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纯粹是扯淡了，我一个普通文员能有什么能力。
但是我还是礼貌道谢，转身出去了。
关上陆宥办公室门的时候，我心里有种难言的失落，然而心底深处又浮现出了一丝解脱感。
我想这是对的。
虽然郭彦有点幼稚，但是男人总会长大的，也许结婚了他就会成熟了。
……
接下来的半年，我省吃俭用的攒钱，我告诉郭彦我们要结婚了，起码要攒出结婚的钱。
他也挺支持的，再也没有买过鞋。
我俩每个月都自己买菜自己做，一般晚上就是下个面条，早上就吃点面包，一切能压缩的人情往来和娱乐费用都被省下来了。
这样我们一个月能攒五六千左右，到了年底已经有了三万块钱了。
可能对于别人来说这几万块钱只是一个包，但是对我们来说已经是很大一笔钱了，省着用家里再贴补点的话完全足够办一场婚礼。
等年后我们两家凑点钱，自己再攒几年就可以付个首付，落户了之后就可以在这买个小房子，然后再生个孩子……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
过年前几天，我躺在床上看婚纱。
买婚纱实在没必要，最便宜的也要好几千，以后也没有穿的机会了。
租的话好点的也得几千，不过租我们老家那种小店的倒是便宜一些，可能只要八百左右。
虽然款式旧了一点，不过离得远也看不出来什么。
「过两天回家陪我看看婚纱吧？」我问郭彦：
「咱们再商量商量把酒店订了，我有个朋友在那边工作说不定能便宜点，还得去把婚纱照拍了，哎，咱们哪天去领证啊？」
郭彦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嘟囔道：
「着什么急啊，冬天结婚冻死你，明天开春了再说吧。」
我有点不高兴，放下手机看他：
「咱们不都说好了的吗，你怎么回事儿啊？」
郭彦低着头没说话。
我心里一紧，猛地翻身起来推了他一把：
「郭彦，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外头有人了？」
郭彦苦笑一声：「你想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就是、我就是——」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一看他这模样就是有事儿，心下一沉严肃道：「你有事儿说事儿，别磨磨叽叽的。」
郭彦抬眼瞅了我一眼，小声道：「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说实话，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冒火了，但我勉强压制住心里的怒气生硬道：
「你说。」
「我——」郭彦低下头。
「我辞职了。」
「什么？！」
我一下子站起来了！
郭彦一个专科学历，说难听点在深圳只能去电子厂，当时毕业来的头几个月他都没找到工作，好的他去不了，差的他看不上，一直是我养着他。
后来还是我托同学才给他找了这么个活儿，虽然挣得少，不过工作清闲压力小，也算是他能找到的最好的工作了。
现在他居然辞职了。
他要学历没学历，要技术没技术，辞职了难不成去送外卖吗？！
我的脸色应该是难看的可怕，郭彦笑嘻嘻地上来哄我：
「你别着急，听我说，我朋友弄了个项目让我跟他一起干，比这个破工作有前途多了！」
「他说弄好了今年能弄最少这个数！」
他伸出五根手指。
我简直被气笑了，但我笑不出来，死死地攥着身边的椅子扶手咬着牙道：
「你觉得会有这种好事儿？！」
「你能干什么，他凭什么要带你干？」
郭彦满不在乎道：「我股东啊，我投了三万块钱，他说给我按百分之三十分红。」
我浑身一软，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
攒了五六个月，我每天只吃一碗面和几块面包，我再也没买过一件新衣服和一双鞋，也没出去下过馆子，每天五点多起来做饭挤地铁。
我连护肤品都不用了。
省了这么久，我省下了三万块。
就为了和郭彦结婚。
而他现在不但辞职了，还把我辛苦攒下的钱都打水漂了。
三万块，百分之三十的分红，我都不用问这是什么项目就知道一定是骗人的。
长了眼的人都能看出来郭彦的好高骛远和虚荣，不骗他骗谁。
我心里还存着一丝希望，我深吸一口气：「你现在赶紧把钱要回来，这肯定是骗你。」
郭彦皱眉：「不可能，你懂什么，这是我兄弟！」
「三个月之后我就能拿着钱了！」
我定定地看着他，有些茫然：
「那这三个月呢，你打算怎么活？」
郭彦满脸理所当然：「你养我呗，等我有钱了有你享福的日子。」
这个男人的脸突然变得这么可憎，我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厌恶过他。
我突然觉得，也许是我错了。
我早该知道本性难移，他这样一个人，我是救不了他的。
我没说话，低下了头。
半天话，我轻声道：
「咱们分手吧。」
07
「你他妈的疯了吧？」
「沈妍，就因为我辞职了你就要跟我分手？我真他妈没想到，你居然是个这么现实的女人！」
我看着这个我爱了几年的男人。
为了他，我来到了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城市，过上了我完全不喜欢的生活。
我从不嫌弃他、我省吃俭用、我拒绝了多少人的好感坚持着和他在一起。
我想等他成熟，可他似乎永远也不会长大。
而他现在说我，现实。
我突然觉得累得要命，累得我不想和他争辩，一句话都不想再说。
缓了一会儿站起身来回屋里收拾东西了。
我的东西不算多，一个行李箱就能装下，这个房子我是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了，再看郭彦一秒钟我感觉都要窒息了。
「你什么意思，沈妍你把话说清楚！」
郭彦上来拽我的行李箱。
我没搭理他，自顾自往外走。
「沈妍！」
郭彦一脚踢翻了我的行李箱，劣质的行李箱撞在墙角凹进去了一大块。
我紧紧攥住的拳头发白生疼，一巴掌扇在了他脸上！
「你懂点事吧！」
「你一个专科生，没有学历没有技术，非要来深圳发展，这么多年来眼高手低，你做成什么了？！」
「你辞职了你能去干什么，三万块就能挣 50 万这种事情别人凭什么带你，凭你他妈想得美吗？！」
郭彦急了：「我他妈和他是兄弟，你懂个屁？！」
「你就是看不起我，沈妍，我就知道你他妈一直看不起我！」
我失望地看了他一眼。
「郭彦，没人能一直等着你长大。」
「我累了，抱歉。」
说着我走过去提起行李箱，关门离开了。
……
我在深圳举目无亲，好在现在也不需要攒钱结婚了，干脆找了家酒店住下。
夜幕降临，深圳的夜晚似乎比白天还要热闹，车水马龙在路上连起交错的光线。
我看着远处的万家灯光，这么多的高楼大厦，我却连一个容身之处都没有。
和郭彦分手后，我似乎连在深圳留下的理由都没了。
这个城市如此的繁华、如此的迷幻，我把我的青春都留在了这里，换来的却只有一身的疲惫。
……
本来不想哭的，但是昨晚上想着这些年付出了这么多，最后就换来了一句现实的女人，我还是没忍住掉了眼泪。
早上去公司的时候我眼睛肿得不像样子，只能跟同事撒谎说我过敏了。
去茶水间倒咖啡的时候，我正在用冰块敷眼睛，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关切的声音。
「怎么哭成这样？」
我一激灵，猛地回过头去。
陆宥穿着一身笔挺的西服，衬衫扣子却松散地解开了两个，正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
我有些窘迫：「没、没有，就是过敏了。」
陆宥没有拆穿我拙劣的谎言，随手擦掉我脸上流下来的冰水：
「今晚有没有空赏光？城西开了一家不错的餐厅。」
他的手指有些粗粝，抹掉了水珠后立刻离开，然而那种感觉却一直残留在我的皮肤上挥之不去。
我下意识地想要拒绝，然而却突然想到，我已经跟郭彦分手了。
现在我是单身了。
犹豫了片刻，我还是点点头：
「好。」
陆宥带我来的这家餐厅我之前听说过，人均 2000 以上，是我连想都不敢想的地方。
他轻车熟路地进了预留的包间，拿着菜单问我：
「我点菜可以吗，你有没有什么忌口的？」
我有些感激：「没有，你点就行。」
陆宥是个很体贴的人，他大概是知道菜单给了我，我也不知道该点什么。
一道道精美的菜品流水一般送上来，我第一次体会到这种花钱不用看价格的感觉。
穿着黑西服的侍者彬彬有礼的为我把牛排切成小块，每次服务完都要弯腰鞠躬，十分恭敬。
这一瞬间，我感觉似乎变成了跟陆宥一样的上等人。
说真的，这种感觉真他妈的好。
怪不得人们都那么拼了命的要去有钱。
「喝一点？」
陆宥给我的高脚杯里倒上了红酒，这瓶酒全是外文，我完全看不懂，唯一能看懂的就是菜单上的那一串 0。
一瓶就顶得上我几个月的工资。
我接过来抿了一口。
有点酸、有点涩，说真的不怎么好喝，但是可能因为昂贵的价格，味道显得很高级。
酒过三巡，我有点微微地上头，那句隐藏在心里的话不知道就怎么脱口而出了。
「陆总，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他正值盛年，英俊倜傥，家财万贯，是优质男人中的优质男人。
而我只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算不上青春的年轻女人罢了。
像我这种人，他看了不知道该有多少了。
陆宥也微带醉意，黑沉沉的眸子直勾勾地盯住了我。
但我总感觉，他不像是在看我，好像是在透过我看着别的什么人。
「我喜欢你给我的感觉……」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脸。
「还有这张脸。」
气氛逐渐变得暧昧起来，迷离的灯光和微醺的酒意让他变得格外令人心动。
陆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身子慢慢探过来。
我几乎动弹不得，用仅剩下一丝的神智扭开脸避开了这个吻。
陆宥没有生气，只是顿了一下坐直了身子。
他看着我，嘴角含笑：
「你和你男朋友分手了是不是？」
「沈妍，我是真的喜欢你，你考虑一下，只要你点一下头，你的生活就会变得容易得多，何乐而不为呢？」
他的话重重地击在我的心头上最脆弱的部分。
陆宥说得太对了，只要我点一下头，我的生活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何乐而不为呢？
谁会想一直过连买卫生巾都要挑打折的买，工作了这么多年还要向年迈的父母张口要钱的穷日子。
而现在，幸福的生活似乎就在我面前向我招手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总是隐隐约约觉得不太对劲。
陆宥条件太好了。
我们之间的差别犹如天堑，他到底为什么会这么执着地喜欢我？
感情都是互相索取，那他到底想从我身上索取什么呢？
我没有立刻答应，垂下眼睑道：
「陆总，你让我考虑考虑吧。」
陆宥没有拒绝，他似乎对我的回答成竹在胸。
「可以，我等你。」
这天晚上我跟陆宥都喝了不少，我是因为失恋，而他不知道为什么情绪似乎比我还要激烈，似乎是什么事儿在他心头压了好久好久，终于找到一个缝隙去发泄。
几万一瓶的红酒连开了好几瓶，到最后他几乎站不住脚了，还是我找了服务员勉强把他扶出去的。
到大厅结账的时候我有些尴尬，因为陆宥已经醉糊涂了，而我全身上下所有的钱甚至不够在这里吃一道菜。
我红着脸小声问陆宥：
「陆总，咱们怎么结账啊？」
陆宥闭着眼睛咕哝了几句：「钱包、钱包在、在兜里……」
我实在没办法，伸手摸进他的西服内衬，摸了半天才摸到了一个真皮钱包。
「密码呢？」我忙不迭地问他。
「8、84618……」
我刷了卡输了密码，做贼似的赶紧要把卡装进去给他塞回包里。
结果太着急了，我一下子把钱包掉在了地上，正想伸手去捡，我突然愣住了。
一张照片从陆宥的钱包里掉了出来。
远远地，看着竟然像是我。
但是我知道，那不是我。
我颤着手捡起了那张照片，拿到眼前。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白色毛衣的女人，正坐在车里朝着镜头微笑着。
不算很美，但是看着很舒服。
她的轮廓五官和我很像，然而最像的还是眉眼间那种柔弱的、让人怜惜的气质。
简直跟我一模一样。
或者说，我跟她一模一样。
我的心瞬间沉了下来，把照片翻过来。
后面写着一行字：
「爱妻若云，1984-2020」
一瞬间，我如坠冰窟。
我终于知道了为什么陆宥见了我一面就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了我，也明白了他为什么看着我的眼神总像是透过我在看着别人。
原来，他真的是在我身上寻找别人的影子。
原来他不是离婚，他是丧偶。
这是一场现实生活的，宛宛类卿。
我突然觉得特别可悲又特别可笑。
生活似乎看不惯我，总是在我想要重新开始的时候予我以重击，让我知道我不配拥有幸福。
我陪了郭彦三年，郭彦最后给了我一句现实的女人。
陆宥追了我这么久，却是想在我身上找寻他的亡妻。
「若云……」
陆宥已经醉糊涂了，还在低声叫着他亡妻的名字。
我闭了闭眼，把照片塞回了他口袋里，让服务员把他扶到沙发上醒酒，然后自己走出了餐厅。
深圳的夜并不黑暗，四处都是闪耀的灯光。
我出了门顺着马路，也不知道该去哪，只能一个劲地往前走。
我感觉我的大脑一团乱麻，似乎又一片空白，我的脑子里充斥着各种念头，然而又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直到一个十字路口前，我才停下脚步。
初秋的夜色有些凉意，我裹紧了外套站在马路口，看着川流不息的车流四顾茫然。
我不知道我该去哪。
或许，
我应该离开这里了。
08
陆宥第二天就找了我，他大概是也知道我看到那张照片了，直接开门见山道：
「你都知道了吧，不过我确实也挺喜欢你的，我愿意跟你结婚，我的财产以后都有你的一半。」
「我们各取所需怎么样？」
这次我没再犹豫。
钱是很好，我很想有钱，我穷够了。
但是我不想一辈子作为别人的替身活下去，永远活在另一个人的影子里。
「抱歉陆总，今天我会去辞职。」
陆宥沉默了。
片刻后，他再次开口：「沈妍，人其实没必要活得那么明白。」
「你现在还不知道，钱有多重要。」
我看了看远方的天空，平静道：「我知道钱有多重要，但是我起码要先作为自己活着。」
说着我就挂了电话。
当天下午我就去提交了辞呈，陆宥又找了我一次，但是我没再和他多说，放下辞呈就走了。
晚上回家，我买了回老家的机票后给我爸妈打了个电话。
「妈，」我哽咽道，「我想你们了，我想回家。」
……
在深圳的第三年，我离开了这个繁华的大都市。
三年前我为了别人来到这里，现在我为了自己离开这里。
在知道我走之后，郭彦疯了一样的给我打电话，电话里他的语气不敢置信：
「沈妍，你辞职了？你真要和我分手？」
过去三年，不管他怎样我都没放手过。
大概连他自己也不信我会真的离开他。
「我错了好不好，」郭彦哀求道，「我知道我错了，那个人确实是骗我，你说的一直是对的！」
「我会改的，我会成熟的，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可以去送外卖，我可以去开滴滴！」
「妍妍，我不能没有你，你回来好不好？！」
我窝在家里的沙发上听着他的恳求逐渐带上了哭腔，叹了口气。
「郭彦，没人会在原地一直等你，有些人错过就真的错过了，你好好的吧。」
郭彦默了一会儿哽咽道：
「如果我愿意回去呢，你还愿意再原谅我一次吗？」
过去的几年里，我求了他很多次回老家，他从来都没答应过。
现在他要回来，我心里却再没了波动。
我笑了一下：「祝你幸福。」
……
郭彦后来又找了我很多次，但我都没答应他，最后烦不胜烦地给他拉黑了。
回到家，生活似乎发生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
我是家里的独生女，我爸妈都很高兴我能回来，也没逼我再去找工作，让我在家先歇一段时间。
我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在家备考公务员，好在我运气还算好，半年后成功上岸了本地的街道办。
一年后，我跟同事介绍给我的一个警察结婚了。
他的工作挺忙的，挣得也不算多，但是我们两个生活很稳定，离家也近，小地方物价不高，过得也挺舒服的。
哦对了，他家还买了一百三十平的婚房，一平 6000，买房加装修一共才花了不到一百万。
现在我拥有了自己的卫生间了，再也不用一只脚站在马桶上洗澡了。
之后我又听说了郭彦的消息。
听说他在深圳送了几年外卖后实在留不下，也灰溜溜地回来了。
他回来之后还想办法联系过我，在听到我已经结婚后，他沉默了许久，最后说了一句：
「你很好，沈妍，你值得幸福。」
「我本来也可以幸福的，是我之前太蠢了，而人总要为自己的愚蠢买单。」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默默挂了电话。
生活就这么平淡幸福地过了下去，深圳蜗居的那三年似乎变成了一场梦，只有偶尔午夜梦回时我才会偶尔记起。
然后我看着旁边老公熟睡的样子，枕着他的胳膊继续沉沉睡去。
往事云烟。
如梦一场。
命运给了我两种生活方式，而我选了第三种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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