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怀喻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开什么玩笑,我们才离婚几天?”
“那我该什么时候重新开始?” 洛璃反问他。
季怀喻语塞,还没反应过来,又听洛璃䧇誮道:“许哥,深情需要多少年证明…… 三年…… 五年…… 还是十二年?甚至我需要守着你一辈子吗?”
她很累,夜夜苦等一个人,没人会懂那种感觉。
而被等了十二年的季怀喻更不会懂!
“你在怨我?”
季怀喻抓紧了洛璃的肩膀,眼尾发红:“这些年,我对你不好吗?!”
他话音刚落,忽然传来一阵犬吠。
多多从院子里冲了出来,一口咬在了季怀喻的裤腿上,护主一般要将他拉开。
季怀喻眸色一紧:“多多,松口!!”
可多多仿佛不认识他一样,想要把他拽开。
洛璃看着这一幕,心脏一阵阵抽痛。
“许哥,你看,多多都不认识你了……”
曾经两人一起收养多多,那时候多多可不会这么偏心。
听到这话,季怀喻不由得松开了手,眼睁睁看着从小养到大的多多对着自己狂叫。
洛璃抱住了多多:“不怕,他是许哥,不会伤害我们的。”
不会伤害我们的,这话说出来,可能也就她自己信。
洛母这时也因为外面的叫声出来了,当她看到季怀喻,不由得握紧手。
“小璃,你回屋。”
洛璃闻言,带着多多离开,没有再看季怀喻。
洛母这才朝着有些狼狈的季怀喻走过去:“季先生,你要离婚,我女儿成全了你,现在你能不能也成全我们?让我们可以回归普通人的生活?”
季怀喻愣住了,什么叫他要离婚?明明是洛璃……
他还没反驳,又听洛母道:“你可以有很多个妻子,可我这一生就小璃这么一个女儿。如果你再敢伤害她,我一定会和你拼命!!”
第九章 离婚真相
洛母赶走季怀喻后,走进屋内。
她看着洛璃,没有多问,只是安慰说:“你还有妈。”
洛璃喉咙酸涩:“嗯,我都知道。”
晚上。
躺在床上,洛璃刚睡去就是一阵心悸。
她起身去拿药,可打开药瓶,才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最近这些日子,她病发的快,吃的药量也增多了。
将药瓶放回去,洛璃忍着痛摸出了手机,想听听歌,转移注意力。
可她刚打开手机,一条头条新闻便跌入了眼帘:“几年前演唱会,歌手洛璃疑似假唱。”
洛璃眸色一紧,赶忙将那条新闻打开,里面的人爆料说,三年前,她为了圈最后一波流量,而后假唱……
洛璃蜷缩在床上,看着那条越渐火爆的新闻,全身疼得发颤。
翌日一早。
一众记者就堵在了洛家门口。
“洛小姐,你不解释一下当年假唱吗?”
“洛小姐,请问你突然离婚,是不是因为你的道德败坏?”
“……”
洛璃听着外面的声声质问,强忍着心绪,对从后门赶来的赵姐道:“赵姐,麻烦你送我妈去私人别墅。”
赵姐却不放心:“可你……”
“放心,这么多年我什么没有见过。”
“好。”
赵姐相信洛璃,劝说洛母先走。
等她们都走后,洛璃拨通了季怀喻的电话。
“为什么这么做?”
从昨夜到今早,洛璃不是什么都没做,她让人查了新闻的爆料人,最后得知是从栎娱内部传出的。
如果没有季怀喻的授意,谁敢造谣?
电话那边季怀喻剑眉一蹙:“什么意思?”
洛璃看着楼下专属于栎娱的媒体,听着他的明知故问,眼眶泛红:“许哥,我好像没有对不起你吧?”
没有对不起……
季怀喻不由得想起了昨天她的相亲对象。
“洛璃,你说这话不觉得好笑吗?我们结婚八年,你敢不敢保证,你的心里没鬼?”
这一席话像是巨石重重地砸向了洛璃。
不管是结婚前还是结婚后,她一直把季怀喻摆在首位,从未没有做过任何背叛他的事。
而他呢?
各种绯闻女星,还背着自己去备孕,到头来却还质问自己?!
“季先生,我现在才看清你。”
她挂断了电话,而后义无反顾走了出去,被一众记者包围。
……
另一边。
栎娱集团。
季怀喻看着被挂断的电话,瞳色渐深。
他将手机扔置一旁,打开电脑正准备继续工作,忽然就看到一个直播视频跳了出来。
“著名假唱女星洛璃接受采访……”
季怀喻眸色一怔,直播上是洛家老宅,而被记者围得水泄不通的女人,正是洛璃。
“洛小姐,据传你三年前巡回演唱会是假唱,这件事是真的吗?”
洛璃面色惨白的看着那个记者:“不是。”
“谁会承认自己假唱?洛小姐,我们查出你和季怀喻离婚是因为你不孕,是真的吗?” 又一个记者上前。
洛璃只觉脑中轰得一声,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她不孕的事一向满得很好,除了母亲和季怀喻也就只有赵姐知道。
母亲和赵姐不会背叛自己,那么就只有……
她红着眼看向摄像机:“是!”
一时间直播平台上各种弹幕,没有同情,全部都是幸灾乐祸。
电脑那一边,季怀喻眸色一寒。
正准备问助理是谁做的,又听到直播里洛璃一字一句道:“你们的问题我回答了,现在我想说我和季先生真正离婚的原因。”
记者们一下寂静。
就听洛璃说着:“离婚是我主动提出。”
“季先生很好,他没有主动提过离婚,只是上次他去西雅图的时候,与人备孕的爆料被我买到了,我接受不了,所以先放他自由……”
轰!
直播间一下炸开。
而坐在直播电脑前的季怀喻眼底更是震惊。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洛璃笑看着摄像机,心脏病发,重重地倒了下去……
第十章 决绝
季怀喻蹭地站起身。
而与此同时,秘书也推门进来,满脸的慌张。
“季总,不好了。”
季怀喻强掩心绪:“我都知道了,紧急公关。”
话落,他快步摔门离去。
开车赶往洛宅,可当他到后,洛璃却已经不在这里。
季怀喻拿出手机拨打了洛璃的电话,那边传来冰洛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找不到洛璃,他一夜没睡。
深夜,他紧锁着眉,打给了助理:“告诉媒体,我准备和韩霜霜订婚。”
翌日,一早。
洛璃在医院就看到了新闻:“栎娱首席执行官季怀喻与新晋花旦公布恋情,不日订婚。”
不同于招黑的洛璃,此刻下面尽是祝福声。
昨天发生的事都被季怀喻的公关团队给压了下去。
默默地翻看完所有祝福评论,洛璃才明白这几年里,自己的名声有多差,季怀喻的名声有多好……
“小璃,你好好休息,妈有事出去一趟。”
洛母的声音让洛璃回过神。
“好。”
洛母走后,病房里就只有洛璃和多多。
洛璃把多多最喜欢的动画片打开,一人一狗依偎着享受片刻温馨。
不知道过了多久,电话声响起。
她昏昏沉沉接过,就听到季怀喻冰洛的嗓音:“来麓山,把你妈接回去。”
脑中轰得一声,来不及多想,洛璃披了一件外套赶忙出去。
一路打车去到麓山。
洛璃远远就见别墅的四周还有不少记者。
洛母此刻紧抓着季怀喻的胳膊不放:“季怀喻,你们既然离婚了,你为什么不肯放过她?!”
洛璃心口隐隐发痛。
她忙下了车,可接着就被一众记者包围。
“洛璃,既然你不能有孩子,为什么要让你母亲过来讨伐前任的新生活呢?”
“是呀,你昨天还诬陷季怀喻,好歹是夫妻,你怎么一点情面都不给?”
“……”
洛璃来的匆忙没有吃药,她听到这些,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
不多时,一道靓丽的身影冲她走来。
“洛璃前辈,你劝劝你妈妈吧,她这样许哥会很难做……”
是韩霜霜。
不远处洛母听说洛璃来了,看到她被一众记者包围,连忙松开了季怀喻。
她连忙冲洛璃过去,护住她:“你们做什么,我过来只是让季怀喻不要再欺负我女儿……”
记者们闻言却不肯相信,一个个簇拥着仿佛要将两人淹没。
不远处季怀喻看向一脸看戏的韩霜霜,眉目很洛:“你请的记者?”
韩霜霜回过神,摇头:“不是我,应该是洛璃姐的妈妈自己请的吧,没想到自食恶果。”
自食恶果……
季怀喻看着被一众记者围攻的母女,眸色一缩。
他拿起手机,打给了别墅的安保,让人清场。
“你可以走了。” 落下电话,他又对韩霜霜道。
韩霜霜愣住,在对上男人冰洛的视线后,只好听话的离开。
很快记者便被安保们强行赶走。
洛璃靠在洛母的身上,脸色苍白的可怕。
季怀喻阔步朝着她们走去:“闹够了吗?”
这话像是一根针,洛璃忍着心口的疼痛,缓缓站直朝着季怀喻走过去,来到他面前的时候,扬起手,一耳光直接甩在了他的脸上。
“季怀喻…… 刚才在你眼前被欺负的不是别人,是你的前妻和你的前岳母!!”
脸颊一阵刺痛,季怀喻不敢置信地看向洛璃。
洛璃不再多说,她和洛母相互搀扶着回去。
“妈,这里不要再来了。”
季怀喻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这一刻他只觉洛璃真的要离开了……
风触琴鸣
战败后,沈筝被沈家送到塞外和亲。与其说是和亲,倒不如说她就是个贡品。
第一晚,她差点被女真族的大皇子折腾死。
1
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女人。
她姓沈,名筝,家中排行第四,所以很多人也叫她——沈四。
她死的时候很凄凉,也很痛苦,一直在不停地吐血,那时她刚刚生产完不久,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人身上竟然有这样多的血。
她一定很疼,我看见她的手死死地抓着床褥,硬生生地崩断一根指甲。
可她一直在笑,温柔的,眷恋的,愉悦的,嘴唇蠕动着,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大概是在唤她家人的名字。
最后她唤我,和我说:“桑…… 桑吉,你能不能,帮我把完颜煌喊来。”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想见大皇子,她都快要死了。
她可能还不知道,大皇子昨天刚下的命令,等她死了,要将她悬尸城墙,用以羞辱她的国家,要给隔岸驻扎的大梁将士们看着。
大皇子不会再上她的当了,他不会再去爱她了,他也不会再来了。
我本来不想理她,可她真的太可怜了,我想了想,还是准备出去做个样子。
算了,她都快死了,就让她临死前开心一点吧。
我故意在外面拖延时间,绕了一大圈回去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冲天的火光,烟雾冲上天际,到处都是救火的人。
我连忙跟着人潮跑回去,然后发现,她将自己关在屋内,放了一把火,将自己活生生地烧死了。
火烧了将尽两个时辰才扑灭,然而一片废墟中,除了漆黑的孤零零的一具骨架,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我怔怔地看着,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想哭。
晚上大皇子派人将我喊过去。
他很荒唐,烛火通明的帐篷,他席地赤脚坐着,地上到处都是酒坛,身边还有一、三、五…… 六,六个胡姬,个个跟猫似地绕在他身边,千娇百媚。
大皇子狠狠灌了一口酒,然后朝我望过来,目光狠戾得像草原上的狼王。
我听见他问我:“她死前…… 有没有说什么?”
我不敢瞒着他,所以如实说了,但现在想想,其实她并不想让我找大皇子。
她只是想支开我,然后烧死自己,烧得只剩一副骨头,这样悬尸城墙的,就是她这副铮铮傲骨,是羞辱不到她的国家的。
她这样狠,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大皇子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执酒的手顿了顿,立马有胡姬千娇百媚地依偎过去喂他美酒,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朝我挥挥手,于是我就蹑手蹑脚地退下去了。
晚上开始下雨,雨水淅淅沥沥的,一开始是小雨,后来我半夜惊醒一次,外面的雨势喧嚣,惊雷阵阵,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因为她的那具骨头,还曝光在这席天幕地的冷雨荒墟之中。
大皇子没下命令,我们谁也不知道怎么处置那具骨头。
我其实不喜欢汉人,他们汉人,最狡诈了,尤其是沈家的人,我女真有多少将士死在她的父兄手里。
可是不管怎么样,我都在沈筝身边待了三年。
她是三年前来我们女真大营的,三年前,大皇子带着女真最英勇的将士们打开了大梁关闭上百年的玉门关,一路直入大梁腹地,最后驻扎在黄河岸边。
女真需要更多的时间去熟悉大梁的地形,加上谁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玉门关竟然能让我们元气大伤,后方的粮草不充分,种种因素之下,我们答应了大梁的求和。
那个时候大皇子在统领将士强攻玉门关时,曾因为轻敌差点死在沈谙手里,所以在谈讲和的条件的时候,大皇子幽幽笑着说了一句:
“让沈家的姑娘来和亲,沈谙不是说过他们沈家人的骨头都是硬的吗?我倒要看看,他们沈家姑娘的骨头,是不是也一样硬。”
说是和亲,其实谁都知道,这个沈家姑娘来到女真,日子一定不会太好过。
与其说是和亲,不如说她就是一个贡品。
大皇子是个很…… 杀伐果决的人,我们女真人人都敬爱他。
破了玉门关的那一天,他下令屠城,鲜血和杀戮几乎立刻让女真将士兴奋起来,人人对他奉若神明,他坐在高头大马上俯瞰这一出杀戮的惨剧,唇边噙着淡淡的笑意。
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后来三个月,使者说大梁与女真谈和的和金都已经准备好了,同样的,沈家的那个姑娘已经在女真的统营里待着了。
大皇子兴味盎然,问我:“来的是哪一位?”
沈家一共有三个姑娘,最小的据说已经嫁给大梁的太子了,剩下的一位四姑娘一位五姑娘。
我低着头回他:“听说是病弱的那位四姑娘。”
他挑挑眉,英俊的眉眼带着掩饰不住的冷然,他问:“她是被沈家放弃的那一位吗?”
大皇子当初在说让沈家姑娘来和亲的时候,并没有指明说要哪一位,他喜欢看着别人斗得你死我活的样子。
来女真,是可以想象到的凄惨的命运,那沈家那两位待嫁的姑娘,为了逃避这个命运,会做出怎样自相残杀的事呢?
可事实令他失望,我说:“不是,是她自愿的,听说原先是沈五来的,后来在出发的前一天,她迷昏了自己的妹妹,代替沈五上了和亲的轿子。”
他愣了愣。女真不会这样,女真向来信奉弱肉强食,他和几个兄弟之间的手足之情并不深厚,所以可能想象不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但我看见他因为兴奋挑起的眉。他问我:“这样?”
他对沈筝的好奇和兴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我还记得他和沈筝的初见,寒风刀子一样呼啸,我帮他推开门,坐在窗边看书的女子闻声望过来,我忍不住窒息。
她美得令人窒息,而且和女真所有的女子都不一样。
我们女真女子像烈酒,可她…… 她就像是初春绽放在枝头的花,在尚且凛冽的春风中颤抖着花瓣,让人想用个玻璃罩子将她罩起来,以免受到伤害。
她温温柔柔的,没有预想中的惊慌失措和失声尖叫,她仰头很认真地看着大皇子,眼眸漆黑,然后唇角一勾就笑了出来。
她的声音也温温柔柔的,她说:“你一定就是大皇子完颜煌吧,我是沈筝。”
2
想到这里我实在忍不住了,坐起来拿起墙角的伞走出去,我想,我去将她的骨头收到避雨的地方吧,死后这样风吹雨打,怪可怜的。
毕竟三年,我想。
走到那片废墟,我差点尖叫出来,因为有个漆黑的身影席地坐在那片废墟中。
我站在游廊惊疑不定地往那里看,怎么都看不清楚,恰逢天边一道惊闪,天际骤亮,我捂住嘴,那个黑影…… 是大皇子。
他坐在那片废墟中,怀里死死抱着那具漆黑的骨头,闭着眼,脸上似乎什么神情都没有。
雨水铺天盖地打下来,他浑身湿漉漉的,雨水顺着他面无表情的英俊的脸往下流,让人疑心是否有眼泪混迹其中。
这还是我们那个杀伐果决、冷酷无情的大皇子吗?
我转身就走,当什么都没看见。
隔天一大早,我看见冷漠的他,衣服清爽干净,面无表情地下令将沈筝的尸骨烧成灰,让人一度以为,昨天晚上在废墟中抱着沈筝尸骨哭泣的人是我臆想出来的一样。
可我知道不是,他向来擅长隐藏掩饰。
其实沈筝身体一直很弱,她病殃殃的,每天我都疑心她是不是要不行了,她来女真的当天夜里,就被大皇子狠狠地折腾了一晚。
第二天早上,大皇子一直怔怔出神,心不在焉,最后他吩咐我:“你去看看。”
他言简意赅,但我却听懂了。
我去房里的时候沈筝还没起来,白色的床幔一层一层地垂下来,我一直掀开到最里层,床褥凌乱,她盖着薄被,裸露出来的如凝脂般雪白的肩头青紫斑驳。
她看见我,将薄被往上掩了掩,然后虚弱地对我笑:“姑姑,劳烦,能不能给我备点热水,我想洗个澡。”
她站都站不稳,我本来想冷眼看着的,但还是不忍心,所以我帮她洗了澡。
再后来,大皇子就让我留在她的身边照顾她了。
说是照顾,其实在一开始还是监视——她毕竟是个汉人,还是沈家的人,谁知道她会干出什么事来?
老实说我一开始并不喜欢她,但大皇子对她很感兴趣,我想那是因为他身边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女子的缘故,还有就是他想找个消遣。
那段时间恰逢无事,他逗弄这个沈家姑娘,就像抓到老鼠逗弄的猫,反正有很多的时间。
大皇子给过沈筝几次羞辱。
有一次他在军中酬宴,宴席中他让沈筝弹琴助兴,就像个舞姬那样,列坐的军中将帅,几乎人人都在沈家人手里吃过亏。
人人兴致高昂,狼一样嗜血的眼神死死地钉在她身上,迫不及待想看她出丑。
但是沈筝坐在席中,面不改色地弹完了一整首曲子。
然后乌达笑起来,问大皇子:“沈谙不是说沈家人的骨头都很硬吗?但我看这个沈家南蛮子,骨头倒是软得很啊。”
大皇子也笑,语气轻描淡写,挑眉反问:“怎么,软不软看怎么能看出来,难道乌达不想亲自试一试吗?”
所有人哄堂大笑,但大皇子自如地倒杯酒慢慢喝下去,不动如山,他不像开玩笑的样子,所以笑着笑着大家都不笑了。
乌达咽了口口水,问:“大皇子此话当真?”
大皇子不言不语。
我说过,沈筝是个非常美的女人,而乌达这个人,别的没有,就是非常好色。
他看了一眼沈筝,然后抬起面前的酒碗仰头一饮而尽,最后笑起来,对大皇子说:“乌达先谢大皇子赏了。”
他放下酒碗走到沈筝面前,很轻易地就将她揽腰横抱起来,往后面的毡帐去。
我下意识去看沈筝的表情,她被乌达横抱着,手揽住他的脖颈,漆黑的一双眸子却透过乌达的肩膀直直地看向大皇子。
沉静默然,没有惊慌失措,没有剧烈反抗,她似乎就这样静悄悄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我想起她那个死守玉门关四十五天最后在关外被扎成刺猬的大哥沈谙,死后都不曾跪下,傲骨铮铮,我们女真虽然恨他,但也敬重他。
可他这个妹妹就像个菟丝草,柔软温顺。我撇开眼,不忍再去看。
等乌达抱着她进了后面那个毡帐,营帐中就又恢复谈笑,甚至还有人问大皇子:“殿下,等乌达试完,我能也去试试吗?”
营帐中哄然大笑,男人间彼此心照不宣的下流不堪的眼神。
我在这喧嚣中去看大皇子的表情,他斜倚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但似有若无的,我还是抓到几缕他投向后面营帐的眼神。
暗沉沉的,晦暗不明。
惨叫声就是这个时候发出来的,人人都能听出来那是乌达。大皇子猛地站起来往后面营帐而去,我跟在他后面。
掀开帷幕的时候,乌达衣衫不整地站在屋中间正在惨叫,右手捂着左眼,鲜血顺着指缝不停地往下流,一枚发簪正狠狠地扎在他的左眼里。
沈筝拥被坐在后面的床榻上,外衫已经被扯破了,但是内衫完整,漆黑的眼眸静悄悄地望着这出闹剧。
我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松了一口气。
乌达痛极了,嚎叫着要扑上去杀了沈筝,是大皇子拦住了他,他捏着乌达的手腕。
真奇怪,沈筝刺了女真的将帅,但他倒也不是很生气的样子,我第一次看他笑得那样愉悦。
他看了一眼沈筝,然后对乌达慢条斯理地说:“你不是试过了吗?怎么?她骨头是软的还是硬的?”
后来满帐的人退去,营帐内只剩大皇子和沈筝,我看见大皇子走过去坐在她的床榻边,抬手抚上沈筝的脸。
他问沈筝:“你为什么没有用簪子扎过我?”
其实沈筝想扎应该也不会轻易得手,大皇子不是乌达,他身手矫捷且警惕,不过也不一定,床第之间的事,男人上起头来谁能说得准。
但沈筝凝望着大皇子,语速慢但清晰,她说:“我是代大梁来和亲的,殿下,按照大梁的规矩,我是你的妻。我是你一个人的。”
后来我每次回忆起这个场景都忍不住想,真的是越美的女人越会骗人,她哄起人来真的是毫无破绽。
但是大皇子很明显地被取悦了。
他将沈筝的头发从脸侧别到耳后,低声问:“你是我一个人的?”
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仿佛惊奇,又仿佛在笑她的胆子,或者是笑她这种坦然。
但他到最后都没说什么,他只是点点头,肯定她的话,说:“好,你是我一个人的。”
那之后,大皇子再也没带她出来参与过这种酒宴。
3
大皇子的近卫军长私底下曾忧心忡忡地和我八卦:“沈家那个女人那么漂亮,大皇子会不会……”
我唾他一声。大皇子英明神武,当然不会沉迷美色、丧失理智,他只是对沈家的人感到…… 好奇。
再说,他其实,并不经常去沈筝的屋子。大皇子有很多消遣,骑马、围猎、滑冰、泡温泉,营帐中女人也不少,沈筝充其量不过是他众多消遣中比较独特的一个。
我以前一直是这样以为的。
大皇子胸怀大志,他并不是那种将战争的怒火迁怒到女人身上的人,他们大男子主义的想法,认为战争始终是男人之间的事,将对大梁的怒火发泄到一个女子身上,这是他不屑做的。
所以后来他很少为难沈筝,而且沈筝那样一副病弱的样子,我每天早晨去房间伺候她,都怕床幔一撩开她已经浑身凉透死掉了,也确实没有为难的必要。
有一次早上,她久久没醒,我隔着床幔喊她好几声她都没回应。
她其实睡眠很浅,当时我心里一惊,紧张之下撩开床幔,她静静地躺在那里,我…… 我没忍住,抬手去她的鼻子下方探了探她的鼻息……
她就是这个时候睁开眼睛的,我很尴尬地僵在那里,然后她顿了顿,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后,“噗嗤” 一声笑了出来。
她很认真地看着我,和我说:“桑吉,你别怕,我现在是还不会死的。”
这话说得很奇怪,什么叫 “现在是还不会死的”?那什么时候才会死?死还要挑合适的时机吗?不过我当时没注意这些细节。
那次她久睡不醒,主要还是因为大皇子前天晚上将她折腾得太狠了。
到了晚上,大皇子不知道怎么听说了这件事,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问我:“你们都认为她很娇弱?”
她确实很娇弱,但也不是一味娇弱。
我对她的情感其实很复杂,有时因为她是汉人所以我不想理她,但有时将自己代入她那种境况——
一个姑娘家,孤身被丢到敌营,大皇子又阴晴不定,心思猜摸不透,要是我,我估计连她现在的千分之一都做不到,所以我又忍不住对她好一点。
晚上大皇子带她去泡温泉,因为大夫说泡温泉对沈筝的身体恢复有好处。
后来想想,其实端倪最早在这时候就已经显现了,大皇子并不是细心的人,他为什么要如此关注在意一个敌国女子的身体健康状况。
但我一直说服我自己,那只是他的心血来潮,因为我实在不相信,他这样的人,有一天,也会爱上某个人。
沈筝不会游泳,那处温泉是直接从山间引过来的,挖得很深,她抓着池沿不敢下去。
大皇子在温泉中朝她伸手,语气称得上是诱哄了,对她说:“没事,没有事,我抓着你,你下来。”
那天大皇子抱着沈筝,泡了一个时辰的温泉。全程都没有松开过手。
我记得以前在家乡的时候,有个不长眼的勇士惹怒了他,九月的克鲁伦河已经结了薄薄的一层冰,他将那个勇士的头砸破冰层按在水中,等他窒息才揪着他的头发将他捞起来,然后再按进去。
徒手能打死一头野牛的勇士在他手底下连反抗都做不到。而他只是冷眼看着那个勇士在他手底下拼命地挣扎,眼底都是嗜血的冷漠。
高高在上,像草原上不可触及的神祇。
可现在,在这个温暖的温泉中,他慵懒地半躺在那里,伸出一只胳膊让沈筝抓着,眸底的神色似乎是愉悦和纵容,就那样望着她,带着浅浅的笑意。
我突然想不起来,我印象中的大皇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了。
4
大皇子有次醉后问过我一句话,他问:“你说,沈筝恨不恨我?”
沈筝恨不恨他我不知道,但总归不会爱他。
他们隔着家仇国恨,女真杀了她的爹爹,她娘亲因此殉情,而大皇子又杀了她的长兄,更别提那样多的大梁百姓和将士。
如果是我,那和大皇子,应该是不共戴天的。
可是沈筝表现得很淡定,所以我又有些拿不准了。或许她只是想活着呢?
不过我偷觑一眼大皇子的眼色,实在没忍住提醒一句:“她恨不恨您,对您来说重要吗?”
大皇子望过来的眼神让我心惊,我立马噤若寒蝉。
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他也一向敬重我,可有些底线,确实不是我能跨过的,但我实在忍不住,硬着头皮又提醒一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大皇子没说话。
沈筝第一次怀孕是在第一年年底。
她很长一段时间嗜睡厌食,我当时心里隐隐有些预感了,大夫把完脉后告诉大皇子的时候,他面色沉静如水,即使我这样熟悉他的人,都看不透他那一刻在想什么。
沈筝听不懂,但大概看我们的神色都不对,所以问一句:“怎么了?”
大皇子对她笑笑,说:“没事。”
但她这样聪明的人,是瞒不住的,孩子是两个月大的时候被她流掉的。
那时候我天天旁敲侧击地打探大皇子的意思。
这孩子怎么能留呢,大皇子是老可汗最看好的继承人,还未娶妻,沈筝的这个孩子是他的长子。和一个汉人生孩子?怎么生?
到时候养大了,让他领着铁骑去踏碎他娘亲的故土、杀他娘亲的亲人吗?
是,二皇子完颜桢的生母也是汉人,他身上流着一半汉人的血,可他生母刚生下他就被老可汗处死了。
就这样,二皇子对汉人的文化还十分感兴趣,这要是有个汉人生母在旁言传身教,那不是更了不得了?
大皇子对我说他有分寸。
但事实证明,沈筝比他更有分寸,在猜到自己怀孕了之后,她自己喝了堕胎药,把孩子流掉了。
大皇子怒不可遏,闻讯赶过去的时候沈筝正躺在床上,她盖着薄被,维持着体面,所以我们看不见她下半身流的血。
但她脸色苍白,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痛得汗湿了头发黏在脸颊两侧,衬得眉眼如鸦。
大皇子俯身捏着她的下颚,恶狠狠地问她:“谁让你擅作主张的?”
她很艰难地扯着唇角笑,她静静地看着大皇子,然后反问:“不然呢,生下来吗?”
大皇子冷冷地:“你也配给我生孩子?”
他很凶地欺近,一字一句地说:“我只是不喜欢你自作主张。你记住了,你是我的,身上从一根头发到每一寸肌肤,你自己都是做不了主的,懂了吗?”
良久,我看着沈筝点了点头。
她身体本来就弱,这场堕胎之后养了大半年才让她的身体养回来一点。
大皇子再也没来看过她,大皇子不缺女人,温香软玉围绕在侧,和以前一模一样,可他一点也不快乐。
他经常长久地凝望某一处虚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偶尔眼底极快划过的情绪,依稀是怔忪。
我从没在他面前提起过沈筝,没人在他面前提,我们默契得像是这个女人已经死了一样。
我真希望大皇子能悄无声息地自动遗忘她的存在,这个女人对他而言,实在是不适合。
但有一天深夜,我从外面打完羊奶进来,看见他站在沈筝的床头。
沈筝自从小产过就一直精神不济,所以晚上昏昏沉沉的睡得很熟,大皇子俯身弯腰离她很近,手摸着她的脸,眼神专注,噙着幽深的我看不懂的情绪,就那样定定地望着她。
半晌后,他才直起身子来问我:“她身子好点没?”
我掩饰自己的震惊,低头:“好多了,但她的底子您知道,需要细心地补。”
他 “嗯” 了一声,最后望了一眼熟睡中的沈筝,然后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