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筝痛了三个时辰,生下一个男婴——是个死胎,刚落地就没呼吸了。
放在大皇子亲自做的那个摇篮里,像是在睡觉。
大皇子看着那个孩子很久,只远远地看着。
最后他走到沈筝的床边,轻声地和她说:“这孩子长得很像我们,脸型像你,鼻子像我,眼睛看不出来,没睁开,但大概是像你的,他要是活着,长大以后一定很英俊。”
他问沈筝:“是你故意的吗?这孩子的死。”
沈筝虚弱地躺在那里,眼睛一直往摇篮那里看,她没说话,我看见一道泪,或许是汗,谁知道呢,顺着她的眼角滑落,沁入枕巾里,悄无声息的。
大皇子伸手很温柔地将她脸上的碎发拨开,手顺着脸颊滑落到她的颈间,一点点地用力。
他问沈筝:“你曾经真心过吗?”沈筝没说话。
大皇子的手一点点收紧,她很顺从地闭着眼睛,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她窒息前,大皇子松开了手。他站得笔直,掐住她脖子的那只手一直在发抖。
沈筝剧烈地咳嗽出来,好半天平息下来,我看见她望向大皇子,就那样望着,一句话都没说。
直到大皇子转身离开,她都没说过一句话。
这就是他们见的最后一面。
我抱着那个孩子的襁褓,站得远远地望着她,我说:“沈筝,我真讨厌你。”
她眼底到底还是噙上了一层薄薄的泪光,她说:“桑吉,你能不能帮我把这孩子放到黄河岸边,完颜煌不要他了,让他顺流而下,代我回到我的故乡。”
我推着放着孩子的摇篮,转身就走。在我踏出去之前,沈筝唤住我。
我转过头,看她望着我微微笑起来,笑容苍白,如同初见,像是初春绽放在枝头颤颤巍巍的花,让人想拿玻璃罩子罩起来。不过我不会上当了。
她看着我,和我说:“对不起。”
我一直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直到很久很久之后,那时她已经成一捧灰了,我才知道为什么。
因为她将布兵和城防图放在了大皇子亲手做的那个摇篮里。
我将孩子放到河中的时候,河流下方已经悄悄隐蔽着数千沈家军,他们在等着这个顺流而下的摇篮,等着摇篮中的布兵和城防图。
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和她兄长联系上的,我只觉得她狠。
她知道大皇子一直没对她放下过戒心和防备,她故意暴露让大皇子以为她被抓到了把柄,可真正的布兵和城防图已经被她放在了摇篮里。
从怀孕的那刻起,她就已经算计好了一切。
算计人心,算计时机,她和我说对不起,是因为是我将那个摇篮放进河水中的。
我将女真的布兵和城防图亲手送出去。
我真的很讨厌她。
那天晚上,大皇子伤心欲绝地问她,这个孩子的死是不是她故意的。
她没有回答,可是不久后我们都知道了,那确实是她故意,她真是个狠心的女人,算计一切,连自己孩子都没放过。
大皇子知道后醉了三天,我去看他的时候,他醉得失了态,幸好没有旁人在场。
我看见他苍白着脸笑出来,然后望着我问:“桑吉,她真是个聪明的女人对不对?”
我撇过头,假装没看见他眼底那样深的怅然和痛苦。
7
后来很久很久之后,大皇子也死在了战场上,被沈筝的三哥一枪穿胸,是我收敛的他的遗体。
他安安静静地躺着,脖子上一个密封的挂坠,我知道里面是沈筝的骨灰。
沈筝将自己烧死后,第二天他命人将沈筝的骨架烧成了灰。
沈家人在战场上问他要过很多次沈筝的遗骨,他都说拿去喂狗了,只有我知道,他将沈筝的骨灰妥帖地放在这枚玉坠中,贴着心口放着。
我想大皇子也不见得有多喜欢沈筝,一个女人,再喜欢也有遗忘的那天,只是她给人的伤口太深,以至于太过令人难忘,每次想起来的时候都令人心口隐隐作痛。
我还是忍不住想起某一天,在深夜,沈筝在噩梦中喊着大皇子的名字惊醒时的样子,仿佛这名字是她的护身符。
后来每个大皇子不在的晚上,她需要抱着他的外袍才能睡着。
所以我忍不住问她:“你喜欢大皇子吗?”
她没有说话,她很擅长沉默,也很擅长撒谎,她到底爱没爱过大皇子我不知道,即使是爱过,这微薄的爱意也比不过她的国、她的家和亲人的。
不过没关系,他们扯平了。
作者:纸醉金靡
标题:《良辰难为:九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