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盛毫不留情地再⼀次把翠翠撵了出去。
上⼀次好⽍还是⽤嘴巴撵的,这⼀次是直接拎着领⼦给⼈⼀步到位放在了⻔外。
我怀疑要不是我还在这⼉坐着,他可能会⽤踹的。
我歪在枕头上看徐盛轻⻋熟路脱下新郎服,换上新娘装,然后⼿法熟练地擦粉描眉抹胭脂,全套⾸饰外带盘发,端的是⾏云流⽔⼀⽓呵成。
翠翠都没他利索。
然⽽等徐盛转过脸之后,我脸上的笑容就彻底消失了。
都说⼥⼈嫁⼈时穿婚服是⼀⽣中最美的时刻,问题就在于,我这位新郎居然扮上之后⽐我这个新娘还他妈漂亮。
这让⼈还怎么活!徐·新娘·盛袅袅娜娜冲我⾛来,笑得⽐我这个⼥的还要局⽓。
我和徐盛的新婚之夜,没有预想中的挑盖头的互相惊艳,也没有喝交杯酒的情意绵绵,在徐盛穿着⼥装向我⾛来的那⼀刻,我内⼼被⽐下去的悲愤尽数化为⼀声怒吼:「这婚我不结了,你⾃⼰抱着镜⼦过去吧!」翠翠&厉远(番外)我从来没想过居然有⼀天我还能⻅到厉远。
其实还没和⼩姐从宫⾥出来时,我就已经想好了。
我和厉远不合适。
厉是个⽐较特别的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住在桐枝胡同⾥的将军就姓厉。
⼩姐要还是皇后,抬抬我的⾝份,我或许还可以给他当个侧室,但现在⼩姐被废为庶⼈,我是伺候过前皇后的宫⼥,最好的结局就是给⼩姐殉葬,宫⾥不会有⼈留着我这个对曾经的皇后忠⼼耿耿的宫⼥。
但厉远⽼来找我,没事⼉就给我画饼,说⼀定会把我带出宫去。
所以我也就那么⼀听。
虽然⼩姐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但我还是更喜欢现在的⼩姐。
她和我说⼀定要活出⾃⼰的样⼉来。
我从⼩就跟在⼩姐⾝边,她什么样⼉,我就什么样⼉,⼩姐过得开⼼,我也跟着⾼兴。
⼩姐绝对不愿为⼈妾室,所以我也不愿意。
我是⼩姐的贴⾝丫鬟,绝对不能堕了⼩姐的⻣⽓。
厉远⽼说要带我出去,但从来不提⼩姐怎么办。
我就不喜欢听他说这些。
他最后⼀次来找我是在过年前,急匆匆地跟我说他打算去边关守上⼏年,挣点军功然后再回来和皇上求我。
求什么求?
满宫⾥除了景升、张⼤⼈和徐公⼦,就没有不盼着⼩姐死的。
⾄于我,在他们看来就是跟⼩姐绑在⼀块⼉的⼀个物件⼉,死活都没⼈在意。
所以⼩姐问我怎么打算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选择跟她⼀块⼉⾛。
⼩姐也给我画饼,说她死了就没⼈在意我了,厉远说不好还能想到把我带出去的⻔路。
论画饼这件事,⼩姐还不如我呢。
所以我也给她画饼,说出了宫还能碰上厉远外放,留在宫⾥只能殉葬。
到时候⼩姐假死我是真殉,那可真亏到家了。
⼩姐说不过我,把我⼀块⼉带出去了。
出宫的那⼀刻我就知道,我和厉远是真的断了。
徐公⼦带着我和⼩姐⼤江南北地逛了个够,然后把家安在了杭城。
⼩姐开了两家铺⼦,⼀家吃⽕锅,⼀家卖胭脂,我经常穿了男装,在店⾥管事。
铺⼦伙计都叫我唐掌柜。
我觉得就这么过也挺好的。
有的时候⼩姐和徐公⼦也会出去玩,⼩姐管这个叫旅游,还建议我也可以出去逛逛。
我对出去没兴趣,⼩姐就会挖空⼼思给我派活⼉,今天去城⾥跑⼀圈收个账,明天去看看佃农种庄稼,后天帮她去城外上⾹,顺便瞅瞅有没有什么时兴妆⾯。
我穿男装的时候越来越多,⼩姐甚⾄还给我买了两个丫头⼲杂活⼉。
到后来⼩姐有孕了,徐公⼦不让她⽼往外跑,⼩姐就把主意打到了我的头上,让我跟着商队⼀块⼉去收⽪货。
说赚到的都算我的,赔了都算她账上。
其实我知道,⼩姐就是想让我和隔壁⽪货店⽼板家的⼩⼉⼦多培养培养感情。
那是个挺好的孩⼦,对我也不错。
有的时候我也在想,可能就这么过⼀辈⼦也挺好的。
如果我没在边关碰到厉远的话。
我没看到他,那时候我正忙着跟卖⽪货的商⼈砍价呢,冷不防有⼈⼀把拽住我胳膊,⼒⽓⼤得我倒抽了⼝冷⽓。
⼀回头,我就愣了。
厉远变化挺⼤,瘦了,⿊了,边关粗粝的⻛硬是给他吹出了⼏分锋锐的杀⽓。
他看我的眼神活像看到了⻤,我看他的眼神就像看到了活阎王。
我还活着,⼩姐就肯定还活着,以他和张⼤⼈的关系,这么⼤的事能不告诉他吗?
打死我都不能承认。
我满脑袋⾥只剩下这⼀个念头。
于是,我和厉远的对话就以⼀种正常⼈难以听懂的⻛格跑得不知道偏哪⼉去了。
「是你吗?
」「不是我。
」「你没死?
」「我死了。
」「你怎么在这⼉?
」「我没在这⼉。
」我觉得我完了。
厉远攥着我胳膊,盯着我的脸,咬⽛切⻮地叫我:「翠翠。
」我⼀本正经地更正他:「我叫唐⽟翠。
」厉远怒极反笑,⼀会⼉摇头⼀会⼉点头。
「好好好,你好得很。
」然后扯着我就⾛。
⽪货店的⼩掌柜跟在后头扯着嗓⼦喊,怎么还能当街抢⼈呢?
厉远朝街边⼀甩脑袋,⼏个军爷就冲他围了过去,架着他说⼀块⼉去喝杯茶。
厉远把我胳膊捏得⽣疼,⼀路把我带去了⼀⼾宅院。
⾥头⼀群⼤头兵,看到厉远带着我,都起哄吹⼝哨。
还有个⼤胆的直接问了出来:「厉爷终于开窍了?
」厉远⼀脚把他踹滚了三圈。
我被他拉到房⾥,厉远反⼿就把⻔给关了。
「你到底怎么回事?
」我梗着脖⼦就是不承认。
「厉远,你认错⼈了。
」厉远都⽓笑了,连名带姓地叫我。
「唐⽟翠,你出来也不改个名字,你名簿上记的就是这个。
」我不改名怎么了?
还不许⼈同名同姓了?
翠翠早就跟着前皇后烧死在了云霞宫了,只要我不承认,他就不能拿我怎么办。
⻔⼝窸窸窣窣⼀阵听墙脚的推挤声,厉远看了我⼀眼,深吸⼀⼝⽓,出去把⼈都赶跑了。
「跟你⼀起那⼩⼦怎么回事?
贼眉⿏眼的⼀看就不是好⼈。
」我瞪他⼀眼。
「就跟我⼀起来收⽪货的,怎么了?
我总得给我⾃⼰挣点嫁妆吧。
」厉远眉头都拧到了⼀起。
「你最好直接跟我说实话,否则我现在就给张顾阳写信。
」哼,还当我是当年那个在宫⾥的⼩丫头呢。
有本事他写啊,我看他张顾阳敢不敢过来找我家⼩姐。
「我也劝你最好现在就把我和我朋友放了,否则我就去衙⻔告你强抢⺠⼥。
」厉远⼤概是没想到我还敢回嘴,愣了⼀下,突然⼜笑了起来。
「⼏年不⻅,⼩丫头都⻓⼤了。
」你才⼩丫头,你全家都⼩丫头。
我就不信他还能拿我怎么样。
厉远转转眼珠:「你要去衙⻔告?
我劝你还是省省⼒⽓,这⾥是我的地头,我看你那个朋友⻤⻤祟祟,多半和外族有勾结,回头我让兄弟们好好关照他⼀下,毕竟也是你朋友,我不好做太过分的,你说是吧?
」我⽓极:「你⾎⼝喷⼈!」厉远凑近我,我不⾃主地往后仰了仰。
「我⾎⼝喷⼈?
那你呢?
我当年⼀⻔⼼思只想来边境挣军功,好不容易和家⾥都说好了娶你,我让你在宫⾥好好等我,不过三年,我⼀定回来,你呢?
谁给你出的主意烧了云霞宫?
谁把你们带出来的?
谁给你们安排的善后,拿了两具⼫体顶缸?
」厉远按住我的⼿背。
「张顾阳为了你家⼩姐,推了⼀年的亲事,还打算求陛下给他外放,他都疯了,居然想⽤假死把你们带出来,⼀旦被发现,赔的不是他⼀个⼈的脑袋,是他全家的前程,你们倒是出息了,⾃⼰就找好⻔路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厉远。
⼩姐常说她和张⼤⼈不是⼀路⼈,硬凑到⼀起只会越离越远,我总是不理解,但现在看到厉远,我好像⼜有点知道为什么⼩姐会这么说了。
放弃家族放弃亲⼈放弃前途,最后换得和⼩姐如今柴⽶油盐酱醋茶的⽣活,⼀个⽉两个⽉或许还新鲜,⼀年两年,三年四年,张⼤⼈真的不会怀念从前贵家公⼦的⽣活吗?
别说他了,就连我,偶尔都还会怀念起⼩姐还是皇后时的模样呢。
他们本来就应该是鲜⾐怒⻢报效国家的⼈啊。
我看着厉远,⼀句⼀句把从前⼩姐对我说的话原封不动给他⼜说了⼀遍。
厉远瞪着我,也不说话了。
可能是我如今跟着⼩姐⾛南闯北胆⼦也⼤了,索性⼼⼀横,也跟厉远明说了。
「你别管到底谁带了我们出来,总之现在宫⾥也有新皇后了,⼩姐也不可能再回去了,你说出来得牵连多少⼈进去,现在不都挺好的吗?
」厉远就是不吱声,我也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意思,只能提着⼀颗⼼陪他⼀起装哑巴。
半晌,他像想明⽩了什么似的,⻓⻓呼出⼀⼝⽓。
「我放你回去,你说得对,现在是都挺好的,但是你说得也不对,我不好。
」我看着他,没听懂。
「当年我以为你死了,为了你这么些年都没回去,京城⾥的前途是断了,也没⼈肯嫁我,到现在都还是⽼光棍⼀个,你说你该怎么赔我?
」我承认我假死是不地道,但你要这么讹我就过分了啊。
还没等我装聋作哑,厉远⾃⼰就把条件提完了。
「你想安稳过⽇⼦,我也不拦着你,但你阻我姻缘,我也不能饶了你,你⼩姐归你⼩姐,你归你,咱们⼀码归⼀码,我不跟张顾阳提你⼩姐还活着,你回去之后也不许嫁⼈,什么时候我娶着媳妇了,你什么时候才能嫁,这总公平吧?
」这听上去好像没什么问题,但我总觉得哪⾥怪怪的。
厉远还⾃⼰摸了张纸来,乱七⼋糟地给我写了个契约,硬是让我按了个⼿印,然后才把我放出去。
我⽪货也没收成,就被稀⾥糊涂送进商队,⼀路绕到湖州,收了⼀⼤堆笔墨纸砚,路上加价卖了出去,⾜⾜挣了三百七⼗⼋两六钱银⼦,才跟着另⼀拨商队坐船⾛⽔路回了杭城。
路上七七⼋⼋⼀耽搁,居然过了⼤半年。
然⽽等我到家,我就发现,我好像被骗了。
那个⼝⼝声声喊着要跟我们井⽔不犯河⽔的⼈,为什么现在正和我家⼩姐坐在⼀起,看上去还相谈甚欢的样⼦?
然后他们还⼀起看着我笑?
过后⼩姐跟我说厉远是来提亲的,我前脚⾛,后脚他就辞了官,这⼤半年我跟着商队到处跑,他就跟在我后头到处跑,末了给我送上回杭城的船队,就⼀路快⻢抄近道先我⼀步进了城。
就连我挣的那三百多两银⼦,都是他拎着⼈家掌柜,硬逼着他折价卖给我的。
我说我都还没来得及砍价呢,⽼板就亏本了。
我觉得我的脑袋有点没转过来。
他不是说了不让我成亲的吗?
那他提亲算⼏个意思?
姑爷说看在我⼀直跟⼩姐不离不弃的分⼉上,他可以教我⼀⼿堪⽐换头的化妆术,就算我将来进京,保管也没⼈再认得我。
⼩姐则说不着急,让我想想清楚再回话。
我去找厉远,问他到底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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