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什么样的虐文会被虐哭?-SIX

他对沈筝的好奇和兴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我还记得他和沈筝的初见,寒风刀子一样呼啸,我帮他推开门,坐在窗边看书的女子闻声望过来,我忍不住窒息。

她美得令人窒息,而且和女真所有的女子都不一样。

我们女真女子像烈酒,可她…… 她就像是初春绽放在枝头的花,在尚且凛冽的春风中颤抖着花瓣,让人想用个玻璃罩子将她罩起来,以免受到伤害。

她温温柔柔的,没有预想中的惊慌失措和失声尖叫,她仰头很认真地看着大皇子,眼眸漆黑,然后唇角一勾就笑了出来。

她的声音也温温柔柔的,她说:“你一定就是大皇子完颜煌吧,我是沈筝。”

2

想到这里我实在忍不住了,坐起来拿起墙角的伞走出去,我想,我去将她的骨头收到避雨的地方吧,死后这样风吹雨打,怪可怜的。

毕竟三年,我想。

走到那片废墟,我差点尖叫出来,因为有个漆黑的身影席地坐在那片废墟中。

我站在游廊惊疑不定地往那里看,怎么都看不清楚,恰逢天边一道惊闪,天际骤亮,我捂住嘴,那个黑影…… 是大皇子。

他坐在那片废墟中,怀里死死抱着那具漆黑的骨头,闭着眼,脸上似乎什么神情都没有。

雨水铺天盖地打下来,他浑身湿漉漉的,雨水顺着他面无表情的英俊的脸往下流,让人疑心是否有眼泪混迹其中。

这还是我们那个杀伐果决、冷酷无情的大皇子吗?

我转身就走,当什么都没看见。

隔天一大早,我看见冷漠的他,衣服清爽干净,面无表情地下令将沈筝的尸骨烧成灰,让人一度以为,昨天晚上在废墟中抱着沈筝尸骨哭泣的人是我臆想出来的一样。

可我知道不是,他向来擅长隐藏掩饰。

其实沈筝身体一直很弱,她病殃殃的,每天我都疑心她是不是要不行了,她来女真的当天夜里,就被大皇子狠狠地折腾了一晚。

第二天早上,大皇子一直怔怔出神,心不在焉,最后他吩咐我:“你去看看。”

他言简意赅,但我却听懂了。

我去房里的时候沈筝还没起来,白色的床幔一层一层地垂下来,我一直掀开到最里层,床褥凌乱,她盖着薄被,裸露出来的如凝脂般雪白的肩头青紫斑驳。

她看见我,将薄被往上掩了掩,然后虚弱地对我笑:“姑姑,劳烦,能不能给我备点热水,我想洗个澡。”

她站都站不稳,我本来想冷眼看着的,但还是不忍心,所以我帮她洗了澡。

再后来,大皇子就让我留在她的身边照顾她了。

说是照顾,其实在一开始还是监视——她毕竟是个汉人,还是沈家的人,谁知道她会干出什么事来?

老实说我一开始并不喜欢她,但大皇子对她很感兴趣,我想那是因为他身边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女子的缘故,还有就是他想找个消遣。

那段时间恰逢无事,他逗弄这个沈家姑娘,就像抓到老鼠逗弄的猫,反正有很多的时间。

大皇子给过沈筝几次羞辱。

有一次他在军中酬宴,宴席中他让沈筝弹琴助兴,就像个舞姬那样,列坐的军中将帅,几乎人人都在沈家人手里吃过亏。

人人兴致高昂,狼一样嗜血的眼神死死地钉在她身上,迫不及待想看她出丑。

但是沈筝坐在席中,面不改色地弹完了一整首曲子。

然后乌达笑起来,问大皇子:“沈谙不是说沈家人的骨头都很硬吗?但我看这个沈家南蛮子,骨头倒是软得很啊。”

大皇子也笑,语气轻描淡写,挑眉反问:“怎么,软不软看怎么能看出来,难道乌达不想亲自试一试吗?”

所有人哄堂大笑,但大皇子自如地倒杯酒慢慢喝下去,不动如山,他不像开玩笑的样子,所以笑着笑着大家都不笑了。

乌达咽了口口水,问:“大皇子此话当真?”

大皇子不言不语。

我说过,沈筝是个非常美的女人,而乌达这个人,别的没有,就是非常好色。

他看了一眼沈筝,然后抬起面前的酒碗仰头一饮而尽,最后笑起来,对大皇子说:“乌达先谢大皇子赏了。”

他放下酒碗走到沈筝面前,很轻易地就将她揽腰横抱起来,往后面的毡帐去。

我下意识去看沈筝的表情,她被乌达横抱着,手揽住他的脖颈,漆黑的一双眸子却透过乌达的肩膀直直地看向大皇子。

沉静默然,没有惊慌失措,没有剧烈反抗,她似乎就这样静悄悄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我想起她那个死守玉门关四十五天最后在关外被扎成刺猬的大哥沈谙,死后都不曾跪下,傲骨铮铮,我们女真虽然恨他,但也敬重他。

可他这个妹妹就像个菟丝草,柔软温顺。我撇开眼,不忍再去看。

等乌达抱着她进了后面那个毡帐,营帐中就又恢复谈笑,甚至还有人问大皇子:“殿下,等乌达试完,我能也去试试吗?”

营帐中哄然大笑,男人间彼此心照不宣的下流不堪的眼神。

我在这喧嚣中去看大皇子的表情,他斜倚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但似有若无的,我还是抓到几缕他投向后面营帐的眼神。

暗沉沉的,晦暗不明。

惨叫声就是这个时候发出来的,人人都能听出来那是乌达。大皇子猛地站起来往后面营帐而去,我跟在他后面。

掀开帷幕的时候,乌达衣衫不整地站在屋中间正在惨叫,右手捂着左眼,鲜血顺着指缝不停地往下流,一枚发簪正狠狠地扎在他的左眼里。

沈筝拥被坐在后面的床榻上,外衫已经被扯破了,但是内衫完整,漆黑的眼眸静悄悄地望着这出闹剧。

我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松了一口气。

乌达痛极了,嚎叫着要扑上去杀了沈筝,是大皇子拦住了他,他捏着乌达的手腕。

真奇怪,沈筝刺了女真的将帅,但他倒也不是很生气的样子,我第一次看他笑得那样愉悦。

他看了一眼沈筝,然后对乌达慢条斯理地说:“你不是试过了吗?怎么?她骨头是软的还是硬的?”

后来满帐的人退去,营帐内只剩大皇子和沈筝,我看见大皇子走过去坐在她的床榻边,抬手抚上沈筝的脸。

他问沈筝:“你为什么没有用簪子扎过我?”

其实沈筝想扎应该也不会轻易得手,大皇子不是乌达,他身手矫捷且警惕,不过也不一定,床第之间的事,男人上起头来谁能说得准。

但沈筝凝望着大皇子,语速慢但清晰,她说:“我是代大梁来和亲的,殿下,按照大梁的规矩,我是你的妻。我是你一个人的。”

后来我每次回忆起这个场景都忍不住想,真的是越美的女人越会骗人,她哄起人来真的是毫无破绽。

但是大皇子很明显地被取悦了。

他将沈筝的头发从脸侧别到耳后,低声问:“你是我一个人的?”

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仿佛惊奇,又仿佛在笑她的胆子,或者是笑她这种坦然。

但他到最后都没说什么,他只是点点头,肯定她的话,说:“好,你是我一个人的。”

那之后,大皇子再也没带她出来参与过这种酒宴。

3

大皇子的近卫军长私底下曾忧心忡忡地和我八卦:“沈家那个女人那么漂亮,大皇子会不会……”

我唾他一声。大皇子英明神武,当然不会沉迷美色、丧失理智,他只是对沈家的人感到…… 好奇。

再说,他其实,并不经常去沈筝的屋子。大皇子有很多消遣,骑马、围猎、滑冰、泡温泉,营帐中女人也不少,沈筝充其量不过是他众多消遣中比较独特的一个。

我以前一直是这样以为的。

大皇子胸怀大志,他并不是那种将战争的怒火迁怒到女人身上的人,他们大男子主义的想法,认为战争始终是男人之间的事,将对大梁的怒火发泄到一个女子身上,这是他不屑做的。

所以后来他很少为难沈筝,而且沈筝那样一副病弱的样子,我每天早晨去房间伺候她,都怕床幔一撩开她已经浑身凉透死掉了,也确实没有为难的必要。

有一次早上,她久久没醒,我隔着床幔喊她好几声她都没回应。

她其实睡眠很浅,当时我心里一惊,紧张之下撩开床幔,她静静地躺在那里,我…… 我没忍住,抬手去她的鼻子下方探了探她的鼻息……

她就是这个时候睁开眼睛的,我很尴尬地僵在那里,然后她顿了顿,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后,“噗嗤” 一声笑了出来。

她很认真地看着我,和我说:“桑吉,你别怕,我现在是还不会死的。”

这话说得很奇怪,什么叫 “现在是还不会死的”?那什么时候才会死?死还要挑合适的时机吗?不过我当时没注意这些细节。

那次她久睡不醒,主要还是因为大皇子前天晚上将她折腾得太狠了。

到了晚上,大皇子不知道怎么听说了这件事,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问我:“你们都认为她很娇弱?”

她确实很娇弱,但也不是一味娇弱。

我对她的情感其实很复杂,有时因为她是汉人所以我不想理她,但有时将自己代入她那种境况——

一个姑娘家,孤身被丢到敌营,大皇子又阴晴不定,心思猜摸不透,要是我,我估计连她现在的千分之一都做不到,所以我又忍不住对她好一点。

晚上大皇子带她去泡温泉,因为大夫说泡温泉对沈筝的身体恢复有好处。

后来想想,其实端倪最早在这时候就已经显现了,大皇子并不是细心的人,他为什么要如此关注在意一个敌国女子的身体健康状况。

但我一直说服我自己,那只是他的心血来潮,因为我实在不相信,他这样的人,有一天,也会爱上某个人。

沈筝不会游泳,那处温泉是直接从山间引过来的,挖得很深,她抓着池沿不敢下去。

大皇子在温泉中朝她伸手,语气称得上是诱哄了,对她说:“没事,没有事,我抓着你,你下来。”

那天大皇子抱着沈筝,泡了一个时辰的温泉。全程都没有松开过手。

我记得以前在家乡的时候,有个不长眼的勇士惹怒了他,九月的克鲁伦河已经结了薄薄的一层冰,他将那个勇士的头砸破冰层按在水中,等他窒息才揪着他的头发将他捞起来,然后再按进去。

徒手能打死一头野牛的勇士在他手底下连反抗都做不到。而他只是冷眼看着那个勇士在他手底下拼命地挣扎,眼底都是嗜血的冷漠。

高高在上,像草原上不可触及的神祇。

可现在,在这个温暖的温泉中,他慵懒地半躺在那里,伸出一只胳膊让沈筝抓着,眸底的神色似乎是愉悦和纵容,就那样望着她,带着浅浅的笑意。

我突然想不起来,我印象中的大皇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了。

4

大皇子有次醉后问过我一句话,他问:“你说,沈筝恨不恨我?”

沈筝恨不恨他我不知道,但总归不会爱他。

他们隔着家仇国恨,女真杀了她的爹爹,她娘亲因此殉情,而大皇子又杀了她的长兄,更别提那样多的大梁百姓和将士。

如果是我,那和大皇子,应该是不共戴天的。

可是沈筝表现得很淡定,所以我又有些拿不准了。或许她只是想活着呢?

不过我偷觑一眼大皇子的眼色,实在没忍住提醒一句:“她恨不恨您,对您来说重要吗?”

大皇子望过来的眼神让我心惊,我立马噤若寒蝉。

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他也一向敬重我,可有些底线,确实不是我能跨过的,但我实在忍不住,硬着头皮又提醒一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大皇子没说话。

沈筝第一次怀孕是在第一年年底。

她很长一段时间嗜睡厌食,我当时心里隐隐有些预感了,大夫把完脉后告诉大皇子的时候,他面色沉静如水,即使我这样熟悉他的人,都看不透他那一刻在想什么。

沈筝听不懂,但大概看我们的神色都不对,所以问一句:“怎么了?”

大皇子对她笑笑,说:“没事。”

但她这样聪明的人,是瞒不住的,孩子是两个月大的时候被她流掉的。

那时候我天天旁敲侧击地打探大皇子的意思。

这孩子怎么能留呢,大皇子是老可汗最看好的继承人,还未娶妻,沈筝的这个孩子是他的长子。和一个汉人生孩子?怎么生?

到时候养大了,让他领着铁骑去踏碎他娘亲的故土、杀他娘亲的亲人吗?

是,二皇子完颜桢的生母也是汉人,他身上流着一半汉人的血,可他生母刚生下他就被老可汗处死了。

就这样,二皇子对汉人的文化还十分感兴趣,这要是有个汉人生母在旁言传身教,那不是更了不得了?

大皇子对我说他有分寸。

但事实证明,沈筝比他更有分寸,在猜到自己怀孕了之后,她自己喝了堕胎药,把孩子流掉了。

大皇子怒不可遏,闻讯赶过去的时候沈筝正躺在床上,她盖着薄被,维持着体面,所以我们看不见她下半身流的血。

但她脸色苍白,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痛得汗湿了头发黏在脸颊两侧,衬得眉眼如鸦。

大皇子俯身捏着她的下颚,恶狠狠地问她:“谁让你擅作主张的?”

她很艰难地扯着唇角笑,她静静地看着大皇子,然后反问:“不然呢,生下来吗?”

大皇子冷冷地:“你也配给我生孩子?”

他很凶地欺近,一字一句地说:“我只是不喜欢你自作主张。你记住了,你是我的,身上从一根头发到每一寸肌肤,你自己都是做不了主的,懂了吗?”

良久,我看着沈筝点了点头。

她身体本来就弱,这场堕胎之后养了大半年才让她的身体养回来一点。

大皇子再也没来看过她,大皇子不缺女人,温香软玉围绕在侧,和以前一模一样,可他一点也不快乐。

他经常长久地凝望某一处虚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偶尔眼底极快划过的情绪,依稀是怔忪。

我从没在他面前提起过沈筝,没人在他面前提,我们默契得像是这个女人已经死了一样。

我真希望大皇子能悄无声息地自动遗忘她的存在,这个女人对他而言,实在是不适合。

但有一天深夜,我从外面打完羊奶进来,看见他站在沈筝的床头。

沈筝自从小产过就一直精神不济,所以晚上昏昏沉沉的睡得很熟,大皇子俯身弯腰离她很近,手摸着她的脸,眼神专注,噙着幽深的我看不懂的情绪,就那样定定地望着她。

半晌后,他才直起身子来问我:“她身子好点没?”

我掩饰自己的震惊,低头:“好多了,但她的底子您知道,需要细心地补。”

他 “嗯” 了一声,最后望了一眼熟睡中的沈筝,然后走出去了。

我看着床上的沈筝,睡梦中眉头紧蹙,但依旧很美,是种易碎的美感,我想到大皇子八岁的时候。

他八岁的时候捡到一只小奶猫,通体雪白,有一双很好看的碧蓝色眼睛,人人都在说那只小奶猫活不了了,但他不信,天天喂那只幼猫羊奶,竟然把它喂活了。

那只猫长开后很好看,长长的雪白的毛,一双猫眼琉璃一样,很高冷,但很黏大皇子,它经常蹭他的手,主动求摸,安静地卧在他的膝上。

后来老可汗说成天抱着这样的一只猫没有草原勇士的气概,他当着大皇子的面,将那只猫高高拎起,狠狠地掼在地上。

那只猫口鼻出血,趴在地上,那双琉璃一样的蓝眼睛就那样静静地望着大皇子,然后艰难地一蹭一蹭地爬过来,伸出粉红色的舌头,舔了舔大皇子的靴子。

大皇子低着头看着那只猫,一直到它依偎在他的脚边停止呼吸。

沈筝就如同这只猫一样脆弱,我望着沉睡的她叹口气。

她和那只猫一样,都是大皇子不能拥有的东西。

5

沈筝问我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她问这话的时候我正在给她煎药,回头她就坐在窗脚下,阳光从窗柩洒下来,她很白,所以整个人融化在光晕中,看着就像马上要消失了一样。

我笑了笑,说:“因为你是姐姐。” 她怔了怔。

我和她说,十五年前大草原上的一场干旱让所有水源干竭,牧草枯死、牲畜大批大批地死去。

我们整个女真部落南迁,我姐姐在路途中将最后一口水和吃食让给我,最后她生了很严重的一场病,病死了。

老实说,其实我们也不想背井离乡地发起战争,我们也有很多人在战争中死去,但是没办法。

大梁占有中原最肥沃的土地和资源,十五年前的干旱几乎让我们死去了一半的人,我们要生存下去,必须南下占据资源。

而沈筝对她妹妹的爱,让我想到了我姐姐。所以我忍不住对她好,反正都在力所能及范围内。

我问她:“你愿意代替你妹妹来这里,你们的感情一定也很好吧?”

谁知她笑了起来,笑得很温柔,眼神中带着怅然。

她说:“不是,我很嫉妒她。”

那是我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谈心,谈起她的家人的时候,她身上仿佛有什么东西活过来一样,眼睛亮得惊人。

“我身体从小就不好,可我五妹不一样,她身体非常好,翻墙、斗殴无所不会,我爹亲手教她枪法和箭术,我每次坐在院子里看着,都很羡慕。以我的力气,根本是拉不开弓的。

“有次她跑过来,问我要不要和她一起去外面掏鸟蛋,我太好奇了,所以就跟着一起去了,她很灵活地爬上树去掏鸟蛋,然后烤给我吃,后来回去我就病倒了。

“我明明只是站在那里,爬树、下水、生火都是她一个人在忙,可我就是病了,病得下不了床。

“小五当时很内疚,趴在我的床边一直握着我的手,睡着了都不松开,像是怕我死了。

“但她不知道,她睡着时,我看着她,真的非常非常嫉妒。后来我爹过来问我怎么回事,我和他说,是小五把我带出去的。

“然后她跪了三天祠堂,但她一点都不生气。出来那天她来找我道歉,看着我,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庆幸我终于好了。”

她看着我笑起来,对我说:“所以你看,我们的关系其实就跟最普通的姐妹没什么区别。”

她叹口气:“我从小时候就是家里重点关照的对象,不能出门、不能吹风、不能骑马、不能射箭,好像易碎的娃娃,碰一碰就消失了一样。”

我往窗外看,大皇子静静地站在那里,英俊的侧脸微微偏过来,他看着沈筝。

但她噙着淡淡的笑意,眼神怀念,根本没有看见他,直到他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后来沈筝休养好之后,大皇子带她去练兵场,仿佛这么久的冷战没有过一样,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和好了。

他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带她骑马,大风呼啸而过,他骑得很稳。

在练兵场,他教沈筝射箭,几乎将沈筝整个人护在怀里,拉开弓弦,温声对沈筝说:“没关系,我帮你拉弓,你掌握方向,等确认方向了我们再射出去。”

沈筝的手放在他握弓的手背上,脸上的表情很新奇。

不得不说沈筝不愧是沈家人,除了一开始几箭脱靶,后面每箭都射在耙上,最后有一箭还直中靶心。

沈筝很兴奋地转过来,双手搭在大皇子的肩上,问他:“你看见了吗?”

大皇子垂眸望向她,唇角的笑意如同浮光掠影,但很快就收敛起来了,他说:“看见了。”

那天沈筝很开心,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在笑。

大皇子脸上没什么特别大的表情,但我看见他揽在沈筝腰间交叉的双手,右手食指一直敲在左手食指的关节上。

这代表他此刻心情愉悦。

6

沈筝第二次怀孕的时候是在她来女真的第二年夏至,北方的夏至也是冷冷的,我看见大皇子的手覆盖在沈筝的手背上。

真奇怪,他这样独断的人也有这样小心翼翼的时候,当然,外人是看不出来的。

他询问沈筝:“生下来好不好?”

其实不管大皇子问不问她的意见,沈筝都是拒绝不了的,大皇子想要这个孩子,那她就不能不生。

沈筝用一种我看不懂的神情和眼色望着大皇子,最后我看见她点点头,说 “好”。

这不奇怪,她从来到大皇子身边就是一副柔顺得任取任求的姿态,仿佛她本人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心思,只想讨好大皇子、只想活下来一样。

她怀孕第三个月的时候开始夜夜难寐,一开始是大皇子陪着她睡觉,后来因为大皇子每天要处理公务,所以沈筝就搬到了大皇子的营帐中。

有一天晚上我进去给大皇子送夜宵,看他半躺在床榻上,沈筝侧卧在他身边,左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襟。

大概做了什么噩梦,她一直不停地摇头,右手仿佛是想在虚空中抓住什么东西一样,小声地说:“对不起——”

我蹑手蹑脚地进去,看大皇子摇醒她,然后将她半抱在怀里,一只手从她的发顶慢慢往下安抚,轻声地安慰:“没事,别怕,只是梦而已。”

刚醒过来的沈筝眼底还带着朦胧的迷茫,隐隐有惊悸,大概是还没清醒的缘故,后来神智慢慢回笼,我看见她卧在大皇子的怀中,眼睫下垂,让人看不见情绪。

大皇子很爱他的这个孩子,孩子四个月的时候他开始亲手去做摇篮。

整块的木头,要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打磨。我站在沈筝身后,和她一起望着打磨木头的大皇子。

我的语气几乎称得上是恳求了,我对沈筝说:“不管你怎么看他,但他对这个孩子到底是真心的,求求你,别伤害他。”

她没说话,过了很久之后,她才转过头来看我,面色如常,对我说:“姑姑多虑了。”

这并不是我多虑,最近前方战线不稳,女真和大梁的开战近在眼前,营帐中暗潮涌动,她这么聪明的人,我不信她没有察觉到。

一旦开战,天呐,这简直是个灾难,当年在沈筝来的第一天,我就应该劝大皇子的。

可是能劝他什么呢?他这样清醒的人,连我都能看出沈筝的不上心,我不相信他没有。

但他们绝口不提,我就只能旁观。

她怀孕八个月的时候我去请汉人的大夫。

我们营帐有自己的军医,但是大皇子想得比较周到,她到底还是汉人,而且身体虚弱,我们女真和汉人的用药习惯都不一样,备个汉人大夫安全点,以防沈筝早产。

我带着大夫回去的时候,整个大营灯火通明,我直觉是出事了。

一进大皇子的通营,帐中只有他的几个亲信,屋子里一片狼藉,大皇子面无表情地坐在案几后,应该是发过一场脾气了。

中间地上倒着一个人,血流了一地,我认出来,那是之前叛降的北疆军。

沈筝半躺在床上,她肚子已经很大了,我疑惑地朝她望过去,她还对我笑了笑。

我惊惶不安地站在旁边,听见大皇子问沈筝:“你真的以为我对你一点防备都没有?”

沈筝闭上眼,甚至又笑了笑,她说:“我只是赌一把,输了而已。”

大皇子走过去站在她的床边,他眼中的失望和痛苦一样深。他只说了一句话:“桑吉说得没错,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然而我已经顾不得他们在说什么了,我尖叫一声,指着沈筝下身床褥上的血,大声地唤着大夫,沈筝早产了。

她生产的时候我才打听清楚,她从大皇子军帐中找到女真的布兵和城防图,与假意投降的一位原北疆军偷天换日,想将布兵和城防图传出去。

她实在太大意了,大皇子对她再怎么意乱情迷,都不可能不防着她的。

除了我,还有很多人在暗中监视她,她真的以为,大皇子会连自己的国家都不顾地去爱一个人吗?

我远远看着大皇子,沈筝的痛呼从产房传出来,他面无表情、脸色苍白地坐在那里,手里握着城防图的竹简,因为太过用力,有血丝顺着掌纹一滴滴地落在他的衣袍上,但他恍若未觉。

沈筝痛了三个时辰,生下一个男婴——是个死胎,刚落地就没呼吸了。

放在大皇子亲自做的那个摇篮里,像是在睡觉。

大皇子看着那个孩子很久,只远远地看着。

最后他走到沈筝的床边,轻声地和她说:“这孩子长得很像我们,脸型像你,鼻子像我,眼睛看不出来,没睁开,但大概是像你的,他要是活着,长大以后一定很英俊。”

他问沈筝:“是你故意的吗?这孩子的死。”

沈筝虚弱地躺在那里,眼睛一直往摇篮那里看,她没说话,我看见一道泪,或许是汗,谁知道呢,顺着她的眼角滑落,沁入枕巾里,悄无声息的。

大皇子伸手很温柔地将她脸上的碎发拨开,手顺着脸颊滑落到她的颈间,一点点地用力。

他问沈筝:“你曾经真心过吗?” 沈筝没说话。

大皇子的手一点点收紧,她很顺从地闭着眼睛,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她窒息前,大皇子松开了手。他站得笔直,掐住她脖子的那只手一直在发抖。

沈筝剧烈地咳嗽出来,好半天平息下来,我看见她望向大皇子,就那样望着,一句话都没说。

直到大皇子转身离开,她都没说过一句话。

这就是他们见的最后一面。

我抱着那个孩子的襁褓,站得远远地望着她,我说:“沈筝,我真讨厌你。”

她眼底到底还是噙上了一层薄薄的泪光,她说:“桑吉,你能不能帮我把这孩子放到黄河岸边,完颜煌不要他了,让他顺流而下,代我回到我的故乡。”

我推着放着孩子的摇篮,转身就走。在我踏出去之前,沈筝唤住我。

我转过头,看她望着我微微笑起来,笑容苍白,如同初见,像是初春绽放在枝头颤颤巍巍的花,让人想拿玻璃罩子罩起来。不过我不会上当了。

她看着我,和我说:“对不起。”

我一直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直到很久很久之后,那时她已经成一捧灰了,我才知道为什么。

因为她将布兵和城防图放在了大皇子亲手做的那个摇篮里。

我将孩子放到河中的时候,河流下方已经悄悄隐蔽着数千沈家军,他们在等着这个顺流而下的摇篮,等着摇篮中的布兵和城防图。

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和她兄长联系上的,我只觉得她狠。

她知道大皇子一直没对她放下过戒心和防备,她故意暴露让大皇子以为她被抓到了把柄,可真正的布兵和城防图已经被她放在了摇篮里。

从怀孕的那刻起,她就已经算计好了一切。

算计人心,算计时机,她和我说对不起,是因为是我将那个摇篮放进河水中的。

我将女真的布兵和城防图亲手送出去。

我真的很讨厌她。

那天晚上,大皇子伤心欲绝地问她,这个孩子的死是不是她故意的。

她没有回答,可是不久后我们都知道了,那确实是她故意,她真是个狠心的女人,算计一切,连自己孩子都没放过。

大皇子知道后醉了三天,我去看他的时候,他醉得失了态,幸好没有旁人在场。

我看见他苍白着脸笑出来,然后望着我问:“桑吉,她真是个聪明的女人对不对?”

我撇过头,假装没看见他眼底那样深的怅然和痛苦。

7

后来很久很久之后,大皇子也死在了战场上,被沈筝的三哥一枪穿胸,是我收敛的他的遗体。

他安安静静地躺着,脖子上一个密封的挂坠,我知道里面是沈筝的骨灰。

沈筝将自己烧死后,第二天他命人将沈筝的骨架烧成了灰。

沈家人在战场上问他要过很多次沈筝的遗骨,他都说拿去喂狗了,只有我知道,他将沈筝的骨灰妥帖地放在这枚玉坠中,贴着心口放着。

我想大皇子也不见得有多喜欢沈筝,一个女人,再喜欢也有遗忘的那天,只是她给人的伤口太深,以至于太过令人难忘,每次想起来的时候都令人心口隐隐作痛。

我还是忍不住想起某一天,在深夜,沈筝在噩梦中喊着大皇子的名字惊醒时的样子,仿佛这名字是她的护身符。

后来每个大皇子不在的晚上,她需要抱着他的外袍才能睡着。

所以我忍不住问她:“你喜欢大皇子吗?”

她没有说话,她很擅长沉默,也很擅长撒谎,她到底爱没爱过大皇子我不知道,即使是爱过,这微薄的爱意也比不过她的国、她的家和亲人的。

不过没关系,他们扯平了。

作者:纸醉金靡

标题:《良辰难为:九歌》

备案号 YX111YgXV10

楠竹
方陶和我提了分手,就在刚才。

没什么特殊原因,单纯是因为我在折返去他办公室拿手机时看见他低头亲了苏语。

而那张嘴,刚刚亲过我,就在十分钟之前。

1

我就站在门口看他们亲吻,大概是两人都很投入,并没有发现我。

打断他们的是我的手机铃声。

方陶抬头看到了我,一双桃花眼里是还没有褪去的深邃,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

苏语是我表妹,医学高材生,刚从美国进修回来。

而方陶是我交往了四年的男朋友。

撞破后,他们没多说什么。

苏语只是微笑着喊了一句表姐。

我看着她那张和我三分像的脸,面无表情地颔首,然后步调如常地从方陶手中拿过手机,转身离开,甚至还很有礼貌地帮他们关上了门。

苏语看见方陶皱了皱眉,没说话,垂下眼笑了笑。

而我在离开后去医院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一袋漱口水,是我最喜欢的葡萄味。

手机铃声响起,是住院医师林然打来的,第二通了,看样子有些急。

我迅速吐掉嘴里的漱口水,边往回走边接通电话,“喂?”

“苏教授,有个病患刚上来,是车祸,现在发烧 38.5 度,寒颤现象很严重,该怎么办?” 林然语速很快。

我快速扔掉漱口水袋,回身去摁电梯,“嗯,知道了,先给他输液,打退烧药,我马上上去。”

手术结束已经是晚上十点,方陶推门进来,我头也没抬地说了一句,“下次记得敲门”。

他递过来一杯咖啡,我抬头瞥了他一眼,没多犹豫就顺手接过。

我放下手机,看着他坐在我对面,等着他先开口。

“小语先回去了。” 方陶还是一副温温和和的样子,桃花眼里却没什么情绪。

“嗯。”

“她刚回来,住酒店不方便,现在暂时住在我家。”

我张了张嘴,感觉嗓子有点干,“行啊,那我待会先去趟你家把我东西拿回来。” 我拿起手机开始刷微博,看到江南大厦诉讼案的时候下意识多停留了一会。

“我送你过去吧。” 方陶放下咖啡起身。

我本来想拒绝的,但突然记起我的车送去保养了,搭个顺风车而已,不坐白不坐。

出门后,我看了一眼那杯一口没喝的咖啡,扔进了垃圾桶。

可当我坐上副驾的时候,我看到方陶他明显迟疑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我现在不适合坐副驾了。

但我没下车,我只是面色平静地系上安全带,拿起手机继续看之前的诉讼案。

啊,越川在律师界真是混的风生水起啊,这都是今年的第三个大案子了吧。我在心里羡慕地想。

想着想着不自觉的捶了捶肩旁,有些酸。

“今天的手术很难吗?” 方陶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一只手在车的夹层里拿出一颗糖递给我。

我没接。

2

这四年来,方陶车里从来没放过糖,他甚至不知道我有时候做手术到凌晨都会低血糖晕倒。

夜晚的路灯映在他的脸上,我侧头去看他,毫无攻击性的脸还带着些婴儿肥,现在看上去更温和了。

这又让我想起他告白的那天,他当时那张稚嫩但认真无比的娃娃脸。他说他喜欢我,说以后会一直照顾我的那刻,让我觉得我的心都跳得更快了。

可如今,我看着一模一样的脸,却觉得心很冷。

其实这些年方陶为我做过的事屈指可数,我拼命回想大约能想起每年生日是一起出去吃个饭,池雪当初笑骂我,说我真是恋爱脑。

其实我不是,我只是每次听到这些话的时候,脑子里都会想起方陶那张认真的脸,他眼睛亮晶晶的,和我说别人都是假的,只有他是真的想对我好。

方陶没有看我,拿着糖的手举了一会,看我没打算接过便收了回去,黑沉沉的眸子里映着光。

我觉得我现在看不清方陶了,或者我从来没看清过。

他和苏语是同期,在大学谈过一段,只是后来苏语去了国外,两人才分手。

我知道这件事是因为方陶他完全没打算遮掩,他的手机屏幕壁纸就是苏语。少女姣好的容颜,阳光活泼的笑容,任谁看了都会被感染。

我和他在一起后,他就把屏保换了,但我后来无意间看到他的相册还保留着。我没说什么,我觉得我年长他几岁,自然要大度些的。

车子停在公寓楼下,我没下车,他也没动。

我想了很久,没忍住开了口,“方陶……”

“分手吧。” 他打断我,“苏时,我们分手吧。”

我眨了眨眼睛,像是在消化他刚刚说的话。

他的指尖敲着方向盘,我一直没说话,车内顿时陷入沉默。

而我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自己办公桌上的盆栽,是方陶送我的第一个礼物,这四年,我总是觉得它老是长不大,永远那么小小一只,我每天给它浇水时都怕养不活它。

它像是在讽刺我。

我觉得好闷。

我想下车。现在就想。

所以我毫不犹豫地说好,打开车门,上了楼。

我从包里拿出钥匙,结果在客厅看到了苏语。只一眼,我就在苏语的眼里看到了嘲讽。

我站在原地默了默,直到身后传来方陶进门的声音。

我走进书房,又去了卧室。

重新站在客厅的时候,我才发现,我根本就没多少东西,两件外套,一个平板,一个保温杯,这就是我四年来在方陶家所有东西了。

方陶和苏语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我,这一刻,我想笑,因为我突然发现这个场景倒像是我一个外来者即将被赶出去,而他们才是一家人。

“表姐,” 在我转身时,苏语叫住了我,“今天很晚了,要不就在这儿住吧?”

在方陶和我说分手的半个小时后,苏语对着我摆出了一副女主人的姿态。

我没回头,把钥匙放在玄关的柜子上,抱着我的箱子转身离开。

那天我约池雪出来,喝醉了,迷迷糊糊间好像闻到了曾经很熟悉的若有若无的薄荷味,仿佛又见到了记忆深处深沉冷冽的身影。

朦胧间,越川看向我时,眼神深邃得让我心悸。

3

不知道是不是方陶特意避开我,在医院我也很少和他碰面,期间倒是碰到过苏语,她一如既往笑眼弯弯地喊我表姐,我也单纯点头示意。

但池雪对她意见颇大,一天要在我耳边吐槽苏语八百次,一会说她插管没做好,一会说她递纱布递不明白。

“一天到晚只知道哭,真不知道她这高材生怎么来的。” 池雪咬着吸管对我吐槽。

“你还记得之前那个出车祸的患者吧?” 池雪咬着新的吸管,“就是那个进了你们神外后又转入我们胸外科的那位,做开胸手术缝合的时候,她压到了旁边的血管,导致出现了新的出血点,天呐,生生把五个半小时就能结束的手术往后拖了一个半小时。”

池雪越说越气愤,“那天本来就是两台手术安排得很近,我差点没赶上下一台的,还好我把最后一个出血点交给了林清,要不然我都赶不上下一台手术。”

“最可气的是我结束后说了她几句,她居然当我面哭了,好巧不巧,方陶那货刚好经过。”

我默默听着,“那最后呢?”

“最后?那当然是两个人被我一起骂了。” 池雪把喝完的可乐瓶扔掉,“方陶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他算是我朋友,跟你分手了那他就只是我后辈了。”

她突然站直身体,认真道,“苏小时同学,我可告诉你,你以后也只能把他当成一个后辈,别舍不得骂。”

我哭笑不得,“当然,私人感情不带入工作我还是明白的。”

“那就行。”

回到办公室时,窗外正在下雨,我站着听了会儿雨声,伸手把盆栽扔进了垃圾桶。

顺便扫了一圈周围,把屋子里有关于方陶的东西都扔了,包括那个我爬了几千阶台阶求来的平安签。

手机传来震动,是方陶。

“见一面吧,我有话要说。”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要说的,“

“可以,中央庭院。”

我到的时候,看见方陶坐在长椅上,浅栗色的头发被太阳照的毛茸茸的,看到我过来的时候,站起来朝我笑了笑。

“说吧,我十分钟后要去查房。” 我看了眼手表,脑子里想着今天要去查房的病患。

方陶嘴边的笑容僵了僵,“苏时……”

“现在是上班时间,按照规定,你应该叫我苏教授,” 我打断他,“虽然我没那么在意等级关系,但今时不同往日,还是分清楚的好。”

我看见方陶握紧了手,垂眸沉默了一会,“我这几天想了很多,我今天只是想告诉你,我以前爱过你,是真心的。我知道这段感情是我的错,但我希望这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不要牵扯到小语。”

我恍然大悟,啊,原来说了这么多是为了让我别为难苏语。

爱这个字,今天是我这四年来第二次从方陶嘴里听见。

第一次是他喝醉那天,我送他回去的时候,他拉住我的手,眼睛雾蒙蒙地和我说他爱我。

开心吗?当然是开心的,我记得我帮他擦了额头,离开前笑着亲了亲他的额头。

“苏语不是神外的,” 我笑了笑,“寻求庇佑的话你应该找池雪,毕竟人在她的科室,还有,池雪不会为难她,让她收起那副白莲花的嘴脸。”

我看着方陶皱起的眉头,补了一句,“有这时间,不如多提升自己,我家池雪人美心善,如果只是拖累池雪,她不会说什么,但牵扯到她的病人,她也不会嘴下留情。”

“请把原话转述给苏语,就说是我说的。” 我看着方陶张嘴还想说话,看了眼时间,“十分钟到了,我先走了,方医生,再见。”

转身走了两步,我突然想起那天在办公室门口看见他和苏语的那个吻,于是又转头去看他。

“对了,还有一句话,” 我双手插在口袋里,“以后别对我用爱这个字,我最听不得这些没营养的话。”

然后转身离开,没再回头。

我不会回头,但凡我回头,就是我活该。

我干净且坦诚的爱意已经开过花了,错的时候也是连根拔起了,至于以后如何栽种,我不想考虑。

路过急诊科时,我没想过会看见越川。

“我看过他的病历了,普通的急性肠胃炎而已。” 池雪边洗手边说,“哎呦,你又不是不知道,越川这个人作息有多不规律。”

说着又戳戳我肩膀,“你和越川后来见过吗?”

我耸耸肩,“没有,你知道的,我…… 没办法见他。”

越川、池雪和我是高中同学,毕业后,我和池雪去了医科大,而越川,毅然决然去了政法大学。

池雪正了神色,“苏小时,那件事不是你的错,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没走出来吗?”

4

“我知道,但我心里过不去。”

几年前,越川的母亲因为脑溢血住院,是我主刀。

进手术室之前,越川曾握着我的手拜托我一定要治好他的母亲。那时他红着眼睛,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可我却没法向他保证,我只能和他说尽力。

结果是手术失败了,我亲眼看着她的心电图成为一条直线,也是我亲口下的死亡宣布。

我不知道我对越川宣布的时候我的表情,我只记得他抱着我时的哽咽,和他抱着他母亲冰冷的身体的号啕大哭。

我只记得越川妈妈苍白的唇色,只记得她渐渐冰冷的身体。只想起她在我们放学时守在校门口的身影,只想起她看见越川时眼睛发出来的光,只想起她拍着我的手背欣慰地说他家小川有我这样的朋友真幸运。

我那时说不出话,其实越川那时和池雪关系更好,相反和我却没那么熟悉,可我说不出别的话,只能笑着说越川在学校很受欢迎,他人很好。

在他母亲葬礼后,我们再也没见过,后来偶尔听池雪说起,说他出国了,隔了两年又听说他回来了。

只是,再也没见过。

门诊结束后,我绕到急诊科看了一眼,越川在安安静静地打点滴。我轻轻地走过去在他旁边放了一瓶牛奶,男人猛地抬头,一双狐狸眼沉沉望着我。

我心头一悸,没说话,转身离开了。

后来我还被迫给他送了份粥。

因为池雪说我那天我喝醉了,是越川把我送回家的,我听完只想给她两拳。我不常喝酒,因为我知道我喝醉之后很有可能发生一些不可言说的事。

可池雪这厮居然把我丢给了一个男人!

虽然我觉得越川算个君子,但我还是很气愤。

“哎呀,我错了,下次不敢了,你先给他送去呗,送你回家多大的人情啊是吧,送个粥不过分吧?”她脸上明晃晃写着 “我错了但我下次还敢” 的神情。

我压了压嘴角,心里想着送个粥而已。

可当我真的坐在这个男人的对面的时候,我瞬间后悔了,在心里骂了池雪八百遍。

越川的长相和方陶刚好是两个极端,倒不是说一脸凶相,但也确实很是凌厉,不得不说他这长得就很适合当律师,很能给人压迫感。

譬如现在。

他懒懒地倚靠在床上,一双狐狸眼微微上挑,黑黑的眸子看不清情绪,双手交叠在腹部,面无表情的脸在见到我时好歹露出了一点笑意。

但也只有一点。

“池雪呢?” 他接过粥打开。

我听到他第一句话是问池雪,松了口气,“她开会去了,拜托我送过来的。”

“你买的粥吗?” 他尝了一口,皱了皱眉。

“是…… 怎、怎么了,不合你口味吗?” 我心里有点紧张,心里想着越川如今的地位应该吃惯好吃的了,怕是吃不惯这些清淡的。

可他却笑了笑,“没有,我觉得味道很好,谢谢你。”

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没事没事。”

之后越川便安安分分喝粥,正当我思考要不要先走的时候,他猛地拽住了我的手腕,用的还是正在挂点滴的那只手,低着头,辨不出喜怒道,“听说你分手了?”

5

手腕上被抓住的部分一阵灼热。

我心下一震,面上却轻松地笑了笑,“是啊。”

他终于抬头看了我一眼,乌黑的眸子里泛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在这种目光下如坐针毡,“你好好休息,我先……” 可我话还没说完,他突然把我拉近了点。

我被吓了一跳,但考虑到他挂着点滴,只能弯下腰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苏医生明天有没有时间,想跟你…… 还有池雪吃个饭,就当作是久别重逢的小聚。”

越川沉沉的嗓音传入耳朵,呼出的热气惹得我耳朵发痒。

我忍了忍,抬眼打量他,离近了看,这双狐狸眼倒是没有远看那么凌厉,上挑的弧度倒是透露出一丝诱惑,然而眸子还是一如既往的黑沉沉。

我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只能道,“我回去看看安排,要是行到时候跟你说。”

他笑着点头,松开了我。

我连忙站直身体,“那你先休息,我先走了。”

却在转身的时候,看见了方陶。他看着面色不太好,此刻一双桃花眼微微眯着,像有些生气。

可我现在没心情关心他,看了一眼便离开了。

回到办公室后,还是查看了手术安排,问了池雪好时间后,我告诉越川晚上九点之后才有空。

他回得很快,简简单单一个 “好”。

晚上的手术难度不是很大,四个半小时就完成了。

只不过,这是方陶给我做的助手,剥离的时候,我实在是忍不住。

“方医生,你能好好抽吸吗?我都要看不清剥离位置了。” 长时间的手术让我觉得脖子很酸。

大约是察觉到我语气里的不悦,方陶没多说话,低低应了一声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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