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过哪些虐到深夜不敢哭出声的小说? - 知乎

」阿南绞了热帕子递给他。

她总是喜欢亲自为他做这些事,就好像他是她自己的一部分。

成灏接了她的热帕子,缓缓道:「皇后,你相信母后显灵吗?

」「圣上信,臣妾便信。

圣上不信,臣妾便不信。

臣妾的心,同圣上一样。

」「呵。

」成灏将毛巾覆在脸上。

「那伺香婢已经殉葬了。

皇后,你该放心了。

」阿南想说什么,成灏却已经擦完脸,起身了:「皇后,胡婕妤那边,孤会安抚,将她晋到妃位,也算是对镇南将军府有个交代。

母后显灵之事,到此为止。

」他走到她身边,轻轻说了句:「皇后当有容人之量。

莫要耗完孤对你的情分。

」权衡成灏说到「情分」二字的时候。

阿南的眼前突然闪现顺康元年的初秋。

三岁的她被带到乾坤殿,穿着暗色的衣衫,头上戴着那根父亲留给她的卦签。

她看着一个与她同龄的小男孩在斗蛐蛐。

那小男孩眉头紧锁,全神贯注,眼里透着必胜的决心和王者的肃杀之气。

她看到他的衣服上用金丝线绣着龙的图案,她知道他就是当今幼帝。

天底下除了君王没有人配穿龙纹。

为天之子,真龙之嗣。

那龙纹,如寒夜之火,让阿南想要靠近、想要取暖。

仿佛自己便是那随秋风舞倦了的落叶,有了心安的归处。

自父亲去世、母亲改嫁之后,她辗转寄人篱下,早已学会了「不干己事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

她不是多语、爱出风头的人,可她忍不住跟他说话了。

她告诉他,他手中那只勇猛的蛐蛐必败。

果然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恼怒地问他为什么,明明这只蛐蛐是占尽了优势的。

她通过那只前时取胜、洋洋得意的蛐蛐,告诉他一个道理:恃国家之大,矜民人之众,欲见威于敌者,谓之骄兵,兵骄者灭。

后来的事实证明,她说的果然是对的。

他手中的蛐蛐真的败了。

他从此喜欢跟她一起玩蛐蛐,也喜欢从她口中听到一些关于他拿捏不准的事情的意见。

她原本以为,这样就是极好的。

直到她看到他与沈清欢在一起嬉闹,他脸上的笑容,她从来没见过。

那一刻,阿南懂得了,跟她在一起的成灏,是老成持重的。

但他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心无旁骛地笑过。

她渴望见到那张她从未拥有过的笑脸。

然而,直到她入主中宫,做了他的妻,仍然未能拥有。

情分。

他与她的情分是什么?

是她在凤鸾殿一日一日的守望。

是她每一分、每一毫的谨小慎微。

大婚那晚,龙凤烛彻夜不熄。

她夜半醒来,看到他出神地凝望着殿外的红梅。

她假装睡着了。

但红梅却成了她的心梗。

红梅,是他为沈清欢种的。

她终是没能赢了沈清欢啊。

纵便是沈清欢没有进宫,纵便是他在沈清欢与她之间选择了她。

此时,阿南看着成灏的眼睛。

「圣上,臣妾并非没有容人之量。

臣妾与您相伴十余载,您应该明白,臣妾不管做什么,都是一心为了您着想。

」她缓缓地讲出她梦里的征兆、她卜的卦象。

昏君之母,属相为鼠。

仓鼠之子,吞食国度。

成灏原本迈开的步子收了回来,复又坐在了椅子上。

他沉默了良久,方开了口:「你的意思是,胡婕妤的真实属相为鼠,可能是仓鼠之母?

」「是。

臣妾虽然卜不到确切的消息,但就算是有这个可能,圣上,您觉得能留吗?

」成灏疑心非常大,阿南一直都明白。

纵便胡婕妤不是真正的仓鼠之母,但只要她是「鼠」,那么成灏就不会冒那份险。

他不会允许他最在意的东西有一丝被毁掉的可能。

「皇后。

」成灏的目光略略柔和下来。

他似乎想明白了。

「今天母后灵前那出戏,是做给别人看的?

」「嗯。

」众目睽睽之下,伺香婢借着太后之口,说出「不祥之子」这四个字,镇南将军府怎敢再追问此事?

胡婕妤就算失了龙裔、损了胎体,但既是太后显灵,武将们也没有理由对当今圣上有何怨怼。

于大局无碍。

「你知道母后其实并没有崩逝,是吗?

」这件事成灏也是通过母后的贴身近臣留下的一封信函才确定的。

母后将朝堂留给了他,将后半生留给了自己。

她交权之后,不愿也不必再待在宫廷。

闲云野鹤,江湖去也。

她不过是用死亡的方式,得到自由。

阿南点了点头。

是的,她知道。

「圣上,母后到底是不是真的崩逝,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重要的是满朝的文武、天下的子民都相信母后崩逝了。

他们都知道母后崩逝后,您伤心欲绝。

这对您、对母后,都是好事。

」太后掌权半生,雷霆手段,政敌无数,如今隐姓埋名出宫,知情的人每多一个,她的危险便多一分。

成灏看着阿南,眉宇间云深不知处。

她又一次地想在了他的前头。

她做事总是这样周全。

她就像深不可测的渊。

他越发像在深渊边行走的人。

阿南知道,她若不告诉成灏这一切,成灏会以为中宫善妒,以为她心如蛇蝎。

她若告诉他这一切,就像现在这般,他对她心底的忌惮必又会更多一分。

总有取舍,总得取舍。

他与她的情分就是这么小心翼翼又稀薄。

橘色的烛光,如同多情的佳人,与夜风摇摆着旖旎。

「告诉内廷监的人,从此,生肖为鼠的女子不必再进宫。

」成灏道。

「是。

」索性从源头上杜绝了。

「为了避免再度发生冒名进宫之事,皇后,此后,你便与内廷监一同把关。

」「是。

」选妃嫔的权力交到了阿南手中。

「胡家换人的事,皇后继续佯作不知便可。

镇南将军府,孤还用得着。

」「是。

」朝政的权衡永远是摆在首位。

「卦象之事,切莫传出去,恐为别有用心之人或番邦所利用。

」「是。

」这个是自然的。

四世之后有昏君,岂不是说明圣朝气数将尽?

怎能为外人所知呢。

交代完,阿南以为他要离去了。

他却留了下来。

和衣而眠。

阿南躺在他身边,他用手轻轻抚摸着她如小丘一样的腹。

阿南突然感受到了胎动,腹中的孩儿在踢她的肚皮。

成灏也感受到了。

他们对望着,笑了笑。

所有的算计与权衡仿佛在这一刻都暂时隐匿了。

这对少年夫妻共同面对的,不仅是孩子,还有风、有雨、有圣朝将要面临的未知。

阿南想,这一夜终于无须做那个梦了,那个自刎的梦。

只要成灏睡在她身边,她便不会做这个梦。

她就不用一遍遍地面对惨烈的死亡,一遍遍地面对那种深深的无奈与悲苦,一遍遍地面对漫天的鲜血。

那无尽的涅槃与轮回。

春日过了,夏日来了。

宛欣院的杜鹃谢了。

胡婕妤晋了宛妃,从三品升为一品,伺候的宫人比从前多了三倍,月银也比从前多了三倍。

从娘家镇南将军府陪嫁进宫的小妙做了宛欣院的掌事宫女。

一切都尽量遂着她的心。

宛妃在床榻上将养了四个月。

到七月底的时候,才出门走动。

病好以后,她像变了个人似的,与中宫走动亲昵起来。

她跟阿南说,知道自己这一生没了指望,不过求着依靠皇后娘娘这棵大树,得一晌荫蔽罢了。

皇后娘娘若有使得着她的地方,尽管吩咐。

她愿为皇后娘娘赴汤蹈火。

阿南听了这话,只淡淡笑笑,劝慰她几句。

但宛妃仍是每日都来,一派热络。

自上次宛妃出事,孔贵仪越发小心。

她的月份渐渐地大了,阿南免了她的请安礼。

她索性从早到晚,闷在雁鸣馆,足不出户。

为中宫保胎的川陕名医说了,皇后的临盆之日仅剩半月有余。

眼下阿南最在意的,就是腹中孩儿的平安。

有一晚,阿南独自安歇。

凤鸾殿的宫人们照旧例,添上足足的灯油。

然而到了半夜,阿南从睡梦中惊醒的时候,见寝殿是黑的,一阵老鼠叽叽喳喳的叫声传来。

原来是老鼠偷吃了灯油,所以灯灭了。

黑暗如浪,让阿南有一种溺毙的绝望。

她尖叫起来:「来人!快来人!」乾坤殿怎么会进老鼠?

她一阵腹痛,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身体里下坠。

宫人们急促奔跑而来。

产子黑暗中,阿南摸到了婢女小嫄的手。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小嫄在焦急地唤她。

凤鸾殿的灯被点亮。

满宫里不见老鼠的影子。

方才那些叽叽喳喳的声音,好似幻听一般。

阿南像一个从深深的水底被打捞上的人,艰难地喘着气。

她口中迷迷糊糊说了句什么。

小嫄没听清,将耳朵凑上去,方听到她在喃喃叫着:「圣上……」几个宫人将皇后扶回了榻上。

奉圣旨为皇后保胎的川陕名医酆陌急匆匆赶来,宫中医官署的几名医官也来了。

嬷嬷宫女们时而端着水盆进来,时而又端着水盆出去。

凤鸾殿里人影憧憧。

阿南流了好多的血,但是她一声也没叫唤。

众人纷纷纳罕,历来见宫闱或民间产子者多矣,中宫邹皇后是他们这辈子见过的唯一在生产时不呼痛的女子。

异常的沉默,让凤鸾殿的产房是那么与众不同。

阿南睁大双眼看着帐顶的金丝凤凰,耳畔是人们在床前走来走去的脚步声,腹中一阵阵剧烈的抽痛让她恨不得将身体蜷缩到一处。

她紧抿着嘴唇,意识一点点涣散,烛影晃着,她昏了过去。

几个经年的喜嬷对视了一眼,皇后昏迷,使不上劲儿,孩子卡在产道,眼下只能冒冒险,将手伸进产道,把孩子拉扯出来。

小嫄问凤鸾殿的掌事内监春海:「今晚圣上歇在哪儿了?

」春海答道:「当下正是夏秋时节,黄河又闹了水患,圣上跟一帮大人在尚书房议事呢,吩咐任何人不得前去打扰。

」小嫄看了看床上的阿南,咬咬牙:「我去喊圣上来。

」春海道:「姑娘,只怕你去了尚书房,也见不到圣上。

」小嫄听了这话,仍执拗地走了出去。

尚书房里,皇帝成灏刚送走一同商议治理水患事宜的臣子。

大臣们跪安后,这位少年天子沉郁了数日的心情轻快了不少,脑海中紧绷的弦略略松弛。

手边的菊花茶已经凉透了。

成灏端起,一饮而尽。

这时,突听门外一个女子的声音焦急地喊着:「圣上!圣上!」侍卫们拦阻着:「圣上有令,任何人不许前去打扰。

」「奴婢是凤鸾殿的人,有急事求见圣上。

」侍卫道:「不管你是哪宫的,皇命就是皇命,必须遵守。

」那女子高声道:「中宫生产,兹事体大,尔等就不能通融吗?

」侍卫们迟疑着,一面不敢得罪凤鸾殿,一面又不敢贸然进殿打扰圣上。

那女子趁他们恍神的当口儿,直接冲了进来。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圣上,求您移驾凤鸾殿。

皇后娘娘昏过去了。

」成灏刚喝完菊花茶,看着那女子。

他对各宫的宫人们不甚留心,但他知道,眼前这个婢女是中宫的掌事宫女,皇后在这宫中最信赖的人。

他从没留心看过她。

今夜,见此情形,倒觉得她颇为忠勇。

侍卫们已跟了进来,忙向圣上告罪。

成灏摆摆手,他们退了出去。

「孤记得,皇后娘娘还有半月才到生产之期啊。

」「是。

但今晚皇后娘娘不知怎的,惊动了胎气,早产了。

」小嫄答道。

成灏沉吟道:「自古妇人生产,如过鬼门关。

皇后既然早产,想必侍产大夫和宫中的医官们、专事妇人生产的喜嬷们都到了。

孤去了,也进不得产房。

去了也无甚作用,不如在此静候佳音。

」「圣上,皇后娘娘昏迷前一直在叫您。

您如果能守在凤鸾殿,皇后娘娘一定能感受到。

她要是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您,会有多高兴啊。

」小嫄恳求道,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在烛光下,晶莹如玉。

成灏的心,和软了许多。

川陕名医早早便告诉过他,皇后这一胎是公主。

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圣朝的长公主。

他起身:「好,孤随你去。

」小嫄的脸上绽开一个笑容:「谢圣上。

」七月到了尾声。

宫中的兰花开得到处都是,空气里飘浮着馨香。

怪不得人们通常把七月,叫作兰月。

民间又把七月叫鬼月。

传说这个月鬼门打开,到七月底的时候又重新关上。

今日,正好儿是七月的最后一天。

成灏刚走到凤鸾殿的那一刻,就听到喜嬷的声音:「生了!皇后娘娘生了!是个漂亮的公主!」喜嬷把孩子抱到外间,成灏接过。

那孩子与寻常新生的孩子不同,声音嘹亮,不啼反喜。

「公主是哪个时辰生的?

」喜嬷道:「刚好子时。

」「那便是新的一日了。

公主的生辰是八月的起始。

」众人皆跪在地上:「恭喜圣上,恭喜皇后娘娘。

」成灏看着怀里的婴孩。

那孩子有一双清澈无比的眼睛。

华乐那清澈竟让成灏想到了冬雨里开到极致的梅花。

侍产大夫、医官还有喜嬷,以及凤鸾殿所有的宫人黑压压地跪了一屋子。

成灏抬头,说了句:「赏——」众人慌忙谢恩。

殿内一片喜气洋洋。

阿南在昏迷的时候,又看到了那个白衣女子。

她时而是风中摇曳的一株梅,时而化作花雨从天而落。

她微笑着看着阿南,割破自己的手指。

她的血流出来,化作药引,流到阿南的腹中。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阿南问她。

她一挥手,眼前出现一面镜湖,镜湖里投映着许多画面,那么清晰。

四海八荒,祁连山。

一条真龙从云雾中飞来,与祁连山顶一株白梅两两相望。

真龙绕着白梅,为她下了一场雨,一场只与她有关的雨。

那白梅受了真龙的雨泽,愈发仙气缥缈。

后来,白梅化作一位美貌的女子,真龙化作一位英武的男人,两人或是腾云驾雾,或是戏于山涧。

祁连山顶常常落雪,他们在嬉闹中白了头。

人们把祁连山叫作白山。

白雪皑皑,白头千年。

真龙与花仙相恋,触犯天条。

真龙下凡,为人间天子。

白梅在轮回台送他,看着他的魂魄入了六道。

她的眼泪落在他的手心,和所有的记忆一起被封存。

白梅被贬为妖,一世一世地保他一家一姓的江山。

阿南不觉看怔了。

她问道:「如今,真龙何在?

」白衣女子笑道:「了却人间千年债,得见心头万世人。

」她与他被天帝所罚,千年不能相见。

一千年后,她与他就整整相识一万年了。

她相信他一定还记得她,就跟她一直记得他一样。

他的江山,是她在这一千年飘荡里的念想。

他为她下了一场雨。

一切的起始,便是那一场雨。

「你用一千年时间,去等一个人?

」「是。

」「原来我总以为世人痴惘,原来仙家亦不可免。

」白衣女子的裙角飞扬着。

她笑而不语,若非因为痴惘,她早已位列上仙,若非因为痴惘,她不必流落人间。

可她从未后悔过她的痴惘。

阿南看着她越飘越远,问道:「一千年很漫长,你要去哪儿?

」白衣女子的声音带着梅花的香气在天地间飘荡着:「邹阿南,你的女儿非等闲之人。

将来,你若听她的话,可保性命周全。

你若不肯听她的话,你的梦魇,就是你的结局。

」你的梦魇就是你的结局,你的梦魇就是你的结局,你的梦魇就是你的结局……这句话像针一样,刺入阿南的脑海。

她猛地睁开眼。

成灏抱着孩子坐在她的床头。

「皇后娘娘醒了!」小嫄用袖口擦了把眼泪,忙命小宫人递上一碗早已煮好的枣粥。

那枣粥软而糯,温度恰好。

阿南看着成灏,苍白的嘴角抿出一个笑容:「圣上来了。

」成灏将孩子抱得近了些:「皇后你看,公主甚美。

从落地便不哭,一直是欢喜的。

」阿南点点头:「圣上喜欢,便是极好的。

」公主睁着湿漉漉的眼,一会儿看看成灏,一会儿看看阿南。

成灏道:「孤想为公主取名铣字,封号华乐,皇后意下如何?

」阿南颔首:「谢圣上。

」宫人们再度跪在地上:「恭祝华乐公主千岁安康。

」成灏将公主递给守在一旁的奶娘。

他握住阿南的手:「此番皇后受苦了,多加休养。

」阿南摇摇头。

她张口欲说老鼠的事,想了想,又咽下。

小嫄扶阿南半倚在床榻上,轻轻将枣粥送入她口中。

这一晚,成灏躺在榻上,闭上眼,舒了口气。

他在心底给自己过的刑终于结束了。

他一直隐隐地害怕皇后生产的这一刻。

尽管川陕名医告诉他,绝不会误判。

但他仍是思虑到了这一层可能。

事无万全,成灏做了两手准备。

喜嬷们已接到密旨,若皇后诞下皇子,便让其生来窒息。

是而,小嫄唤他的时候,他犹豫。

他不忍面对那样的可能。

好在,川陕名医并没有误判。

铣儿,真的是皆大欢喜。

成灏隔着帘栊看着窗外的月亮。

看着奏折忧心了许久,水患终于有了解决的新思路。

皇后诞下公主,免去他们之间残害骨肉的尴尬与难堪。

成灏觉得,一切都是如愿的。

翌日,他在金銮殿上下达了「收紧河道,引清入黄」的政令,不出所料的,群臣一片哗然。

昨夜在尚书房参与议事的工部侍郎刘存第一个站了出来,立场鲜明地表态,支持圣上。

风向一刮,众人便领会了。

最终,圣上的政令得以顺利下达。

成灏对刘存亦高看了一眼。

九月伊始,阿南满了月子的时候,便恢复了产前的灵动。

她原本想留着酆陌在宫中做医官,却发现他已经不辞而别了。

宫中的安平观空空如也,没有一丝他存在过的痕迹。

萍踪仙影,无处可寻。

阿南坐在凤鸾殿的大椅上,想着生产那夜听到的鼠声。

那绝不会是幻听。

她细细查问了那日守夜的宫人与内侍,灯油备得很足,是实情。

若非老鼠偷吃灯油,咬断灯芯,怎么可能突然灯灭呢?

那些老鼠是从哪里来的?

为何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找遍整个宫殿,都找不到了呢?

是谁有意在做此事?

意欲何为?

小嫄递上一杯白水,阿南一边喝着,一边思量着后宫中的人。

雁鸣馆的孔贵仪,肚里怀着孩子,且有了月份,整日闷在雁鸣馆中不出来。

她胆子小,话又少,不太像是做这等事的人。

宛妃……阿南转动着手中的杯子。

宛妃常来凤鸾殿,有下手的时机。

不拘跟哪个小宫人串通,偷偷放一窝耗子进来,倒是很有可能。

且她说过,鼠是灵动之物。

她是喜鼠之人,又肖鼠,难免让人把她和鼠联系到一处。

难道她知道自己腹中胎儿不存的真相,趁此报复?

阿南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的小嫄,不经意地问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小嫄想了想,缓缓道:「鼠来,灯灭,皇后娘娘您梦魇惊叫。

如若您有所不测,便遂了她的心吧,也不枉她一趟趟往凤鸾殿跑。

可娘娘与公主吉人天相,天神庇佑,岂是小人能祸害得了的?

」阿南将手中的杯子握得紧了些。

「你也觉得是宛妃吗?

」「是。

」阿南端起杯中的白水,饮尽,不动声色道:「圣上说了,镇南将军府,还有用处。

既如此,宛妃现时在宫中就得好好的。

」小嫄低头。

「让内廷监换两个小内侍去宛欣院。

内廷监的掌事一定懂本宫的意思。

」「是。

」「她的错处,本宫记着。

此时不追究,不代表永远不追究。

」阿南用眼角处看了看小嫄。

小嫄俯身道了声「是」,便出去了。

一个月后,凤鸾殿的几位宫人或因身子不适,或因偷盗,被驱逐出中宫。

那几位宫人有一个共同点:都是皇后娘娘生产那日值夜的人。

十一月十八日,孔贵仪临盆。

是夜,皇长子诞于雁鸣馆。

圣上为其赐名曰:诜。

瞻彼中林,诜诜其鹿。

圣上借皇长子的名字,向上苍祈求子嗣众多。

孔家一时间在朝堂出尽了风头。

一向不大起眼的孔贵仪成了众人瞩目的皇长子之母。

次年二月底,太后的丧期一过,刘家的七小姐、工部侍郎刘存独女刘清漪便进了宫,成了圣上守丧之后纳的第一个妃嫔。

圣上赐刘清漪五品芳仪的位分,居于文茵阁。

彼时,华乐公主已然半岁,皇长子三月有余了。

挠脸文茵阁在御湖的东侧,离雁鸣馆不远。

孔灵雁自生了皇长子成诜后,晋到了妃位。

圣上另赐其封号「祥」。

雁鸣馆今非昔比,许多命妇上赶着前去巴结,门前来客络绎不绝。

皇长子每到夜间,啼哭不止,祥妃甚觉劳神,无暇应对来客们。

好在她从娘家孔府带进宫的陪嫁丫头小婵甚是能干,待人接物,周全妥帖。

她助祥妃料理着雁鸣馆的事宜,在后宫诸人及朝廷命妇之间,八面玲珑。

医官署为孔灵雁侍胎的医官跟圣上说,祥妃身量矮小,但皇长子生来块头颇大,故而,祥妃因生育皇长子,身体损耗甚巨,气血大亏。

圣上看顾孔家一直以来鞍前马后的付出,亦体恤祥妃为生育皇长子遭的罪,故下旨,封孔灵雁的母亲为一品诰命夫人。

春浓烈地来了,宫中百花盛开。

各宫各院飘荡着花香。

风都是绵软的,带着丝丝的甜味儿。

凤鸾殿的早晨,阿南刚起身,宛妃就来了。

她每日都是第一个来请安的。

她很喜欢华乐公主。

巧的是,华乐公主也似乎很喜欢看到她,时常对着她咯咯地笑。

宛妃虽然是未曾抚育过孩子的人,但往往抱着华乐公主,就舍不得撒手了。

有一回,华乐公主尿在了她的云缎衣裳上头,她也不生气,点着公主的鼻子,叫小淘气。

今日,宛妃向阿南行过礼,便又习惯性地从奶娘手中接过公主。

小嫄笑道:「宛妃娘娘当心些,公主现在顶爱揪人耳饰、簪环。

」宛妃笑笑:「不打紧。

揪便让她揪去。

又不疼。

怕甚。

」她自小跟家中的老仆学过一点子口技,会模仿鸟儿的叫声。

华乐公主睁着大眼睛看着她,一大一小,笑作一团,倒像是娘俩似的。

阿南梳洗完,端庄地坐到正厅当中的椅子上。

刘清漪来了,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行礼。

工部侍郎刘存娶了三房妻妾,生了六个儿子。

大夫人快四十岁,才生得一个嫡女。

刘清漪在府中甚是受宠,是一家子的掌上明珠。

她乍进宫,位分是最末的,一时间,似乎难以接受这种见人便跪的落差,眉眼间流露着遮不住的争强好胜。

她向阿南行罢礼,遂又向抱着孩子的宛妃行了个礼。

阿南唤小嫄赐茶。

她接过茶,坐下,向阿南笑道:「皇后娘娘听说了吗?

」阿南浅浅笑笑,并不接她的下音。

她自顾道:「宫中的人都议论呢,原该是皇后您的母家承恩,怎么轮到别人了呢?

圣上虽是体恤臣下之意,但她自个儿也该知道些分寸,不能踩着梯子就敢上坡。

」「雁鸣馆的掌事宫女小婵,甚是拿腔,动辄就说自己从前是一品诰命夫人调教出来的。

呵,若无皇长子,哪里就有一品诰命夫人了?

」阿南仍是笑笑,不说话。

皇后娘娘的母家的确该承恩,可邹家现已无人,谁来承恩?

想必这一点,刘芳仪也知道,不过是想撺掇着皇后治一治祥妃,出一出气罢了。

至于为什么有气。

呵。

文茵阁跟雁鸣馆相邻,日日看着他人鲜花着锦,生了嫉妒之心。

宛妃心直口快,道:「妹妹,昨儿晚上圣上是不是去了雁鸣馆,圣驾路过你门前了吧?

」刘芳仪嗤道:「总拿皇长子说事儿,有的没的,就喊圣上去一遭儿。

依臣妾看,不过是由头罢了。

什么不适?

什么夜啼?

又不是耗子。

耗子到了晚上才闹腾呢!」宛妃看着公主,眼尾却扫向刘芳仪,笑道:「好大的酸味儿!今儿晌午吃饺子,连醋都不用搁了。

」在场的宫人皆捂着嘴偷笑。

刘芳仪懊恼地嘟着嘴。

后宫诸人之中,她年纪最小,说话常常不防头。

圣上夸过她娇俏。

阿南对她很是宽容,从不训斥,不拘她说什么,就当耳畔一阵风,过了,便过了。

眼下,她这句话,却让阿南心内略略一动。

这时,外头的内侍报:「祥妃娘娘到——」孔灵雁款款地走进来。

她身后跟着小婵及一众宫人们,还有抱着皇长子的奶娘。

奶娘按规矩在祥妃磕头请安后,抱着皇长子跪在地上:「诜皇子恭请母后金安。

」阿南道了免礼,赐了座。

那皇长子抬眼见到宛妃怀里的华乐公主就「哇」地哭出声来。

奶娘忙抱着哄,却无论如何都哄不好。

孔灵雁尴尬地告罪。

阿南摇头:「不妨。

」转而又道,「诜皇子的夜啼症还是不见好吗?

」孔灵雁道:「回皇后娘娘,不仅不见好,似乎还加重了。

医官署的华医官上次开了一个方子,说是取牵牛子七粒,捣碎,用温水调成糊状,临睡前外敷于肚脐上。

臣妾试了。

仍无甚作用。

」奶娘抱着诜皇子晃晃悠悠地哄着。

离了殿内,走到檐下,似乎好些了,哭声渐止。

阿南道:「诜皇子似乎不大喜欢来这里。

妹妹,你带着孩子回去吧。

日后不必天天携子来请安了。

心意到了,本宫便领了。

」孔灵雁忙跪在地上:「臣妾惶恐。

皇后娘娘是他的嫡母,他怎会不喜来这里。

原该日日来请安的。

」这时,刘芳仪道:「对中宫的恭敬在心里,不在嘴上,祥妃姐姐若真的心里惶恐,就不该误了请安的时辰,来得这样晚。

知道的呢,说你是来请安。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炫耀。

」「你!」孔灵雁一向话少,她纵是气到极处,憋红了面孔,也没有刘芳仪的伶牙俐齿。

「刘家的女儿,便是这样不知尊卑的吗?

」孔灵雁的婢女小婵道。

刘芳仪道:「尊卑设次序,事物齐纪纲。

不知尊卑的,是你,还是本宫?

主子们说话,轮得到你插嘴吗?

还是说,雁鸣馆现在自以为有了身份,便是下人,也知欺人三分了?

」小嫄轻咳了一声。

众人看了看阿南的脸色,止了口。

孔灵雁低头道:「误了请安的时辰,着实是臣妾不该。

但昨儿夜里因着诜儿啼哭,闹到半夜不曾睡,所以……终是臣妾的不是,向皇后娘娘请罪。

」阿南浅笑道:「妹妹言重了。

妹妹的苦衷,本宫怎能不知?

刘芳仪初进宫,年纪又小,口没遮掩,大家同侍圣上,都是姐妹,你莫要与她计较。

想来,圣上也是希望咱们后宫一团和气的。

」「是。

」孔灵雁招手,唤奶娘将诜皇子抱进来,欲跪安告退。

谁知,奶娘抱着他经过宛妃抱着的华乐公主身边,华乐公主一伸手,便在诜皇子脸上抓了一道——小孩儿家,手且嫩着,抓得并不重,诜皇子却拼了命地号啕大哭起来。

这厢,宛妃怀里的华乐公主睁大眼睛,无辜地吃着手,仿佛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事。

孔灵雁心疼得要命。

抱着公主的宛妃探头一看,见诜皇子的脸上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便松了口气:「还好不重。

」孔灵雁一听这话,一早上积压的火气「噌」一下燃了起来:「宛姐姐这话是何意啊?

敢情您没做过娘,不知道娘的心疼。

纵是抓得不重,诜儿也惊着了,非同小可,岂是能大意的?

您抱着孩子怎么就这么不留神?

」那句「没做过娘」刺到了宛妃。

她当初可是跟孔灵雁同时怀的孕,位分还比孔灵雁高。

结果,她流产了,孔灵雁倒是顺顺当当生下皇长子。

虽然同在妃位,可因为孔灵雁有御赐的封号,硬生生比她尊贵了一截。

凭什么?

她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训斥自己,莫非以为生了个儿子,真的要上天了?

「哟,祥妃娘娘这是说谁啊?

小孩儿家,抓一下,并不是故意的,下手又不重,祥妃娘娘何必这么大反应?

是针对臣妾呢,还是针对公主呢?

更或是,针对皇后娘娘?

」「胡宛迟,你——」孔灵雁站起身来,指着她:「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她哽咽着,似乎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奈何不善言辞,只能沤在肺腑里,沤成一腔愤懑。

她哭出声来。

「你们——你们都容不得诜儿,本宫要去找圣上,让他评评理——」她抱着孩子,走出凤鸾殿。

故旧阿南轻轻地摇了摇头。

小嫄道:「奴婢担心今日祥妃在凤鸾殿受了气,会在圣上面前提及。

纵便是祥妃不提及,难保她身边的宫人们不提及。

虽然华乐公主抓诜皇子脸上那一把并不重,但由旁人之口说出来,恐变了味道。

若圣上以为咱们凤鸾殿自持中宫,欺侮祥妃母子,那可就……」顿了顿,她又道,「倒不如皇后娘娘您自己先表态,显得您磊落无愧。

」小嫄用担忧、关切的眼神看着阿南。

阿南沉吟道:「祥妃素来性格娴静,又是世家小姐出身,想来不会去告那等刁状。

但是她身边那个小婵,倒是不好说。

」小婵那会子呵斥刘芳仪的姿态,就可以看出她不是个好相与的。

「而且,皇后娘娘您想想——」小嫄的声音沉下来,「那诜皇子本来就夜夜睡不好,是个极爱哭的,若日后再闹起来,说是今日在凤鸾殿被华乐公主惊着了,吓到了,愈发严重,这说得清吗?

」阿南低头,吹着杯中的水。

那水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那便照你说的办吧。

」小嫄应了声儿,便从宛妃手中接过华乐公主,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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