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哪些绝妙的反击?

我用力挣开贺跃的怀抱,号啕控诉:「明明我什么都没做啊,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为什么?为什么啊!」

「那不是你的错。」

被我推开,贺跃黑眸沉沉:「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你没错,但你若继续保持现状,保持这种『只要我不伤害别人别人就不会伤害我』的思维模式,往后你还是会被欺负。」

我听得呆了,甚至忘记了演戏。

「不扩充自己的实力,不向外扩张,就会被他人踩下,沦为金字塔的底座,被利用,被践踏,被人当作提高地位的跳板,被人不当做人。」

「这个世界是残酷的,竞争与压榨无处不在,睁开眼好好认清现实吧。」

贺跃摁住我的肩膀:「然后,做出改变。」

「改……变?」我双眸被泪洗刷的空洞,喃喃重复:「怎么改变?」

「和蠢人待在一起只会变笨,你能有更好的选择。」贺跃勾唇笑,眼眸微眯,塞壬般蛊惑:「老万是聪明是蠢我不评价,但你也许不知道,我们班的另一个顾辛,他一直是老万欺负的对象,而在前不久,那个顾辛失踪了,活不见人……」

贺跃扳过我的肩膀,弯腰的同时鼻尖差点吻上我的鼻尖:「死不见尸。」

我浑身的汗毛在这一刻全部激起。

也就在这时,教室前门被「砰!」撞开,一身狼狈的万百阳撞进来,胸膛剧烈起伏:

「你们在干什么?!」

从万百阳的角度看,教室里的我和贺跃就像才结束一场拥吻。

我刚张了张口,贺跃就自然地搂过我,他低笑一声,我能清楚感受到他喉结的震动:「我还以为瘦猴他们能拦得住你呢。」

「贺跃你他妈什么意思?」万百阳身上的衣服褶皱,想来是才经过好一番拉扯。

「意思是你太蠢了,连我的东西都敢觊觎。」贺跃松开我的肩膀,上前一步两手插兜,懒洋洋道:「既然你们已经正式交往了,那现在就正式分手吧。」

「操!」万百阳彻底红了眼,肌肉疯狂充血:「贺跃你他妈使唤狗呢?!什么分手,你到底对辛辛做了什么?!」

贺跃嗤笑:「你难道不就是我的一条狗吗?整天汪汪叫地跟在我身后,我说东就不敢往西——你不会以为和我是发小就能与我平起平坐了吧?别自作多情了,像你这种除了拳头一无是处的废物,也配做我朋友?」

说着,贺跃朝万百阳勾勾手指,发出逗狗的「啧啧」声,轻蔑极了:「过来,乖狗狗,过来见过你的新嫂子,顾辛。」

万百阳怒吼一声,彻底被激怒,他右手伸进兜里,摸到一把折叠军工刀就冲来:「贺跃我他妈弄死你!!」

噗嗤——

我亲眼看着万百阳手中的折叠刀捅入贺跃的小腹,看着贺跃向后软软倒下。

嘭!

然后摔在我的座位前,细软的发丝拂过我的鞋尖。

鲜红的血滴溅到万百阳脸上,他呆住了,理智从极端的暴怒里坠落。

刀刃还在滴血,万百阳看向地上小腹绽放血花的贺跃,看向自己手里陌生的折叠刀,最后看向我,看见我脸上分明的恐惧。

「不、不,不……」

万百阳瞳孔剧颤,两只血手抱住脑袋疯狂喃喃:「他该躲开的、他能躲开的,他为什么不躲?他为什么不躲!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而我抱着书包坐在原位,纹丝不动得好似神坛上供人争抢供奉的女神。

我俯视着倒地的贺跃,看着他唇边浅浅勾起的笑。

我慢慢闭上眼睛,最后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这个……疯子。

6

《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四条规定:

故意伤害他人身体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犯前款罪,致人重伤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致人死亡或者以特别残忍手段致人重伤造成严重残疾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或者死刑。

万百阳故意捅伤同学,但因刀较钝而未致命,构成故意伤人,被退学收监。

「啊……」

一身病号服的贺跃坐在雪白的病床上,朝我张嘴。

我回过神,插了一块苹果喂给贺跃。

贺跃吃东西的时候眼睛会微微弯起,像是餍足的猫咪。

我怔怔地盯着贺跃。

「在想什么?」贺跃咽下苹果,被果汁润过的嗓音没那么哑了。

我下意识答道:「万百阳。」

病房里一下子陷入死寂。

这才意识到自己回答的不妥,我握着叉子的手紧了紧,还是问出口:「那天,你是故意激怒万百阳的对吧?还有那把折叠刀,也是你提前……唔!」

「啊,张嘴。」贺跃轻易抢过我手里的叉子,插了一块苹果堵住我的嘴。

「很甜对吧?」贺跃冲我笑得宠溺,哪怕他的右手因这一动作而生生将针头都拔了出来。

「血!阿跃!你手背流血了!」

我慌忙去按床头的呼叫铃,没嚼几下的苹果噎得我喉咙生疼,心里更是一片发寒。

宁可自损一千,也要伤敌八百,不惜将自己的发小都陷害进监狱……

贺跃这疯子,不论对别人还是对自己,都实在狠心到叫人害怕。

万百阳的事被学校压了下去,在知情者中也意外地没闹出轩然大波,也归功于他往日「问题少年」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从辅导员到学生根本没人怀疑这背后会有阴谋。

众人热议的点只在于万百阳这条公认的「贺家看门狗」为何会突然暴走攻击贺跃?

而众人的这个疑惑很快就被解开了——

因为我。

有关我的三角恋流言迅速传遍校园,被人津津乐道,一些女生骂我水性杨花,一些男生怪我红颜祸水。

我听了,只觉得好笑,我是有意脚踏两只船没错,至于「红颜祸水」么……

在这幅「红颜」的皮囊后,我可是个纯直男啊。

何况我什么都没做,只是笑得甜了些,投其所好了些,明明是贺跃他自己强取豪夺,明明是万百阳他自己心生杀意,明明是我自己从中勾引又作妖。

明明一切都源于我们男人之间的欲望和野心,为什么最后却将罪责全部推到一个不存在的女人身上?

我想不通,顺手将包里多出的一封恐吓信重新叠好,然后装进一个小铁盒里。

待贺跃出院回校,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那一盒满当当的铁盒交给贺跃。

贺跃掂量一下铁盒,笑得格外渗人。

不久后,学校连续通报处分了好些人,有考试作弊的,有打架斗殴的,甚至还有严重到被请家长退学的,一时间校园整体风气都清新了不少。

贺跃最后还给我一个空铁盒:「开心了吗?」

我接过铁盒,垂眸轻语:「那是他们自作自受。」

「嗯。」贺跃笑了,伸手揉揉我的脑袋:「你说得对。」

总之经过这一系列事,我「大嫂」的位置算是彻底坐稳了。

圈子里没人再敢讲我的坏话,至少表面上绝对不敢,女生抢着和我做朋友,男生抢着逗我开心。

正如贺跃所说,我被保护了,与贺跃一起站到金字塔顶端,我看见的风景与在底座时完全不一样了。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上学是这么一件轻松愉快的事。

从随时有人陪聊陪玩,随处都是笑脸相迎,到有人主动跑腿买单,各种考试资源垂手可得,甚至连大创和论文之类都有人「帮忙」。

这些在步入社会的人眼中或许只是些小到可笑的事,但作为一天 24 小时都处在这种环境下的人,这些就是至关重要的天大事,一点点区别对待都会被无限放大。

要不然哪来那么多被孤立的孩子去割腕,跳楼,吞药,宁可放弃他们宝贵的生命也不要再待在那种窒息的环境里?

真的只是孩子们矫情吗?

人本来就是最容易受环境影响的动物好吗。

因为贺跃的喜爱,我被捧到从未有过的地位,我只要专心为考研备考,吃喝有人跑腿,期末有人带赢,学累了有的是「朋友」陪我逛街蹦迪,本没有任何事会叫我烦心。

偏偏这时就有那不识趣的人,要来打破这一切的美好。

「她是个骗子!她根本不是市长的继女!」

谭佳勋举着手机,激动地将照片转给每个人看:

「她每天都坐公交车偷偷去打工,晚上就回到这种全是出租房的老小区——市长的女儿怎么可能租这种贫民窟里的房子?她就是假冒的!就是个虚荣的拜金女!」

围成一圈的人都伸长脖子去看那块小小的屏幕,看屏幕里钻进小胡同的我。

谭佳勋还将照片放大,这样所有人都能看清照片上我的侧颜。

我心中咯噔一响,蹙眉道:「你跟踪我?」

「是又怎样?你要是行得端做得正干嘛怕别人跟踪?」

谭佳勋被交头接耳的人群簇拥在中央,一副得意洋洋的胜利者模样:「我早就觉得你有问题了,市长的女儿出行怎么会没车接送?怎么会连个像样的名牌包都没有?所以我就叫我表哥去蹲点,果然抓到你的狐狸尾巴了!」

谭佳勋就差将手机怼我脸上了:「你个绿茶婊!明明就是个穷鬼还敢吹牛说自己是市长女儿,我呸!真不要脸!」

我咬唇不语。

这也是短信里告知的弊端之一,许愿虽然可以把我变成女生,也可以在电子信息上动手脚,但我从出生起就注定的命运无法改变,没人可以帮我改变。

不论我外表变得如何,我还是那个赌徒的亲生儿子,哪怕上了大学,从家搬出去住,也要心惊胆战地等着赌鬼找上门要钱——这就是我生来注定的命运。

许愿短信送的手机里有五万块,足够我在高档小区租间房子,但我不敢彻底搬家,我怕我一走,那个赌鬼找不到我就会来学校闹事。

最看不惯我这幅假惺惺的模样,谭佳勋一肚子火终于有机会发泄,她抬手一巴掌扇过来,尖声道:

「贱人!现在装委屈给谁看?就知道装可怜勾引男生!百阳他就是被你害得要坐三年牢!你就是个害人精!我早看你不顺眼了!」

我的脸被扇得侧到一边,总扎不紧的辫子绳再次甩飞,火辣感迅速灼烧脸颊。

这种感觉,都有些陌生了呢。

霸凌的开始有时只需要一个契机,可以是发型,是身材,甚至可以是口音——但归根结底,只有一个契机,那就是他们发现欺负你的代价不高。

谭佳勋作为女生小团体的头领,她已经发出了进攻的信号,其余人却还停留在指指点点的试探阶段。

他们在等一个人。

他们也如愿等到了。

「都围在这做什么?」

贺跃两手插兜,打了一个哈气,依旧是那副没睡醒的模样,身后跟着他的新跟班,那个绰号叫「瘦猴」的高个男生。

瞧见贺跃,谭佳勋下意识脸红,接着想起什么又一个激灵地离我远了些。

谭佳勋将打我的那只手背到身后:「阿……贺跃!顾辛她撒谎!她才不是市长的女儿!她骗了你!」

一眼注意到我脸上的巴掌印,贺跃懒懒的眸子一眯,声音也冷了:「谁打得她?」

人群瞬间寂静,不少人将目光投向谭佳勋。

谭佳勋的手心里一下全是冷汗,恨不能过去撬开贺跃的恋爱脑,更恨不得被贺跃装进恋爱脑里的人是她自己。

「贺、贺跃,我就是替你气不过,她骗了我们这么久,我就轻轻打了她一下,不是故意的……」

「啪!」

就听一个清脆的巴掌打断了谭佳勋的话。

所有人都呆住了,傻住了。

哪怕将来他们毕业步入社会几十年再回想也会自我怀疑的那种呆傻。

因为那一巴掌不是贺跃为我违背「绅士风度」。

而是我过去,打了贺跃。

那干脆有力的一巴掌,将我披散的长发都扬成好看的弧度。

许多人回神后同时倒吸一口凉气,等着贺跃发飙。

然而贺跃只是眯了眯眼,转回他被打偏的头,一对深黑眸子望来时我膝盖都开始有些发软。

我手心火辣辣,浑身也抖得厉害,一出口就是压抑的哭腔:「为什么……你不是答应我,只要我同意和你在一起,你就会出具谅解书……万百阳他为什么还要坐三年牢?」

此惊人之语一出,四下又是一阵哗然。

我深呼一口气,转身走向自己的书桌,将书包里的东西「呼啦啦」全倒在桌上。

我拿出高档小区的电梯卡,强忍哭容:「是不是市长继女的我根本不在乎,就算还是穷鬼也好,我只想回到曾经的日子,回到爸爸还活着的日子!那个老小区里有我和爸爸曾经的家,我想爸爸了,想回家看看……不行吗?」

看见我手中金灿灿的电梯卡,又听我说起死去的爸爸,不少人都面露愧色,投向谭佳勋的视线也不满起来。

我眼泪大颗滚落,哽咽道:「大家都是同学,都是朋友,和你们交往的是我,是我这个人啊,我是谁的女儿就这么重要吗?为什么要这么在意家世呢?」

一些女生看不下去,想上前安慰我,却被我伸手挡住:「算了,你们爱怎么想都随便,你们也可以直接去问辅导员,去教务处调我的家庭资料……我不想再说了,到此为止吧。」

说罢,我捂嘴跑出教室,留下一个傻眼的谭佳勋和一众神色各异的学生。

贺跃递给瘦猴一个眼神,瘦猴立刻仰起一张阴恻恻的笑脸,去找谭佳勋「单独聊聊」。

贺跃追着我到操场,拉住正使劲抹眼泪的我:「委屈了?嗯?」

我抽回手,红着眼眶低头不语。

「别生气了,我都让你当众打脸出气了。」贺跃第一次主动服软,低声哄着:「老万的事,我是有私心没错,但斩草要除根,他太早出来还会纠缠你,还是说——你心里还喜欢他?只喜欢他?那我呢?」

听见最后一句,我身子颤了颤,这才开口,带着濒临崩溃的哭腔:「贺跃……你这样会逼疯我的,你会逼疯我的。」

「嗯。」贺跃却笑了,笑得病态,他将我紧紧抱进怀里:「疯了就疯了,疯了也好,我们一起疯,反正这个世界的人,本就不正常啊。」

7

谭佳勋的结局不是很好。

那晚贺跃说是要送我回家,却将我牵到公园,看见人群中瑟瑟发抖的谭佳勋。

「感到不开心的话。」

贺跃站在我身后,他两手摁在我的肩膀,温柔的话拂过我耳畔碎发:

「就发泄出来。」

为首的瘦猴立刻笑嘻嘻附和道:「嫂子您尽管吩咐!这贱人欠收拾得很,您想怎么出气都可以!」

谭佳勋则满眼绝望,作为曾经的霸凌者,她比谁都清楚这时候求饶不过是助兴,求救也只会被路人当成是年轻人闹着玩。

即使如此,谭佳勋还是软了腿,她「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哭得眼泪鼻涕一起下:「顾辛、辛姐!辛姐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而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张脸。

从异性的角度看,这是一张即使有些跋扈也会被人包容的漂亮脸蛋,再加上素颜霜和肉色口红的装点,谭佳勋在学校的追求者十分可观。

比如说,我。

哪个少年不怀春?只是我的初恋,终结在了谭佳勋的一杯水里。

发现贺跃在针对我后,谭佳勋为了迎合贺跃的喜好,一次体测后,她让我帮她买瓶冰水,我红着脸买来,还贴心地帮她拧开了瓶盖。

谭佳勋笑着接过,抬手泼了我一身。

『小辛巴你什么意思?明知道我来生理期还给我买冰水,你故意的是吧,娘娘腔!你看你哪里像个男生了?看见你我就觉得恶心!』

那时她的脸有多漂亮啊。

哪怕她才泼了我一身冰水,哪怕她与姐妹团肆意嘲笑我不男人,可当我透过被打湿的睫毛看去,那时的谭佳勋也依旧漂亮得像是一朵沾着露水的娇花。

那时那般漂亮的娇花,现在怎么会变得这么难看呢?

「辛姐我错了!是我不要脸,是我哗众取宠,我才是贱人!辛姐我真的错了!你饶了我吧……」

我躲开谭佳勋沾上鼻涕的手,蹙眉望向瘦猴一帮人:「你们这是干什么?这么多男生欺负一个女生,你们好意思吗?」

「呃哈哈,嫂子,我们这不是想替你出气嘛……」

瘦猴面露讪讪,拿目光询问贺跃,奈何贺跃此刻的眼中只有我,一脸随我怎么玩的纵容。

「我才不需要这种暴力的『出气』。」我严肃道,地上的谭佳勋先是一呆,接着一脸狂喜,痛哭流涕地起身喊着「谢谢辛姐谢谢辛姐!」

「你不用谢我,我并没有原谅你。」我再次打破她的希望:「我反对暴力,并不代表我就是圣母,你教唆人跟踪我还偷拍我,这让我很不舒服。」

「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二条规定,偷窥、偷拍、窃听、散布他人隐私的,处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罚款。」

我注视着谭佳勋僵住的笑脸,语气堪称温柔:「你我都是学生,留下档案,将来会影响考公之类就不用我多科普了吧?」

谭佳勋才站起的腿又软软跪下,脸上的血色彻底褪个干净。

而贺跃依旧站在月光里,微微弯起的眸子里仿佛盛着最深的黑夜。

最后我当然没将谭佳勋送进警察局,而是让她照常来上学。

毕竟比起大人对小孩的宽容,有时还是同龄人更残忍一些不是吗?

在贺跃的明示下,谭佳勋这个女生食物链顶端直接从云端跌落泥底。

也是她恶心事做多的报应,墙倒众人推,几个被她欺负过的女生联合起来向辅导员举报,谭佳勋的姐妹团更是背刺,单独剪出谭佳勋在女厕抽同学耳光的视频传到网上。

坚持不到一星期,谭佳勋就办理了休学手续,听说她回老家的日子也不好。

瘦猴八卦这话的时候我正接受着贺跃的投喂,听见谭佳勋在网上被人肉,似乎还有了抑郁症的前兆,我眉头微微一蹙。

「怎么了?」贺跃帮我擦去嘴边的草莓汁,他动作极其温柔,仿佛在擦拭一个上天为他量身定制的灵魂艺术品。

我柔柔一笑:「吵。」

贺跃又喂给我一颗草莓,这才放下手里的水果盘,然后一脚踹翻一旁瘦猴的椅子。

「哐当!」「哎呦!」

瘦猴这一下摔得连人带椅子,后脑勺撞击地面发出闷响,疼得他脸都变形了。

而疼痛最会给人带来愤怒,瘦猴忍痛爬起身,强忍怒火道:「跃哥你干啥啊?!」

「吵死了。」贺跃却看都不看他一眼,重新端起水果盘:「滚远点。」

瘦猴摔门走的时候脸都气红了。

我目送瘦猴离去,语气颇像个被宠坏的女孩:「他这就生气了?真是小气。」

「管他呢。」贺跃又插来一个草莓,眸里全是宠溺:「啊,张嘴。」

我这次却不接受投喂:「阿跃,最近我听到一些议论。」

「又有谁说你坏话了?」贺跃笑意冷了冷。

「不是。」我摇头,冲贺跃狡黠地眨眼:「挺有趣的议论,有人把你比作商纣王,把我比作……妲己。」

闻言贺跃先是一怔,接着竟大笑起来。

贺跃很少这么肆意地大笑,他给人的感觉一直是疯癫却又克制,恶劣却不欢愉,仿佛他的内心是一滩混沌的无底沼泽,装满了世人无法理解的禁忌感情。

这般真情流露的贺跃,我一时有些看呆了。

「哪有商纣王给妲己喂草莓的,不过是些无聊之人的嫉妒罢了,再说,我又没有国可以误。」

贺跃将草莓塞进我微张的嘴里,又顺势捏住我的鼻子,看我憋红了脸,然后任由我瞪他捶他。

贺跃笑得柔情,眸里全是叫人读不懂的满足与欣慰:「好好,我错了,我是『商纣王』,把一只乖乖小白兔养成了一只坏狐狸。」

我面上娇嗔,心里却像一片冬夜的湖。

贺跃享受在这场「养成恋爱游戏」里,沉溺在将我转变成同类的过程中——而我又何尝不是?

他没有国可以误,但他不知道,人心之重不亚于国。

一个谭佳勋败落了,还有其他自以为安全的霸凌者。

挑拨离间,祸国殃民,我一个个来。

8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我借着贺跃的手,与其他「金字塔」顶端的人玩了两个游戏。

第一个游戏,叫「攀比者」。

顾名思义,就是要人与人攀比,至于攀比的内容,是霸凌。

由我带头,宣扬起了一种不良风气:谁欺负的人多,谁就牛逼,贺跃就和谁是好哥们,相反的,谁欺负的人少,那就是怂货,大家自然瞧不起。

正值心高气傲年纪的少年们,谁愿意承认自己怂,谁又不愿顶着一个「牛逼」的名头?

于是小鱼吃虾米,只是一个学校能欺负的就这么多,总有撞上的时候,到那时把人让给谁?于是大鱼吃小鱼,霸凌小团体的内部矛盾逐步激化。

不过这么做也有弊端,那就是容易牵连无辜。

本没被划入霸凌范围的人也开始被盯上,校医务室里一时多出许多称自己是「不小心摔伤了」的学生。

而我也好几次在厕所、在偏僻角落、在校外的小巷碰见霸凌现场。

面对一群人冲我喊「嫂子!」面对被霸凌者求助的目光,我也只是朝前者微微一笑,朝后者淡淡一瞥,然后转身走开。

没用的,忍气吞声只会变本加厉,不反抗挨欺负就是活该。

除了自己,这世上没有人会主动拯救你。

我转身越走越快,心也越跳越快。

没错,我这么做只是想报复那些欺负过我的人而已,我这么做不是在霸凌,我和那些霸凌者才不一样。

我才没有变成我曾经最憎恶、最痛恨,最恨不得他们去死的人。

我才没有变成新的霸凌者。

一定没有。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是「软柿子」,因为霸凌的变本加厉,从另一种程度上也倒逼不甘心的一些人去反抗,而当这些微弱的反抗之声汇集在一起,就会变得震耳欲聋。

于是一些被这声音唤醒的家长和老师开始插手,以保护者的姿态从外部瓦解掉许多「金字塔顶端」。

至此,我计划的第一个阶段完成。

而我的第二个游戏,叫「祈祷者」。

这就是一个字面上的小游戏,在任何聚会上都适合玩。

游戏规则很简单,一人扮演「修女」,一人扮演「叛徒」,其余人扮演「信徒」,信徒捂眼祈祷,期间叛徒可随意攻击,在修女宣布睁眼后,由信徒投票猜叛徒是谁。

听上去很像简易版的「狼人杀」,但不同的是,叛徒的攻击方式不限,攻击人数也不限,而叛徒的人选一轮一换,哪怕猜不出来也会换人。

开始大家玩得还很开心,攻击也不过是象征性地拍拍你敲敲他,但随着几轮的叛徒都没揪出来,猜疑链形成,成为叛徒的人下手就开始带着私人恩怨,一拳一脚都是用力地报复。

因而这「祈祷者」的游戏只玩了一次,最后以贺跃火起,挨个踹了每人一脚告终。

但一次就足够了,有些不满单个看掀不起什么风浪,但长久积攒下来,就像库房里越屯越多的烟火,差的,就是一丁点火星——

被贺跃一脚踹倒的瘦猴成了那个火星。

瘦猴叛变了。

于是在风平浪静的一天,轰!烟花爆炸了。

瘦猴找了一帮外校混混去堵贺跃,落单的贺跃被揍得不轻,被各种羞辱。

但贺跃不愧是个狠人,他先是抛下一切尊严跪地求饶,任由对方嘲笑辱骂,待对方放松警惕时才拼命逃跑。

贺跃逃跑了,跑去找我,这个他现在唯一信任的人。

而我从没见过那样狼狈的贺跃。

就见贺跃胳膊多处淤血,眼角发紫,脸被打肿堪称毀容,后背还有好几个脚印,鞋子都掉了一只。

「阿跃!」我心疼地扑过去扶住他:「怎么回事?谁打伤的你?」

「走……他们还在追……」

血流进贺跃的眼睛,让他看不清前路,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我身上。

我一咬牙:「好,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这种时候安全的地方,正常人都会第一时间想到能报案的警局或者能处理伤口的医院吧。

奈何我与贺跃都不正常,对我来说,最安全的地方,当然是家。

于是我半拖半扛地将贺跃带到老家顶楼的半开放天台,并在那里给贺跃做了简单的包扎。

贺跃伤得不轻,但他看上去却并不惊慌,毕竟徒有武力的人是当不好校霸的,我说过,校园霸凌就是一场家世的较量。

贺跃的家世让他有底气,相信他在这次逃脱后能将那些人连带他们的家长一起整得够呛。

「真不想到,你一个女生的力气会这么大。」贺跃靠在墙边喘着气,他环视一圈荒废的天台:「这就是你父亲家楼上的天台?这儿怎么会有药箱?」

我背对着他合上药箱:「这个啊,这里一直是我的秘密基地,前段时间我在这里给自己处理伤口就把药箱带上来了。」

「一直?」贺跃头脑虽有些昏沉,但还是察觉到了不对劲:「你不是……」

「喂,贺跃。」我却站起身,冷不丁打断他:「你相信因果报应吗?」

一眼瞧见我手中熟悉的折叠军工刀,贺跃瞳孔猛地一颤:「那是,老万的刀?」

「猜对了。」我将折叠刀展开,锋利的刀刃在白日下反射出寒光:「很早之前我就从他那没收了这把刀,毕竟这可是真正能捅死人的刀啊。」

贺跃呆了呆,面露难以置信,眸中悲伤几乎要溢出来:「你还在恨我……因为老万?你就这么爱他?」

我嗤笑一声:「谁会爱上一个霸凌过自己的人啊,我这么做才不是为他报仇。」

我骤然冷了脸:「你,上去!」

我拿刀指着贺跃,逼他站到天台台阶。

贺跃的身子因为失血过多而有些摇晃,可他却不顾稳住脚下,只是痛苦地凝视着我:「真的,连你也要背叛我了吗?」

「背叛?笑话,我从来就没站到过你那边好吗?」我叱喝:「跪下!」

我站上天台边缘,再也不用掩盖发自内心的厌恶:「贺跃,看着我,看着我这张脸,你喜欢吗?」

「喜欢。」贺跃跪在我面前,他痴痴仰头,青紫的脸上神态近乎虔诚:「但真正让我爱上的,是你的人,是你的灵魂,与容貌无关。」

「收起你那套骗小姑娘的花言巧语吧。」我冷笑一声:「贺跃,叫我的名字。」

贺跃迟疑:「顾……辛?」

「是啊,顾辛,一模一样的名字,你每次脱口的时候,难道就不会想起另一张面孔吗?」

我死死盯着贺跃的眼睛,看着他瞳孔一点点紧缩。

「一个被你摧残、被你毁掉、被你逼得在一个夜晚,差点站在我现在站得这个位置跳下去结束生命的人。」

「顾、顾辛?」贺跃惊诧地想站起身,却被我用刀重新抵回去,他呼吸凌乱,身体打摆:「你是顾辛的妹妹?」

「不,我就是顾辛,从来就只有一个顾辛!」

我忽然笑了,很灿烂很灿烂的笑:「所以我问你相信因果吗?曾经你让顾辛跪在你面前,肆意摧残着他的人生,现在轮你跪在顾辛面前,由我来决定你的生死了。」

「不可能……不可能!」

贺跃情绪陡然激动起来,他一双眼瞪到吓人,歇斯底里地吼道:「你怎么可能是小辛巴!那条狗!他明明失踪了,他明明是男的!」

我怜悯地看着贺跃,当着他的面,摘下了手腕上的手表。

一阵奇异的电流感后,我看向贺跃,便又感受到了一种更奇异、更畅快的快感。

看见我这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贺跃彻底呆滞,仿佛看见深爱之人被当面杀死,永远消失在这世上,他忽然剧烈颤抖,一手攥住心口,张大嘴却发不出人声,流出两行血泪。

见状,我笑得好开怀:「想不到吧?那个和你卿卿我我,让你喜欢让你爱上,让你为此甚至将发小送进监狱去憎恨你一辈子的人,一直是我啊!曾经的我,现在的我,鲜活的我,都是我啊!」

「不!不!你闭嘴!你闭嘴!!」

贺跃双目充血,终于能够发出声音,但那声音却不似人类,简直像是待宰野兽嘶吼的绝叫。

「贺跃啊贺跃,爱上一个男生是什么感觉?爱上一个你曾经瞧不起,曾经当狗一样肆意践踏的人是什么感觉?」

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爱的那个人从来就不存在,她从一开始就被我杀死了,她对你的一切好与爱都是假的!都是装的!」

我咬牙切齿,字字泣血:「贺跃,她恨你!就算她还活着,她也恨你,她恨透了你!和我一样恨不得你立刻去死!去死!去死!!」

「啊啊啊啊啊啊!」

贺跃终于暴走,他咆哮着扑上来,夺过我手里的刀然后一把扎进我的胸膛。

噗嗤——

然而当我的血溅到贺跃脸上,他却猛地愣住了。

奇异的电流感流遍我的全身,手表在贺跃夺刀的那一刻就被我重新戴上了,我吐出一口血,笑道:

「亲手杀死你爱的人……是什么感觉?」

绝望至极的感觉。

我从贺跃缩成一点的瞳孔里看到了答案。

但这还没结束。

我两手捏着贺跃的肩膀,转头遥遥望见急吼吼赶来的瘦猴等人,见他们都注意到了这边,我才突然放声尖叫:

「阿跃!贺跃!不要!不要!不要——!」

用尽全力凄声喊完,我渐渐松开贺跃的肩膀,我的眼里再也流不出泪,只能轻声对他笑道:

「如果有罪者的人生都能光明灿烂,那我的呢?」

然后在贺跃下意识伸出的手中,含笑向后仰去。

呼啸的风吹乱我耳畔的碎发,但我并不孤独。

因为我才回家的爸爸,会在楼底稳稳接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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