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过哪些虐到深夜不敢哭出声的小说? - 知乎

一旁坐着的刘芳仪听见方才小嫄口中的「告状」之语,不免有些慌神。

她今日屡屡讽刺祥妃,若是小婵去告状,恐怕她也脱不了干系。

她起身,向阿南跪安告退。

只余宛妃,犹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喝着宫人们递的茶。

阿南瞧着她,笑道:「妹妹不担心圣上责怪吗?

」「圣上喜欢懂事的,不喜欢生事的。

皇后娘娘您肯定最明白。

」成灏自亲政以来,竭力想证明自己的能力。

日日在勤政殿的时间,比在后宫多得多。

纳的几个妃嫔,也都是跟前朝政事权衡后的结果。

他未对哪个妇人格外上心,也未在哪宫盘桓太久。

宛妃说完,意味深长地说了句:「皇后娘娘身边的小嫄姑娘,是个周到的人……」话到末梢,拐了个弯儿,「只怕有些太周到了。

」阿南打量着宛妃,这个替嫁进宫的胡二小姐,她的孩子是如何没的,她到底知还是不知?

她这数月以来,对中宫的热络,真的只是想着为自己找个依靠吗。

看她对公主的细心与喜爱,倒像是发自肺腑的。

她难道是真心想成为自己的臂膀?

「本宫自小便在宫闱长大,与小嫄相识多年了。

她是从前乾坤殿中缝补嬷嬷的女儿,也是本宫在宫闱中仅有的知心人。

是而,本宫入主凤鸾之时,便向内廷监要了她过来做掌事宫女。

十数年的情分在,她难免替本宫多想着些。

」阿南说着,眼前似乎浮现小时候的情景。

她喜穿素衣,头戴卦签,读着晦涩的古书,跟同龄的小孩子格格不入。

且,她虽养在乾坤殿,但没有名头,非主非仆,许多宫人并不把她当回事。

小嫄却一直对她关心爱护有加。

小嫄与她同岁。

有一年元宵,阿南睡下了,却听到有人叩窗。

原来是小嫄。

主子赏的半只什锦鸭,她舍不得吃,拿来跟阿南小姐共享。

小嫄从前一直叫她「阿南小姐」。

小嫄是唯一不觉得阿南寡淡的外表有距离感的人。

阿南的心,与外头的人就像隔着一条长而深的回廊。

而小嫄是每日往来这回廊的人,她替阿南说那些说不出的话、替阿南做那些做不出的事。

凤座上的阿南永远都是不动声色的。

宛妃叹了句:「有道是疏不间亲。

臣妾原不该说娘娘身边的人。

但,当局称迷,傍观见审。

臣妾想着,娘娘虽是至为聪慧的人,但有时候被云彩暂时遮住了眼眸也未可知,故而,多了句嘴。

」说完,她喝尽盏中的茶,离座跪安了。

阿南看着她的背影,想着,下回镇南将军回京述职,得找个由头,让他带上三姨娘上京,好让宛妃能在胡家京中的府邸见到亲娘。

至于小嫄……阿南转动杯子的手缓下来。

她想往下再看看。

这厢,小嫄抱着华乐公主走到尚书房。

恰成灏批完江右的折子,伏于案牍之上,抬头之际,听见一阵婴孩的笑声。

他起身,舒了舒筋骨,看到小嫄怀里笑容灿烂的女儿。

小女婴的眼中仿佛有大片的星光,泼洒的满室明亮而闪烁。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接过她,唤了声:「铣儿。

」在政务中积压的乌云一霎时被吹散。

华乐公主看着他,白而软的小手捉住他头上的金冠。

他捏了捏她的小脸:「铣儿喜欢皇冠吗?

」华乐公主趴在他的肩上,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成灏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须臾,他问小嫄道:「今日怎么想着把铣儿抱来尚书房?

是皇后有何事唤孤吗?

」小嫄面露惶恐,跪在地上。

「今儿宛妃娘娘抱着公主,公主在宛妃娘娘怀里不慎抓了诜皇子一把,虽然不重,但诜皇子大哭起来,祥妃娘娘心疼得不得了,跟宛妃娘娘吵了起来,刘芳仪也参与其中。

祥妃娘娘离开中宫的时候,闷闷不乐的。

皇后娘娘自知公主做错了事,便命奴婢抱公主来向圣上请罪。

奴婢觉得,公主没有错,皇后娘娘更没有错,错的是奴婢,身为中宫的掌事宫女,没有看护好公主。

」她磕了个头,「奴婢罪该万死。

」她这一段话,把后宫中所有的人都带上了,但却不乱,条理清晰。

成灏听了,摇摇头:「孤当是什么事呢。

听来也没什么要紧,不必动辄死罪。

」他看着怀中的华乐公主,道:「诜儿是个男孩子,却忒娇气了些,孤每次去雁鸣馆都听见他在哭,哭得无休无止。

倒是铣儿,虽是个公主,但总是笑容满面,有皇家的大气风范。

」小嫄仍是跪在地上不敢起来。

成灏道:「灵雁生孩子吃了苦头,所以便格外在意了些。

孤原也理解。

但她是饱读诗书的世家女子,焉能不知过犹不及的道理?

皇家的男儿,岂可过分宠溺。

」「至于宛妃和刘芳仪——」他微微皱了皱眉,「在中宫吵吵嚷嚷,成个什么体统?

你告诉皇后,该斥责,便斥责。

后宫当有后宫的规矩。

如今,孤的后宫才几个人,便这样乱糟糟。

昔年,太祖爷后宫之中有百人之多,高太后是如何辖制的?

皇后该思量思量。

」小嫄低头:「皇后娘娘有国母之风,御下宽和。

」成灏笑了笑:「你是个忠心的丫头,处处护主。

」他抱着华乐往凤鸾殿走:「今儿是整日子,孤便歇半天,去中宫陪陪皇后。

」圣驾到了中宫。

阿南迎了出来,眉眼间漾着柔和的欢喜。

她每回看成灏抱着铣儿,就觉得内心深处那些残缺的不安,得到九曲回肠的圆满。

「铣儿这般爱笑,倒让孤想起一个人……」成灏有一刹那的恍神,从一个纯净的梦中苏醒,意识到皇后在眼前,也意识到自己似乎不该说这样的话。

幽水相照清梦醒,故人词寡。

阿南看出了他的尴尬,便佯作没有听见。

她没有追问到底像谁。

她知道他想说的是沈清欢。

那是一个她永远也填不平的疮口,索性就迈过去。

晚间,阿南和成灏刚入榻安歇,便听见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

成灏问道:「什么动静?

」小舟隔帘答道:「圣上,似乎是文茵阁那边闹腾起来了。

」「文茵阁?

」不一会子,便听到刘芳仪的哭泣声:「陛下,臣妾冤枉,臣妾冤枉啊……」阿南道:「圣上安歇着吧,后宫的事,便让臣妾去处理就好了。

您无须劳神。

」成灏起身,穿上龙靴:「孤倒要看看,大半夜的,后宫在闹什么?

小舟,你去把她们带到中宫来,孤要亲自审一审。

」「是。

」帝后相继来到庭院中。

半盏茶的工夫,满院子的火把。

御林军统领孔良跪在地上,回禀着来龙去脉:「圣上,今晚臣在宫中当值,巡逻的兄弟们在文茵阁外发现一名鬼鬼祟祟的陌生男子,起初以为是哪个侍卫做了贼,待到拿下他,方知并不是宫中之人,而是宫外的人——」「宫外的人?

」「是。

乃刘芳仪娘娘进宫前的故旧。

」深更半夜,宫外男子徘徊于宫闱,其中意味,众人心知肚明。

火把之下,那个被藤条捆住的男人一身白衣、眉清目秀。

方士成灏听完孔良的话,面色沉郁。

地上捆着的那白衣男子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因嘴巴被堵上,只能含糊不清地呜呜叫着。

内侍搬来软椅,成灏坐了下来。

一旁的刘芳仪一边拿着帕子拭泪,一边跪行到成灏的脚边喊着冤枉。

成灏伸手,抬起刘芳仪的下巴,冷冷问道:「他是谁?

」这个进宫还不到一个月的女人,成灏自认待她不薄。

阿南面色无波地站在成灏的身侧。

她注意到,刘芳仪不管将「冤枉」二字喊得有多委屈,却始终不敢与地上捆着的那男子对视。

起初听到动静,阿南以为不过是孔良在替自己的亲妹子孔灵雁出气,利用御林军统领职务之便,来这么一出栽赃嫁祸。

但如今看来,倒没这么简单。

想来也是。

孔良是何等样的人?

曾经的羽林卫头目,从小跟成灏一起摔摔打打长起来的,岂能不了解成灏?

他又怎会做如此明显又愚蠢的小把戏来欺上?

阿南扫了一眼地上的男人,意外看到他腰间悬着一面小小的镜子,又看到他袖口下端,画着八卦图。

她盯着他的眼睛。

这人不是道士,是个方士。

琅琊方士者,以阴阳五行为宗,而多巫觋杂语,妖妄不经。

这些人无心修道,以谶纬而牟利。

然而,在上京的贵族圈中,却悄然风行。

阿南心里清晰明朗起来。

怪道孔良如此理直气壮,又如此幸灾乐祸。

刘芳仪并不冤枉。

就算不是风月案,在宫中乱行方术,也非同小可。

此乃君王忌讳之事。

刘芳仪呜咽着,重复地答着:「圣上,臣妾是清白的,您不要听信奸佞之言,臣妾没有做半分对不住您的事情……您想想,臣妾就算再糊涂,不顾着自个儿的性命,也该顾着母家刘府诸人的性命,顾着父亲大人的前程,怎会丧风败德……」「原来你还知道顾念母家。

孤再问一遍,他是谁?

」成灏的手重了一分。

「他……臣妾病了,他是母亲为臣妾送进宫的大夫。

谁知还未踏入文茵阁的门,便被孔大人当贼捉起来了。

臣妾知道,孔大人定是因为臣妾顶撞了祥妃姐姐,想借题发挥,报复臣妾呢。

可怜臣妾没有孔大人这等好哥哥在宫中……」「住口!」成灏大喝一声。

吓得刘芳仪硬生生地将奔流到嗓子眼儿的呜咽收了回去。

她惊惶地看着成灏。

「你纵是病了,宫中医官署那么多医官,瞧不得你了?

退一步说,宫中医官署的医官都不如你的意,你想从宫外请大夫进来,也该在向中宫请旨过后,通过内廷监,明公正道地请。

你深更半夜召陌生男子进宫,违反宫规,有污宫闱,这身家性命,你要是不要?

」成灏厉声说道。

刘芳仪见天子这一怒,非同小可,忙连连磕头:「求圣上息怒,臣妾知错了,臣妾知错了……」「你唤他进宫,到底意欲何为?

你若磨完了孤的耐心,孤便不审了,把你送到三司衙门。

到那时,境况可跟现在不一样了。

」刘芳仪被逼到极处,只得结结巴巴地说出实情。

她自小被众星捧月惯了,在进宫之前,颇为自信,总觉得自己一进宫,便能获盛宠。

然而在进宫之后,发现不过尔尔。

圣上待皇后、待祥妃,甚至待宛妃,都比待她好。

她心中郁闷,想起母亲刘夫人平素有个信赖的方士,颇有几分本事,便想着唤他进宫,做一做法,留住圣上的心……「荒唐!」成灏骂了一句,沉默了下来。

刘家的女儿刚进宫,便出了这样的事,说来总归是不好听,此等宫闱之事,传出去徒增笑料。

加之,刘存在朝堂之上的确是个有眼色的得力之人,黄河水患刚刚止息,他立了大功,现在贸然处置他的女儿,难免让众人揣测。

成灏想了想,站起身来。

眼前的情景让他烦躁,他想一个人去乾坤殿清静清静。

他跟阿南说:「皇后,这事情便交给你了,你看着处置吧。

孤相信,你与孤心意相通,一定知道该怎么做。

」阿南想了想,俯身道了句:「是。

」成灏又看向孔良,道:「这件事,起于宫闱,便止于宫闱吧。

」孔良立刻领会了圣上的意思,忙拱手道:「是。

」成灏吩咐完,看也不看刘芳仪,更没再看地上捆着的男子,大踏步地走出凤鸾殿。

小舟忙尾随其后。

孔良遂向阿南行礼告退。

阿南笑了笑,道:「阿良,你这个御林军统领眼力挺好,捉人的时候看得清,圣上的脸色也看得清。

」阿南很久没这样叫他了。

成灏、阿南、孔良、沈清欢,他们这些人年纪皆相仿,从小在宫中便认识。

在阿南没有入主中宫之前,孔良还时常与她开几句玩笑。

他不管说什么,阿南都淡淡笑着,不回应。

自从大婚的消息被拟定后,他再也没跟阿南开过玩笑。

彼此之间,再也没有这样随意的唤过名字。

今晚,阿南随口叫的一句「阿良」,让孔良胸中感慨颇多。

他叹了口气,道:「皇后娘娘准备如何处置这二人?

」阿南正色道:「刘芳仪——」「臣妾……臣妾在。

」「你有违宫规,罚半年禁足,不许踏出文茵阁半步。

另罚一年的月俸。

你可有异议?

」「臣妾……无异议。

」刘芳仪战战兢兢地答道。

「你下去吧。

以后再莫犯糊涂。

你要时刻记得,你如今是圣上的妃嫔,不是刘家未出阁的小姐,可以随着自己性子胡来。

这是皇宫,不是你刘府的后花园。

」「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禁足,对于今夜之事来说,已经算是恩赦了。

刘芳仪磕了个头,匆匆退下。

阿南坐在方才成灏坐的那张软椅上,看着地上的男子。

她一挥手,小内侍扯掉塞在男子口中的布。

男子一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边道:「谢皇后娘娘。

」这人皮相颇佳,丰神俊朗,面如冠玉。

若不细细观察,还以为他是进京赶考的士子。

也难怪一开始大伙儿都把今晚的事想成了风化事件。

「你叫什么名字?

」阿南问道。

「草名余苳,拜见凤驾千岁。

」男子喘匀了气,跪在地上,向阿南行了个大礼。

「余苳……」一旁站着的孔良似想起了什么:「这名字甚是耳熟,似乎是专擅迷惑京中贵妇的人。

据说,不少人请他画符挽回夫君心意,亦有不少人请他炼丹驻颜。

」阿南淡淡道:「那必是有些效力,才会让人迷惑吧。

」余苳道:「草民这浅薄本事,跟娘娘比起来,不值一提。

行走江湖,却是够了。

」「你算算,本宫今晚会如何处置你?

」余苳低头道:「草民算到,娘娘一定不会为难草民。

」阿南冷笑道:「本宫生平最讨厌自作聪明的人,更讨厌有人想谋算圣上的心。

」他居然不知天高地厚,答应为刘芳仪作法,获取圣心。

圣心岂是琅琊方士能谋算的?

「杖打一百,丢出宫去。

」阿南口中缓缓吐出这八个字。

以眼前余苳这身板儿,打一百棍,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侍卫们应了一声,上前便架住余苳。

这时,余苳突然喊道:「南妹头——」妹头,是百越方言。

阿南的母亲,当年是百越嫁到禹杭的。

这偌大的人世间,阿南只听过母亲叫她「南妹头」。

兄长阿南怔了怔,看着眼前这个白衣方士。

侍卫们架着他,他忽地看着阿南笑了笑。

方才那些恭敬和拘谨从他的脸上消失了。

仿佛坐在他面前的,并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后,而是与他十分相熟的一个寻常女子。

「南妹头。

」他又叫了她一声。

「你是谁?

」阿南冷冷道。

「南妹头,我是你的兄长。

」阿南脸上有微愠的神色:「胡说八道。

本宫从不知有兄长。

」余苳挣扎着,似乎是想从身上掏出什么。

阿南吩咐了一声「放开他」。

侍卫松开架着余苳的手,余苳从怀里摸出一枚发簪来。

那发簪形状很特别,是汉白玉做的,上面刻着阴阳八卦图,还有一枝绽放的桃花。

阿南记事特别早。

她认得,这是母亲的发簪。

上面的阴阳八卦图和桃花,乃父亲邹钦亲手所刻,这是他送给母亲的生辰礼物。

看到这发簪,阿南的记忆一下子被拖到三岁的时候。

父亲病逝,整个邹家笼罩着阴云,众人都说这个家族似乎有难以摆脱的短寿的厄运。

天机算不得,人心算不尽。

古来算卦者,几人得善终?

父亲的丧期还未过,母亲的娘家便来了轿子,接她改嫁。

百越在东南,靠海,略有夷人之风,那里的女子没有守丧的规矩。

玉簪上的「桃」字,藏着母亲的名字。

母亲叫作范红雨。

因李贺有诗云: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

故而,后人把红雨用作桃花的别称。

母亲刚生下阿南的那一年,她生辰之日,思念家乡,倚窗落泪。

父亲做了这根玉簪送给她,对她说:「阿桃,等孩子大了,我陪你一起回百越探亲。

」可还没等到那一日,父亲便离世了。

性命就如同挂在枝头的花朵,不知何时开,亦不知何时落。

母亲是外祖的第四女。

范氏医馆在百越颇有名气。

昔年,祖父与外祖有些交情,定了儿女亲事。

哪知母亲嫁入邹家不到五年,父亲便病逝了。

母亲在阿南的目光中走出邹家的大门,一步也没有回头。

阿南随母亲奔跑到门外。

她天生倔强,一句挽留的话都没说,却紧紧抓着轿帘的一角。

母亲俯下身来:「南妹头,你舍不得娘吗?

」阿南不作声。

「南妹头——」母亲的声音里带着蛮音,仿佛海水被日头晒久了的腥咸。

「青春日将暮,你爹没了,娘在这邹家门里没有念想了,你懂吗?

」阿南依旧不作声。

「一辈子很长,长到数不清,娘才廿二,要过自己的日子去了……」她轻轻抚了抚阿南额前的发。

「南妹头,你愿意跟着娘一起走吗?

」阿南摇摇头。

她轻轻地说了声:「爹说,离开邹家门,就不是邹家的人了。

」母亲不再与她说什么,咬咬牙,上了轿。

阿南闷声追赶着轿子,直到再也跑不动,满头大汗,无力地躺在地上。

她想,母亲一定听到她的脚步声了,可母亲仍然执意往前。

母亲为什么不能守着父亲生前曾经给过的念想,守着灵位,过完这一生呢。

人这辈子真的可以爱上两个人吗?

阿南想,若是自己,一定不会这么做。

不管是因为什么,不管发生了什么。

如果爱的人死去,阿南觉得自己一定会同他一起死。

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

人这一辈子只能爱一个人。

天上地下,碧落黄泉。

她对母亲的改嫁一直无法释怀。

在她心里,母亲背叛了父亲,也背叛了原配夫妻的恩爱与欢好。

离开邹家的门,便不是邹家的人。

是而,在她初登后位,内廷监曾问皇后母家是否还有亲人在世之时,她只淡淡说了两个字:无人。

眼下,她接过余苳手里的玉簪,厉声道:「你手中为何有我母亲的物件?

」余苳道:「八月初八,丹桂开花。

卯时三刻,骤雨忽落。

邹家有喜,生女阿南。

南妹头,我知道你的生辰八字。

你的母亲,亦是我的母亲。

」阿南沉默片刻。

她想明白了。

母亲想来是改嫁去了余家。

眼前这位所谓的「兄长」,定是余家的孩子,母亲给他做了填房继母。

这七拐八绕的兄长,是与她无甚血缘关系的。

夜已经很深了。

小小的飞虫在灯罩下起舞,凉风一阵一阵地吹在阿南的脸上。

她问了句:「母亲现在何处,她还好吗?

」余苳低头:「她去年秋天病逝了。

临终前,将这枚玉簪交给我,让我来找你。

她不知道你的去向,以为你还在禹杭。

所以,我一开始是按照她留给我的地址,去了禹杭的邹府。

几经辗转,才知原来你已经进京,还做了皇后。

我……我一介平民,没有办法进宫……想了很多主意,都不行……」阿南思量起今晚的刘芳仪事件,耐人寻味。

难道他处心积虑在京中扬名、处心积虑接近后妃的娘家人,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有进宫的机会吗?

他见到她就是为了向她报丧的吗?

「去年秋天病逝了」,这句话如同一块大石砸入阿南的心里。

虽然她恨母亲的离去,也怨母亲的薄情,但母亲离世又是另一回事。

自此,在这天地间,再也没了来处,只余荒凉未知的归途。

「我刚出世,生母就难产故去了。

对我而言,生母是没有印象的。

我四岁那年,母亲嫁进余家,待我视如己出,我一直把她当作我的亲娘。

」他说到这里,眼眶泛红:「母亲是惦记你的。

她希望你莫要怪她。

」一旁的孔良悄声与阿南说:「皇后娘娘不可贸然认亲——此人进京以来,以巫术而成名,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待微臣为您查探一番,您再做定夺。

」阿南点点头,道:「阿良,你把他带去安平观吧。

那里自酆大夫离开后,便空置着。

今晚本宫乏了,脑子有些乱,明日再审他。

」孔良担忧道:「皇后娘娘您留他在宫中,陛下若知道了,会不会……」阿南道:「莫担心,本宫心里有分寸,会给陛下一个合适的交代。

」她扶额:「今日本宫乏了,都下去吧。

」孔良拱手道:「是。

」余苳张了张嘴,似乎好想跟阿南说什么。

阿南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南妹头——」阿南打断他:「叫本宫皇后。

」余苳低头,道了声:「是。

」人都散尽了。

凤鸾殿仍然灯火通明。

阿南回到床榻躺下来。

她看着床头的烛火闪啊闪,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命孔良留下余苳。

也许,潜意识里,她对亲情仍是渴望的。

她又仿佛回到了三岁,她是跟着母亲轿子奔跑的小女孩。

她跑啊跑。

她在追赶什么呢?

余苳说,母亲临终前是惦记着自己的。

这句话让阿南有一种心痛的满足。

她握紧那支玉簪,那是母族的消息。

「草民算到,娘娘一定不会为难草民。

」呵,这一卦,竟让他算对了。

请罪这一夜,阿南辗转反侧,没有睡。

她脑海中全是从前禹杭城外邹家的那座老宅,和记忆里为数不多的与父亲母亲相伴的辰光。

母亲名带「红雨」,邹宅里便有许许多多的桃花树。

一到春日,落雨的时节,烟水茫茫,江南的白雾给桃林镀上一层如梦似幻的光。

「父亲,母亲。

」阿南在心里喊着。

他们却前后消失在她的视线中,在空气中化作一缕尘烟。

五更天的时候,阿南从榻上起身。

她没有带宫人内侍,自己一个人走出凤鸾殿的大门,不知不觉竟往安平观的方向走去。

这些年,阿南从来没有打探过母亲的消息,没有问她再嫁的那户人家如何、夫君如何,没有问母亲过得怎么样。

她怕母亲在那个家庭过得好,她会难过;过得不好,她也会难过。

而此时,她竟特别想从余苳的口中,得知关于母亲的只言片语。

母亲患了什么病,她生命的末尾是否快乐,她廿二便嫁入余家,偌多年来,可有生养?

此时亦是上京的春日。

可上京的春与禹杭的春很是不同。

上京的春,是富丽堂皇的。

禹杭的春,是水墨诗意的。

天还蒙蒙亮。

鼻尖漾着花朵混着露珠绽放的清香,阿南踱到了安平观门口。

还未进去,却忽然见一个黑影从里面闪出来,一眨眼就看不见了。

阿南霎时警觉起来。

方才见那黑影身量纤纤,是女子,绝非男子。

宫中有谁会在天亮前进入安平观?

绝不可能是刘芳仪或是她宫里的人。

昨夜,阿南以中宫凤印下了懿旨,关刘芳仪半年禁足。

文茵阁外,现在守卫森森,别说是人,连只蚊蝇,都难飞出。

难道余苳表面上虽是刘芳仪召进宫的,但他其实还跟宫中其他的人暗通款曲?

会是谁呢?

阿南皱眉。

这个自称是自己兄长的琅琊方士,如此不简单。

阿南方才烟水茫茫的心一下子被疑惑的风吹干了,她冷静下,镇定地分析着。

黑影似乎是往御湖的方向闪去。

御湖的东侧是雁鸣馆、文茵阁;西侧是花房,花房里培植着天下珍稀的花卉,花房的偏殿住着侍弄花卉的匠人们。

此时先可以排查的,便是花房里的人。

阿南快步往回走,刚走到凤鸾殿门口,见小嫄端着一个装着温水的铜盆问庭院里扫地的小内侍,可有见到皇后娘娘出门。

小嫄听到脚步声,一抬头:「娘娘今日起来的这样早,怎不唤奴婢近身伺候?

」阿南笑了笑:「今日醒得早,便在御湖边走走。

见你未醒,便没唤。

」她转脸,吩咐宫门口的侍卫:「唤孔良大人来。

」「是。

」小嫄将铜盆置于檐下,伺候着阿南净脸。

孔良昨夜在宫中当值,很快就赶来了。

阿南用帕子在手上擦了擦,吩咐道:「以搜查宫中失窃之物为名,拿着中宫的令牌,去搜一下花房里所有人以及她们的床褥,看看有没有人是昨夜未歇,或是晚歇的。

」从那会子到现在,才过去不到半刻钟,连带脱去夜行衣、处理夜行衣的时间,被子现在绝对还没焐热。

孔良答应着,快步出去了。

他不知发生了何事,但阿南甚少吩咐他做什么,一旦阿南开了口,他第一反应便是照做。

一炷香的工夫,孔良回来复命,他带人搜遍了花房的每一个角落,以及里头所有的在册宫人,没有一个人有异样。

阿南低头,喝了口杯中的清水。

排除了文茵阁,亦排除了花房里的宫人们,现在看来,只有一个可能:那黑衣人出自雁鸣馆。

孔良见阿南不作声,便屈身告退,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娘娘要好好歇息。

莫要太忧思,莫要太操劳。

」他定是看到了阿南面上的疲态。

阿南颔首。

孔良又道:「昨日那方士,娘娘当真要留他在宫中吗?

」阿南沉吟道:「昨晚是本宫一时迷惑,想来不该沾此麻烦,让此等妖妄不经之人久留宫中并非益事,今日便驱他出宫吧。

告诉他,不管是什么原因,若再敢闯入宫闱,定不轻饶。

」「是。

」孔良应了一声,似替她松了口气。

「娘娘,您如今身居高位,有许多双眼睛盯着您,您自个儿愈发要小心。

您素来是个聪敏的人,一定明白其中的道理。

」阿南再度点点头。

是啊,自古以来,后宫的水便深不可测。

女人们暗藏着汹涌的欲望,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怎保不是有人故意用这个「兄长」来对付中宫?

「八月初八,丹桂开花。

卯时三刻,骤雨忽落。

邹家有喜,生女阿南。

」这番话并不能说明什么。

查到皇后的生辰八字并不难。

不该被他那句「南妹头」所打动。

幼时之不可得,终已逝去,何必耿耿于怀?

人间昏晓,浮生扰扰。

得失过眼只须臾,如风扫。

那些童年缺失的,便让它缺失吧。

隔着岁月的纱幔,纵便拼命去捕捉,也难以捕捉到了。

孔良退下后,阿南定了定神。

乳娘抱着铣儿走来。

铣儿手中摇着小拨浪鼓,咯咯地笑着。

她看见阿南,睁大眼睛,将拨浪鼓递给阿南。

阿南看着铣儿,心内轻柔一动,从乳娘那儿将孩子抱过来。

此时,小舟提着一个食盒从殿外走进,传圣上的口谕。

原来是圣上早膳吃菜粥清甜可口,便命小舟送一些来凤鸾殿给公主。

医官们说过,公主现时七月有余,除了乳汁,该添些流食了。

小舟向阿南笑道:「圣上时时惦记咱们华乐公主呢。

」阿南道:「多谢圣上关怀,有劳舟公公了。

」乳娘盛了粥,喂到铣儿口中。

铣儿似乎胃口很好,小嘴一开一合,吃得下巴上都是。

阿南看着铣儿,脸上露出久违的笑意。

妃嫔们请安的时辰到了。

今日,除了禁足的刘芳仪,雁鸣馆的祥妃也没来。

独宛妃依旧热络地前来请安,行罢礼后,便逗着公主玩儿。

「昨夜的事,臣妾都听说了,刘清漪胆子倒是真大。

呔,在娘家被惯坏了。

」阿南沉默。

宛妃话锋一转:「方才,臣妾在来凤鸾殿的路上,见孔灵雁身边的掌事宫女小婵带着一个白衣男子往雁鸣馆去了。

那白衣男子眼生得很,是不是……」阿南握紧了杯子,冷冷道:「本宫不是已经吩咐将那方术赶出宫去吗。

」她叫来门口的小内侍:「去雁鸣馆问问,是怎么回事。

」小内侍答应着,疾步走了出去。

宛妃见皇后面色有异,联想到昨夜听说的事件,用帕子掩住口:「那白衣男子不会就是昨夜刘芳仪召进宫的人吧,这祥妃有些太大胆了。

」阿南面色沉郁。

过会子,小内侍回来禀道:「回皇后娘娘的话,今日俩侍卫正押着那方士往门外走,恰好碰到抱着诜皇子的祥妃娘娘和小婵姑娘。

那方士只看了诜皇子一眼,便说此子有夜啼之症。

祥妃娘娘便问是怎么回事。

那方士说,夜啼不止,乃被邪祟所迷,若长此以往,必魂魄消减,身体孱弱,直至命归。

祥妃娘娘听了便唬得慌,说诜皇子如她的性命一般,问方士可有办法。

那方士说,只需他去雁鸣馆驱一驱邪祟,保诜皇子从今往后再不夜啼。

于是……于是祥妃娘娘执意唤他去试试……就连孔大人都拦不住。

」「圣上可知道此事了?

」小内侍答道:「祥妃娘娘说,这两日皇长子夜啼比从前更加严重,嗓子都坏了,小脸蔫蔫的,医官们束手无策,如今这个方士既说有办法,无论如何得让他试试,一切以诜皇子的康健为上,圣上那儿,无论有什么指责,她自个儿担着。

现时,那方士正在雁鸣馆驱邪,祥妃娘娘赤足前去尚书房请罪了。

」鼠精自小在江南长大、身材娇小的孔灵雁脱了簪环,一身素衣跪在尚书房门口。

自进宫那日起便戴着的莲花耳饰亦去掉了。

《列女传》中有脱簪请罪之载。

历来后妃们,皆将脱簪作为犯下重大过错请罪时的礼节。

但,最严重的,还是赤足。

这是一种自侮,比男子的「负荆请罪」更甚。

孔灵雁虽赤足跪地、楚楚可怜,但眼神中甚是坚定。

她叩头道:「求圣上可怜臣妾为母的心,求圣上垂怜。

只要诜儿能康健,臣妾做什么都甘愿。

」良久,门打开,成灏走了出来。

他轻皱着眉:「祥妃,你是世家小姐,腹内有诗书,孤本以为你是个清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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