较这些干吗,你去求警察嘛,说都是你做的,去啊。」

尚武听得眉头紧皱,满脸写着荒唐。

「胡闹!你当公安机关的调查结果是什么,你这是亵渎法律!」

陈静妈被吼得一个瑟缩,不敢再出声。

按照规定,凶手哪怕被抓,也允许跟家属见面。

陈伦被带出来,手上铐着手铐,被一左一右两个警察抓着,看上去萎靡不振。

可一见到父母,立刻开始大喊。

「我是被冤枉的!我没杀人,那些聊天记录我都没见过,是别人盗了我的 QQ 号,这是诬陷啊!」

陈静父母捂着嘴掉眼泪。

「你这傻孩子,借高利贷就算了,爸妈替你还,可你非得去杀人,爸妈也没办法替你给人家偿命啊。」

陈伦猛地起身,却又被警察压回椅子上,急的眼眶通红,「我都说了我没杀人!你们怎么也不信我!」

「儿啊,人家警察都找到证据了。」

陈伦闻言,烦躁的伸手薅着自己的头发。

我站在一旁,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所以问尚武,「我看他的反应很真,不像在假装。」

尚武摇头,意味深长道,「有些人心理素质很强大,哪怕面对高压时,也能做出伪装,不露破绽。」

我点头,琢磨着这句话。

因为儿子涉案,所以陈静的父母情绪极度不稳定,已经被先一步送回了住处。

等我跟陈静一起走出警局时,夜色更深。

尚武拍了下我的肩膀,「那咱们回渝中区再见。」

我点头,跟他道别。

等到网约车到达,我跟陈静上车,彻底离开了警局。

攥着手心那只微凉的手,看着窗外的景色飞速掠过,更觉得恍惚。

这一趟重庆之行,可比我想象中刺激得多。

陈静将头靠在我肩上,轻轻说了句,「对不起。」

我心里一软,后知后觉地浮上些许庆幸。

「没关系,我不怪你。」

她却固执地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先前在警局,陈静的父母怪她不愿为弟弟顶罪,所以闹得十分不愉快,我们两人便先找了个酒店落脚,商量等过几天做好准备,一起回天津。

雨后天气闷热,在警局更是折腾出了一身汗。

我伤了胳膊,不方便洗澡,需要陈静帮忙。

于是我叫她先洗,洗好了再帮我。

她背对着我整理,把头发卷成小揪揪,避免碰到水,毕竟不早了,洗头不容易干。

不知怎的,我忽然想起了那天,高冉声嘶力竭地控诉,说陈静跟我想象中不一样。

高利贷是因为陈伦惹的祸,那酒吧兼职又是怎么回事?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直接问她,「宝宝,你缺钱吗?」

她整理头发的动作一顿,「你说什么?」

「我是说……你上大学的时候,有没有去做过兼职。」

我相信,如果她真去酒吧做了兼职,那肯定是有苦衷的,我也可以理解。

但她却转过头来,定定地盯着我,直到我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她才硬梆梆地说了两个字,「没有。」

我有些愣怔,在此之前,她从未用这样的态度对待过我。

或许她也察觉了不对,粲然一笑,「傻瓜,我要是缺钱肯定会告诉你的,你这样问好像我在骗你,真的很让人受伤。」

我失笑,揉揉她头发,「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就好。」她踮脚亲了下我的下巴,转身进了浴室。

但我坐在沙发上,回忆她刚才的状态,却越想越不对劲。

她的手机就在不远处,我知道密码。

心里纠成了团。

忽然,她收到了一条消息,屏幕亮了起来。

我实在不能装作没看到,咬牙,拿起了手机。

锁屏密码没变,依旧是我的生日。

她手机里的娱乐软件少得可怜,各个社交软件都没有异样。

直到……我点开短信界面。

一条被 10086 刷到底端的短信,引起了我的注意。

是个陌生号码,没有备注。

本机:欠款已经汇到了指定账户。

对方:收到了,看不出来,小丫头挺有钱啊。

对方: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告诉你弟弟,以后来玩啊。

本机: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否则我会报警。

对方:开个玩笑嘛。

对方:不出现就不出现。

这是……跟高利贷的对话?

我隐隐有个猜测,根据日期寻找,果然发现另一条消息,是同一天的银行通知,账户消费提醒——七十五万整。

我极力拼凑这件事的真相。

但结果却匪夷所思,至少从手机里的内容来看,是陈静自己还清了陈伦欠的高利贷,并且要求那些人不要再去打扰陈伦。

可问题是,陈静她哪来的那么多钱?

而且,如果她已经还上了债务,那他们一家为什么还要跑到铜梁躲债?

我隐隐生出个猜测,但因为太过荒唐,甚至不敢去验证。

犹豫良久,我还是点开了 qq 软件,选择切换账户选项。

登录记录那里,赫然还有另一个账户,头像是我看过许多遍的,诱导杀人聊天记录中的凶手,也就是陈伦的账户。

「你在看什么?」陈静温柔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我却莫名觉得背后发凉。

一时竟不敢转身。

绞尽脑汁组织语言时,却忽然觉得脖颈一麻。

失去意识前,我隐约听到她说,「我还挺喜欢你的,如果你不这么聪明就好了。」

等再睁开眼的时候,我已经在医院了,鼻端是浓重的消毒水的味道。

尚武就在一旁,不知道等了多久。

我开口,才发现嗓子有些沙哑,「陈静她……怎么样了?」

尚武面带同情,不答反问,「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没应声,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其实他不说我也能猜到。

「她被判了多久?」

尚武叹了口气,「结果还没出来,但最少十年。」

「受害者还没成年,并且证据确凿,她有实施诱导教唆等行为,导致受害者自杀。」

我沉默着,听尚武给我讲了一个很长的故事。

陈静的父母曾经是一对从良的人贩子,受传统观念影响,十分重男轻女,在她三岁的那年生活艰苦,想把孩子卖掉生儿子,奈何政府管控严格,对拐卖儿童查得很严,遂作罢。

陈静再大一点,生活不如意,他们便对陈静非打即骂,弟弟陈伦出生后,她的生活更加艰苦。

被娇惯长大的孩子跋扈,以欺辱别人为乐,而父母随意打骂的陈静,自然成了最好的对象。

后来,为了改善生活,陈静学会了顺从,讨好地满足弟弟一切需求,期盼以此获得父母的疼爱。

可长此以往,在欺辱和厌恶中的隐忍,导致她心理出现严重问题,外表装作温柔阳光顺从,内心的恨意和扭曲却不可知。

所以她才会想办法报复,诱导跟弟弟年龄相似的高中生自尽,并利用对陈伦的了解栽赃给他,以此报复父母,报复弟弟。

陈静对各大航空公司的晚点规律以及天气状况了如指掌,所以那趟飞机晚点,是她计划里最重要的一环。

她通过陈伦极少使用的小号顺利完成诱导,退出登录,并在见到陈伦之后找借口在他手机上重新登录 qq,删掉聊天对话框。

这一连串的报复计划,荒唐得像出闹剧。

但可怕的是,她差点真的就成功了。

想到那个无辜被牵扯进来的高中生,以及她平淡温柔的模样,我后背泛起一阵凉意。

但同时也想到,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很温柔,鲜少因为一件事发怒,哪怕遇到状况之外的事情,也很冷静,理智得甚至有些异样。

思维一闪,忽然想到那天在警察局,尚武意味深长地说——有些人心理素质很强大,哪怕面对高压,也能做出伪装,不露破绽。

难道说……

我恍然开口,「那天在警察局,你就已经知道了?」

尚武语气歉疚,「对不起,从安全角度考虑,本来不该让你单独跟她离开,但没办法,我们当时掌握的证据不足,无法实施抓捕,如果贸然阻止,反而会引起对方警惕,打草惊蛇。」

我摇头,「没关系。」

「你做得对。」

病房里沉默许久,尚武拍了下我的肩膀,欲言又止。

但最后却只是叹了口气。

他递过来一支烟。

我伸手接过,跟他一起去了医院的吸烟区。

蹲在角落,看着来往的人群,放空大脑。

却没想到还能遇到熟人。

是曾经租住在陈静家的那一家三口,估计还是为了给儿子看病,又来了医院。

女的去挂号,男的带着两个小孩在树荫下等。

小男孩在吃冰激凌,女孩眼巴巴看着,小男孩忽然发了脾气,一脚朝女孩踹过去。

因为女孩瘦弱,又是在全无防备的情况下,一下就被踹倒在了地上。

花坛旁边砖石凸起,硌破了女孩的胳膊,但她只是自己擦掉了血迹,稚嫩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委屈,只有不符合年龄的麻木。

甚至在弟弟的嘲笑声响起时,女孩还小心翼翼地赔着笑脸。

我一阵恍惚。

仿佛透过不远处那个小小的身影,看到了陈静的过去。

幸福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

——著名奥地利精神病学家,个体心理学创始人阿德勒。

陈静番外

我叫陈静。

年纪轻轻就进了监狱,大概率不是个好人吧。

我一直以为自己挺恨我父母的。

但直到那天在警察局,听到我妈叫我给陈伦顶罪,心里依旧觉得难过的时候,我才意识到:

我不恨他们,只是不甘心。

我费尽心机想把陈伦送进监狱里,也是想看看,如果没有弟弟,她们会不会对我好。

现在我知道了。

不会。

我还了债,杀了人,现在终于死了心。

其实从上了大学之后,家里就没再给过我一分钱的生活费了。

我也没朝他们伸手,只是去打工、兼职,大夏天穿着玩偶服在街上发传单。

那段时间虽然累,但还挺充实的。

直到大一上半学期结束,临近年关的时候,我妈主动打电话过来。

却不是叫我回家过年,而是要钱。

陈伦惹了事,把一个男孩从楼梯上推了下去。

对方伤得不重,但态度强硬地要求赔偿:两万。

他们拿不出,找我要。

「静静,你想想办法吧,不能毁了你弟弟呀。」

「实在不行你就回家嫁人算了,拿彩礼还钱,反正你早晚要嫁人,读不读书都没关系。」

「你看着办吧,如果你弟弟出了事,你也别想好过。」

……

多可笑。

为了陈伦,她们轻而易举就想毁掉我的人生。

可我身上所有钱加起来,都不到五千块。

我没哭,因为哭没用。

只是去求咖啡店的店长,预支三个月工资,之后又问高冉借了四千。

凑了一万五打回去,家里终于消停下来,不再提叫我回家嫁人。

代价就是,我身上彻底没钱了。

我那时候就意识到了,人走到山穷水尽的时候,真的不配谈什么骨气,什么坚持。

毕竟在高尚地饿死,和卑劣地活着之间,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后一种。

我应下了那份陪酒的工作。

对我来说,这活不难干。

毕竟不管是谁,只要生在一个连吃饭,都需要动脑筋讨好父母的家庭,那揣摩人心,取悦别人就是习惯使然。

陪酒基础工资不高,但客人的小费,开酒提成却是实打实的巨款。

夸张的时候,我一晚上能赚咖啡店一个月的工钱。

这地方年轻女孩不少,漂亮女孩也很多,但大多都被这种不见光的生活,磋磨得越来越憔悴。

如果有人问起,每个人都能说出一箩筐的解释,活得太苦,生活艰难,包括我。

但这世界上,谁又活得轻松

饿个一两天,借钱做兼职怎么也能活,也能守住坚持。

但我这种人本来就没有明天,又何必那么累?

拜父母给的这张脸所赐,我刚一开始赚得就不少。

到后来完全适应,更是游刃有余。

很快,我的收入成了这一批女孩子中最高的一个。

至于其中的技巧手法,说起来也很简单。

人性就是如此,你越是去讨,对方越不愿意给,但你满不在乎,他才会求着你收。

本来就热情顺从的,死命贴上来也觉索然无味。

但一向高冷淡漠的,给个笑容就会受宠若惊。

我不是什么好人,但还算聪明。

所以拿到第一笔钱之后,我去学了钢琴和散打。

钢琴能提高竞争力,散打则在某些时候能保命。

夜总会那种地方,水深得很。

浑浊肮脏,一旦沾上就别想干干净净地脱身。

我没那么讲究,不介意浑身脏水,但我想活命,就不能一直泡在里面。

所以遇到那个男人的时候,我意识到机会来了。

他已婚,我进包厢之前就知道这一点。

可我在装。

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编出一段凄惨的身世;假装对他的创业史感兴趣,时不时附和几句他最想听的称赞;假装心动,在他吻我额头时掉几滴泪。

他给了我十万块,和一串钥匙,那是一栋在学校附近的公寓。

但我不傻,没把这一切当真。

这种男人,没那么容易心动,不过是因为我假装出来的倾慕与死心塌地,极大地证明了他的魅力,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但也无所谓,各取所需罢了。

他不常来,偶尔几次也是匆匆吃了饭就走。

我可以继续上学,假装听不到他在阳台给五岁的女儿打电话。

戴上面具,放下尊严,我打算就这么活着,活一辈子。

可我遇到了一个人。

篮球比赛,班里有人上场,强制每个人都去观摩助威。

中途有颗球砸到我头上。

等比赛结束,一个男孩跑过来,挠着头跟我说抱歉,如果我的脑袋被球砸出了问题,他会带我去治疗。

我笑了笑说没关系,他却红了耳根,问我要联系方式。

他身后的人开始起哄。

穿着篮球服的年轻男孩,短发和汗水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鬼使神差地,我给了他微信号。

后来才知道,他叫庄钦,班里的团支书。

篮球赛、轮滑社、辩论赛、迎新晚会,他总是参加各种莫名其妙的活动,求我去当观众。

永远热情饱满,充实而阳光。

他过着我最羡慕的生活。

我的想法变了。

于是,我给那个男人的妻子发了匿名信,信里有我的住址,以及几张偷拍照。

照片模糊,但对一个妻子而言,足以认出自己丈夫的背影。

那个女人比我预料中来得要快。

她带人砸了公寓里不少东西,哭诉一通,打了我几巴掌,最后甩下威胁的话就走了。

从进门到离开,共计用时一小时五十七分钟。

那个男人全程没出现。

第二天中午他才过来。

表情心疼,嘴上道歉,但眼里却没有愧疚。

「你搬出去吧,以后别联系了,我给你二十万。」

他老婆怀孕了,这次是个儿子,所以他会做出什么选择,显而易见。

我没说话,扔给他一根验孕棒。

他虚假的面具终于有了裂缝,「你怀孕了?」

沉默很久,他才说:「孩子打了吧,我给你五十万。」

我拿了卡。

当晚就拖着行李回了宿舍。

至于那根验孕棒。

那不是我的,是高冉的。

我才不会给他生孩子,更不敢给别人生孩子。

因为我不配,也没那个资格。

给不了他幸福的人生,那就不要随随便便赋予生命。

我跟高冉不算朋友,我们只是同一类人。

跟那个男人断了联系之后,她骂我傻。

劝我真的生个孩子,能拿更多钱。

我摇头,说算了吧,我的人生不该牵扯一个无辜的生命。

她愣了一会,推门走了。

我想解释,但没来得及。

她是重组家庭,继父酗酒赌博,还会家暴,名义上的哥哥几次猥亵未遂,骂她勾引人。

一个年轻女孩想彻底挣脱家庭,总是艰难的。

所以为了天价佣金,她接了代孕的活,生完第一个孩子躺在医院里的时候。

她抓着床单掉眼泪,跟我说想看看孩子。

我把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把装着银行卡的信封塞进她手心。

搬回学校的那段时间,是我最幸福的日子。

庄钦每天都会发微信过来,用最漏洞百出的理由约我出去。

游乐场,看电影,密室逃脱。

最夸张的一次是在宿舍门口,室友喊楼下失火叫我逃命。

我裹上外套走出楼门,才发现铺了满地的蜡烛和气球。

他捧着一束特别土的玫瑰花,土得叫人忍不住红了眼眶。

「当我女朋友吧。」

他的脸被玫瑰花映得发红,干净的眸子里透着紧张和期待。

我说,「好」。

但现在想想,或许当时不该那么贪心。

后来,我们一起去了很多地方。

但我最喜欢的还是坐在篮球场里,看他打球。

我在的话,他会刻意表现,投篮和运球动作都做得花里胡哨,时不时扭头看观众席,咧嘴露出整齐的白牙。

朝气蓬勃。

少年的偏爱,热烈且不加掩饰,总是让人想起初遇。

哪怕明知道自己是个没有以后的人,但我还是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贪心。

所以我拒绝回家,换了号码,切断了跟家里的一切联络。

直到,他们找到学校。

就在毕业典礼前一周,高冉打电话给我。

说在天津看到了我爸妈,就在学校附近。

我跟高冉一起赶过去,一眼就认出了他们。

「静静!」我妈一瞬间惊喜,之后带了怒容,「你啷个回事,自己吃香的喝辣的,还耍了朋友,做啥子不管家里!」

我一瞬间手脚冰凉。

她们知道庄钦的存在。

她们来了不止一天,但却没有主动找我,到底打算做什么。

到了他们落脚的宾馆,陈伦躺在床上装死。

我木着一张脸,看着我的父母在对面自顾自演戏。

陈伦又惹祸了,欠了高利贷,利息飞涨之后根本还不上,要不是追债的上门,他还打算继续拖下去。

「我跟你爸看了一下,那个男孩子家境蛮不错的,你假装怀孕,叫他帮你弟弟还债。」

「我跟他分手了。」

「别呀,你赶紧跟人道歉,不然你弟弟怎么办。」

……

怎么办?凉拌。

陈伦把手机递给我,我妈逼我想办法应付那些追债的。

我拿起手机翻看。

发现他是在一个赌博软件里,接触到了高利贷。

刚想退出,QQ却收到了一条消息。

「群主,我不想活了,压力好大,想去死。」

临时会话,来自一个名为「对抗抑郁症」的群聊。

问完才知道,这个账号是陈伦买的,里面有不少装备,专门用来玩游戏。

群是前群主建的,他嫌麻烦,没理会过以前的好友。

账号密码都记在备忘录里。

我不动声色地删了对话框,把手机还给他,直截了当地表示:

我跟庄钦分手了,他不会帮忙还钱,但我愿意跟他们回家,想办法解决这件事。

他们同意了,把我的新号码给了讨债人。

回到宿舍。

我一夜没睡,等到凌晨,肯定陈伦睡着了,才拿自己的手机登录了那个QQ号。

翻出那个群聊,找到发临时会话的人。

「你为什么想死?」

他竟然也没睡,几乎立刻就回了消息。

「就是活不下去了。」

「过几天就要出高考成绩,我考得不好,就算我不去死,我爸妈也会打死我的。」

原本只有一个雏形的计划,渐渐完善。

反正他本来就想死,倒不如帮我一个忙。

我陪他聊了很久,从割腕聊到跳楼。

甚至帮他决定了死亡时间。

「你趁周末去学校顶楼吧,你父母给你这么大压力,都是因为老师的错,你去学校才能给他们个教训。」

字里行间透着关心,慢慢引诱他去死。

再假装不经意地提到我家地址。

操控人心,尤其是跟我一样,缺陷严重的人,是最简单不过的。

陈伦会在醒来之后收到下线提醒,但因为是买来的账号,他只会怪罪于原号主出尔反尔,然后想办法修改密码。

我买了机票,收拾好行李,提前拿了毕业证,一周时间足够我把一切安排妥当。

但我唯独不敢面对的,是庄钦。

所以我只能不辞而别,在机场跟他提出分手,之后彻底断联。

回家之后。我用存款还上了那笔债,但没告诉家里人。

他们提心吊胆,我却心平气和。

一直等到六月十五号。

我看到了报道,那个孩子死了。

小区附近,开始有没见过的陌生人,戴着帽子出没。

便衣查案会经常戴着帽子,是为了掩盖长相,以免被报复殃及家人。

警察找过来了。

所以我才提出逃跑躲债,找一家旅馆住下。

既能留下明显的线索,又落实了畏罪潜逃的真相。

再之后,故意叫陈伦出去找人,把房子租出去。

我以为他这次肯定会被抓。

却没想到那孩子的父母闹事,咬死他是自尽找学校要赔偿,压着警局不许继续调查。

陈伦逃过一劫。

我本来想一直在旅馆里等,住到陈伦被抓。

但旅馆老板忽然摸过来,把他们三个都吓坏了。

她们怕被高利贷发现,说要跑得再远一点。

我虽然担心警察会找不到陈伦,但还是同意了。

但我没想到,他会来找我。

高冉狼狈地找上门,告诉我庄钦来了。

那天晚上她为了躲避继兄骚扰,随意找了个男人贴上去,却没想到会被对方缠上,还好庄钦救了她,还闹到了派出所。

她叫我去见庄钦一面。

我拒绝了,并求她帮忙劝他回家。

她看了我一会,说我不配。

她喜欢庄钦,我一点也不意外。

毕竟我们这种烂在泥坑里的人,总是格外渴望阳光。

我配合陈伦和父母演戏,一路逃到铜梁。

但却没想到,那么快陈伦就被抓了。

而且,他也在。

陈伦进了派出所,我父母叫我帮他顶罪。

情理之中。

但那个叫尚武的警察太聪明了。

他装模作样地抓了陈伦,还进行了一场儿戏似的审讯。

我知道,他在等我自己坦白,把一切都说清楚,叫庄钦少受一点伤害。

审讯怎么可能叫人陪同。

也就只有那个天真的傻瓜才会信。

他们不抓我,也只是因为证据不够充分。

但我知道被抓是早晚的事。

我跟庄钦一起坐上出租车的时候,那个叫尚武的男人就站在外面,视线深沉地盯着我。

可当庄钦把我揽进怀里的那一刻,我还是起了贪念。

幻想着瞒天过海,跟他一起回天津,从泥坑里爬到岸上。

但他还是发现了。

所以我打晕了他。

不愿意看到他被骗之后,满脸失望的样子。

他跟我不一样,从开始我就知道。

终究是我,贪心了啊。备案号:YX11XOrNVGm


添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