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过哪些虐到深夜不敢哭出声的小说? - 知乎

母后执政廿载,前后发动过三场战争,对漠北,对幽州,对南境。

战事虽扬了国威,但耗资甚巨,是而国库一直不大充裕。

孤亲政以来,鼓励垦荒,兴修水利,市易蓬勃,国库逐渐丰盈。

孤决不允许有心怀不轨之蛀虫,藐视朝廷,中饱私囊。

」阿南点头道:「圣上所虑甚是。

盐乃国之大宝,天下之赋,盐利居半,宫闱服御、军饷、百官俸禄,皆仰给焉。

盐政乱,则天下乱。

」成灏道:「孤这个大姐夫,是中过状元的人,有真才实学。

且自从他父亲张邑从宰辅的位置上下来,张家冷清了两年,他尝了人情冷暖,比先前越发世故老成了。

这样很好。

」阿南浅浅笑笑:「自然很好。

驸马是皇家的人,圣上的体己人。

」成灏说着,看向阿南道:「驸马这一去,最少数月。

大皇姐一人在府中想来孤寂。

皇后可唤她进宫来热闹热闹。

孤那外甥女张泱儿,自从她周岁上见过一回,好久没瞧见了。

」「是。

」长公主成烯,祁安太后所生,是成灏的同母姐姐,也是他所有的兄弟姐妹中唯一留在上京的。

未出阁之前,娇纵任性,跟成灏的姐弟情并不深厚。

可如今大了,各自成家了,倒是亲近起来。

到底血浓于水。

成灏跟阿南说了几句话,继续忙碌着。

阿南跪了安,回凤鸾殿。

走到御湖边的时候,阿南突然叫了声「不好」。

一旁的小嫄赶紧问道:「皇后娘娘,怎么了?

」阿南道:「本宫揣在怀里的那支桃花白玉簪,丢了。

」小嫄忙吩咐身后跟着的小宫人:「快去,提着灯笼一路仔细找,务必要找到那根白玉簪。

那可是咱们娘娘心头极重要的物件儿。

」那日,阿南在凤鸾殿夜审余苳时,小嫄就站在身边。

余苳说的话,她亦听到了。

桃花白玉簪,是阿南生母的遗物。

阿南以手扶额:「小嫄,还是你去找吧。

你贴身伺候本宫,对那簪子的模样熟悉些。

且你素来机敏,比她们强。

本宫事事需你做才放心。

」「娘娘谬赞了。

奴婢这就去。

」小嫄笑着俯身道。

阿南见她提着灯笼走远了,方对着花影招了招手。

一个小宫人从花影中走了出来。

那小宫人看上去颇伶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脚步声轻不可闻。

她站在一棵松柏后头,从远处看,压根儿看不到皇后娘娘身旁竟站了个人。

「聆儿参见皇后娘娘。

」阿南点了个头。

那个叫「聆儿」的小宫人继续道:「奴婢观察了甚久,发现忠才人很不对劲。

她表面上非常讨好圣上,小心翼翼,极尽周到,但似乎背地里,她并不希望圣上到烟云馆。

」「哦?

」这满后宫的女人,谁不想借几分恩宠往上爬,居然有不希望圣上临幸的。

这个忠才人越来越靠近阿南心中的答案。

「忠才人从前是雁鸣馆的掌事宫女,圣上因着诜皇子,常常往雁鸣馆跑,忠才人隔三岔五便能见到圣上,怎会不知道圣上的喜好?

她明明知道圣上最厌恶的颜色是桃红色,偏偏在侍寝第二天,穿了一身桃红色的衣裳。

圣上只看了一眼,便皱眉了。

」聆儿接着道:「奴婢思忖着,她或许只需一夜的临幸,但她并不需要长久的临幸。

」阿南冷笑。

需要一夜的临幸,是为了腹中孩儿名正言顺。

不需要长久的临幸,是因她心中有别的男人。

这七拐八绕的阴诡,就像一块块尖锐的石头,在阿南脑海中摆出乱石阵。

聆儿压低声音道:「奴婢日夜双眼不错地盯着忠才人,她这一个多月,除了待在烟云馆和上中宫请安,便是去雁鸣馆给诜皇子送衣物,无甚异动。

直到昨日,奴婢看着她三更天悄悄走出烟云馆,绕了好长一段路,往安平观去了。

五更天方归。

」阿南嘱咐道:「你要留神些,莫要被忠才人发现了。

」聆儿道:「娘娘放心,奴婢做得十分隐蔽。

」阿南从袖口摸出一沓厚厚的银票:「去吧。

」聆儿摆摆手,向阿南磕了个头:「奴婢为娘娘所用,并非为了钱财。

奴婢最大的念想,便是来日能做娘娘身边儿的掌事大宫女,让奴婢的老子娘瞧瞧,奴婢是多么得脸,比那不成器的酒鬼哥哥强远了。

」阿南笑笑。

这个争强好胜的丫头,欲望不遮不掩,很有几分可爱。

对她的脾气。

「本宫知道了,去吧。

」「是。

」聆儿的身影不知不觉地没入花影中。

须臾,两排灯笼离她越来越近,小嫄带着宫人们回来了。

「娘娘,找到了,找到了!」小嫄朝阿南笑着。

阿南欣喜道:「是吗?

在何处寻到的?

」小嫄道:「在尚书房门外的花坛子里。

定是娘娘那会子路过,不小心掉在那里的。

」阿南接过那枚桃花玉簪,向小嫄道:「本宫该好好儿赏你才是,赶明儿给你找个好婆家。

让孔大人在御林军里找。

」宫中的御林军皆世家子弟出身,非等闲门户。

小嫄忙道:「娘娘说笑了。

奴婢不想嫁。

奴婢从小陪着娘娘一起长大,往后,还想陪娘娘一辈子。

」阿南看了她一眼。

「小嫄,你与本宫情义不同。

」是,情义不同。

阿南嘴角若有似无的笑容融进黑夜中。

翌日,迁宫的旨意到了烟云馆,忠才人愣了愣。

她问宣旨的小舟:「舟公公,你是不是念错了?

不是雁鸣馆吗,怎么成了宛欣院?

」小舟道:「哟,忠才人您这是哪儿的话,白纸黑字,奴才怎会念错?

圣上下的旨,要不,您去问问圣上?

」忠才人咬了咬唇:「宛妃她……」宛妃出身镇南将军府,据说从小儿便是练武场长大的,素有泼辣之名,岂是好相与的?

小舟笑道:「宛妃没有生养,一个人甚是寂寞,正好儿与您做伴,照顾您,两下子都好。

圣上考虑得很周到,您说呢?

」「是,周到……」忠才人无奈道。

宛欣院的杜鹃开到了尾声,稀稀落落的。

谁收春色将归去,慢绿妖红半不存。

宛妃一手扶着腰,一手嗑着瓜子站在檐下,看着忠才人搬了进来。

忠才人屈身向她行礼。

宛妃笑笑,过了好一会子,才抬抬手,示意忠才人平身。

「本宫从前在娘家的时候,不拘走哪儿,都热热闹闹的。

进了宫,才知道寂寞的滋味儿。

现在好了,忠才人你来了,本宫不寂寞了。

」「寂寞」二字,在宛妃口中被碾碎、被扬起,如尘埃飘在空中,让忠才人无故瘆得慌。

宛妃位居一品为尊,住在东偏殿。

忠才人位居七品为卑,住在西偏殿。

床榻收拾好了,忠才人坐在西偏殿,愣愣地出神。

她身旁的嬷嬷以为她如此神态是因为今日受了宛妃的气,便轻声开导她:「才人勿要不悦,尊卑不在眼前,在长远。

那宛妃虽然现在位分比您高,可您腹中有龙裔,往后才是长长远远的福气呢。

」忠才人忙道:「嬷嬷慎言。

」这厢,凤鸾殿。

阿南准备了一场晚宴,招待进宫的长公主成烯和她的女儿张泱儿。

推恩长公主成烯,乃祈安太后于长乐三年所生之皇长女,当年深得先帝喜爱,视为掌上明珠,以九州之首冀州的「冀」为其封号,直至其六岁之时,尚骑在父皇头上。

众臣见之,不敢深劝。

祈安太后还政成灏之际,因政权交接,成灏换血震朝堂。

长公主的公公张邑因是旧臣之首,被成灏首先拿来开刀,从宰辅的位置上落马。

长公主直接坐着太后赐的「金步辇」冲到中宫,指着阿南大骂一顿。

阿南到现在还记得这位大姑姐的神情。

她杏眼圆睁,一把推开阿南递上去的茶,冷冷道:「邹阿南,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怂恿我弟弟干那些事,意欲何为!不要以为你住进这凤鸾殿,就可以对朝堂之事指手画脚!灏儿不是父皇,你永远也做不了我母后那样的人!」阿南赔笑道:「皇姐哪里的话。

圣上已不再是昔年黄口小儿,而是坐在金銮殿的君王。

他是何等英明的人,怎会听人怂恿?

」「你——」成烯一把夺过那盏茶,泼到阿南的脸上,随之,拂袖而去。

宫人们七手八脚地替阿南擦着。

阿南将脸浸在冷水中想,人与人真是不同。

有些人颐指气使,有些人如履薄冰。

纵便是她如今身处中宫,而成烯的夫家落了难,那又怎样?

成烯依然可以理直气壮地泼她一脸茶水。

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她与生俱来的尊贵。

有些人的尊贵生来就有,有些人的尊贵需要从刀山上取、从火海里蹚。

从那件事之后,成烯很少进宫。

今日,见到阿南,她脸上仍带着尴尬。

母后的丧事办了快两年了,成烯无奈地意识到,如今朝堂的主人,是她的弟弟成灏。

后宫的主人,是她的弟妹邹阿南。

邹阿南已经不再是那个半主半仆、名不正言不顺养在宫中的孤女了。

她是成灏的正妻,皇家从正宫门抬进来的皇后。

她屈身,行了个礼:「皇后娘娘金安。

」她身旁抱着张泱儿的乳娘亦跪下行礼。

阿南慢吞吞地走上前,扶起成烯:「皇姐快快免礼。

」遂后,从乳娘手中抱过张泱儿:「许久不见,泱儿长大不少。

来,让舅母抱抱。

」后宫的妃嫔们,祥妃、宛妃、忠才人等,走上前,向成烯见了个礼:「长公主安好。

」成烯客客气气地回了礼。

阿南从眼角的余光看着成烯的神情,想着,这位千娇万宠的大姑姐这两年真的变了不少,再无倨傲之色,有礼有节有度。

中宫的乳娘将华乐公主抱了出来,雁鸣馆的乳娘亦将诜皇子抱了出来,加上张泱儿,三个孩子,皆是差不多大。

孩子们凑在一起,热热闹闹。

众人落了座。

歌舞响起,宫中司乐楼的伶人新排了一曲舞,叫作《梨落》。

白衣飘飘的女子们曳着一地长裙,跳跃,摆动,匍匐。

如一树又一树的梨花,在枝头绽放到极致,然后,花期过了,从枝头坠下。

这支舞华美到极致,如梦似幻。

曲毕,门外的内侍通传:「圣上驾到——」成灏今日召了峪亲王进宫,在乾坤殿刚与他议完皇族「推恩」一事,心情颇佳。

推恩,说白了,就是一种贵族的溶解制度。

从前,藩王的封地只能传给长子,一代又一代传下去,藩国还是那么大。

但推恩令,就是藩王的长子、次子、三子等所有儿子都可以分到土地。

表面上看,是对藩王儿子们的眷顾,实则,藩国越来越小,越分越少,地尽为止。

到最后,王族与寻常人无异。

太祖从前打江山时,曾说过,子子孙孙,共享基业。

是而,一代一代地分封承袭下来,不少藩王实力颇厚。

这总归是不安全的隐患。

峪亲王成炽是成灏的堂兄,太宗一脉中这一辈年纪最长的王爷。

从前太后在时,就命他料理皇室宗族事宜。

他在皇族中颇有威望,有他支持,推恩一事,事半功倍。

成灏笑容满面地走入殿内,众人连忙跪地请安。

他道完「平身后」,先唤了声「皇姐」。

成烯笑道:「圣上日日都忙政务到这般晚吗?

真是与母后一样勤政。

」成灏道:「皇姐猜孤今日见谁了?

峪亲王成炽。

」成烯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伤感:「母后从前最是喜欢他了,待他犹如亲子一般。

」成烯说完又叹道:「算来,母后不在,已然近两年了。

」提起母后,姐弟俩似乎回到了当年父皇早早离世,母后拉扯着他们,孤儿寡母,相依在乾坤殿的日子。

不见人间旧故人,半成风烟半成尘。

成灏怅然道:「皇姐,母后赐你的金步辇依然有效,以后你不拘什么时候想进宫,都可以。

」「好。

」说完这个字,成烯眼眶有些泛红。

成灏落了座,坐在当中,阿南坐在他的右席,成烯坐在他的左席。

这时,听见一阵咯咯地笑声。

不是华乐公主,是张泱儿。

成灏目光看过去,只见诜皇子的小手抓着张泱儿的衣角不放,一边抓,一边笑。

张泱儿也笑着。

她比诜皇子年纪大了一岁有余,很有姐姐的风范,给诜皇子擦去嘴角的口水。

「诜儿很少有这么活泼的时刻。

」长公主笑了笑:「泱儿也很少笑得这么开心。

张府里人人都疼她,但没有小孩子同她玩。

」成灏叹道:「孤瞧着,诜儿与泱儿这两个孩子倒是颇为投缘。

」阿南道:「皇姐以后多多进宫才好。

」成烯颔首。

宛妃听了这话,悄悄捅了一下坐在她身旁的祥妃:「啧啧,有戏,你呀,赶紧攀了长公主这根高枝儿吧,那可是圣上的嫡亲姐姐,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打断骨头连着筋哪。

她在圣上跟前儿的一句话,抵你我说上十句百句。

到时候,诜皇子可就前途无量喽。

」一向老实的孔灵雁乍一开始没听明白这番话是何意,待到品过味儿来,很是慌张,她忙压低声音道:「胡宛迟,你快别胡说,妄测圣意是大罪。

」宛妃笑了笑,仰头喝了盅酒:「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白瞎了皇长子之母的身份。

这宫里头,怕是连只耗子都比你胆子大。

」说到耗子,她瞟了瞟忠才人。

忠才人低头,心不在焉地拨弄着眼前的一碟珍馐。

她总是这么容易走神儿,脸上没有将为人母的喜悦,反倒有许多的担忧。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打断了夜宴的欢喜。

是孔良。

他急急走进来。

成灏知道,孔良素来有分寸,没有特别大的事,他不会贸然如此。

果然,孔良跪地禀道:「圣上,两广来了飞鸽传书。

」小舟从孔良手中接过信函,递与成灏。

一旁的成烯听到「两广」二字,眉心跳了跳:「是不是驸马的消息?

他奉了圣上之命,前去两广彻查盐政,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成灏看完信函,一拍桌子:「好大的狗胆!」乐声停顿,舞步止住。

天子一怒,在场的众人忙低下头来。

「究竟是何人,敢刺杀钦差?

孔良,你明日即刻带着两队人马前往两广,务必查得水落石出。

」「是。

」成灏从怀内掏出一块金牌:「拿着它,好办事。

」金牌令箭,见之,如见圣上。

孔良郑重接过。

成烯双目含泪,声音颤抖道:「刺杀钦差?

驸马他……」成灏这才意识到还没给皇姐一个交代,忙拍了拍成烯的手:「皇姐放心,驸马无恙,虚惊一场。

孤会增派防御人手,确保驸马安全。

这帮胆大包天之人,蹦跶不了多久了。

」成烯点点头。

夜宴散后,圣上称有积年的文案需要查,未留宿在后宫,皱着眉头去了乾坤殿。

阿南站在檐下,想着驸马被刺一事。

驸马去查盐政,被刺,乍一看,像是两广的官员搞的鬼,害怕被查,先下手为强。

可细细思量,却有别的深意。

两广与百越相邻。

莫非是姒康在混淆视线?

百越小动作频出,当真是耐人寻味。

「皇后娘娘。

」她听到一声唤。

转头,是孔良。

他拱手轻声道:「微臣想告诉娘娘,余慕已经找到了,本想这两日便带他进宫来。

可圣上任务派得急,即刻便要出发前往两广。

这件事,交予旁人做,微臣万万不能放心。

所以,请娘娘等微臣回来。

」「好。

」月色在阿南的脸上倾泻出山水迢迢的迷途。

联手慕,思也。

苍梧来怨慕,白芷动芳馨。

不得相见,才需思慕。

母亲改嫁之后的后半生有没有在某个晨昏日暮想起过父亲呢?

那个叫她「范桃」的男人,那个在桃花树下笑得清秀而孱弱的男人,那个早早便离世的男人。

阿南倚在栏杆上,看着沉沉的黑夜。

人皆道「男貌肖母」,余慕的面孔会像阿南记忆中的母亲吗?

虽然这个弟弟非邹家的人,阿南从未见过,谈不上有许多深厚感情,但他既是母亲所生,便绝不能让他涉入淤泥之中,为余苳所用。

现在看来,余苳既行此等险招,前方必是死路一条。

咎由自取之人,死不足惜。

但绝不能让他拉自己和余慕下水。

当日,余苳在凤鸾殿的庭院与阿南认亲,句句不离母亲,句句听上去情真意切,心里必定是想好了,若有不测,拿阿南做挡箭牌。

阿南想起父亲曾告诉她的话,真正的术士,是慈悲、平和、克制的。

从祖父,到父亲,莫不如是。

余苳眼里的欲望太深,他的笑太浮,就连他的眼泪,亦太用力。

阿南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便知,他不是真正的懂术之人。

他口中的关于鼠的卦语,定是有人故意泄露。

想到这里,阿南往外看了看。

恰小嫄送罢长公主回来。

小嫄见阿南立于檐下,忙笑着走过来:「奴婢伺候娘娘安歇吧。

」阿南道:「本宫看今晚宴席之上,忠才人胃口不佳,没吃两口,便停了箸。

她如今怀有龙裔,本宫身为皇后,理应关照她。

你替本宫送碗鸡汤到宛欣院吧。

」小嫄听了,脱口而出道:「娘娘担心她做什么。

那狐媚子,她爱吃不吃!反正饿不死!」阿南笑笑:「你怎知道她饿不死?

她可是双身子。

」小嫄道:「她才舍不得死!她如今要什么有什么,是天底下第一划算的人!」说完,似又觉得言辞不妥,低头道:「娘娘勿怪,奴婢就是替您抱不平,言语过激了。

」小嫄对忠才人透着许多掖都掖不住的嫉妒与不满。

不完全是因为忠才人怀有龙裔,似乎还因为一些别的。

阿南鲜少见小嫄有这样的神色。

她招招手,内侍早已递上一个食盒。

「去吧。

你是本宫身边的掌事宫女。

由你去送,郑重些。

」阿南道。

小嫄磨磨蹭蹭地接了食盒,往宛欣院走去。

今晚的月色真好。

初夏时节,每一颗星星都那么硕大明亮,仿佛美人的明眸。

阿南刚欲转身进殿内,听见轻微而娇俏的笑声。

阿南抬头,见宛妃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娘娘。

」宛妃俯身行了个礼。

「宛妃妹妹怎生没有回去安歇,是有何事由要与本宫说吗?

」「臣妾一直想谢谢娘娘,但没有合适的时机。

」宛妃那张艳丽的脸上,此刻流淌着真诚。

「好端端的,谢本宫做什么。

」「上个月,家父回京奏报边关军情,突接到旨意,说是家有女子在后宫为妃的官员,可携妻妾进宫看望。

臣妾……见到了家父家母,亦见到了……家中一应人等,不胜感激。

」宛妃的睫毛低垂,镀上几许月光。

她吞吞吐吐的话里,想表达什么,隐藏的是什么,阿南都懂。

阿南看着她,淡淡笑道:「妹妹们进宫久了,难免思念家中亲人。

鸦鸠尚有骨肉亲情,何况人乎?

中宫当为后宫诸人着想,不必谢。

」「不,娘娘,臣妾应当谢您。

臣妾听小妙说了,旨意是中宫下的,特意提到了妻与妾。

按寻常道理,官员妾室是根本没有资格进宫的。

臣妾虽然不知道您是什么时候察觉真相的,但臣妾领您的情。

臣妾心存感激。

」宛妃说着,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

「原本,臣妾以为,您知道了此事,一定会以此为筹码,向臣妾提出什么,可臣妾等了很久,您什么都没说。

是臣妾小人之心了。

臣妾惭愧。

」须臾,她咬咬牙,说了句:「胡宛心叩谢娘娘。

」她真正的名字,不叫胡宛迟,而叫胡宛心。

胡宛迟是镇南将军府的嫡女,大夫人的女儿,因有意中人,执意不肯进宫。

大夫人疼爱亲生女儿,不舍得违背她的意愿,让她难过。

同时,又不肯让胡家错过此等攀龙附凤的好机会,便想出「以庶女冒名替嫁」的主意。

胡宛心是镇南将军府的二小姐,生母是三姨娘。

她豆蔻年华,被家人以姐姐的名义送进宫,从此背负着胡家满门的荣辱。

而她的嫡姐胡宛迟,以胡宛心的名义嫁给如意郎君,夫妻恩爱欢好。

姐妹俩互相交换了人生。

深宫的叵测与孤寂,留给了她。

花好月圆,画眉郎,留给了大姐。

她从未抱怨过命运的不公。

嫡庶有别,这一点,她从小就知道。

她曾在父亲的练武场骑马,骑得飞快,耳畔风声呼啸,胯下尘土飞扬,她想,不管将来身处什么样的境地,她都要记得,无论多么绝望,永不认命。

马蹄不可能陷在淤泥里一辈子,只要挣扎出来,前方仍有锦绣千里。

她从医官口中得知自己这辈子不会再有生育机会的那一霎,她便想好了,得给自己找棵大树。

当她知道是中宫下的旨意,让她有机会与生母重逢时,她知道了,邹阿南已经知道了关于她身份的秘密。

但邹阿南无论是明里、暗里,都没有跟她提过。

她更加笃定了与邹阿南联手的念头。

不光因为邹阿南中宫的身份,还因为邹阿南沉得住气,非寻常女子可比。

想起相见那日,生母三姨娘握着她的手,跟她说:「宛心,你要保重。

」她笑着跟生母说:「阿娘,女儿一定能过得好,您放心。

」「没有子嗣,没有圣宠,我儿如何才能过得好啊?

」生母泪如雨落。

她用手擦去生母眼角的泪,坚定道:「女儿向您保证,有朝一日,一定会让您做诰命夫人。

待您百年千年后,还有大金龟驮着您去西天。

」若干年后,她真的做到了。

胡府的三姨娘石氏,受封一品诰命夫人,葬以「金龟渡水」之宝地,明堂湖水融聚,朝山远拱,气势宏大。

石氏一生卑微,却因得一女,死后极尽哀荣。

此为后话了。

当下,阿南听到她的那句「胡宛心叩谢娘娘」,便明白了她的所有想法。

人与人之间想要快速的亲近,最好的办法,便是分享秘密。

胡宛心以坦白的方式,向阿南表明了诚意。

阿南走上前,扶起她:「妹妹请起。

」胡宛心站起身来,压低声音,快速说道:「娘娘虽未明说,但臣妾看到忠才人那蹄子搬到宛欣院,便明白了娘娘的用意。

臣妾必会做得妥妥当当。

娘娘放心。

」阿南道:「要沉住气。

待阴谋全然暴露,才能连根拔起。

这个女人不重要,那方士也不重要,他们背后的人,才至关重要。

」「是。

」「要让他们以为自己快要得手了。

」「是。

」「本宫猜测,他们那群人,将会对诜皇子不利。

你密切注意,必要的时候,一定要保护诜皇子。

」「是。

」胡宛迟答应着,欲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又回头道:「娘娘想必已经知道了,您身边的小嫄……」阿南点头:「本宫知道。

」阿南在最初起了疑心的时候,已然秘密查过小嫄的身世。

她与她的母亲,皆是从百越逃荒到上京的。

虽语言等已与上京之人无异,但骨子里,终究是百越人。

帷幕宛妃走到门口的时候,恰碰到送完汤归来的小嫄。

小嫄行了个礼,道:「宛妃安好,怪不得奴婢方才去宛欣院,没见着您,原来,您来找皇后娘娘了。

」宛妃点了个头:「来给华乐公主送点东西。

」宛妃与华乐公主甚是投缘,每回来凤鸾殿,都抱着舍不得撒手。

宛妃亦常常给华乐公主做一些小玩意儿送来,譬如样式稀奇的小铁环、颜色鲜亮的小肚兜、憨态可掬的小面人等。

故而,小嫄听了这话,并不感到奇怪,只赔笑说了句:「您对公主最是心疼。

」宛妃眼神看向食盒,努努嘴,话锋一转:「西偏殿的那位可真有福气,这大半夜的,皇后娘娘还派你这个大掌事去给她送汤。

」西偏殿的,自然指的就是小婵。

听了这话,小嫄的面色有些像隔夜的猪肝,酱色上来了,眉梢眼角都透着不新鲜。

「不过是个才人罢了,恨不得摆出泼天的款儿了。

」宛妃压低声音,满是羡慕道:「昨儿无意间听乾坤殿的小内侍们闲话,说圣上找安平观那方士问过了,西偏殿的肚里怀的不是寻常人!说什么『若得明君,当幸东南』之语。

依本宫看啊,这忠才人福气大得很,怕是以后这宫里所有的人都要看她的脸色呢……」猪肝的颜色越来越沉。

「哎呀,说着说着,起了乏。

」宛妃打了个哈欠,走远了。

小嫄走进殿来,伺候阿南梳洗完,跪了安,睁着眼躺在榻上。

她翻了几个身,越想越不忿儿。

更鼓敲到三声时,一个敏捷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从凤鸾殿出来,七拐八绕,姿态娴熟,一下子便隐没在黑夜中。

孔良抵达两广之后,日查夜访,案子终于有了眉目。

刺杀驸马的凶手被追查到,是一个江湖卖艺的青年男子。

升堂,明审,那人紧闭其口,死活不招。

连审三日,到最后,他吐出一个名字,便咬舌自尽了。

孔良忙飞身上去,按住他的头,掰开他的口,想制止他,可已经来不及了,他满口鲜血,双目圆睁,直挺挺地死去了。

他供出的那个名字「严瑨」,是两广的巡盐御史。

严瑨自顺康元年入仕以来,一向刚正不阿。

据说,他在自家府门口悬了一把剑,进出提醒自己,若生贪昧之心,这剑便会从头顶掉落。

凶手死了。

他的口供,便成了死供。

前方的路被堵死,孔良不知该如何做。

他写密函向圣上请旨,圣上简短地批复他一行字:将严瑨关押起来。

孔良恍然大悟。

在此种形势下,监牢对于严瑨来说,是最安全的地方。

盐政依然缺口甚巨。

驸马张浔在两广一边清查所有与盐政有关的官员,一边根据当地情况拟了新的盐政草案上书给圣上。

圣上御览之后,龙心甚悦。

新案言简意赅,针砭时弊,条理清晰地解决了从前旧政的不足之处。

圣上点了头,由六部下达九州,新案就这么轰轰烈烈地实施了。

张浔乃顺康六年的状元,虽满腹才华,但入仕以来,无甚政绩。

除了皇家驸马的身份,没有可以服众的地方。

此次代天子巡盐、拟定新政,又留在两广督促新政实施,政绩斐然,一时间,朝野诸臣,皆赞叹不已。

长公主成烯亦觉脸上颇有光彩,往宫内走动愈发频繁起来。

孔良六月中旬回京复命。

严瑨被关押后,仿佛一帘帷幕被风吹开了一角,幕后的东西缓缓露了出来。

有两位疑似与百越有勾结的官员,被秘密监视起来。

两广表面上看上去风平浪静,实则,仿佛一张弓被拉扯到极处。

随时便会弹起,朝向某处发起致命一击。

孔良归来那日,在乾坤殿向圣上禀完了事,便急匆匆地出了宫。

他答应过阿南,待他回来,便将余慕带进宫来。

为了不打草惊蛇、走漏消息,此前,他从未将余慕的下落告诉过任何人。

余苳在城中购置了一处宅院,但余慕并没有被他安置在这座「余宅」当中。

他似乎料到有人会来找这个弟弟,早早另做了打算。

城西一处书院之中,一群稚子摇头晃脑地念着文章。

「鸣凤在竹,白驹食场。

化被草木,赖及万方。

盖此身发,四大五常。

恭惟鞠养,岂敢毁伤。

女慕贞洁,男效才良。

知过必改,得能莫忘。

罔谈彼短,靡恃己长……」孔良远远地打量着其中一个孩子。

他的眼睛忽闪忽闪的,黑白分明,透着聪颖,在一群孩子当中显得分外机灵。

余苳进宫之前,嘱一名老仆带着余慕住进这座书院。

那老仆是余苳从百越带来的,在余家几十年了,格外忠心。

他听从大少爷的话,谨慎而专心地在这座书院里伺候小少爷,寸步不离。

酉时三刻,散了学。

孔良嘱咐一名家丁以「大少爷有信」为由,将那老仆骗到一旁。

孔良抱起那孩子,纵身一跃,飞到了屋顶上。

他的脚步快而轻,踩着瓦片前行的声音,似雨点滴落。

须臾,稳稳落在地上。

余慕没有惊惶,没有大喊大叫。

他饶有兴趣地睁着大眼睛看着孔良,问道:「你是谁?

」孔良不语。

「你为什么会飞?

」「你想学吗?

」余慕开心地点点头:「想。

」孔良笑笑:「如果你答应乖乖跟我去见一个人,我可以教你飞。

」「什么人?

」余慕的眉头轻轻皱起,像两座小小的山丘。

他迟疑道:「我大哥不让我见陌生人。

」「她不是陌生人。

她是你的姐姐。

」余慕想了想,问道:「是……南姐吗?

」「你知道她?

」「嗯。

母亲说过,南姐在很远的地方,那里有许许多多的桃花,还有烟水茫茫的白雾。

」凤鸾殿的内室。

阿南手握白玉簪,坐在软榻上。

小嫄被宛妃请到宛欣院绣鞋样,其余的宫人们被她遣出殿外,室内空荡荡的。

她抬起头,看见孔良带着一个小男孩走进来。

那小男孩双目炯炯,稚嫩的脸上带着久违而熟悉的神韵。

游戏阿南从小不惯与人热络,不管内心多么山高水长,面孔上始终无风无波。

她看着那圆头圆脑的小男孩向她走来,越走越近。

她仿佛看到了母亲。

阿南记事格外早。

她记得母亲笑着拂了拂她额前的碎发,唤她:「南妹头。

」母亲教她走路,母亲教她说话。

母亲的口音带着百越的蛮腔,一个尾音拖得长长的,在唇齿间千回百转。

无论是什么话,在母亲口中说出来,都很绵软,哪怕是离别。

阿南没有起身,她也没有张口。

她只是平静地看着这个叫作「余慕」的弟弟。

那小男孩也看着她,眼里满满都是好奇。

「你是南姐吗?

」小男孩开了口。

阿南点点头。

「母亲说,南姐在一个开满桃花的地方,南姐梳着辫子。

可是你这里没有桃花,你也没有梳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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