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过哪些虐到深夜不敢哭出声的小说? - 知乎

怎么一到诜儿的事上,便这般糊涂?

医官署的医官都治不好的病,你缘何相信一个江湖方士就能治好?

另则,皇后已下旨驱那方士出宫,你如今非要留他在宫中做法,岂不是违逆中宫懿旨?

」孔灵雁道:「臣妾顾不得许多,只要是为诜儿好,什么都愿意试……」正说着,雁鸣馆的掌事内监小禾赶来了,跪在地上,大喘气道:「禀圣上,禀娘娘,鼠精,鼠精啊……捉住了,捉住了!诜皇子不哭了!」孔灵雁听了这话,长长地舒了口气,便挣扎着要起身,回雁鸣馆瞧瞧。

「鼠精」两个字,让成灏心内一动。

阿南曾经讲给他听的卦语,他至今记得,正因为那卦语,后宫杜绝肖鼠之人。

他吩咐小舟,速速摆驾雁鸣馆。

孔灵雁与成灏先后赶到雁鸣馆。

阿南也来了。

她从外头走进来,便看见一身白衣的余苳手中拿着一张大大的黄纸,他一伸手,地上起了一处火光,他不慌不忙地拿着那黄纸在火上炙烤,一只肥硕的老鼠很快在纸上显现出来。

那鼠活灵活现,张着嘴巴,似乎要吞噬着什么。

余苳取腰下的镜子往老鼠身上照着,鼠慢慢地从黄纸上消散。

待完全散尽之后,余苳再次将黄纸放到火上烘烤,鼠复又显现。

如此,重复几次,余苳跪在地上道:「鼠精已被草民所擒,从此雁鸣馆再无邪祟。

」阿南心内冷笑着。

不过是雕虫小技,骗局罢了。

她稚时便听父亲讲过,许多方士行走江湖,并无真才实学,全靠一些障眼法蒙人。

以磷火来伪造鬼魂显灵;以桃木剑来与臆想中的鬼怪打斗;提前用干净的毛笔蘸着火硝,在黄纸上画图案,放于火上炙烤,便能显出鬼怪的「原形」。

成灏虽然未曾听闻过这些江湖把戏,但亦狐疑地看着眼前这个方士。

他没有开口让余苳平身,余苳便一直跪着。

孔灵雁看着黄纸上那鼠,神情大骇,抱着自己的儿子,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阿南刚欲张口拆穿余苳的骗术,意外却发生了——不知从何处蹿出来一只棕毛大鼠,那鼠身形巨大,如小兽一般,且牙齿锋利,神态凶猛。

它径自扑向成灏。

阿南吃了一惊,她本能地想去护着成灏,却见一个人冲在了她的前面。

是小婵,孔灵雁的陪嫁丫环,现今雁鸣馆的掌事宫女。

她离成灏的距离,比阿南近。

鼠来之际,她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挡在成灏的面前。

那鼠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它一口咬在小婵的胳膊上,撕下一大片肉,鲜血淋漓。

门外的侍卫闻声而动,拔剑跑入内殿,那棕鼠却飞快地跑出人群。

「擒住它!」成灏怒道。

「是!」侍卫们齐声应着,纷纷去逐鼠。

可那鼠跑得实在是太快,眨眼便无影无踪了。

地上的余苳道:「圣上莫慌,那鼠须臾便会七窍流血死在御湖东边第三棵松柏之下。

」成灏冷冷地看着他:「鼠是怎么回事?

」余苳道:「回禀圣上,雁鸣馆被鼠精所困已久,是而诜皇子夜啼虚弱。

今日草民困住了鼠的魂魄。

但这鼠精道行颇深,心有怨气,临死前,仍回光返照,意图害人。

草民已念下咒语。

此次必永绝后患。

」「永绝后患?

」成灏的脑子里盘旋着「仓鼠之子,吞食国度」这八个字。

难道今日方士之举,真的能绝了这个后患?

他摇摇头,不信事情会如此简单。

可方才冒出那只棕鼠与黄纸上那只形态一模一样。

且诜儿,真的是不再啼哭,睁着双眼,安安静静地看着众人,面色都红润了许多。

他从未如此乖巧。

若说这方士是欺世之徒,眼前的一切又如何解释呢?

他命小舟去唤医官。

医官们快快地跑过来,小婵的胳膊上伤口颇重,流血过多,导致昏厥。

成灏看着地上斑驳的血迹,叹道:「此婢不凡,敏于常人,忠心护主。

」孔灵雁听了这话,从自顾自地欣喜中回过神来,一时不知圣上如此夸赞自己的婢女,是好事还是坏事。

成灏扫了一眼余苳:「诜儿的状况,再观察几日,若果真从此好了,孤便信你口中的话是真的。

」余苳忙磕头:「是。

」成灏话音一转:「纵你驱鼠是真,技艺终究是不大高明,孤方才险些被棕鼠所害,若无此婢,当如何?

是而,你依然有罪。

」余苳道:「回圣上,草民甘愿领罪。

但草民想说,若无小婵姑娘,草民必会行小婵姑娘所行之事,天子之身,关乎社稷,万不能损。

」成灏吩咐侍卫道:「将此人送入天牢关起来。

若诜皇子此后再有夜啼,便杀了他。

孤眼前容不得骗术,更容不得有人装神弄鬼。

」余苳好似并不意外,一脸平静地跟着侍卫走出去。

不一会子,方才去逐鼠的侍卫果然在御湖东边第三棵松柏之下发现了死去的棕鼠,七窍流血。

侍卫请旨问圣上当如何。

成灏道:「烧了吧。

」阿南直觉不相信余苳有此异能。

她觉得今日之事颇为蹊跷。

如此大的一只棕鼠为何突然会在内殿出现?

怎么从前未被雁鸣馆的宫人发觉?

诜皇子止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雁鸣馆必有内鬼,此内鬼与这个叫余苳的方士有勾连。

再联想到今日五更天,安平观门口的黑影,看着眼前被医官们救治的小婵,她模模糊糊有了答案。

事发之时,为何小婵竟站得离圣上如此之近?

好个有手段的丫鬟。

为了救圣上,胳膊生生被棕鼠撕得血肉模糊,这一下势必让圣上印象深刻了。

鼠患起宫闱,昭然婢子心。

这雁鸣馆的宫墙,关不住她想出头的心。

只是不知这小婵是如何跟余苳勾连的?

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阿南行至成灏身侧,轻声道:「圣上,依臣妾之见,该好好儿拷打雁鸣馆的宫人,包括小婵。

」成灏淡淡笑笑:「孤的意见倒与皇后相反,孤认为此婢当赏。

」阿南还想说什么,成灏打断道:「孤并非昏庸之人,心底有决断,皇后不必急着替孤做主。

」转瞬,成灏靠近阿南,悄声道:「皇后,如果孤没有记错的话,仓鼠的卦,是你卜的,如今若鼠精被除,当真永绝后患,难道不好吗?

」阿南道:「臣妾以为,这其中必有猫腻。

雁鸣馆诸人需好好儿审查。

」她说得非常笃定。

成灏眯起眼:「自皇后跟孤说了仓鼠之事,孤便将妃嫔核选之事全权交给了皇后。

是否皇后并不愿意鼠患被除,想持此自重?

」阿南跪地道:「臣妾没有这个意思。

臣妾一心为了圣上,希望圣上莫要被奸人蒙蔽……」她越说,成灏越感到烦躁。

他不愿受母后的束缚,亦不愿受阿南的束缚。

阿南看了看他的神色,掩了口。

成灏负手而立,忽然说了句:「小舟,去告知内廷监,封宫人小婵为七品才人,以忠字做封号,赐居烟云馆。

将忠才人救驾之事,告知宫中所有人等,以彰其护主心。

」在场的所有人都怔住了。

亲弟孔灵雁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说什么。

但又觉得,此等情形下,无论自个儿说什么,都不大妥当。

小婵是她宫里的掌事宫女,又是她从娘家孔府带来的老人,她若此时有一丝丝的惊诧,倒让圣上以为她「善妒」,且在下人们跟前儿落下个「不贤良」的名头。

她抱着诜儿,默不作声。

成灏的视线在殿内环顾一周,落在了她的身上。

「祥妃,此次你强留方士驱邪之事,孤念你爱子心切,便不责罚你了。

你好生照看诜儿,有何事由,着人去叫孤便好。

」说着,他命小宫人给祥妃穿好鞋,又嘱几名医官留在雁鸣馆继续观察诜皇子的状况,随时等待召唤。

孔灵雁心里涌上些许安慰。

圣上是爱诜儿的,到底是他的儿子。

成灏转身走了出去,满屋子的人皆跪在地上,道:「恭送圣上。

」过了好一会子,成灏的身影走远,阿南方回过神来。

成灏说出的话像是一个巴掌打在她的脸上,热辣辣的。

阿南觉得自己错了。

她以为夫妻同心,她与他本是一体,没有什么是说不得的。

可在成灏眼里,她是妻,也是臣。

妻以夫为纲,臣以君为纲,最要紧的,便是顺从与忠心。

《周易》有言:君子以莅众,用晦而明。

有些事,就算明明很清楚,也急不得。

顺从与忠心是有尺度的,拿捏不好,便成了僭越。

是她,一时忘了收敛自己。

小嫄扶阿南坐下,一旁的小宫人连忙倒上水来。

阿南接过杯子,喝了一口。

雁鸣馆的空气中弥漫着鲜血的气味,挥之不去。

「祥妃,你身边的丫头倒是好大的能耐。

」阿南缓缓地说了一句。

孔灵雁面有尴尬之色,俯身道:「回皇后娘娘,此……此乃意外……臣妾也没……没想到。

」「本宫自然知道你没想到。

」阿南笑了笑:「但这件事是不是意外,就不好说了。

」这话大有深意,孔灵雁蒙了蒙,没有回过味儿来。

孔家乃世代簪缨之家。

她的哥哥孔良,自小入宫,伴驾读书习武,是圣上的心腹羽林郎。

孔家内宅简单,父亲孔晋只娶了一房老婆。

孔灵雁在娘家从未见到妇人宅斗。

她从母亲那里遗传到娴静少言的性子。

她没有九曲回肠的心思。

小婵此次出头,她固然意外,但她丝毫未往阴谋处联想。

她甚至在某一霎觉得,小婵的勇敢和无畏,确实是她不具备的。

她虽然是圣上的妃子,是皇长子的生母,但若让她冲上去为圣上受此血肉苦楚,她是会犹豫的。

至少,会前思后想许久。

正在这时,华医官禀道:「皇后娘娘,祥妃娘娘,忠才人醒了——」床榻上的小婵缓缓睁开眼。

「忠才人」这三个字,让她在醒来的第一瞬,便知晓了自己的新身份。

她先面带惶恐地问华医官:「圣上可有受伤?

是否无碍?

」在听到「无碍」二字后,又面带关怀地问孔灵雁。

「娘娘,咱们诜皇子是不是已经大好了?

」孔灵雁轻声道:「现在看着是好多了……」小婵脸上绽出一个苍白的笑容,似发自肺腑地为主子感到开心。

「娘娘,奴婢早就说了,咱们诜皇子是有福气的命,贵人天佑,一定会平安康健的。

」孔灵雁轻咳了一声:「小婵,方才你昏迷之时,圣上已经金口玉言封了你为七品才人,赐居烟云馆,你无须再对本宫自称奴婢。

」小婵挣扎着欲从床榻上起身:「娘娘哪里的话,奴婢永远都是您的奴婢,不拘住在哪儿,不拘是什么身份,都是您的奴婢,孔家的奴婢,诜皇子的奴婢……」一席话让孔灵雁心里舒服了三分。

这丫头,虽今日出了头,但倒是没忘本。

小婵对祥妃表完忠心,便怯怯地看着阿南,跪在地上。

她一只胳膊包扎了,无法动弹,便用另一只胳膊撑在地上,向阿南「咚咚咚」地磕头:「皇后娘娘,奴婢今日唐突了……」阿南冷冷地笑了笑。

她看了看身侧的小嫄,小嫄领会了。

小嫄笑道:「忠才人快些起来吧,叫外人瞧见,还以为咱们皇后娘娘不慈悲,让您这受了伤的人磕头请罪。

况且,您今日舍命救驾,圣上晓谕六宫,夸您忠勇,皇后娘娘又怎会觉得您唐突呢?

」小婵低着头,不吭声了。

小嫄前去,扶着她起来:「忠才人,圣上既夸了你忠心,往后在宫中,得长长久久地让圣上看到你的忠心才好。

」阿南喝尽杯中的水,起了身。

她走到小婵身边,微微倾身靠近她,淡淡道:「一块肉,换一个位分,忠才人真是个伶俐的人儿。

」阿南回到凤鸾殿。

她立于檐下,手上拿着把剪刀,剪着院中的松柏。

今日剪得有些迅猛,不多时,那地上便铺了一层枝叶。

用脚踩上去,发出断裂的声音。

她的这个方士兄长,看样子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跟这后宫中的女子牵牵绊绊,频出奸计,没那么容易被驱逐出宫。

他做了充足的准备,从刘芳仪,到阿南,到小婵,他步步看似漫不经心,又步步留有余地,招招有退路。

似随着形势走,却在把控着形势。

他是怀着想搅弄风云的心进宫的。

留着,必是祸害。

阿南正思量着,孔良从外头走进来。

他今日休沐,穿着便服,一身浅绿色的锦袍像这个季节御湖中的水,和着暖风,微微漾着。

他行罢礼,开口道:「臣今日亲自查过了那方士的底细。

娘娘您的母亲的确改嫁到了余府。

余苳是余府的长子。

他说的那些话,倒不是假的。

但有一点,他故意说漏了——」阿南抬头。

孔良继续道:「您母亲改嫁到余府后,在余家还生下了一个男孩。

顺康三年产子,算来如今十一岁了。

臣从户部调了百越的民籍查看,那男孩,也就是娘娘您的亲弟,名叫余慕。

余苳这回是带着他一起到上京来的。

」阿南心中一时说不上什么感觉。

孔良肃然道:「臣担心余苳会利用余慕对您做出不利的事,必会全力以赴,抓紧找到他,将他带到您身边。

」指引孔良身上带着初夏气息的浅绿,让阿南仿佛置身于御湖当中的一叶轻舟上。

风吹动着轻舟,轻舟却是稳的。

「阿良。

」阿南唤了他一声,迟疑了一霎,还是说道,「方才你说的事,先别告诉圣上。

等日后时机成熟,本宫再说与圣上知道。

」孔良点了点头,他懂她的意思。

从他五岁入宫给成灏做陪读起,他便认识了这个从不言笑、面色无波的女子。

她喜穿素净颜色的衣裳,头戴一根卦签。

一双眼疏离地打量着眼前的所有。

她从来没有活得像个孩子,她好似从来就没有童稚的时候,就连生活中一些琐碎的小事,她都思虑周全。

孔良与她相识十几年,总是觉得她的眼底藏着无尽的黑夜,让他想去追寻、想去探究。

他总是没话找话地同她玩笑。

她冷冷的,从不回应。

实在被聒噪得烦了,便轻轻地说一声:「阿良,你将来是要为官做宰的,要慎而少言。

」孔良便止了口。

他愿意听她的话。

当年,太后笑说将来会给阿南找一户好人家的时候,孔良记在了心里。

他想,等阿南过了及笄之年,他就去跟母亲说,让母亲求太后赐婚。

虽然他与姑表姊妹早有婚约,但,婚约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他好生跟父亲母亲解释,他们一定会理解他的。

他们一定会希望看到他快乐。

孔良把一切都想得很顺遂。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有一天,阿南会身着凤袍,入主中宫。

孔良知道,圣上并不喜欢阿南,他心里眼里分明都是沈清欢啊。

为什么阿南要嫁给圣上?

从小他们这群人一起长大,她那么清醒冷静的一个人,看不透这一点吗?

他不信。

帝后大婚那晚,酒意微醺的阿南行至檐下吹风。

巡逻到此的孔良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他不爱你,难道你不知道吗?

」头戴凤冠的阿南扶着栏杆,望着天上的月亮,道:「他会爱我的。

」「你在哄骗自己。

」孔良听着自己的声音,都觉得很幼稚。

他就像一个赌气的孩子一般。

「不,阿良。

」她转过头来,笃定道,「他会爱上我的。

早晚的事。

我确定。

」孔良道了声:「那微臣便祝皇后娘娘早日得偿所愿。

」转身便走了。

阿南在身后道:「阿良,你窦家的表妹很好,娶了吧。

」孔良没有吭声,亦没有回头。

那晚,乾坤殿的龙凤烛燃了一夜。

孔良那一夜都没有好生睡。

窦家的表妹窦华章的确很好。

没过多久,孔良便奉父母之命,娶了她。

好男儿成家立业。

他已做了御林军统领,官高位显,不成家,总不像个样子。

重要的是,他想让圣上放心。

圣上曾有意无意地问过他的婚事。

他想用成亲向圣上表明,他从未有过不该有的心思。

婉兮娈兮;总角丱兮。

所谓总角之交,眨眼似黄粱一梦。

人前人后,他跟她说话都用敬语,恭恭敬敬地叫她「皇后娘娘」。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仍然是希望阿南过得好的。

他知道,她孤零零一个人在后宫,没有能倚仗的人。

若她有事,他会毫不犹豫地帮她。

纵使她眼底那无尽的黑夜,他这一生也无法探寻了。

「阿良,有劳你了。

」阿南放下剪刀。

「臣惶恐。

皇后娘娘莫要如此说。

」孔良说着,便要跪安告退。

阿南叮嘱了一句:「寻人要小心些,越少人知道越好。

」「是。

」孔良走后,阿南回到内殿。

她盘腿坐在软榻上,让小嫄端来棋盘。

她在心中有事悬而未决的时候,极喜自己与自己下棋,分别站在对立的角度上,把一切可能都考虑到。

在这个过程中,她往往能揣测出对手的想法。

当初,她就是这么想出计策,让成灏治住那帮老臣,不受拿捏的。

也是这么想出对策,兵不血刃地移了兵权的。

眼下,她想的是如何制住余苳和小婵。

阿南知道,之前做那些事情,为何会成,是因为成灏是与她一心的。

现在也得想个办法让成灏在这件事上与她一心。

只要两人一心,就好了。

棋下到一半,乳娘抱着华乐公主来了。

四月初了,铣儿八个月了。

八个月的孩子,正是学爬的时候。

铣儿爬到阿南身边,一把推翻了棋盘。

黑子白子全部混淆在了一起。

乳娘看着阿南的脸色,恐她生气。

可阿南并没有,她盯着混乱的棋盘,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

她将铣儿抱到膝上。

铣儿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澄澈无比,此时,她看着阿南,嘴巴里发出「娘——娘——」的声音。

铣儿这么小,便知道谁是亲娘吗。

她的女儿啊,当真是不凡之女,总是有意无意地,给她指引。

「形人而我无形,则我专而敌分」,要想方设法让敌人充分暴露而自己却深藏不露。

鹰立如睡,虎行似病。

阿南接下来要做的,便是让黑子白子都乱起来。

待棋盘乱了,自然该收拾棋子了。

夜幕落下来。

阿南躺在床榻上,看着凤鸾殿明亮的灯火,又想起孔良口中那个叫「余慕」的弟弟来。

他虽是余家的孩子,但与她同母,亦属血亲。

母亲范红雨的面庞似乎从影影绰绰的光影里闪现出来,她没有老,还是阿南三岁时看到的样子。

她看着阿南笑:「南妹头,母亲纵有千般的不是,他到底是你弟弟。

母亲不在了,长姐如娘,你要爱护幼弟,莫让他被旁人欺负了去。

」阿南从床榻上坐起来,一眨眼,却发现原来是自己的幻觉。

她问值夜的小宫人:「圣上今晚在何处?

」「回皇后娘娘,圣上今晚在祥妃处。

」这一夜,成灏宿在了雁鸣馆。

皇长子成诜果然没有再夜啼,一夜安然睡到天亮。

连续七日过去了。

从前他久治不愈的夜啼症当真就这么没了。

一日比一日活泼,一日比一日康健。

医官们都深以为奇。

皇长子啼哭来得莫名,止得亦莫名。

就连行医近三十年的华医官,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让成灏不免又多思量了一下那方士的话。

第八日,成灏命人将余苳从牢里带出来。

乾坤殿内,余苳匍匐在地,向成灏行了个大礼。

屋内龙涎香燃着。

成灏发现,此人在牢里待了七日,身上竟然一尘不染。

那一袭白衣干净极了,似皎洁月光罩于身上。

成灏问道:「你从何处到上京?

」「草民是百越人氏,术,乃游方的琅琊方士所传。

」「琅琊?

」成灏冷笑道:「秦皇因琅琊方士所惑,气运衰颓。

」余苳并不慌张,坦然答道:「《后汉书》有载,苟非其人,道不虚行。

如果是一个真正的方士,那一定是有真本领的。

圣上是真龙天子,必然知晓,对方士的评价不可一概而论。

方士之中,如扁鹊、葛洪、管辂、萧吉、僧一行者,皆是名垂青史之辈。

」成灏用手摩挲着桌案上的一方印,淡淡道:「哦?

那你跟孤说说,你都会些什么?

」「天文、历法、地理、风角、星算,推而远之,以至窈冥不可考之事。

」成灏沉默了会子,问道:「那孤便问你一句,后宫之中,缘何有鼠精?

」余苳磕了个头:「圣上恕草民无罪,草民方敢说。

」「说。

」「昏君之母,属相为鼠。

仓鼠之子,吞食国度。

」成灏心里头震了震。

余苳所说,跟阿南告诉他的,竟一字不差。

余苳继续道:「譬如粮仓之鼠,有鼠精于后宫作祟,迷惑后妃与皇子。

现已被草民连魄带身,除去了。

故而,此卦便作废了。

圣上放心便是。

」成灏脸上犹有怀疑。

对于他而言,有害于江山之事,哪怕是万一的可能,也当杜绝。

余苳道:「您看如今诜皇子啼哭止住,与从前大不相同,雁鸣馆一派喜气洋洋,便知道了。

」成灏沉默良久,问了句:「你说说,若得明君,孤当幸何人?

」余苳诚惶诚恐地连磕几个头:「此等大事,草民不敢测。

」成灏微微笑了笑:「你说了,孤也未必信,不过是如耳畔风声,听听罢了。

」余苳闭上眼,低头道:「若得明君,当幸东南。

东南有女,命中带煞,鼠生生世世不敢近焉。

」喜脉成灏咂摸着「东南」两字,以食指和中指轻轻叩着桌案。

东南有女,命中带煞。

明君之母,可挡大劫。

那女子究竟是何人?

他思索片刻后,向跪在地上的余苳说道:「宫中安平观,乃皇祖时所建。

皇祖有慕道之心,怜恤苍生。

你既治好了诜儿的夜啼症,算是与皇家有缘。

便留在安平观,为皇家祈福吧。

」余苳叩头道:「多谢圣上隆恩。

」汉自武帝颇好方术,天下怀协道艺之士,莫不负策抵掌,顺风而届焉。

故而,成灏虽觉得余苳似有几分本事,想留他在宫中,但又不愿让臣下认为他如今生出了依赖方士之心。

于是,便以「为皇家祈福」之名,留下他。

安平观。

天下安平多草草,何当化局为明镜。

余苳这回,顺理成章地留在了安平观。

送他去安平观的路上,小舟意味深长道:「余法师您才从天牢里出来,便被圣上留在安平观了。

为皇家祈福是天大的体面。

余法师好大的能耐。

」余苳颔首。

小舟又道:「奴才听说,从前太宗皇帝在的时候,住在安平观的是国师方常。

风光得了不得,就连朝中好些手持玉笏的大臣都上赶着巴结他呢。

后来不知怎的,便逃之夭夭了。

啧啧啧。

世事无常啊。

」余苳淡淡笑笑,并不言语。

小舟敛了口。

他在圣上身边十余年,直觉不喜这方士,总觉得他的眉眼之间有谄媚之气。

这厢,成灏坐在乾坤殿内,唤来内廷监掌事。

「后宫诸人,有谁是东南籍贯?

」内廷监掌事娴熟答道:「皇后娘娘,祖籍禹杭,偏属吴越东南。

还有——」「还有谁?

」「还有圣上您新封的忠才人,祖籍闽越,亦属东南。

」宫中后妃的年庚、生辰、籍贯,皆在内廷监备案之中。

「忠才人……」成灏兀地想起什么,问道:「忠才人年庚几何?

」「回圣上,忠才人虚岁十五,肖虎。

」虎在民间亦被称作大猫,鼠畏猫。

成灏脸上的笑意微微停住了一霎,他朝内廷监掌事挥挥手:「下去吧。

」「是。

」他起身,推开窗,晚间薄雾清凉。

四月南风大麦黄,枣花未落桐叶长。

方士的话,不可尽信,但成灏还是想试试。

仿佛冥冥之中,给未知的去路镀上一层玄学的光,多了一重稳妥。

当晚,成灏便去了烟云馆。

在宫中医官的精心护理下,小婵的伤已然好了许多。

她穿着才人规制的宫装出来接驾,满脸的欣喜与忐忑。

成灏走入殿内,见桌上有一个正在缝制的肚兜。

肚兜上绣着花开富贵,针脚细腻,绣工甚好。

小婵见圣上看肚兜,便道:「这是臣妾给诜皇子缝的肚兜,从诜皇子落地,便是臣妾给他缝制贴身衣物,交予旁人,臣妾不放心。

」成灏淡淡地笑了笑:「你倒时时不忘旧主,果然是个忠义女子。

」小婵俯身道:「圣上谬赞,臣妾能为诜皇子做些事情,是臣妾的福气。

」成灏坐下,小婵伺候他梳洗。

她知好歹,懂分寸,处处熨帖。

伺候圣驾这一晚,她极尽周到之能事。

但成灏半梦半醒之间,隐隐约约听到几声耗子的吱吱叫,断断续续的。

待他定神想细听时,却又什么都听不见了。

或是幻觉吧。

成灏倦极,便睡去了。

翌日,小婵早早地起身,去小厨房做了花羹。

成灏睁开眼不一会儿,热毛巾、漱口的清水便都已准备好了。

成灏梳洗妥当,花羹已晾温。

小婵殷勤地端上递给他。

他喝了一口,抬头看了一眼昨日临幸的这个女子。

今日的小婵穿着一件桃红色的衣裳。

成灏不觉皱了皱眉,他莫名不喜欢女子穿桃红,总觉得有轻浮之气。

「该上早朝了。

」他放下花羹,去往金銮殿。

自这天以后,他再也没来过烟云馆。

原本后宫诸人见圣上乍封小婵,都有些戒备,但见圣上临幸一夜后,很快就把她丢到脑后,便都松了口气。

心血来潮是一码事,喜爱又是另一码事。

看样子,圣上对这丫头不过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烟云馆成不了什么气候。

小婵在人前人后,谦和温柔,低眉顺目,比在雁鸣馆做掌事宫女的时候更加谨小慎微。

然而,一个多月后,宫中五月槐花将角角落落镀上一层流云之际,医官署的医官给忠才人请平安脉时,诊出了喜脉。

不过是一夜而已,便有了身孕。

宫人们议论纷纷,忠才人当真是福泽深厚啊。

凤鸾殿中,阿南听到这个消息,手中的棋子微微落下。

她没有猜错。

这个忠才人和余苳联手,背后藏着惊天的阴谋。

所谓的方士作法,所谓的明君之母,所谓的当幸东南。

身孕,子嗣。

从余苳进宫那一刻起,已经布好了这个大局。

阿南想,这一对男女焉敢狗胆包天至此,是否身后还有隐藏的盾牌?

没过几天,她去尚书房给成灏送汤,无意中看到百越王的上表,便明白了七八分。

百越靠海,半夷之地。

麾垣年间,太祖率军所征。

从前百越的大半土地,归了两广管辖,只余少部分百越异族人,自成一个小国,仍由百越王辖制。

百越王虽为番王,但跟一州长官无异,向圣朝称臣,年年纳贡,上缴赋税。

百越王姓为姒。

现任的百越王名姒康,上位刚满五年。

百越弹丸之地,又因靠海,盐碱地颇多,粮食收成不佳,国力微弱。

且被圣朝征服已久,故而素来恭敬,从不起风浪。

百越与中原,通婚、融合、同化。

也正因为如此,在朝堂或是百姓心中,渐渐遗忘百越是番邦,仿佛是圣朝寻常的一个地州。

阿南琢磨着,百越王有自知之明,深知无论各方面都难以与圣朝抗衡,有安南、西境、漠北的先例在前,他万万不敢生出武战之意,便生出此等龌龊的念头。

从皇室内部混淆血脉,以野种夺嫡,搅乱浑水,来日,使朝纲紊乱,使社稷无序。

泱泱大国,从外而杀,难以杀死。

内斗腐烂,虫便有可乘之机。

阿南思及此处,不禁一阵战栗,扶住桌角。

成灏见此,问道:「皇后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

」阿南定了定神:「谢圣上关怀,臣妾甚好,只产后一直有些畏寒。

」成灏起身,从一旁的红木椅上取了他的披风,披在阿南的身上:「上京在北,纵是四月,夜间仍然有些寒凉。

这件披风,是小舟备在这里的,就是担心孤忙政务到深夜,吹了风。

你生铣儿遭了罪,难免比旁人畏寒。

夜里就该多穿些。

」他说完,脸上漾起笑意:「铣儿真是可爱至极,昨儿孤陪她在御花园玩了会子,她抱着孤不肯撒手。

」阿南看着他。

他脸上的神色那么自然,自然地给她裹披风,自然地与她闲话日常。

阿南的眼角抑制不住地有些湿润。

她与他大婚近两年了,铣儿快一岁了。

她哪怕头戴凤冠、身披凤袍,与他站在高处接受群臣跪拜,都没有今晚他这么一个细微的小动作让她觉得,她是他的妻。

阿南低下头:「谢圣上。

」成灏倒没有觉察出她的伤感,喝了口汤,自然而然地问道:「忠才人有了身孕,胎象不太稳,她在烟云馆居住,甚觉孤单,向孤请旨说,想搬回雁鸣馆与祥妃同住。

皇后觉得如何?

」阿南道:「烟云馆的位置是偏了些,忠才人妹妹有了身孕,臣妾早些天便想着,要不要给她挪一挪寝宫。

但又恐她移宫劳顿,便作罢。

今日,既圣上说起,便挪吧。

只是,臣妾想着,祥妃那里有诜皇子需要照料,恐精力有限,难以分身。

不如,让忠才人搬去宛欣院。

宛妃妹妹一个人住着,甚是寂寞,正好儿可以陪伴忠才人,照料忠才人。

」成灏点点头:「便按皇后所说吧。

」迁宫成灏喝完汤,放下碗。

小舟剪了灯芯,殿内亮了些。

成灏伏于案头,继续翻看着桌案上的奏章。

阿南轻声问道:「圣上,近来朝中可还一切顺遂吗?

」成灏道:「前几日孤接到密报,两广之地,盐政有缺,疑盐商与地方官勾结,昧下巨额税款,孤钦点了驸马张浔为钦差,前去查访。

此事若为真,两广总督的脑袋砍下来都不解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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