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看明白。讲的是鬼王吗?」
南雁飞:「是。传说鬼王喜欢和人论道,于是常常在桥头或者渡口等待所谓的聪明人提问,答不出会被杀掉。」
你想了想男三的样子:「……没看出来他还是个大哲学家。」
「鬼王百相,他不过是其中的一相。」
「那魔王有几相?」
「本来是一相。」
「本来?」
「鬼王几百年前因为魔王丢了眼睛,一怒之下搅得魔界天翻地覆,连天魔剑也盗走了。魔王之前为补天魔剑费了大心力,不能抵挡,被打得魂飞魄散,直到今天也没有全找回来。」
「我知道,据说有些魔修现在也还在找魔王的残魂。不过好奇怪,魔王为什么要刺瞎鬼王?」
「因为鬼的眼睛可以望穿过去。当年天魔剑不知所踪,魔王就向鬼王借眼,去寻天魔剑下落。」
「然后一借不还了?」
「魔王原本答应按时归还,不承想风声走漏,被人间知道。人间恐魔王得到天魔剑斩破永夜之渊、释放魔族,于是从中阻挠,让魔王误了约期。鬼王诅咒魔王将来必因践诺守约而魂飞魄散,魔王大怒之下夺走了鬼目。」
「……好坑爹的故事。不过还蛮有教育意义的,承诺了就要做到嘛,季子挂剑说的也是这个道理。」见南雁飞不明白,你把这个典故讲给他听,「建议这个故事加入魔族必修课本。」
南雁飞:「失信的人就那么可恶?」
「那还用说?」
南雁飞微微一笑,不作声了。
成双成对的眷侣提灯经过,你走到卖灯的摊子前,回头见南雁飞立在不远处,一半脸隐在暗处,一半脸被灯火映得明亮,那只盛满光亮的眼睛正直直地望着你。你的心忽然猛跳起来,一个念头划过:要是他买灯给我,我就……
下一秒南雁飞竟真的朝你走过来,你手心握出了汗,他朝摊上的一盏灯伸出手去,你故意问他做什么,南雁飞:「买灯给你。你不想要?」
你:「你今天好像不大一样。」
南雁飞:「怎么不一样?」
你:「我心里想要你做什么,你就会照着做,好像你能听见我的心里话……」
你的声音渐渐小下去,无端感到一阵寒意。这时阴风卷到,一道极凄厉的刀气朝你们砸下!
你几乎被甩出去,要不是拔剑及时,恐怕已经摔成了几段。
一个金衣人长刀拄地,眼上蒙着红绫,立在小小的石墩桥上,说:「你倒有力气布这么大的幻境。要不是这样,我还找不见你。」
你看向南雁飞,他也正看你,朝你伸手:「过来。」
你退了一步。「你不是南雁飞。」
「南雁飞」问:「你怎么知道?」
你:「他才不会肉麻地牵我。」
「南雁飞」:「你的恋爱谈得真失败。」
你:「……」
魔雾一起一散,「南雁飞」变成了魅魔。
你:「靠!你个骗子,快给我天魔灰!」
魅魔对男三说:「你破了魔尊的阵。」
男三:「我破了。」
魅魔:「可魔尊还活着。」
男三点头:「魔王要死,并没那么容易。」
两人一动不动,鬼气和魔气压得你喘不过气。缓过了劲,你左看右看,终于憋不住,往后小小地退了一步——
两人同时暴起,刀光剑影四溅,你使尽浑身解数辗转腾挪,才没有交待了小命。魅魔说:「除了天魔灰,你还有什么遗愿?我尽力。」
你气不打一处来:「什么『遗愿』,滚!」
两人越战越猛,转瞬之间已过了千百招,还没等你想好如何脱身,鬼刀一起一落,把魅魔砍成两半!
四周景象仿佛蜡烛融化,魅魔迎风而散,化作点点银尘,不等落地,鬼刀已到了你眼前。你拔剑迎战,不过挡下十招就气血翻涌,喉头发腥,又一刀挟风雷之势贯下,你勉强回剑,只听一声脆响,长剑应声而断,刀劲却还未尽,直撞向心口,你眼前一黑,倒飞出去,落地呛出一口鲜血。
男三掠到你面前,说:「我来取我的眼睛。」
你还没来得及问,就看见鬼刀提起,对准你的心口刺了下去——
「姑娘!」
一盏纸灯落在地上,骨碌碌滚到你脚边,一个青年正焦灼地看着你。
你发觉自己竟躺在小巷中,忙坐起来。青年关切地问你怎么晕倒在这里,是否病了,要不要送你回家。你摆摆手,起身要走,脚下忽然一软,青年慌忙来扶,你正好撞进他怀里。
你们相隔咫尺,青年的脸登时红了个透,结巴道:「姑、姑娘——送你这个,祭海神,许愿很灵的。」
他的脸红得更加厉害,把河灯往你手里一塞,逃也似的跑了。你没有拿稳,灯又落地,你弯腰去捡,一个东西从衣领里脱出来,跌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是南雁飞的玉佩。
22
你平静了一会儿,往江边冷僻的地方走。远处忽然起了骚乱,你听见有人喊「修士杀人了」,忙逆着人群赶向岸边。
渡口边停着几艘大船,一个人从船上飞下,在地上滚出好远,另一个人执剑紧随其后,不等先前那人爬起来,就被长剑指住了。那人忙说:「你敢杀我!」
执剑的人正是女主,她冷笑一声,挥剑要斩,忽听一声清响,佩剑脱手而飞。你叫了声「师妹」,有人比你更快,一剑接下了对方两人,正是南雁飞。他一眼望见了你,不等说话,几个修为高深的修士围拢上来,却没有动手的意思,反而说大家同宗同源,动手必是起了误会,正巧你们的师兄马上就到,请你们移步说话。
原来女主他们追查到了雇人的修士,不是别人,正是你们奉师命要去会合的门派门下弟子。知道那些被雇去的村民确实已死,女主大怒,双方言语不和,就动起手来。你们双方互相敌视,都不说话,静悄悄来到镇郊的一家客店,等了多时,外间人马喧哗,一群修士进来,中央簇拥着两人,其中一个正是男主。
男主显然伤还没好,微有病容,精神倒足,和对方门派为首的人分坐主位,三两句化解了剑拔弩张的气氛。被女主绑上的那几个弟子来了劲,嚷嚷松绑,女主佩剑出鞘,不等众人阻拦,只听「啪」「啪」几声脆响,几人脸上已多了一道鲜红的印子,高高肿起。
众人都愣在原地,场面十分尴尬,你看那几人肿成猪头鼻血长流,忍不住笑了出来,对方的人立即瞪向你,几个年轻气盛的甚至按住了剑。你刚想瞪回去,身边的南雁飞微微一动,不着痕迹地挡在了你身前。
男主责怪女主无礼,对方首领也非常识趣,立即后退一步,反问那些弟子是不是和女主动了手。听见说「是」,首领当即一顿严厉训斥,又说他们唐突了女主和南雁飞,被罚正是应该。
双方交流了一番教育心得,只字不提那些村民,反而滔滔不绝地谈起神魔之渊的事。 你心里奇怪,也只能闭嘴。很久以后,双方终于尽兴,对方门派告辞离去,留下那几个犯事弟子。之后男主和另几个执事弟子说正事,其余人各自散去,你和女主在门外大眼瞪小眼。
你先打破尴尬,夸女主为民除害,女主先是客套,大约见你态度温和,稍后又主动向你道谢,说上次在魔界多亏你不顾危险自己留下拖住鬼王,让南雁飞去救她,堪称光辉无私。
你得了这么大一顶高帽子,不戴白不戴,做作谦虚了一番,还对「你」从前和女主作对的旧账表示了忏悔和愧疚,动情处不忘哽咽,当即获得了女主的原谅,还收获一枚暖心笑容:「过去的事我都忘了了,师姐不必再提。」
你:谁说圣母女主不好,不记仇,多可爱。
话说完了,你们继续互瞪。你挠了挠头:「师妹辛苦一天,还不回去休息?」
女主有点窘迫:「我、我有话同大师兄说。」
你非常懂地一点头:「噢——」
女主转移话题:「师姐怎么不回去休息?」
你顺口说:「等师弟。」
你和女主同时一愣。
这回轮到女主眼睛一亮,若有所思:「噢……」
你面不改色:「师父他们担心他的伤,嘱咐我多照顾。」
女主面露忧思:「上次南师兄救我,只因恶灵难缠,师兄强行施法,天魔剑的魔气翻了,才伤得那么重。要早知道他有旧伤,我就不该放任他逞强。」
你:「他的魔气翻了?」
女主:「师兄不许我同别人说,只让我帮他运了两回功。也不知道中不中用。」
门被打开,传出男主的咳嗽声。女主刚要进去,一摸身上,忽然想起没拿给男主的药,于是匆匆和你道别去取。男主出来,你本着顺手助攻的心情让他等等女主,却看见那几个别派弟子悄悄走了,男主的小弟带上了门。
南雁飞站得不远不近,直到男主走开,他才和你打了招呼。你走过去,见他袖子上沾了血迹,问:「受伤了?」
南雁飞:「别人的血。」语气倒是很跩。
你问起那几个门派弟子和村民,南雁飞说那些村民确实是被那个门派拉去挖石头,也确实都死了。你:「他们杀的?」
南雁飞:「不是。凡人沾了魔气,本就活不长,那地方又多妖兽精怪。」
你:「就这么算了?」
「他们确实没向村民提过魔气,但大师兄逼他们许了重金抚恤,也算聊胜于无。如今大战在即,内部不能争端,门派里都是这个意思。」
你:「你也是这个意思?」
南雁飞说:「这事总要有人做。」
你:「这话好无情。不好,要改。」
南雁飞看你,放低了声音:「嗯。」
女主回来,径直去找男主。 不多时传出声音,竟是在吵架。虽然应该避嫌,你还是忍不住八卦的心,假装和南雁飞东拉西扯,暗地里竖起耳朵听。屋里女主正质问男主为什么放走那些人,男主说:「你以为他们把人留下,真是让我做主的?我若真动手,他们就敢拼个不死不休。如今正道各门都聚在神魔之渊,他们难道不会借着个由头向我们门派生事?真到了那时,其余门派可不会来主持公道,倒乐得和魔界一道看我们斗。到时踢翻了锅,谁还能吃饭?」
女主:「说来说去都是权衡的好算盘,可有分毫公义在里面?」
男主:「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公义。」
女主:「师兄若是这样想,当年又何苦为了救我不惜杀了镇守当地的仙门首领?」
男主终于动了怒:「他们拿活人铸剑!」
女主:「那他们也是为了除妖!这不就是师兄讲的『大义』?那几个首领多年除妖,名望很高,师兄因为杀他们还背了骂名,又是为了什么?我原以为师兄是教我保护别人,和不公的天命争;从没想过执剑原是为了赶他们去死。早知道是这样,我还求什么道,修什么仙呢?」
大门一响,女主快步出来,头也不回地走了。屋子里一声脆响,不知道摔碎了什么东西。你转向南雁飞,他问:「听过瘾了?」
你:……这小子也太精了。
你叹了口气:「大师兄变了,一点都不恋爱脑了。」
「什么意思?」
你解释给南雁飞听,见他沉默不语,拍了拍肩膀安慰:「放心,我觉得你不会是了。」
你们返回客店,夜已经深了,行人逐渐稀少。经过一株树下,你见树梢上挂着灯笼,突然心血来潮,跳起来摸,落地时心口被什么硌了,下意识一按,反应过来那是南雁飞的玉佩。你暗道不好,看向南雁飞,他也正看你,说:「师姐今天怎么了?」
你:「没怎么啊。」
南雁飞:「我今日不在,出什么事了?」
你沉默了一会儿:「没什么事。今天祭海神,可好玩儿了。」
南雁飞说:「撒谎。」欲言又止一阵,最后还是说了出来,「眼还肿着,一定哭了。」
你:「那你不要生气。」说完取出碎成两半的玉佩。
南雁飞慢慢接过,看了一会儿:「怎么碎的?」
你躲开他的目光:「摔了一跤。」
「有没有受伤?」
「没有。」
「就因为这个?」
「我知道你这个很贵的,但是我没钱嘛,暂时赔不起……」
「嗯。那师姐欠我很多了。」
「是是是。我会努力打工还债的,师弟高人大量……」
「万一逃债?」
「绝对不会!」
南雁飞默然半晌,忽然微微笑了一下:「我等着。」
「师弟你竟然笑了!原来你会笑!」
南雁飞别开了脸。
你追在后面逗南雁飞,让他再笑一笑,他却走得更快,最后你认输停下,他也站住了,回头等着你。你站在一个卖灯的摊前,摊主正慢吞吞地收工,你朝南雁飞招了招手,他走过来,你说:「我想要一盏灯。」
南雁飞点头。你们互相看着对方,你:「你不掏钱吗?」
南雁飞反问:「你没有?」
你掏了掏袖子,示意自己两袖清风,南雁飞只好和你一同过去。摊主见了,立即从架子上取下一对极漂亮的灯向你们推销,末了还说:「上面这花的寓意也好哇!长长久久。」
南雁飞立即朝你看来,似乎想否认,不知怎么又没有说出口,拿钱袋的手也停在那里。摊主显然会错了他的意思,转而极力向你推荐,越说越没谱,从「金玉良缘」到「多子多福」,你只是一言不发地听着,眼看南雁飞的表情越来越不自在,耳尖也红了,仿佛下一秒就要羞愤至死,才终于指了一盏并蒂荷花灯。
摊主大声喝彩:「好!花开并蒂,心有灵犀!」
南雁飞还呆呆地立在那里,你忍住笑,轻声催:「师弟,掏钱啊。」
南雁飞看向你,一句话也不说。你被那双亮得逼人的眼睛看着,渐渐收了玩笑的心,问:「你肯不肯给我买这个灯?」
南雁飞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你见他不说话,又问:「你肯不肯?」
摊主眼巴巴地盯着南雁飞手里的钱袋,又不敢催,只能小心翼翼地说:「公子……买吧……姑娘都这么喜欢了,不买不合适……」
南雁飞惊醒似的,扔下一枚金珠,拿起灯就拉你走了。你回头喊:「找钱啊兄弟!」
摊主用力朝你们挥手。
你提着灯站在江边,看背对着你思考人生的南雁飞,有点自我怀疑:暗示得太失败了吗?孩子都傻了。
你挠了挠头:这剧情不对啊,明明一开始我给自己定的目标是远离南雁飞啊……美色啊,真是害人。
你点燃河灯放进水里,南雁飞问:「师姐没许愿?」
你叹气:「还许什么愿,一个都实现不了。」
南雁飞不说话,垂在身边的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你忍不了了,把手伸到他面前。南雁飞迟疑,你:「拉倒。」刚要抽回来,就被紧紧抓住了。
南雁飞说:「有我。」
虽然这句话并不能救你的命,但你还是小小地感动了,友谊性地抱了南雁飞一下。南雁飞像头呆鹅似的一动不动,酝酿了好一会儿,你已经做好了听肉麻话的准备,终于他说:「那大师兄……」
你:艹。
回到客店,南雁飞送你到房间门口,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想我是。」
你莫名其妙:「是什么?」
南雁飞没接话,催你去睡觉。你带着「和本来要弄死我的人谈起了恋爱不知道算不算在作死边缘疯狂试探」的复杂心情躺到床上,进入梦乡前想起一件事:等等,被你蹂躏过的南雁飞的床还没收拾啊!
23
南雁飞淡淡地说:「我房里遭了贼。」
你一口茶喷出来。
南雁飞看了你一眼:「师姐知道?」
你坚定摇头。
女主和南雁飞就这个问题进行了严肃深入的讨论,你独自在客店门口摇折扇。
你们原本和同门一起前往神魔之渊,然而情况有变,其余人御剑直接去了,剩下你们几个伤病号骑马赶路。男主和女主还在怄气,你也不好和南雁飞当众打情骂俏——端庄如南雁飞也做不出这种事——只好趁他整理马具时偷偷握了一把他的手。
南雁飞低声:「师姐!」
你们中间隔着灵马,你趴在马背上摇扇子:「你不喜欢啊?」
南雁飞索性不理。你不依不饶,趁着没人注意,轻轻往他脸上吹了口气。正巧男主出来,你转身去牵自己的马,幸灾乐祸地看南雁飞在那里和马怄气。
上路以后,女主和南雁飞并辔而行,聊得融洽,男主在一旁格格不入。你正替男主尴尬,就见他拨转马头到你身边,款款温柔:「师妹啊。」
前方两人同时回头,冷冷地看着你们。
你:……没看出来,男主你还挺绿茶。
中途落脚村镇,入夜家家闭门不出,多有修士出没。你只觉静得心惊,反而不能入睡,索性下楼去院子里看月亮。不多时有脚步声,你下意识按住剑柄,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师妹。」
女主吓了一跳,慌忙把手背到身后。你发现那是一壶酒:「好哇,师妹也有不乖的时候,被我逮到了不是?快去帮我拿个杯子,不然我就向长老告状。」
你们就酒说了些闲话,女主起初还有些拘束,酒过三巡后放松下来,像是有些醉了,忽然说:「我想离开门派。」
你吃了一惊:「没有师父长老首肯,私自出走是要被废除修为的。」
女主:「从拜进师门我就受师父长老们的教导:这是好,那是不好,这是对,那是不对……我忽然想:为什么我从来没问过为什么?我为什么要修道?是为了长生、悟道,还是为了受凡人的顶礼膜拜?师姐是为了什么?」
你摇着折扇:「我?辟谷可以省饭钱,修炼可以青春长久。你有什么大志向?」
女主:「行侠仗义也算大志向?」
你:「那可是天大的志向。你从小就这么大抱负,了不起。」
女主摇头,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小时候想当卖货郎,可以走很多地方,长许多见识。可家里人说从来没有女孩子做卖货郎的。」
「后来呢?」
「后来……我被抓去殉剑了。」
「活人铸剑这么酷烈的法子,不是早就失传了吗?」
「我们那里经常有妖怪出没,镇守的仙门常年除妖。但妖怪越来越强,仙门不能抵挡,向外求援,也因为我们那里荒僻,没有人原意花费大力气。后来妖怪包围了我们,仙门发现时已经晚了,没有办法,只好孤注一掷。」
「可我听说活人铸剑也不是都能成的,非得要体质特异之人投炉,才能铸出非同凡响的兵器。」
「所以要试啊。把人活埋在土里,夫妻相对,或者父母与孩子相对,只留头在外面,用怨灵的爪子割一刀,那伤口是不能愈合的,慢慢流血至死——据说人的恐惧和怨恨积累到顶点,与鬼魔无异,能铸成绝世利器。
「我在土里埋了三天,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天蒙蒙亮的时候,我听见前边打起来了,一个人冲上来,守卫们把他围住,直打到天亮,好多血溅在我脸上,我睁不开眼。后来终于安静了,有人按住我的伤口,替我擦了脸,我看见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身上的衣服都被血浸透了,脸白得好像鬼,居然还在冲我笑。说:『我手上都是血,越擦越脏,你们姑娘家爱干净,你不要怪我啊,我这就带你去洗脸。』」
「是大师兄吧?」
「我怕妖怪怕得要命,大师兄就总给我讲一些好妖怪。有一次他还给我说了个我们那里的传说,说山里的妖怪是从别的地方迁来的,从前它们住在很远的一个边陲地方。我听了很生气,说我们那里的妖怪怎么可能是好的?大师兄说那些妖怪恨人是因为被人类屠杀过。它们从前和人类混居,但后来受到了恶灵的报复,人们憎恶它们引来祸患,就把它们赶尽杀绝。所以它们逃到了山里。」
你忽然不安起来,一些景象再度浮现,你追问:「什么报复?」
「好像是说村里的一只大妖怪捡到了魔,魔气吸引来了恶灵。」
你愣住了:这不正是你在影魔那里见到的情形!
可是你为什么会见到这些几百年前的事情?
一个可怕的想法出现在你脑海里:难道那个魔和我有关系?莫非是我的什么前世?
你脑子里乱成一团:这都什么天雷滚滚的狗血剧情!
得到这么一个劲爆消息,酒是喝不下去了,你独自上楼,冷不丁看见一个人靠在二楼走廊的栏杆上,差点吓死。那人也很意外:「师姐?」
你走过去:「你半夜不睡,在这里干嘛?」
南雁飞像是刚从床上起来,头发没束,外袍也只是披着。他拢严衣服,下意识要去束发,发觉手边没有东西,只好作罢。你端详他一阵,见他脸色不好,伸手去摸他的额头,竟感到微微的潮湿:「怎么发冷汗了?」
南雁飞躲开,矢口否认。你:「你当我是傻子?是天魔剑的魔气?」
南雁飞还是否认。你摸了他的脉,一切正常,才稍微放心,拿手帕替他揩了薄汗。南雁飞难得低眉顺眼,任由你折腾,你看了一会儿,居然从中看出一点可怜巴巴的意思,不由得汗颜:可怜巴巴这个词和南雁飞放在一起真是个无比诡异的组合。
但可能是情人眼里出可怜,你还是忍不住问:「到底怎么了啊?」
南雁飞迟疑半天,低声飞快地说了一句:「做了个噩梦。」
你问他梦到了什么,他说:「梦到了魔。」不等你再说什么,他忽然握住了你的手,「前路凶险,师姐还是不要去了。」
神魔之渊说不定是你唯一能再见到魅魔的机会,仅有的一线生机全系在上面,由不得你不去。你故作轻松:「做女朋友当然要讲义气啊,哪能自己跑路?」
南雁飞大约听懂了,有些不大自在,只是把你的手握得更紧。你想到自己说不定哪天就挂了,就觉得自己非常有欺骗感情的嫌疑。
南雁飞问你为什么叹气,你:「有点对不起你。」
南雁飞沉默了很久,问:「为什么?」
你忽然想把一切都告诉他,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开玩笑说:「太穷,没送你定情信物。」
南雁飞像是有别的话要说,最后却也只是说:「不要紧。」
你要回去,他却抓着不放。你莫名其妙,后来猜想这傲娇怪大约是想撒娇又拉不下脸面,于是凑过去在他脸上飞快亲了一下:「晚安。」南雁飞一惊,你趁机抽回手跑了。
到神魔之渊的时候正是清晨。内外守备森严,岗哨守卫个个修为高深。南雁飞的小弟下岗哨来接你们,和他一同执勤的是另一个门派的弟子,显然认识男主和南雁飞,说:「之前的事我都听说了。你们身上魔气未消,快去休息吧。」
你一觉睡到入夜,终于养足了精神。师姐奉命来看你,你们出门遇上南雁飞的小弟,也是一位跩跩的酷哥,代南雁飞转交给你一个锦囊。你不好当面打开来看,只摸了一摸,似乎是碎掉的半块玉佩。
你想起自己先前随口说的定情信物,顿时觉得这傲娇怪还挺闷骚的。
你向师姐打听魔族动向,师姐告诉你,各派联手设置了大阵封印天魔剑,再有几天就大功告成。魔族隐在阵外,虽然来犯,但都有惊无险。
话音刚落,一声厉啸响彻山林,你吓了一跳,问那是什么,师姐说是天魔剑。「这几日天魔剑夜鸣不止,只怕它知道自己要被封印,正哭呢。」
师姐前脚刚走,南雁飞就来找你,接连两天如此,几乎寸步不离。你终于体会到什么叫「甜蜜的负担」,师门上下看你们俩的眼神都非常诡异,只有心大如宇宙的师父欣慰你们终于学会了「姐友弟恭」。
第三天南雁飞终于被叫去忙正事,你松了口气,结果一推开门就看见抱剑而立的南雁飞小弟。你问他有何贵干,他说南雁飞让他来跟着你,叫你好好养伤修炼,不要到处乱跑。
你:……这是什么霸道总裁行为?
小弟说到做到,你毫无办法。你们非常不熟,唯一的共同话题只有南雁飞。高冷小弟唯独讲起南雁飞时滔滔不绝,你被迫捧场,听他俩当年如何少年初遇:南雁飞青衫冷剑独战十八好手,解围救他,对手的仙门纨绔搬出后台撑腰,直接被南雁飞一剑削落头顶发髻,说:「他是我师弟,谁敢动!」
你摇着扇子:「这么装逼,确实是他。」
小弟:「然后他回门派就挨了一顿板子,关了三个月禁闭。」
你不厚道地在心里喝彩,问:「为什么?」
小弟说他自己只是个被仙门差役收养的孤儿,没有清白家室,来历不明,你们门派这样的高级宗派一概是不收的。南雁飞装逼一时爽,回到门派在你们师父屋门口跪了七天,你们师父才去找掌门磨嘴皮子,搞了一个招生指标,硬塞给你们的小师叔。小师叔气得两个月没去开会,直到发现新徒弟是个好苗子才转怒为喜。
你:「师弟还挺仗义。」
小弟:「我师父却和我说,师兄是同病相怜。」
你不解。小弟:「我师父有一回醉酒,和我说雁飞师兄本是被师伯偶然从妖怪口下救下的,只因他根骨奇佳,师伯惜才,所以破格收入门下。为了掩人耳目将身世造了假,说是某个偏门小仙门的遗孤,实际师兄那时已十四岁了,却还不识字。」
你消化了这个八卦,忽然反应过来:「既然是秘密,你怎么会告诉我?」
小弟淡定:「我嘴快。其实刚才说完就后悔了。」
你:「……」
小弟:「反正你们是一家人,他不会怪我。」
你:「……你怎么知道?」
小弟:「有一次他在文库里查卷宗睡着了,抓着我的手说『师姐好会骗人』。打情骂俏,哼。」
你:「你羡慕吗?」
单身小弟拂袖而去,你愉快地回屋睡觉。不知过了多久,你忽然醒来,远远又听见天魔剑的啸声,这声音没来由让你不安,索性穿衣出去,和还在外间看书的师姐说话。一阵风来,你竟隐约听见有人低声交谈,当即凛然,示意师姐戒备,师姐凝神一会儿,你们听见外间巡夜弟子经过,她暗中写字,说自己什么也没听见,说你紧张过度。
你稍微放心,但转念又想到师姐修为平平,封印天魔剑的法阵正到紧要关头,各门派精英大都驻守在大阵附近,巡视腾不开,几队修为稍弱的弟子插在中间也可能,又莫名烦躁起来。师姐见状,便叫你出去透透气。
你望着巡夜队伍远去的火光,正想要不要冒可能作死的风险去看一眼南雁飞——毕竟按照一般小说套路,不合时宜的儿女情长都是作死的前兆——忽然阴风一过,淡淡的魔气传来!
魔气稍纵即逝,你略一犹豫,身体已追了出去。
一口气追出百余步,魔气越来越浓,你正佩服自己功力见长、感觉敏锐,忽见远方地平线上一座险峻大山耸立,山形奇特地塌下去一块,仿佛被削去了似的。此时除了魔气,四周还笼罩着森严之气,显然藏有一个巨大且高深的法阵。
你连忙停下脚步,终于意识到那不是山,而是神族的宝库!
凭空起了一阵罡风,显然是有别的灵力引起了法阵波动。你谨慎地追上去,想起书里说宝库由神族布下的大阵守护,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被神魔之力捏成渣渣,大气都不敢喘,忽然眼前一花,你后退拔剑,和魔物斗在一处。好不容易杀了,布好法阵的魔修杀来,边打边说:「你居然还没死。」
你:「等不到天魔灰,我哪敢死?」
魔修:「天魔灰也是你能妄想的?」
你渐渐被他压制,转而想去破坏法阵,冷不丁吃了他一掌,顿时五脏俱痛。魔修说:「丫头,你若识时务,且趁早走,再不抽身,来日求死无门!」
你不废话,反手一剑,竟刺伤了他。他嘿地冷笑一声,转身逃了。你拔腿就追,正是朝着天魔剑大阵的方向。一路上黑影幢幢,那方更是魔气涌动,你预感不妙,忽听一声锐啸,白光冲天而起,正是十万火急的信号。霎时火光无数,风卷过处尽是草木腥气,有人大叫:「魔来了!」
24
你从没见过那么多魔。
魔影如潮,无穷无尽,淡淡的红云遮蔽了夜空,空气里仿佛蒙了一层红纱,喊杀声不绝于耳。你和许多人被夹在绝壁之间,这条路虽宽,此时却因挤满了人,群龙无首,进退艰难。你拼命斩杀了半天,试图找到一个同门去传信,在外围护法掠阵的人离这里不远,应当正在赶来的路上。
正当你抓住一个同门师弟,忽听头顶锐啸,无数雪亮的刀刃落下,你慌乱间被谁一推,踉跄了一下,就看见几枚刀刃直直插进师弟的天灵盖,血淋淋的刀尖从下巴透了出来!
有人凌空跃起,却好像被顶上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一挡,头颅忽然就从脖子上飞了出去,腔子里的血冲天而起。碎石如雨落下,两侧千仞高的绝壁颤动不止,竟缓缓向中间合拢!
人群登时大乱,慌不择路地向外退去,你几乎被人潮冲倒。无数的刀剑没有章法地挥向乱石和魔物,直到惨叫传来,才发觉穿透的是同门的身体。你躲避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刀剑,温热的血飞溅到脸上,有东西砸到你的肩膀,滚进怀里,是一只断手。浓重的血腥味让你头晕目眩,眼前的景象和你被修士追杀的幻象重叠在了一起,你听见自己的心脏狂跳,随后是尖锐的耳鸣,恶心感漫上来,你努力想咽回去,忽然胸口一热,竟吐出一口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