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将擒住女主,携人而逃,南雁飞追出几步,忽又朝你看来。你下意识要走,忽被魔气一隔,你急叫:「你走!」
南雁飞深深望了你一眼,追去了。
18
阴风惨惨,魔气滔滔,你立在小树林边,五十步外是手提雾刃的魅魔,一百步外是鬼刀拄地的男三,逼格气场不相上下。
在你来之前,这里显然刚经历过一场恶战,虽不见断肢残骸,但遍地都是乌黑血迹,几乎汇聚成一片浅浅的沼泽,腥寒扑鼻。血泊里夹杂着黑色的粉末灰尘,那是魔的尸体,被称作「劫灰」。
你微微一动,脚下的血泊发出一声水响。就在这时,男三和魅魔同时出手,你掉头就跑,冲向魅魔身后的安全地带。然而魅魔只是虚晃一枪,也抽身而退,眨眼就追上来 ,伸手把你一提,男三的刀气几乎贴着你的腿扫过!
你:「大佬,你们神仙打架,别让我白给啊!」
魅魔携你在风中疾掠,说:「你那小情郎长得真俊。你们相处到哪一步了?」
你:「……生死关头你还在八卦!」
魅魔:「时间不多了,你们要抓紧啊。」
他挡下男三的攻势,又说:「恐怕有件事要请你帮忙。」
你当即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不行,我不可。」
魅魔:「这件事非你不可。」
你:「我觉得我会死。」
魅魔:「那你想等会儿死还是现在死?」
话音刚落,鬼刀和雾刃在你脸前砰然相撞,森寒刀气激得你汗毛倒竖。你:「我我我不想死!」
魅魔:「你恐怕没得选。」
你:「……那我要讲条件。」
魅魔答应,你立即说:「我要天魔灰!」
魅魔忽然深深看了你一眼,说:「好。」聚力一刀,一时魔气滔天,震退男三。
你惊讶:「好强的魔气!你修炼进步这么快?」
魅魔笑而不答,反问:「你们门派都好吗?」
你不解其意,魅魔说:「鬼王在魔界横行无阻,你不觉得奇怪?」
这话正说出你心中疑惑:魔界守卫鬼门十万年,按说双方应该势均力敌,今天鬼域来作乱的恶灵虽不少,但迟迟不见魔族增援剿灭,的确奇怪,好像魔界没人了似的。
一个念头突然炸开,你惊出一身冷汗,急问:「魔界的人都去哪儿了?」
魅魔笑说:「好丫头骗了多少人,天魔剑就在你们门派,不是吗?我还要谢你,天魔剑离了鬼域,发声震野,万魔来朝,凡是天魔血脉,都能与之相应。」
你心急如焚,说话间魅魔已风也似的卷进王庭,魔将们前来阻挡,男三鬼刀一动,生生斩出一条血路。掠进一间大殿,你抬头望见一座巨大的天魔石像,三头六臂,其中一手持一柄金剑,却被四面八方伸出的锁链层层裹绕。还没来得及完全看清,魅魔将你一抛,魔气和鬼刀轰然相撞,这力道沛莫能御,你被震得喉头一甜,口中尽是血腥味,摔倒在地;魅魔向后飞去,直撞碎了天魔像的一臂,手臂连同石斧落下,砸起滚滚烟尘!
不过起身的工夫,魅魔已和男三过了百十招,鬼刀凄啸间,无数魔将化为劫灰。你看着那尊巨大的天魔像在鬼刀下慢慢破碎,那锁链和金剑却不动分毫,终于隐约猜到了魅魔的目的:他似乎是想引鬼刀来破除金剑的禁锢。
每受鬼刀排山倒海的一击,那锁链就齐齐一震,鸣如兽吼。鬼刀和魔刃杀得酣极,你几乎透不过气,正当眼前发黑,忽听一声巨响,锁链终于断裂!
魅魔让你去拔剑,你摸到剑柄,金剑一声清吟。男三说:「你那一点天魔血,也敢拔这柄剑?」
魅魔笑说:「瞎子,你乱说什么?」
话音未落,男三已一刀斩落,阴风大作,有如鬼哭,电光石火间,魅魔将金剑向你抛来,嘴唇未动,声音却在你耳边响起:「去水牢!」随后就在刀下化成了黑雾!
你接剑入手,一股森寒的魔气当即侵来,你想要扔,魔气却已到了心口,顿时心脏剧痛,脸上发热,眼前一片血红,直接跪倒在地。正当痛不欲生,胸口处竟升起一股暖意,魔气仿佛受不住这暖流,缓缓退了出去。你恢复了意识,横揩了一把脸,发现自己眼口鼻都是血。大殿半面墙壁坍塌,魅魔已重新聚形,和男三缠斗着往王庭更深处去。
魅魔的声音再次在你耳边响起,有些虚弱:「带上剑,去水牢救那位魔尊,事成后给你魔灰。」
你问候了魅魔的祖宗十八代,拖着沉重的金剑赶向水牢。
一路上都见魔族和怨灵混战,守备松懈,你来到水牢,费力杀了守门的一双魔将,用金剑劈开禁制,强闯了进去。你循着上次的记忆来到最深处,女魔尊见到你十分意外,你将魅魔托付前因后果简单说了,魔尊叹息:「他不该牵扯你进来。」又问:「你拿了这金剑一路,可有受伤?」
你:「还剩几口气。我要怎么才能救你?」
魔尊:「只能用这剑斩断锁链。」
你看了看那锁链,知道非得动用灵力不可。这金剑魔气浓重,要是用灵力催动,难免不会像天魔剑那样引魔气入体。你好一阵一动不动,魔尊问:「让我看看你的伤。」
你说:「没事。我就是在想,为什么只想活着也这么难呢?」
魔尊默然以对。你叹了口气,提起那柄剑,说:「反正都要死,就让我也过一次英雄救美的瘾吧。」
说完聚起灵力,魔气骤然入体,但却像刚才一样,到心口时又缓缓退开。你稳了稳,举剑砍向锁链,不知砍了多少次,耳朵都被震得嗡鸣,锁链终于断开。你满身大汗,气喘如牛,凑近看时,才发觉两手虎口被震裂了。
这时一群魔将涌了进来,你全力去砍另一边的锁链,群魔转眼已到,抓向你心口,你挥剑一斩,群魔散成黑雾,将你包裹其中,你浑身有如冰刺,忽然手上一轻,有人接过了你手里金剑,霎时剑啸如龙,一剑将那群魔物扫为劫灰!
魔尊微微喘息,将剑还给你。她这一剑勉强使出,冷汗布满额头。你顾不得魔气汹涌,加紧砍断另一边锁链,大功告成时,竟呛出一口血来。
你几乎站立不稳,魔尊连忙将你抱住,你跌在她怀里,感慨:「看来生活不但要我死,还要我弯啊。」
魔尊不解,你说:「就当是还你上次救我的恩情。等以后你解放了魔族,可以考虑在广场上给我建个雕塑。」
魔尊怜爱地摸了摸你的额头,帮你缓解了金剑的魔气。听了鬼域入侵之事,她说:「鬼门的裂缝变大了,今日的鬼王只是幻象,但也拖不了太久。」
魔尊要赶去鬼门,仓促不能送你,只用魔气在你手心留下自己名字:「以此作契,若有危难,可唤我一次。」说完化雾而去。
无数疑问掠过心头,你愣了片刻,忽然想起来:说好的魔灰呢!怎么还赊账?
你赶往魔界外围,只想赶紧摆脱这莫名其妙的一切。正跑过树林,忽然一道阴风射来,你勉强躲过,怨灵已到眼前,你伸手拔剑,佩剑竟纹丝不动!
怨灵张口朝你咬来,你往后一退,身后剑意涌起,将怨灵震成飞灰!
你一看这熟悉的剑阵,脱口道:「师弟!」转头一看,却愣住了。
19
南雁飞半身浴血,面色惨白,迈出第一步时甚至微微一晃。你冲上去扶住他,摸了一手鲜血。
「师姐受伤了?」
南雁飞说话时气息破碎,显然内伤不轻。你为他输送灵力,他抽手躲开,被你一把抓回来。你问:「怎么伤成这样?顾师妹呢?」
「救回来了,安顿在镇上。」南雁飞咳嗽两声,皱起眉毛,「师姐身上魔气好重。」
你低头闻了闻自己,只感觉到一丝淡淡的魔气,却也无心和他争辩。南雁飞要连夜赶回镇子,你一口回绝,安排就近休整一晚。你们宿在一间山洞里,你在洞口布好结界,回头看见准备上药的南雁飞,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刚出鬼域的那个晚上。只是这间山洞尤其的小,南雁飞在你的注视下避无可避,只好说:「师姐,我要上药了。」
你:「哦。」
南雁飞等了半天,还不见你转过去,放在腰带上的手只好一直僵在那里。
你:「我帮你。」
南雁飞刚说「不用」,你已经从他手上拿过丹药,直接去解他的腰带,南雁飞一惊,下意识一挡,正好盖住你的手。你抬头去看,也许是篝火的缘故,南雁飞脸上笼着淡淡的红光,映着火焰的眼睛亮得惊人。
你们对视片刻,南雁飞先掉开了头。你说「松手」,他就松开了手。你解开他的腰带,他侧脸对着你,你看见那浓长的睫毛接连几颤,不由想:其实这小老弟长得一点也不比男主差啊。
南雁飞似乎觉察到了:「怎么了?」
你:「没什么。」突然发现自己原来还挺好色。
你上药的动作已经最轻最快,但南雁飞仍然牙关紧咬,额头上沁出冷汗。你看见那一撒上药粉就被迅速染红的伤口,忍不住有点手抖,试图聊点什么转移你俩的注意力:「你疼就叫出来,我不笑你。」
南雁飞还是不作声。
你说:「你睫毛好长。」
然后你就看见那两扇睫毛猛地一颤,那对黑白分明的眼睛终于转向了你。你趁机撒了一大把药粉,南雁飞这次没有防备,不自觉闷哼了一声,但伤口终于止住了血。你替他包扎伤口,不自觉回味了一下,觉得他刚才闷在喉咙里那一声着实有些性感。
想到这里,你打结的手微微一滑:打住,再想下去就要根据相关条例不予显示了。
你和南雁飞说了一会儿话,他躺下休息,你独自坐在篝火边发呆。解药到底怎么办呢?见到的那些究竟是不是幻象?如果不是,又是什么意思?南雁飞的魔气,男主的伤,天魔剑,宝库……好多破事。
你叹了口气。
南雁飞问:「在想什么?」
你不假思索:「想大师兄。」
篝火对面的南雁飞脸色一冷。
你:「……不是那种想。」
南雁飞扭头对着洞壁:「时辰不早,师姐早点休息。」
小气鬼。
忽然灌进来一阵凛冽山风,你挡住火焰,虽然不冷,也觉寒意。回头看向南雁飞,似乎已经睡沉了,于是你小心翼翼地伸手过去碰了碰他的手,果然冰凉。你又添了点柴,准备再去摸南雁飞的手,忽然听他说:「师姐。」语气倒很平静。
你连忙缩手回来:「什么?」
南雁飞仍然背对着你:「你坐过来。」
你挪了挪。他说:「再过来些。」
一连挪了几次,最后你们几乎紧挨在一起,只要稍微伸手,你就能碰到南雁飞的头发。南雁飞不说话了,温暖的篝火让你的掌心发热,手上的伤口像是在心上结了痂,痒得人心猿意马。
你忍不住想起小说里那些已然成为烂俗套路的山洞交心谈情戏码:想不到我在有生之年还能熬到拿这种剧本的一天,以后再也不骂这种剧本俗了,没有打打杀杀只有谈恋爱闹别扭的人生它不香吗?
你等着交心夜谈刷好感,南雁飞却迟迟不开口。你沉不住气了:「师弟,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南雁飞:「没有,只是方才起风冷。师姐可以坐回去了。」
你:……原来我就是个挡风的工具人?
你对冲他的后背做了个恶狠狠的鬼脸,最后还是没动。又有风来,你索性脱了身上男装的外衫,轻手轻脚盖到南雁飞身上。外衫的下摆浸透了血,微微发硬,你不由再次想起那个睁着眼睛死在血泊里的男主和那个被你砍了头的武士,心里一阵不安的猛跳。
你极力撇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自说自话放松心情,身旁的南雁飞忽然翻了个身,你立即收声,探头去看。
南雁飞似乎是睡了,却不安稳,眉头不明显地微微拧着,嘴唇上血色很淡。平时的南雁飞总是一副很帅很不好惹的模样,眼睛很亮,让人不敢和他对视,像古诗里说的「剑截眸中一寸光」。而这时候的南雁飞闭着眼睛,只有两扇睫毛落下的影子,头稍微歪着,隐约是个防备的姿态,头发也乱了,在火光下泛着光泽。你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摸了摸,果然和想象里一样,又凉又滑。
你把盖在南雁飞身上的外衫往上拉了拉,捂严实了,收回手的时候,手指不由自主地碰了碰南雁飞的脸。
南雁飞的睫毛一颤,你虎躯一震,他却没动。你仔细再看,只有火光在他脸上跳动,刚才仿佛只是篝火的影子。
你看了看南雁飞放在头边的佩剑,又看了看自己包成爪子样的两只手,不由感慨自己色胆包天。
一回到人间,你们立即给门派传信,小心魔界为天魔剑攻打门派。见门派安全收到,你终于松了口气,抬头正好和南雁飞对视,同时不自然地错开了。稍后到了小客店,进到房间,只见女主把剑在手,说:「门派里有内鬼。」
你登时一惊。
20
女主忽然看了你一眼,南雁飞眉毛一蹙,右手搭上腰间长剑,你一把按住他:「你听我说!」
两人同时看向你按在他手背上的手。南雁飞不大自然地问:「怎么了?」
女主也颇为奇怪,你看她的表情十分正常,一点不像是要和你这个二五仔拼命的样子,只好硬着头皮说:「我、我的意思是如果真有其事,还要从长计议。」
女主:「自然,我也只是猜测。」
你尴尬地从南雁飞那里收回手:「……师妹,你讲话不要大喘气。」
女主:「南师兄刚带回天魔剑,便有魔偷入门派,这巧合实在蹊跷。天象未见异动,诛邪阵运转正常,如何一点反应也没有?倒是听说人若修习魔门异法,能使自身为容器,让魔寄附,则与常人无异。由此可见这人必和影魔沆瀣一气,断不能留。而且我怀疑年前两位长老暴亡,并非修炼出岔,恐怕和这次一样,是有意为之。」
你:「呃……可能那影魔是趁上次法阵失效时偷溜来的?」
女主:「上次法阵失效时,天魔剑还不曾被师兄带回来,那魔难道未卜先知?」
你心虚地不作声。女主继续推测,你越听越心惊,偷偷去瞟南雁飞,他也正看你,忽听女主问:「师兄以为呢?」
南雁飞说:「多想无益,养伤要紧。」
你偷偷松了口气,朝南雁飞一笑,他别开了眼。
你们三个准备回程,门派传来消息,掌门已携众长老和弟子们前往神魔之渊封印天魔剑,那里咒禁重重,短时间内不必担心魔族攻破。门派和正道各门四处调动人手,要你们去和其中一支会合。有伤不能御剑,买了灵马,你自告奋勇驾车,南雁飞和你并排坐在外面。旅途枯燥无趣,你拿南雁飞当收音机,缠着他讲了不少古籍里的神异故事解闷,末了不忘拍马屁:「不愧是师弟,什么都懂。」
南雁飞说:「谁说我什么都懂?」
你:「你不懂什么?」
他看了你一会儿,垂下眼皮:「没什么。」
你们原打算在下一个镇上多歇几天,谁知一连路过几个村镇都被冷眼相待,有一次甚至被村民们举着镰刀斧头「请」了出去。你们都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对修士有这样大的恶意,直到走山路遇上一窝有老有少的劫匪,女主起了疑心,终于套出话来:原来前一阵子有修士来这几个村镇,说是重金雇劳力,青壮年们闻风而去,却一去不回,前阵子逃回来一个,竟是魔气缠身,不出半天就死了。
南雁飞听了,猜这些人大约是被骗去采一种通灵的石头,这种石头可以抵御恶灵,但只生在从前神魔大战时被神魔之血染过的河水里,更怪的是不能接触任何灵力,遇火则焦遇水则化,因而除了凡人,六界万物都拿这石头束手无策。要想用这种石头铸造兵器,非凡人工匠不可,且要沾人血开锋后才能由通灵之人操持。
你怀疑那些人已遭不测,女主越听越怒,那些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忽然请你们帮忙寻找亲人下落。南雁飞觉得门派正事要紧,有意回绝,女主却一口答应下来。
你见场面尴尬,把两人拉到一起商量。女主:「这么多人命,岂能坐视不管?」
南雁飞:「那些人被重利所诱,自取其祸,哪里值得同情?何况万一神魔之渊我们失利,到时天下大乱也未可知。今日若不未雨绸缪,来日白骨盈野,死的何止这几个人。」
女主:「我不知道来日如何,我只看见如今天下苍生过得尚好,这些人却已一命呜呼了!师兄隔岸观火,当然不知烧身之痛,要是某天非要师兄以死而谢天下,师兄肯安然伏剑吗?」
南雁飞:「没有那样的一天。」
女主:「师兄岂不闻『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见两人针锋相对,你忙跳出来和稀泥,说反正顺路,最终说服南雁飞听女主的,追查此事。
你们一路西行,跟着线索来到一座临江的镇子。此地有从前神魔战争留下的一道沟壑,据说可通幽冥,百千年间不时有妖魔鬼怪出现,外乡人不愿前来,留在这里的都是世代居住不愿迁走的当地人。这里的风俗也与外地不同,怪力乱神的风气异常浓厚。你望着挂在客店门口的那对羊皮灯笼,见上面彩绘的獠牙鬼面栩栩如生,不由说:「……这里的财神真是清新脱俗。」
女主和南雁飞两人各自在房里运功疗伤,你独自出门闲逛。正在下雨,行人稀少。即使天气糟糕,小镇依然秀丽,你边走边看,不知不觉到了傍晚。拐进一条小巷,不小心踩进一汪小水洼,低头看见地上铺着青石板,大约是日久年深,石板中间被磨得微微凹陷,于是积了水。
雨势减小,你顺着小巷望进去,忽然发觉这里有点像你在幻境里逃命的那条街巷。你没来由地打了个寒噤,快步掉头离开。
走到河岸边,一艘小船泊在那里,几个人正准备上船,船头的渔灯在风雨里飘摇不定。那几个人灵力低微,大约是飘荡在外的散修,见了你原要呵斥,随即发现你并非不懂仙法,就扭回头去,继续把物品往船上搬。
你上去搭讪,他们对你倒还客气,说他们要去海外,原因是不小心惹了某个仙门,得罪不起,出去避难。
坐在船上的一个女人探出头来看你,扯住一个散修说话。她自以为声音小,却都传进你耳朵里,原来她和那个散修是夫妻,说他们只是粗通修行,担心路遥多事,想让她丈夫来问你是不是要去什么地方,他们捎你一段,正好让你为他们保驾护航。
那散修果然过来和你搭话。你说:「我并不去什么地方。」
那散修笑了笑:「小人从前做小生意,修行上虽然驽钝,却还有一点察言观色的本事。仙子若不想出行,为何不在软榻上高枕无忧,却顶着风雨在这里看我们呢?」
你不应,那散修又说:「我们与仙子不过是萍水相逢,仙子要去哪里、做什么事,我们不敢过问。若是仙子不嫌弃这小船鄙陋,我们愿请仙子同舟,路上若遇凶险,仙子正好可照拂一二。」
你迟疑:「我修为平平,恐怕你们指望不上。」
散修说:「仙子谦虚。我见仙子带伤,我这里正好有上好的丹药,前阵子和大仙门做买卖得来的,可以相赠。」
你:「我这伤,你的药可治不好。」
散修:「那么仙子是想去海外求解药吗?」
你:「什么?」
散修:「我一直听人说起海上列国,仙妖鬼怪无奇不有。多少高门大派的宗师穷极一生不能解惑,都登船出海,最后得道。海上自有能人异士,也算一线生机,总好过就地空等。」
你久久不能回答,心如擂鼓。天已经完全黑了,船头那小小的渔灯在这黑夜里亮得蛊人。
有人叫:「要走了!」
散修向你行礼告辞,你不自觉跟着下了两节台阶:「我……」
船上女人立即说:「慢着,姑娘要上船!」
散修停住,微笑:「仙子请。」
你心里猛跳,正要上船,忽然听身后一声:「师姐!」
一团灯笼的光从台阶上一掠而下,伞下南雁飞的脸被映亮,随后是一道如水的剑光,你下意识顺着看去,眼前赫然是一张青黑的鬼脸。
21
南雁飞一剑将那鬼斩灭,冷风袭来,你不觉一凛,立刻抽剑出鞘,斩杀了另两只扑来的妖鬼。定睛再看,岸边哪有什么小船,不过是几块在水中泡得陈腐的木板,大约是陈年的船只残骸,用怨力凝结在一处。木板上的水鬼受了惊动,跳水四散而逃。
南雁飞就要追入水中,你一把将他扯住:「伤好了吗,又打架?」
南雁飞站住脚步:「雨天水鬼拉人,少在江边走的好。据说游子和商贾最易被水鬼所害,游子归乡心切,商贾逐利漂泊。」
你刚一点头,就听他问:「师姐看见了什么?」
你糊弄过去,南雁飞也没有再追问。途中一路无话,你偷瞄南雁飞,他也往你这里看,眼睛清亮,仿佛能看穿一切。你加快脚步,他很快赶上来,不再和你并排走,而是稍微领先一步,手里的灯笼正好照亮你脚下。
回到客店,你刚一只脚迈进门槛,忽然听南雁飞在身后问:「师姐为什么想走?」
你假装没听见。躺在房间的床上,心绪不宁,忽然听见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像极了南雁飞。你竖起耳朵,听见那脚步声由远至近,经过你的床榻,走向门边,突然消失了。
你一下子坐起来,轻手轻脚挪到门边,透过门缝,看见南雁飞正杵在门前,目光低垂,微微拧起眉毛,脸庞被门边的灯火映得半明半暗。就这么过了好一会儿,他伸手准备敲门,半路又缩了回去。你忍不住悄悄站起来,想要看得更清楚些,正巧南雁飞抬头,你仿佛和他的视线撞个正着,心里没来由一跳,做贼似的背过身去。
等你从怦怦的心跳声里回过神,门外早已没人了,你悄悄打开门,南雁飞的房门紧闭着,灯火的影子在上面颤动,你看了好一阵,才终于关上了门。
这一夜你又梦见那个落雨的小镇和陌生修士。卧房的窗户开着,外面风急雨骤,庭院里竟有一朵孤零零的小花,一把伞撑在那里。你睡在卧房里,忽然有人敲门,你身体沉重不能起身,那敲门声却不依不饶,你出声呵斥,惊醒过来。
南雁飞站在门外,见你衣冠不整,忙别开眼去。你问:「出什么事了?」
南雁飞说女主得了线索,一早出去打探,让你们静等。你胡乱答应,准备睡回笼觉,忽然听南雁飞说:「听说今天镇上祭海神,夜里放河灯,师姐要不要去看?」
你敷衍说睡醒再说,南雁飞问:「没有休息好?」
你:「做了一夜怪梦。」
送走南雁飞,你刚闭上眼睛,敲门声又响起来。你这回连外衫都没罩,气势汹汹地拉开门,南雁飞错开和你的视线,耳朵尖悄悄红了,眉毛紧皱:「师姐就这样见客?」
你无语:「你又不是客!」
听了这话,南雁飞先是微微一愣,不知想到什么,耳朵竟烧红了。他递来一张符箓,叫你点燃放进香炉里,说可以辟邪安神助眠。
你问:「你才写的?」
南雁飞矢口否认,你暗中一摸,那符箓上朱砂分明还没干透,心里不由一笑,说:「哎,还以为你专门写来给我,正想着师弟这样将我放在心上,投桃报李,我也该把师弟时时挂在心上。原来都是我自作多情。」
南雁飞看了你半晌,干巴巴地说:「……不必。」
你:「嗯,那我睡了,你自便。」
说完你就掩上门,假装走回床边,又轻手轻脚地返回门口,透过门缝朝外看。南雁飞果然还在,脸上神情怔怔,倒像呆了似的。你心中笑得打跌,拉开门吓他:「呆鹅,怎么还不走?」
南雁飞如梦初醒,转身便走。你挥了挥手里的符箓:「谢谢师弟,师弟晚安!」
上楼的客人朝你看来,南雁飞扭过头,带着点恼意地说:「师姐,注意仪容!」
你一觉无梦,醒来已是下午。骤雨渐收,大风不止,你靠窗望了一阵,楼下传来喧闹,一个魔修被几个散修杀了,散修们一哄而散,只留下一具尸体。淡淡的魔气传来,你心里不舒服得怦怦乱跳,突来一阵胸闷,竟呕出一口乌黑的血。
你呆坐在那里,直直地看了半天手上的血,直到鼻子微痒,又一滴血落在掌心的血迹上,你猛地跳起,胡乱擦了血迹,一股脑把丹药都含了,去敲南雁飞的门。无人应门,反倒是别的房客探头叫你安静些。你干脆把门踹开,闯了进去。屋子里空无一人,只有架子上搭着一件南雁飞的外袍。你在房里焦躁地走了几个来回,丹药化尽了,鼻血还是不紧不慢地流着。你粗暴地扯下袍子揩脸,只觉得衣上淡淡的冷香让人更加心慌,又揉成一团扔到床上。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下来,你躺到床上,用袍子蒙住了脸。
你睁开眼,天已经黑了。蒙在脸上的袍子十分潮湿,你抹了一把脸,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流血了。你出了房间下楼,觉得头重脚轻,差点滚下楼梯。跑堂的伙计和你照面,分明骇了一跳。你叫伙计打来热水洗了脸,伙计见你没事,提议去外面逛逛:「祭海神,可热闹了!透透气也好。」
街上果然热闹,你跟着来到岸边,只见水面上几盏河灯零落,摇摇曳曳,顺水而下,远处灯火煌煌,一座巨大的楼船立在水面上,行人都往那里聚集。人群里有皮影戏摊子,你站在角落看,一个衣冠堂皇的人立在桥上,翻个跟头,挥刀杀死另一个人,鼓乐响起,提刀人的声角开唱,说的是斩杀不义失信之人。这时天上又落小雨,你想走又舍不得,忽然头上多了一把伞,你回头一看,却是南雁飞。
南雁飞看了看皮影戏,又看向你,问:「好看吗?」
你喉咙像被堵住似的,半天说不出话。南雁飞似乎是觉出不对,问:「怎么了?」
一腔莫名其妙的怒火往上冲,你努力往回咽,刚一出声,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你怎么才来!」
南雁飞愣住了。
皮影戏正演到精彩处,幕布后紧锣密鼓,唱词你来我往,忽听铜锣一响,人群喝彩如雷。你连忙转头揩掉眼泪,掉头要走,恰好一群孩子挤进来,你没防备,身子一晃,下一秒就被南雁飞稳稳扶住了。一瞬间你们隔得非常近,衣上的淡香传来,那香气分明极冷,这时却像火炭,你连气都快喘不上了。
南雁飞说:「看完再走吧。」
你刚要拒绝,他竟抓住了你的手。你吃了一惊,他直直地看着你,你只好去看皮影戏,唱词一句句掠过耳边,却好像一句也听不明白,只觉得自己手烫,南雁飞的则冷得像冰。
散戏以后,你们逆着人群走,风把雨吹进伞下,于是你们挨得更近。闷了半路,你憋不住了:「你说话。」
南雁飞:「为什么哭了?」
你:「怕死。」
南雁飞莞尔。
你:「你还笑!你不怕?」
「活太长也是种烦恼。」
「……又装逼。」
你们来到江边,不少人在放灯,江面映得亮如银河,河灯漂在水里,像是万点繁星。你去看南雁飞,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江面,仿佛看住了似的。你轻轻推他:「看得这么入迷?」
南雁飞:「好看。」
「又不是没见过。」
「是第一次。」
「我才不信。」
「不信就不信吧。」
「我还以为你不会喜欢这些小玩意儿呢。」
南雁飞看了你一眼:「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你想了想,好像书里确实没细说过南雁飞的身世,爱好习性也不大提及。就问:「那你是什么人?」
南雁飞却不答反问:「你还有什么愿望?」见你不解,他又说:「你现在想做什么?」
你看见许多卖河灯的摊子,每一个摊子都生意红火。你伸出手,却指向了江中那座辉煌的楼船:「去看看。」
最后你们在一处荒僻的凉亭里眺望江景。亭里风大,你又觉胸闷,咳嗽了一阵,嚷嚷身上冷,让南雁飞挨着你坐。相对无言,你随手捡了一根枯枝,在地上画格子,自顾自下起了五子棋。抬头见南雁飞看得认真,你主动教他,他学得很快,你们下了几局,你问:「好玩吗?」
南雁飞:「还不错。」
你:「那你要记得这是我教你的。」
南雁飞望向你。你慢慢低下头,小声说:「不然谁知道我来过啊……」
南雁飞抬头看了看天:「雨快停了。」
「是啊。」
「可惜没有月亮。听说今天该是满月。」
「满月怎么了?」
「我家乡的气候和别处不同,常年红雾蔽日,天上什么也看不见。据说是因为我的先祖犯了大错,所以降下罪罚。直到我来到这里,才知道月亮原来是这个模样。从前我在家乡只听别人说,有的说是条线,有的说是被咬缺了一块,直到我自己亲眼看到的那天,却是好大一轮圆月,照得沙漠都是银色,下了大雪一样。」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声音低下去,「我当时差点哭了。这样好的月亮,我家乡却永生永世也见不到。」
你们坐了一阵,直到雨停才起身回去。再次经过那皮影摊子,南雁飞问:「刚才那戏好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