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尴尬的一次经历是怎样的?

我摇摇头,站起来,摸了摸孩子的小脑袋,温柔地说道:「下次要小心啦。」

孩子妈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听不见的。」

我怔住了。

小男孩抬起头望向我,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像两颗饱满的葡萄。

心里一阵刺痛。

半晌,我捏了捏他的小脸,「每个有缺陷的孩子都是被吻过的天使,都值得我们去好好爱他们。」

「是的,」男孩妈妈一把抱起面前的小人儿,亲了亲他的小脸蛋,「您一定也是位好妈妈。」

我愣了下,才回过神,笑着说了句:「谢谢。」

「跟阿姨拜拜。」她向小男孩做了个招手的姿势。

他向我招了招手,咧开嘴开心地笑了,腮边是两朵小小的梨涡。

「拜拜。」我也笑着冲他招了招手。

转过身,我掏出手机,拨通了我妈的电话号码,「妈,把机票改到明天吧。」

手突然被什么拉了下,我低头一看,刚刚的那个小男孩又回来了,正笑眯眯地看着我。

不等我开口,他把什么塞到我手里,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我打开掌心,一块糖静静地躺在我手上。

我回头,大声地冲他喊了句:「宝宝,谢谢你。」

那个小身影并没有回头。

电话那头传来我妈的声音,问我为什么要改签。

我一只手剥开糖放进嘴里。

一丝甜味在舌尖蔓延开。

「没什么,我就是想早点见到外公外婆。」

这大概是我这辈子吃到的最甜的一块糖了。

我把那张珠光的糖纸举过头顶。

糖纸在阳光下散发着五彩斑斓的光。

曾经,他对我来说,便是这样的光,

我也以为,只要我们彼此相爱,就能幸福下去。

我就渐渐地在这样的偏执中,迷失了自己,仿佛人生就只剩下了爱周瞻尔和讨好周家人这两件事。

等到我幡然醒悟,却已为时已晚,遍体鳞伤的不只是我,还有他。

如今,我们之间,隔着过去和孩子,再也回不去了。

抬头望向天,湛蓝的天空一碧如洗,一如三年前。

「周瞻尔,再见了。」我呢喃道。

番外

「音音:

展信安。

上周六去看儿子之前,我挑了一束白色栀子花,上面有一个半开的花苞,店员问我要不要换一支,我说不用了。到了墓地,那朵花竟然奇迹般地开了。

我想,儿子长得像你,一定跟你一样,也喜欢这束栀子花。

我告诉他,妈妈很忙,等空了就回来看他。请他理解,如果他生气了,也只能生爸爸的气,是爸爸的原因,妈妈才会选择离开,才不能常常去看他。

我每周都会去看儿子,除了怕他孤单,还有别的私心,痴心妄想着有一天能在那儿看见你的身影。

九百多个日日夜夜,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无时无刻不在幻想还有一天能与你重逢,

这两年,我总是夜班上得多。因为我害怕,怕那种每天早上醒来,身边却没有你的虚无感。

我知道,这都是我自作自受,是我罪有应得。

三年前,我在机场眼看着你离开;三年后,我依旧没有勇气去学会面对没有你的一切。

我甚至不敢问津安你的近况,我怕听到你已经又结婚生子的消息,又觉得或许只有那样你才能彻底忘掉过去受到的那些伤害。

上周新生儿科从外地转来了一个多月大的先心病病例,家里无力负担高昂的治疗费用,却还是不肯放弃,孩子的父亲,一位一米八多的庄稼汉,抹着眼泪告诉主治大夫,就是去卖血卖器官也要给孩子治病。

医院里组织给他们捐款,我捐得最多,负责统计的小护士笑嘻嘻地说,周主任真是妙手仁心,我笑了笑,没说话。

前段时间,云其带着她丈夫和孩子从美国回来探亲,两岁多的小丫头,抱着我的脖子甜甜地喊着周伯伯。席间,长辈们逗着她问更喜欢爸爸还是妈妈,她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说爸爸妈妈一样好,引得大家直说她是个小人精。

从酒店里出来,她一手牵了她爸,一手牵了她妈,荡起了秋千。一家三口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幕里。

我常常想,如果泛儿还在,我们会不会也是这样幸福的一家三口。一定也是。

有时候晚上睡不着,我就翻着手机看相册,细细回忆我们的从前。

你说得对,我们的合影实在是太少了,以至于到头来觉得这一切都太虚幻,虚幻得像一场梦,我却仍然执着地不愿从梦中醒来。

音音,生日快乐,盼你一切都好。」

周瞻尔扣上笔,将信纸折了两折,放进信封里,又把信封放在那盒 Domori 巧克力上。

「周主任。」门外一个小护士敲了敲门。

周瞻尔应了一声,拉开抽屉,把巧克力和信随手放在了一摞封了口的信封上。

……

周瞻尔拎着行李走出 Genoa 的机场,打了车,直奔自己预定的民宿。

来意大利是临时决定的,院里有一个这边的学术会议名额,人选有三个,除了他,还有科里的一把手肖主任和另外一位副主任。

肖主任年纪大了,早就不愿到处出差,那位副主任本来倒是很有意愿,只是老婆突然怀了二胎,又是高龄,也就歇了念想,一心在家照顾老婆。

这个名额就落到了周瞻尔头上,本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学术会议,科里又忙,他打算直接跟上面推了算了。

直到某天下班,江津安告诉了他一个消息。

吴嗣音要结婚了。

彼时他正在下台阶,一时缓不过神来,差点一脚摔下去。

江津安瞥了他一眼,笑道:「你这回不去,她可就真成别人家的了,她要是过得好也就算了,最多也就是酸死你,可她要是以后过得不好呢。」

江津安眼神暗了暗,拍了拍他肩膀,「别像我一样,让自己后悔。」

若是音音遇人不淑……他不敢再往下想。

一夜睁眼到天亮,上班第一件事,他向院里申请去意大利参加学术会议。

起码,去看一眼她过得好不好,那个男人是否值得。

他付了钱,在路边下车,打量了两眼眼前的素白色三层小楼,铁栅栏上爬满了热情的红色玫瑰,门口处挂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分别用中英意三国语言写着欢迎。

其实,他不懂意大利语,不过他猜应该是这个意思。

其实学术会议的主办方在市中心的连锁酒店为他们预定了房间,但周瞻尔还是定了这家民宿,原因无他,他想或许能在这儿遇见她。

他事先做过功课,知道她在全意一共有十几家民宿,在这儿遇见她的概率实在很低。

他按了门口的门铃,一个小麦肤色的华人姑娘很快出来开门。

「您好。」小姑娘冲他甜甜一笑,「Chinese?」

「是。」他亦回以微笑,「你也是?」

女孩摇摇头,又点点头,「父母移民几十年了,我从小在意大利出生,不过爷爷总告诉我们,改变的是国籍,割不断的是血脉,不论走到哪儿,我们骨子里也总是中国人。」

他跟在她后面静静地听着,「令祖父定是位温恭直谅的老人。」

她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听不懂,我中文没那么好。」

他笑笑,「不过你普通话说得很好。」

「从前不好的,」她害羞地挠挠头,「之后表姐来了,才教了我许多,这家民宿也是我表姐的,我只是假期在这儿打个工,挣点零花钱,对了,叫我 Jessie 就好,这几天有需要随时叫我。」

他点点头,提着行李箱走进了楼里,里面的布置很温馨,灯光是暖色调,没那么明亮,却让人很舒服。

Check in 的服务台空空的,Jessie 咦了一声,随即四下寻找了下,仿佛没找到人。

「Wendy,Wendy,」她扯着嗓子喊道,「Check in.」

木质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周瞻尔站在大厅中间望过去,一双豹纹人字拖出现在视线里。

「瞎叫唤什么,」来人声音柔柔,却操着一口京片子,「不知道还以为地震海啸火山爆发了呢。」

周瞻尔怔怔地望着楼梯的方向,心尖儿狠狠颤抖了下。

吴嗣音看见他,也是一愣,脚步停在了楼梯上。

不过一瞬,她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随即温声笑道:「周主任,好久不见啊。」

周瞻尔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心里却是激动得不行,他抱着侥幸的心理来,却没想到,真的能在这儿遇见她。

他的目光在音音脸上逡巡了几个来回。

她气色比原来好了许多,面色红润,身材依旧保持得很好,原来的栗色卷发已经染成了黑色,随意束在脑后。

看来她离开自己后过得很好,他欣慰中夹杂着一丝失落。

欣慰的是,她过得好;失落的是,没有他在,她才过得好。

「好久不见。」他扬起嘴角,与她四目相对。

「来公干?」她眼神平静无波,手心却微微出汗。

「是,有个学术会议。」

「哦。」

「姐,你们认识啊?」旁边的 Jessie 兴奋地打断道。

「嗯,」她斜了眼 Jessie,「还不给客人登记,想扣工资?」

Jessie 立马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委屈道:「不关我事,这都是 wendy 负责的。」

「她人呢?」

「不知道,大概是上厕所了。」

「然后,你就把客人晾在这儿?」

「我马上。」说完,Jessie 立马奔到服务台里面,朝周瞻尔招了招手。

不过两分钟,就办好了入住。

周瞻尔回头看向吴嗣音,发现她正专注地刷着手机,没有要跟他寒暄的意思。

他只好往楼梯那边走去,心里安慰自己,起码她看起来过得不错。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Jessie 竭力压低的声音还是传进他耳朵里,「姐,你跟这位周先生是什么关系。」

「我前夫。」

周瞻尔脚步一滞。

「什么叫前夫?」Jessie 一脸疑问。

「前夫就是 Ex-marito.」

「哦哦,」Jessie 一脸了然的样子,「这样啊。」

周瞻尔没了听下去的兴致,快步上了三楼。

房间的景致很好,推开窗就能看到海,他就坐在飘窗上,发了一下午呆,明天学术会议的资料摊开在腿上,一个字也没下去,满脑子都是她的倩影。

从前,她总说,上天待女人总是不公,男人呢,脸上皱纹越多越值钱,女人正好相反。然后就勾住他的脖子问,要是哪一天她成了满脸皱纹的老奶奶,他会不会把她随手丢掉。

他就会若有所思地说,那我真得好好考虑下。

她气得好几天不理他,直到他花了几个月工资给她买了钻戒,才将她怒火平息。

她向来是见钱眼开,但却在离婚的时候,决绝地拒绝了他的一切经济补偿。

如今见她,依旧是初见时的模样,他倒是眼角添了皱纹,鬓间也生了几根白发。

他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

合上了腿上的资料,抬眼望向楼下,瞳孔蓦地放大。

路边停了辆黑色轿车,车边一袭红裙的吴嗣音同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正相谈甚欢,她抱紧了肩膀瑟缩了下,那男人立马脱下西装外套披在她身上。

吴嗣音说了句什么,然后和他一起上了车。

单是从背影,也看得出那人气质上佳,风度翩翩,行事动作亦是绅士。

直到车消失在路的尽头,他才收回目光,疲惫地躺回床上,捂了捂有些不适的胃部。

从昨晚登机之前就没吃饭,一天了倒也不怎么觉得饿,他都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他们还没离婚时,音音有胃病还不好好吃饭,他就扮演起监督者的角色,一日三餐按时提醒她吃饭,有时他休班,就直接做了给她送到单位去,渐渐地也从婚前的五谷不分变成了婚后的厨艺达人,兴致高的时候,她还会跟他一起在家动手做饭,虽然经常做着做着就做到床上去……

后来,他们分开,但他一直坚信她会回头,他不信她能放得下他。

他其实一点都不想离婚,不过是在赌,赌一个破镜重圆的可能。

得知她怀孕时,这种念头更甚,但他总觉得应该给她空间,让彼此把有些事想明白,所以那段时间他只能偷偷地去看她,她谨慎得很,从来只在妇幼孕检,他托妇幼的同学打听,知道她一切指标都正常才放了心,后来才知道她一直都防着他。

她预产期那几天,他本来该在外地出差,刻意推迟了几天,想听到她大小平安的消息再走,那天晚上他值班,就猝不及防接了她的急诊,还好她没事,儿子也是全须全尾,他总算是放下吊了半年多的心。

直到他出差途中接到江津安的电话,才知道,儿子有那么严重的先心病……他不是不怨她,怨她没早点告诉自己,但更多的是心疼她,心疼她把所有事都扛在肩上,独自面对儿子的到来,可能还会独自面对儿子的离开。

等他风尘仆仆地赶回去,儿子做完手术,却还是没了……

他做医生这么多年,自认为看惯了医院里的悲欢离合,直到轮到自己,才懂得,什么叫丧子之痛,痛彻心扉。

看着她哭晕在自己怀里,他对她最后的那点儿怨怼也没了,他恨的人,只剩了自己。

可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点联系,也随着儿子的去世被扯断了。

他终究是赌输了。

她走后,他彻底变成了一个三餐不接、烟酒不离手的人。医院没有事时,他每天不吃饭也要先喝酒,喝醉了就吐,吐完了接着喝,喝到昏天黑地,喝得人事不省,喝到醉生梦死。

家里的一柜子酒本来是他留着以后跟儿子喝的,他一个人都喝了个精光。

他三十多年的人生从来没这么失态过,无数的夜晚,他喝醉了抱着儿子的照片趴在沙发边睡过去,再抱着儿子的照片醒过来,那是儿子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唯一影像。

他不敢抱她的照片,他怕看见她那双眼睛……

直到他胃出血差点被送进 ICU,母亲在他病床前啜泣,父亲狠狠甩了他两个耳光,他才醒了些。

没了音音,没了儿子,生活还得接着过,不管未来怎么样,眼下为了父母他还得坚持。

他戒了酒,烟也最多一天两根,三餐尽量按时吃,工作愈加认真,忙起来,一周都住医院,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其实那个没有一丝人气的房子也难以称之为家了。

肖主任明里暗里透露他退休以后主任位置他和院里都属意他,桌上堆满了单身女大夫,小护士,女患者,女家属送来的情书,一年发了三篇 SCI,年末满意度调查他排了全院第一。

他仿佛走了狗屎运,连元旦晚会抽奖都能连中三次。

人人都开始羡慕妇产科周副主任的好运气,年轻有为,官运亨通,前途无量。却没人记得他而立之年离异、丧子。

也或许他们觉得,女人遍地都是,孩子谁都能生。

他嘲讽地笑笑,笑他们,也笑自己。

胃抽痛起来,周瞻尔还是没有吃饭的打算,准确地说,没有那个心情。

他走到行李箱旁边,拿出刚刚 Jessie 塞给他的苹果吃了,又摸出个药瓶,塞了两片药下去,总算稍微舒服了点。

胃好了一点,眼皮就开始打架,他其实有点想知道今晚嗣音跟那个男人走了之后会不会还回来,但又实在是太困……

第二天早上下楼去的时候,音音正坐在大堂的一张桌子边上,专心致志地吃着早餐。

搁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立马接起来。

「喂,」她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仿佛还带了些娇嗔。

周瞻尔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眼盯紧了她的方向。

「当然是找你算账了。

「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没个数啊。

「德性,不过还真是想你了。」

吴嗣音一抬头,正对上周瞻尔沉了一双眸子看着自己,她被看得有些莫名其妙,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

周瞻尔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快步走了出去。

她继续低下头打电话,手指叩在桌面上,发出噔噔的响声。

「泱泱她状况挺不好的,沈惟其给她肚子里的孩子做了脐带血配型,听说跟那个孩子配型的点数超过半合,就算沈惟其愿意放弃,那个施颖也不会放弃骚扰她……」那头江津安的声音渐渐沉下去,「叫她拿自己孩子的脐带血去救沈惟其的私生子,还不如杀了她来得直接。」

「这个人渣。」吴嗣音狠狠踹了两脚对面的椅子,引得 Jessie 他们都回头担心地看她。

「泱泱那丫头看起来柔弱,向来是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她不告诉你也是怕你担心。」

「我看她就是没把我当朋友,」她抽了抽鼻子,低头抹掉眼角涌出的泪,「她非得等到被人渣和小三气死那天再通知我去给她上坟啊。」

「音音……」,江津安声音有些沙哑,「他是不是去找你了?」

「嗯。」

「音音,」那边的声音顿了顿,「周瞻尔他不是沈惟其,他……心里始终有你,你心里也还有他不是吗。」

「我没有。」她的声音带着果决。

「骗我容易,」江津安有些无奈,音音和泱泱,一样的为爱奋不顾身,也一样的能为爱头破血流,「可你能骗过自己的心吗……瞻尔的这三年我都看在眼里,别人都道他风光无二,只有我知道,说他是生不如死也不为过了……」

「他不是三年前的他了,我也不是三年前的我,如果就为着心里的些许不甘的念头重归于好,对我对他都是勉强。」吴嗣音苦笑。

「你想想,如果有一天瞻尔娶别人,你会不会难过。」

会不会难过,她不知道……她没想过这个问题,其实,有时是强迫自己不去想。

「如果你嫁了别人,他大概会难过得想死。」

「嗯?」

「这次学术会议他本来不想去的,我告诉他你要结婚了,他立马掏出手机订了飞机票。」

「江!津!安!」吴嗣音觉得牙都要被自己咬碎。

「别太感激我……我就是看不惯你们俩这磨磨唧唧的样儿,明明两个人都放不下,非得等到事情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江津安清了清嗓子。

「你也配数落我。」吴嗣音冷了声道。

「就是我深有体会,才这么劝你们,音音,」他声音里带了些痛苦和无奈,「要是时间倒回到十几岁的时候,我一定告诉她我喜欢她,就算她还是选了沈惟其,我也要死缠烂打地跟着她,直到拆散他们为止,你不知道,这些年看着她为了沈惟其遍体鳞伤,我……就像剜心一样。」

「津安……」

「所以音音,哪怕真的是错也好,或者最后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也永远不要干让自己后悔的事。」

吴嗣音没接话,沉默了片刻才说:「我这几天抽时间回国一趟,起码先陪着她过了这一段,再就是马上泛儿的三年祭了,我逃了三年,再不回去看他,怎么也说不过去了。」

在她心里,泛儿是她的罪,更是她三年来跨不过的坎,只要一想起来,就是无边无际的心痛,所以她下意识地逃避,她三年不去看他,她不向任何人提起他,可是再怎么逃避,也逃不过午夜梦回,泛儿出现在自己的梦里。

「好好照顾自己。」

「嗯,挂了。」

吴嗣音放下手机,望着窗外火红的玫瑰,发了好一会儿呆。

周瞻尔从会场出来,吹着风走在路边,一手拿着公文包,另一只手臂上搭着西装外套。

其实晚上主办方还安排了其他的活动,但他不想参加,只想一个人找个地方喝一杯。

溜达了一会儿,竟然真的遇见一家中餐馆。

他点了醋熘土豆丝和麻婆豆腐,尽管上次落下胃病之后,他已经被告诫尽量不吃刺激性的食物。

菜很快上了桌,他舀了一勺豆腐放在嘴里,熟悉的味道刺激着味蕾,他忍不住咳了两声,随即放下了勺子。

从前在他们家的餐桌上,这是一道经常出现的菜,吴嗣音的外婆是四川人,麻婆豆腐就成了她为数不多的能拿出手的几道菜。

那个时候,他其实很嫌弃她的厨艺……

三瓶啤酒下肚,头开始有些昏昏沉沉,菜没动几筷子,米饭更是一口没动,他突然没了吃下去的兴致,于是结账走人。

在路上等出租车的间隙,他打开了微信,点了下置顶的对话框。

指尖正在屏幕上犹豫不决的时候,远处有一个女声尖叫着越来越近。

周瞻尔还没反应过来,怀里突然多了一具温香软玉。

他皱着眉看了几秒怀里这个女孩子,亚洲面孔,一头染得五颜六色的头发,脸上化着乱七八糟的妆。

「中国人?」她眨了眨自己的两只大眼睛。

他没搭话,向后退了一步。

「Japanese?Korean?」

「你有事?」他冷冷吐出三个字。

女孩仿佛找到了救星,抓着他的胳膊不放手,「快救我,有人要杀我……」

她话音未落,拐弯处就出现了两个大汉。

周瞻尔莫名其妙地和这三个人被一起请进了警局。

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很冤,奈何又不会意大利语,只能连英文带比画,表明自己跟这边三个人毫无关系。

他这边跟那位意大利警官正鸡同鸭讲着,身后的女孩拉了拉他衬衣边,小声说道:「他说,得交了罚款才能走。」

「不是,我……你跟他说,我跟你们不是一伙的。」

女孩低下头,轻轻抽动着肩膀,「对不起。」

周瞻尔捏了捏眉心,心里烦躁极了,他要是早料到今晚上还有这么一出,还不如去参加那个无聊的晚宴。

「问他交多少。」

那女孩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迅速跟警官交谈了几句,告诉了周瞻尔一个具体的数额。

周瞻尔点了点头,还不算离谱。

他正要掏钱包,突然想起身上所有的东西在进来时都被搜走了。

「我钱包在外面。」他眉尖蹙了蹙。

「他们不会让你去外面拿钱包交的,只能让亲戚朋友来领人,」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声音越来越小,「哥,你在这儿有朋友吗……」

他没回答,狠狠地敲了下面前的栏杆,低咒了声,「该死。」

过了半晌,才掏出手机,又点开了微信置顶的对话框。

迅速地打了一行字,发了过去。

他盯了手机屏幕一会儿,松了口气,甚至心里有些窃喜。

还好,音音还没把他拉黑。

他心情莫名好了些,连带着看旁边那个惹事精都顺眼了两分。

两刻钟后,吴嗣音踏进了警局,等到她交了罚款,又领了周瞻尔的随身物品,才见到了他。

她瞥了眼跟在周瞻尔身后的女生,把他的公文包和西装外套狠狠地甩给他,扭身就走。

江津安确定他是来意大利来找她的?不是来嫖娼的?

她憋着一股气越走越快,身后的人亦步亦趋地跟着。

「音音,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周瞻尔心里叫苦不迭,又觉得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四年前,他们也是这样因为误会分开。

胃里一阵抽痛,他脚步慢了下来,刚才喝过的酒一阵阵往上涌。

「音音……」

吴嗣音不是听不出他声音里的勉强,脚步一滞,旋即又往前走去。

他们如今非亲非故,他是死是活与她何干,何况他竟然还……

周瞻尔撑着膝盖,吐在街边的灌木丛里,胃里如火烧一般。

他原本这两年练得酒量可以了,三瓶啤酒完全不在话下,或许是这两天不按点吃饭,胃又娇气起来,隔一会儿就要抗议一下。

「喏,」一瓶水伸到他眼前,他顺着那只柔荑的方向看过去。

吴嗣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去而复返,正沉着脸站在他身边。

「谢谢,」他心头掠过一丝暖意,艰难地扯起嘴角,冲她笑了笑。

「没事别喝酒,对胃不好……」她又觉得自己这话别扭,补充道,「你别误会,我就是担心你死我民宿里,晦气。」

「明白。」他笑着应了。

他的音音,还是那么刀子嘴豆腐心,明明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关切,嘴上依旧不饶人。

他心里燃起些希望。

或许,他可以选择再争取一次,在她成为别人的新娘之前。

周瞻尔和吴嗣音一起坐着出租车回了民宿。

「哥!」

身后传来一声甜甜的女声。

他们俩同时回头。

刚刚那个头发染得乱七八糟的女孩正从出租车上下来,热情地冲他们招手。

吴嗣音瞪了他一眼,转身进了民宿的院子。

周瞻尔被关在了门外,哭笑不得。

那女孩跑过来,摇了摇手里的钱包,咧开嘴,露出几颗小虎牙,「哥,你的钱包掉警局啦。」

周瞻尔道了谢,从她手中接过钱包。

「哥,没想到你年轻的时候还挺帅的。」她坏坏地笑笑,「原来你跟刚才的漂亮姐姐是两口子。」

「你怎么知道的?」

「你钱包里有你们俩照片啊。」

他们俩……他记得他钱包里是有两张照片,一张是儿子的,一张是她的单人照。

「什么照片。」他疑惑地问道。

「刚我在钱包里找你有没有你的地址,在你钱包里看到的,你们俩的红底证件照。」

周瞻尔愣住了,半晌才仿佛想起来了什么,迅速打开了钱包,翻遍了每个夹层。

等翻到最里面一个,一抹红赫然出现在他眼前。

他小心地捏着照片的一角,手不受控地微微颤抖。

照片上的他们,头靠得很近,音音的脸上带着幸福的笑,而他的表情有些严肃。

他不擅长表情管理,所以除了寥寥的必须拍照的场合,他一般都会拒绝,这一点在恋爱时,他也对她坦诚相告,只是她仿佛不太接受……

如果有机会,他想跟她再拍一张,他一定会像她一样笑得灿烂。

「帮我个忙怎么样?」他抬头对上女孩提溜转的一双大眼。

「什么忙?」她有点云里雾里。

他将想法和盘托出。

她贼贼地笑笑,故作为难道:「这……对漂亮姐姐撒谎不大好吧?」

「100 欧。」

她不语,只饶有兴趣地看向他。

「200。」

「300。」

「500。」

「成交。」

他按了门铃,Jessie 出来开门,看到他身后的女孩,一副惊讶的表情。

周瞻尔微微一笑,没有解释。

坐在一楼大厅里的吴瞻音看到他们走进来,赶紧把桌子上的两张照片,塞进钱夹。

周瞻尔把另一只钱包放到了她面前的桌上,「刚才在警局拿错了。」

他垂眸看了眼桌子上的另一只,笑道:「没想到这么多年你还在用。」

他们结婚的第二年,国庆出门旅游,她在义乌的小商品城买了两只钱包,棕色的,款式简单。

他看看自己原来的名牌钱包,拧着眉不想用,她就偏要他换,理由是她怀疑那只钱包是沈云其送他的……

他被迫换了钱包,一用就是这么多年,即便边都已经卷起,外表的皮也开始脱落,他还是一直在用。

「你不是也在用。」她嘴边升起一抹嘲讽的笑。

「还有事?」

拿钱办事的小姑娘赶紧上前,把今天傍晚的事照着周瞻尔交代的叙述了一番,又添油加醋好一顿渲染,她伶牙俐齿的,很快把事情说得很清楚。

「总之就是,周先生见义勇为救了我,姐姐可千万不要误会。」

吴嗣音摆弄着自己的那只钱包,轻「哦」了一声,「跟我说这些是怎么个意思」,她抬眼看向周瞻尔,「想让我给颁个见义勇为的锦旗?我这儿又不是警察局。」

周瞻尔觉得自己脸有点僵了。

吴嗣音重新打开周瞻尔的那只钱包 ,取出自己的那张单人照晃了晃,「这个,没收了。」

他站在原地,脸色变了又变,直到吴嗣音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尽头,才追了上去。

追到三楼,正捕捉到吴嗣音进门的身影,他赶紧跑过去,撑住门,不让她关上。

「音音,」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我有话跟你说。」

「我没话跟你说。」她从里面抵住门。

「今儿我不说完自己想说的,绝对不会走。」他表情坚定,「万一你未婚夫知道,你门口彻夜坐了个男人不好吧。」

吴嗣音放了手,周瞻尔趁机跟着她进了门。

她坐在门口的沙发上,斜了他一眼,「说吧。」

「他……对你好吗?」

「好得很,好得不能再好。」她没好气道。

「那你爱他吗?」

「这跟你这个前夫有什么关系?」

「那就是不爱。」

「关你屁事。」

她脑子一阵阵发晕,指甲掐进掌心里,才稍稍清醒些。

「音音,我这次来,本来只是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看看那个人对你好不好。」

「但是,现在,我后悔了。」他唇线微微抬了下,「我想跟你重新开始。」

「你……有病吧。」她忍不住脱口而出,「我凭什么跟你重新开始。」

「因为你心里还有我。」他望向她,眼里心里都被她填满。

「我没有。」

「你有。」他往前两步,「音音,别急着拒绝我,也别急着做其他决定,我知道,我出现得很突然,你需要好好消化一下,这一次,我也希望我们都能想清楚。

「过去,我伤害过你,我让你失望透顶,我罪无可恕,但我希望这次可以争取一个死缓的机会,让我好好补偿你。

「当然,如果你最后还是不选我,我一定永远地彻底地消失在你面前,再也不来打扰你。」

「说完了?」

「说完了。」

「滚吧。」

「好嘞。」

门合上的一瞬间,吴嗣音的眼泪涌了出来。

她捂着嘴,才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原以为自己早就麻木了,即便心底依旧存了他的影子。

却不想再次见他,自己的心理防线还是因为他的三言两语崩溃得一塌糊涂。

尤其是看他捂着胃痛苦的神情,她的心的确是被狠扎了下。

这些年,他在国内的那些事她不是不知道,可是她只能当作不知道,只有这样她才能好过些。

她逼着自己不去想他,她逼着自己去忘记他,尽管收效甚微,总算稍稍有了些进步,起码,她不会再在夜里喊着他的名字哭醒。

可是,他忽然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面前,说,要跟她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

她从来没想过要跟他重新开始,更不知道要怎么跟他重新开始。

虽然她承认自己听了他的话后,是有那么一点点松动,而且这松动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她抹了把脸,打开手机,发了条微信给江津安。

「我明天回国。」

周瞻尔神清气爽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正好接到江津安的电话。

「你行啊,老周,才一天就把你前妻搞定了。」

周瞻尔听得云里雾里。

「刚刚音音发微信给我说明天要回国,你们不是一起?」

周瞻尔眼睛蓦地睁大,「航班号多少?」

这下轮到江津安云里雾里了,「我问问。」

周瞻尔挂了电话,在屋里绕了十圈,才等到了江津安发来的航班号,他赶紧上网定了张同一航班的,才松了口气。

好险,差点让这丫头跑了……

第二天,吴嗣音在飞机上看到周瞻尔的时候,一点都不惊讶,江津安要是不给他通风报信,她才觉得不正常。

他坐在她旁边的位置上,一路缠着她,一会儿问她渴不渴,一会儿问她冷不冷,一会儿问她无不无聊。

「老实待着。」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好。」他果然一路都老实起来。

广播里说飞机即将落地的时候,她正从梦里醒来,一睁眼,身上除了毯子,还有他的风衣外套。

而旁边的那个男人盖着一条薄薄的毯子缩在座位里,眼睛闭着,眉头微微拧起,仿佛是在做什么不好的梦。

她抬起手,轻抚了下他额头的那个「川」字。

周瞻尔纤长的睫毛微微动了下,睁开了惺忪的睡眼,嘟囔了句,「怎么了?」

她赶紧收回手,「到了。」

「哦。」他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睡得好吗?」

「嗯。」吴嗣音点了点头,把身上的外套还给他,「谢谢。」

周瞻尔微微一怔,笑道:「不客气 ,为美女服务,应该的。」

周瞻尔一下飞机,就接到了江津安的夺命连环 call。

「好,我马上赶过去。」他表情有些沉重。

「医院有事?」吴嗣音看着他的样子,问道。

「今天早上,沈惟其在外面的女人找上门,泱泱早产了。」周瞻尔紧握住她一只手,怕她一时承受不住。」

吴嗣音一颗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她……她有没有危险啊。」

「我要回去才知道。」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那你快去。」她脑子里乱哄哄的,由着他握着她的手,「行李我来拿。」

「好,你路上小心。」他轻抱了她一下,「别担心,我会尽力。」

「我知道。」吴嗣音被他抱在怀里,突然很想哭。

吴嗣音赶到医院的时候,只在走廊里的座位里看见了一脸颓然的江津安。

「她怎么样了?」

江津安茫然地摇摇头,「瞻尔还没出来。」

「沈惟其那个王八蛋呢?」她觉得一股火气从脚底蹿上来,没处发泄。

「打了电话,没人接。」

她冷笑两声,「他那私生子呢?」

「七楼血液科。」江津安的声音冷得让人想发抖。

放在往日,江津安肯定不许她任性胡闹,但今天不一样。

他们的泱泱被人欺负到家门口了。

「江津安,我要是被抓进去,记得来捞我。」不等他回答,她快步向电梯走去。

到了七楼,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目标。

她推开门,发现沈惟其没在,只一个年轻的女人在,她笑着开口问道:「您是施颖女士?」

那女人点点头,「您是?」

「哦,我是沈先生的朋友,他有点东西托我交给您,麻烦您出来下好吗?」

施颖答应了声,走出了门。

一出门,一个响亮的耳光就落在她左脸上,打得她晕头转向,耳朵也嗡嗡的,她不可思议地看向吴嗣音。

吴嗣音觉得自己的手臂都打麻了,甩了甩手,笑道:「不好意思啊,见面礼给得有点大。」

「你神经病吧!」对面的女人尖叫道。

其他病房的人听到声音都纷纷探出了头看她们。

「别紧张吗,小声点,」她嘴上叫施颖小声点,自己却扯起了嗓门,「可千万别把你在外面当小三的事弄得人尽皆知了,要不然让你那私生的儿子以后可怎么做人啊。」

有爱看热闹的已经在她们俩周围围起了个圈,饶有兴趣地旁观起来。

「你别胡说,我没有。」施颖踉跄着上前推了她一把。

「诶,你还敢推我。」她被眼前这个表里不一的女人激起了斗志,上前两步,一把拽住对面人的长发,「你敢说你没做小三,你敢说你没破坏人家家庭,你敢说每天出现在这儿的人是你老公?」

施颖默然不语,只是流泪,她的确是不敢。

「我要报警!我要报警!」周围人鄙夷不屑的目光刺痛她的眼睛,她跟了沈惟其这么多年,谁见了她不会客套句「施小姐」,甚至有的会称她一句「沈太太」,她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

「报警?」吴嗣音空出的那只手拨了拨额前的碎发,「报警好啊,报警赶紧吧你们这对狗男女抓起来,就别放出来了,在里面相亲相爱一辈子,千万别出来祸害别人,婊子配狗,天长地久。」

低头看了眼自己胳膊上的抓痕,血乎淋拉地,疼得她直咧嘴,不过这些丝毫不影响她的战斗力,「施颖是吧,你们老施家是做了什么孽了,生出你这么个败坏门楣的东西,上赶着去给人家当三,生怕人家不知道你爱当鸡啊,别人家的床就这么舒服啊?把你家地址给我,我做一回雷锋,给你买张床,保管舒服。」

「要不然,你去我们家睡,我们家鸡窝里还有个位置,我可以勉强不嫌弃你脏。」

施颖坐在地上浑身颤抖,头发乱糟糟的蓬成一团,嘴里念叨着,「报警,报警。」

一个不明状况的小护士拨开人群,睁大眼叫道:「沈太太,这是怎么了?」

吴嗣音觉得这称呼刺耳得很,她冲小护士招了招手,「来,来,来。」

小护士哆哆嗦嗦地向前,问道:「什么事啊?」

吴嗣音一把拉过她,苦口婆心地说道:「这某太太可不能随随便便叫啊,这叫对了没啥奖励,这万一叫错了,把一个妾,哦,不对,外室,外室可能也不算,顶多一坐台小……」

她眉毛轻轻一挑,终于在人群中看到了她想看到的那个人。

沈惟其穿越人群走到最前面,脸上并不恼怒,反而带了些温和之色,冲吴嗣音微微颔首。

「沈总,别来无恙啊。」她不动声色地挡在他和施颖中间。

「好久不见,音音。」他扯了扯嘴角,看了眼滑坐在地上的施颖,「看在我和周副主任的交情上,给我两份薄面。」

「惟其,救我……」施颖含着泪哭道。

沈惟其没说话,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施颖毕竟曾经是他的人,如今也还是行行的妈,他实在不想闹得太难看,但音音……

泱泱这位闺蜜又实在不是好惹的,从前总觉得她不过是说话爽快些,总还是个娇娇柔柔的小姑娘,尤其是对着周瞻尔那一家子如狼似虎的,更是只能回回伏低做小。直到几年前他在音音工作的酒店有饭局,亲眼见她对着无理取闹的顾客骂人不带脏字,应是逼着对方一句话没得说,才发现原来她口才这么好,以至于他听到她当年在酒店被打的消息都有些不敢相信。

更更重要的是,音音是泱泱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以他如今和泱泱的关系,实在是开罪不起音音,况且她如今摆明了是替泱泱出头,自己一旦为施颖说话,传到泱泱耳朵里岂不是更加恨他,为了脐带血的事,泱泱已经对他心如死灰了……

他看了眼施颖,没上前。

「哦,说起周瞻尔,当年我都还没替他调教过二房呢,如今沈总打算怎么谢我?」她嘲讽地看着沈惟其,啧啧两声,「本来我都打算给周瞻尔一个机会了,这会儿你说你们俩有交情,我倒是要再好好考虑考虑了,近墨者黑啊……」

周瞻尔匆忙上楼来,正好听见那句给他一个机会,蓦地愣在原地。

她在给自己机会?他心头掠过狂喜。

周瞻尔拨开人群,径直向吴嗣音的方向奔去,一把把她护在怀里。

她胳膊上的殷红晃得他眼睛痛,他下巴抵在她乱糟糟发间,帮她捋了捋凌乱的发丝,低头问她:「痛不痛?」

吴嗣音被他抱在怀里,胡乱摇了摇头。

她忽然很想哭……太久没感受过这种被紧紧抱在怀里的感觉,太久没有可以放心依靠的人。

离婚四年,一别三年,在异国他乡,她早就学会了一个人去解决所有事,只是她也忘了自己有的时候也需要一个温暖的港湾去停靠

而此刻,他在身边,剩下的一切她都不需要再担心。

她前所未有的心安。

吴嗣音和施颖被警察叔叔带到了派出所,做完笔录,又一顿教育之后,终于放了人。

周瞻尔请了假全程陪着她,而施颖那边,只有沈惟其的一个助理。

吴嗣音忽然觉得她有点悲哀,没名没分地跟了沈惟其这么多年,对他来说又算什么,不过是一个泄欲的工具,要不是侥幸生了孩子,只怕这会儿早就不知道被丢到哪个犄角疙瘩了。

不过,就算沈惟其不是好东西,她也还没圣母到去同情施颖这个小三,瞥了眼那边,她走出了派出所。

外面的天蓝得没有一丝杂质。

吴嗣音觉得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这才想起什么来,一把抓住旁边周瞻尔的胳膊,紧张地问道:「泱泱怎么样了。」

他见她紧张兮兮的样子,摸了摸她的发顶,笑道:「这会儿才想起来,母女平安。」

「真的?」吴嗣音惊喜极了。

周瞻尔点头,按了下车钥匙,「走,赶紧回去看咱干闺女去。」

吴嗣音纠正道:「是我干闺女儿,关你屁事。」

周瞻尔呵呵笑了两声。

「周瞻尔,谢谢你啊,我捞你一次,你捞我一次,咱俩就算扯平了。」吴嗣音坐在副驾驶上,振振有词。

旁边开车的周瞻尔无奈道:「这账你倒是挺会算。」

「音音 ,明天儿子三年祭,一起去看看他吧。」他握住方向盘的手更用力了些。

空气凝滞了半瞬,吴嗣音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握住,搓圆捏扁,疼得厉害……

「好。」她脸色惨白,半晌答应道。

他伸出右手,快速握了下她的手。

车子开进了医院专门留给职工的停车场内。

吴嗣音伸手去解安全带,怎么也解不开。周瞻尔俯身过去,帮她解开。她温热的呼吸扫在他侧脸,一下又一下。

他手心很快沁出了一层汗,低头轻碰了下她的唇。

她抬起头满眼皆是茫然。

他笑笑,「高兴点。」

吴嗣音先去产科病房看了何止泱,还未开口,眼泪先涌出来。

「音音,到如今这个地步了,还是离婚就能解决的吗?」何止泱语气平静,「就这么放过他们,不是太便宜那对狗男女了。」

她语噎,手反复蹭着床边的栏杆。

「也是怪我,最后还害得自己女儿都没法足月出生。」提起女儿,何止泱眼中总算有了一点人气儿。

「都过去了,我干女儿现在不是好好的,往后好好养,还怕不白白胖胖的,只怕她将来还要怨你,嚷嚷着要减肥呢。」

她拍拍泱泱的手。

提到未来,她们相视一笑,总算稍稍有些轻松。

「对了,你跟周瞻尔怎么样了。」

「哦,我来这么久,还没看看闺女儿呢,我先去看看啊。」

她一溜烟儿地跑了,留下何止泱一个人笑着摇摇头。

周瞻尔再看见吴嗣音的时候,她正站在新生儿科的玻璃窗前,朝里张望着。

他怕她触景生情,快步向那边走过去,正听见她嘴里念叨,「儿子,你要是还在,媳妇儿都有了,瞧瞧,多漂亮的媳妇儿,还自带上亿嫁妆,好了,现在这些不知道将来都便宜哪个臭小子了。」

他站在原地,哭笑不得。她果然还是那个爱财如命的丫头……

第二天,周瞻尔在墓园门口碰见吴嗣音的时候,愣了下。

她手里捧了盆仙人掌。

察觉到他诧异的目光,她撇撇嘴,「送谁都送栀子花,有没有创意……看什么看,仙人掌,谁碰谁扎手。」

他笑笑,是她的风格。

儿子的墓前打理得很干净,左右放了一辆小汽车和一个陶瓷的玩具熊,她认得,那只熊是她寄回来的。

正中间放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婴孩小脸胖乎乎的,瞳仁墨黑,小嘴微微长着,仿佛在笑。

是泛儿,是她的儿子。

吴嗣音蹲在儿子墓前,指尖划过照片上儿子的笑脸,不由得双手捂住脸,呜咽出声,眼泪从指缝里不断流出来。

周瞻尔抑制住内心不断翻涌的那股酸意,蹲下来,环住她。

「对不起,对不起……」她声音沙哑。

他吻了吻她的发顶,轻声在她耳边说:「不要对不起,是你把他带到世上来,让他有机会看一眼这个世界,虽然只有短短一个月,但我相信他一定觉得很幸福。音音,对儿子,我们都尽力了。」

他握住她的手,「放下吧。」

放下,她可以吗……

吴嗣音是去周瞻尔值班室拿湿巾的时候,发现他抽屉里的那摞信的,整整一百多封,几乎堆满了抽屉。

每一封上都写着,音音收。

她一封一封拆开,码在桌面上。

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音音:今天是我住院的第十天,再住两天就能出院了,现在回想起被送进医院的那天,恍如隔世。生死之间,我最先想到的竟是,这辈子或许不能再见你一面。妈哭着骂我,喝死一了百了,我知道以后不能再这样,为了他们,我也不能再这样了。」

「音音:今天是儿子的一岁生日,我在墓地坐了一整天,你还是没来,你大概在忙吧。回想一年前,你经历阵痛,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不要自责,你对他来说,是最伟大的妈妈。我替儿子说一句,辛苦了,谢谢你。」

「音音:前几天你原来的同事小余,把她的喜帖寄到了家里,我以你的名义随了份子钱。想起来,我竟没给你一场像样的婚礼。对不起。」

「音音:今天很想你,想到买了一张飞意大利的机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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