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人在去西安出差的火车上失踪了。
警察调查发现,事发当天所有离开北京的列车上都没有男人的乘车信息,警方也没查到他在西安的任何住宿信息……
直到 3 天后的凌晨 5 点多钟,在距离北京西站 5 公里的铁轨旁,有人发现了一个昏迷的男人……
这个男人叫赵赣乡,这是他的真实经历,我把他记录下来,讲给你听。
我叫赵赣乡,男,33 岁,山东临沂郯城县人,在北京读的大学,专业是新闻,2011 年毕业之后被一家报业集团聘用,2016 年辞职,现在自由写作,由财经记者变成了财经作者。
我于 2015 年结婚,太太是教日语的,她跟我算是老乡,也在北京工作,我儿子今年 5 岁,在通州上幼儿园。
我这个人不怎么爱说话,甚至有点沉闷,不过我是个努力的人,结婚第二年就买了一套运河边上的房子,180 平,在寸土寸金的北京已经算不错了,又赶上通州变成副中心,房子也随之升值。
辞职后我一直居家写作,主要是关于金融方面的。如果让我给自己一个比喻,我觉得我更像一只鼹鼠,每天都在低头忙碌,从不关心九霄云外的事情。而且,一个全力追求物质生活的人,大脑很少生病,思维容易误入歧途的往往是那种清高的人,对世俗不满的人,活在内心世界的人,我说这些,主要想强调的是——本人一点都不神叨。
就是我这么一个务实派,前年却经历了一件离奇的事儿,如果仔细琢磨,这件事的内核超过了所有的恐怖故事和电影。
需要说明一下,我在自媒体上写过这件事,当时只讲了个大概,大家好像并没什么强烈的反应,有些人还阴阳怪气地暗示我在造谣吸眼球圈粉儿,我儿子读哪个学校还没着落呢,我父母的身体都不好,我必须把他们接到北京来一起生活,压力山大……我真的没精力给大家编故事。
这次我争取讲得细致一些。
2019 年 7 月 18 日,我出差去了一趟西安,参加在浐灞生态区召开的「绿色金融丝路论坛」。
事后想起来,自从我乘 G665 离开北京西站之后就有点异常,怎么说呢,我忽然变得抑郁,心情极其糟糕,就觉得自己再也回不来了。我给太太打了个电话,叮嘱她下午一定不要忘了接儿子(暑期托管班,平时一直都是我在接送),她好像感觉到了什么,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事儿,我就是不放心。后来她又追来了一个电话,还是问我怎么了,我就跟她撒了个谎,说上车之后我睡着了,做了个很不好的梦……还被她嘲笑了一番。
不过当时我真的有点困,前一天晚上我熬夜写稿,凌晨两点多才睡,我以为自己心情不好是缺觉所致,于是就靠在了二等座上打算睡一会儿。可是又有了尿感,趁着还没睡着,我去了趟厕所。记住,我离开座位之后是朝前走的,而厕所在车厢连接处的左侧。我解决完之后,出来朝右走返回座位,我是 4 车厢 6F,却看见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坐在我的位子上,他把花镜卡在鼻尖上,正皱着眉头看短视频,外放的声音很大。我问他:「这是你的座儿吗?」他抬头看了看我,说:「是啊。」我以为遇到传说中霸座的了,又问他:「你是哪个车厢的?」他说:「3 车厢啊。」我说:「大叔,这是 4 车厢。」他有点不高兴了,大声说:「你再看看!」
我转头看了看车厢的电子屏,真的显示着 3 车厢。
我说了声「对不起」,然后赶紧转身走开了,心里却十分纳闷,我去厕所的时候明明是朝前走的,出来之后是朝后走的,怎么会走到 3 车厢呢?
我走进下节车厢之后,一眼就看到了一个穿蓝 T 恤的女孩,我记得她就坐在我的斜对面,挨着过道,这才确定是自己走错了。可是怎么会这样呢?除非我上厕所的时候,厕所从左边移到了右边,但从火车行驶的方向看,它还在左边,另外,如果它移到了右边,那我返回去的时候看到的就不应该是乘客的脸了,而是一排排椅子背。想来想去只剩下一种可能,厕所前后移动了,从 4 车厢移到了 3 车厢……
我找到自己的座位后,打算再去厕所试一次,没想到里面有人了,我等了半天才走出来一个胖乎乎的女人,我跨进去,锁上门,静静数了几十秒之后才走出来,跟刚才一样朝回走去,这次是对的。
我发现一些诡异的事情总是这样的,它一般都发生在你不警惕的时候,等你发现有问题了,越想越糊涂,只能认为自己记错了。
我回到座位坐下来,还是觉得自己可能太困了,迷迷瞪瞪才闹出了这段乌龙,所以又闭上眼睛打算睡了。
过了很长时间,高铁运行的噪音中出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有点嘶哑,他好像在给什么人打电话,对方应该是个女性,他说他打算带对方去一趟三亚什么的,从语调中可以听出来两个人并不是夫妻。一个人在火车上是跟情人聊天的最好时机——你做不了其他的事儿,时间还需要打发,配偶又不在身边,四周也不可能有熟人监听,还把平时亏欠的都恶补了……
可是我听着听着就有点听不懂了——
这个人给对方讲起了一个恶性事件,好像有个男的被婚托骗去了几万块钱,结果他在商场四楼碰巧遇到了那个女的,对方正在买口红,这个男的跑过去就把她揪住了,两个人发生了争执和撕扯,后来就围上来了很多人,但是没有人阻止,最后这个男的就把女的拖出了店铺,这时候商场的保安跑过来了,他一怒之下把那个女的从玻璃围栏上推了下去,当场就摔死了……
这个社会总会发生一些悲剧,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但令我惊愕的是——他讲的是后天的事儿!他开头是这么说的:「后天,那个男的去他家旁边的商场吃饭,本来他要去七楼餐饮层,可是到了四楼他一眼就瞄到了那个女的,当时她正在一家店铺里试口红……」
这个嘶哑的声音来自我的斜后方,跟我至少隔着一排座位,我需要站起来才能看到他,为了不赶走睡意,我没有动弹,继续听。
接着他又讲到了那个受害者,她本来没想买口红,她是去商场一层的咖啡厅见个人,她老板告诉她,这次来相亲的人是个教授,一个人生活很多年了,积蓄丰厚,一定要把他套住,由于时间还早,她就顺便去了四楼,打算买一支口红……
如果不是前面提到的时间 Bug,我会以为这两个人在电话里谈一个剧本。但我确定并不是,这个男人讲的就是还没有发生的事,比如谈到受害者的时候他是这么说的:「明天她哥去了她家,她的小侄女偷偷拿到了她最喜爱的那支口红在墙上乱画,把口红彻底毁掉了……」
实际上,我的困劲儿早就过去了,听得越来越精神。
再接着,这个男人又讲起了受害者的那个小侄女,内容也越来越扯——她从大人的交谈中或多或少知道了姑姑的死跟口红有关系,她特别害怕,好长时间闷闷不乐。直到长大之后她从来都不涂口红,扩大到也不化妆,而且性格变得古怪,先后离过三次婚,第四次婚姻刚刚持续了两年多,她老公就得病去世了……
随后这个男人又讲起了她的老公——其实小侄女跟着父亲去姑姑家的路上,曾经遇到过她的老公,当时他也是个小男孩,还举起塑料枪瞄着小侄女使坏:「哒哒哒哒……」
就是说,这是明天将发生的一幕。
再后来,这个男人又讲起了小侄女跟她第二任老公的孩子……
我终于站起来朝着斜后方看了看,并没有看到任何人在讲电话。多奇怪。我重新坐下来,戴上耳机,堵住了这个声音。
过了保定东,我终于听着老粤语歌睡着了。我做了个噩梦,好像有一道很长的墙,红砖的,左右看不到尽头,上面还有人乱刻了一些图案。它并不高,刚刚挡住我的视线,我掂量了一下自己的体能,绝对可以翻过去,可是我试了几下,怎么都爬不上去,它好像本身就是一个噩梦……
终于到了西安,这是我第一次来西北,感觉它是一座青色的城市,满街都是大嗓门,其中一句印象最为深刻:「咋了么!」
我住在钟楼附近,第二天跑了趟会场,基本就没事了,晚上我一个人出去逛了逛,走出了不到一站地,吃了碗热腾腾的泡馍,然后就准备回酒店了,可是我走着走着发现街景越来越陌生,竟然迷路了。
我到旁边的一家眼镜店问了问,里面有三个女店员,两个三十多岁,一个二十出头,她们竟然都没听过我住的那家酒店。出来之后,我看见前面不远就是个十字路口,站着个交警,我就走过去跟他问了问,这个交警年龄不大,很帅气,他说他也不知道。我拿出酒店的门禁卡递给了他,他看了看上面的地址,说:「这个地方可远了,你打辆车过去吧。」
我有点懵,马上想起了在高铁上上厕所的遭遇,难道我年纪轻轻就老年痴呆了?
我问交警:「大概有多远?」
他说:「这里是西郊,离你那地方至少 15 公里。」
我说:「不对吧……我离开酒店没走出多远啊。」
交警露出了有点奇怪的表情:「那你咋跑到这里来了?」
我道了谢,然后离开这个路口,打开手机导航软件,输入了我的酒店,果然跟交警说的一样。就在这时候一辆出租车停在了我旁边,司机操着当地口音大声问:「师傅,你去哪么?」
我看了他一眼,突然打了个激灵——这个人太眼熟了,我跟他绝对见过,而且就在不久之前,但我怎么都想不起他是谁了。
他见我没说话,露出了一丝对外地人警觉本地人的嘲笑表情:「说下嘛。」
我直接问他了:「你是不是见过我?」
他端详了我一下,然后说:「每天都拉客人,记不清了。」
我一边看着他一边使劲回忆,酒店……绿色金融丝路论坛……大雁塔……大唐芙蓉园……泡馍馆……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我说:「你再想想,咱俩肯定见过。」
他说:「你到底走不走么!」
就在那一瞬间,我「哗啦」一下想起来——这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司机就是高铁上 3 车厢 6F 的那个人!
我说:「你真不记得我了?」
他挂挡要走了:「你没诚意。」
还没等他松开离合器,我一下就拉开了车门,然后麻利地坐了进去。这个人跟高铁上的那个人为什么如此相像?不搞清楚这个问题,我心里会留下解不开的疙瘩。
他把表一扣,问我:「啥地方?」
我说:「钟楼附近的宏景酒店。」
他就把车开动了。
我接着问他:「师傅,你最近出过门吗?」
他大咧咧地说:「两个月前去了趟北京。咋了?」
我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说:「玩了三天就回来了,没球啥好玩的,啥啥都排队。」从他的神情和语气看,他真的就是个出租车司机。
我想试探他一下,突然说:「你回来的时候我和你坐同一趟高铁。」
他有些惊讶地回头看了看我,说:「是吗?」
我说:「你忘了?我还走错了,以为你那个座儿是我的。」
他又回头看了看我,说:「你把人认错了吧?」
我问他:「你是 3 车厢吧?」
他说:「那我可记不清了。」
我从后视镜看了看他,感觉他确实要年轻一些,差不多四十岁的样子。我又问他:「你是不是有个哥啊?」
他摇摇头说:「我只有两个姐。」
看来我就是遇到了两个挺像的人。
走了一会儿,我说:「还有多远?」
他说:「这时间不堵车,分分钟就到了。」
我不再说话了。外面的霓虹灯花花绿绿地闪过,我又在心里嘀咕起来——我离开酒店明明就走出了一站地,为什么坐进了出租车?
终于他把车速慢下来,说了声:「到咧。」
我抬头看了一眼,一下有点晕——不是形容词,是真的晕——我确实看见了宏景酒店的招牌,但这个建筑和周边的环境绝对不是我入住的那家酒店,难道西安有两家宏景酒店?那一刻我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里了。
我说:「师傅,不是这儿!」
他说:「就是这儿啊。」
我说:「我上车之前就跟你说了,我那酒店在钟楼附近!」
他把车朝前溜了溜,然后微微猫了猫腰,指着远处说:「那不是钟楼么?」
我果然看到了金碧辉煌的宝顶,距离我们应该不到 500 米,那一瞬间我忽然想开了,说:「好吧,那我下去看看。」然后支付了车费就下了车。
这辆出租车立刻就开走了。
剩下我一个人了,我又打量了一下这家酒店,十分确定我绝没有见过它,我不打算接着找了,反正我就一个皮包,在手上拿着,随便再找个酒店住下得了。这时候已经挺晚了,而面前就有一家酒店……我索性走了进去。
登记,标准房,出示身份证……神奇的事情再次发生了——我接过门禁卡,上面写着 307,而我在上一家宏景酒店的房间也是 307!我把原来那张门禁卡掏出来比了比,两张一模一样,包括上面的地址和电话,当时我有些恼火——这他妈算不算重复收费呢?
我并没有声张,乘电梯来到三楼,用过去那张门禁卡试了试,没反应,我又用刚刚拿到的门禁卡试了试,开了,我推门进去,还好,里面的布局并不一样,这里的空间更小一些。我把皮包放在床上,拿起电话想跟太太说说这件怪事,又怕她担心,就放弃了,想了会儿,我又下了楼。
我来到前台,问刚才给我登记的那个女孩:「你们酒店是连锁的吗?」
女孩摇摇头说:「不是的。」
我又问:「那附近是不是还有一家宏景酒店?」
女孩说:「不可能吧?」
我把上一家宏景酒店的门禁卡拿出来递给了她:「你看看这张卡。」
她接过去看了看,说:「这就是我们酒店的呀。」
我说:「不,这是另一家宏景酒店的。」
她在电脑前刷了刷,果然不对,她可能以为这是我复制的卡,看我的眼神变得警惕起来。
我把卡接过来,直接扔进了旁边的垃圾箱,说了句:「谢谢了。」然后就走了出去。
虽然极不情愿,但我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就是出了问题。我不敢睡,我想去钟楼转转,大钟是辟邪的。可是走出酒店之后我又不相信它了,既然高铁上的厕所都能移动,酒店都能替换,钟楼还是原来那个钟楼吗?
酒店对面有个烧烤摊,没有一个顾客,但摊主依然在那里烟熏火燎地忙活着。其实我第一眼并没有看清那个摊主的长相,想不到他也抬头看了我一眼,我当时就定住了——他不就是那个主动要拉我的出租车司机吗?只是现在换上了一件白 T 恤,看上去脏兮兮的。
难道他收车之后又来卖羊肉串儿了?
我忽然明白为什么我下车之后他马上就把车开走了,那应该是急着去换装。
当我俩对上眼之后,他憋不住笑了出来,然后赶紧避开我的目光,把脑袋低了下去。他不想让我发现他在笑。我倒一下放松下来了,他的笑透着恶作剧的味道,这很好,不管他有什么目的,只要我确定他是「人」,就不会那么害怕。我直接朝他走了过去。
当我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很随意地说:「坐么。」
我仔细看了看他,不对,虽然他跟那个出租车司机很像,但他更年轻一些,大概三十岁左右的样子,难道他是那个司机的弟弟?
我直接问他了:「你是不是有个哥哥开出租车?」
他说:「没有。」
我又问:「那你是不是有两个姐姐?」
他愣了一下,说:「你咋知道?」
我忽然有了一个恐怖的猜测——我遇到的三个人其实是同一个人!只是时间段不同,他三十岁左右的时候摆摊卖羊肉串儿,四十岁左右的时候改行去开出租车了,五十岁左右的时候不再工作,四处去旅游……
我越想越害怕,越想越顺溜——我之前入住的是很多年以后的宏景酒店,它重新装修了,包括四周的环境也完全变了样子,那时候的门禁卡当然打不开现在的门……
那么我在哪里?不是空间上的哪里,而是时间上的哪里?
这个摊主不再翻腾那些肉串儿了,他追问道:「你咋知道我有两个姐姐?」
我勉强笑了笑,说:「瞎猜的。」
他这才低头继续忙活了,但嘀咕了一句:「哈锤子。」
我这个人一害怕就本能想跑,不行,我得走,我得回北京,我得回去见我的儿子。可是我怎么走?
我离开烧烤摊儿,一边沿着大街朝前走一边给太太打了个电话,响了很久都没人接。这时候才十点钟,她不应该睡觉的。我又通过查找手机一遍遍震她,还是没反应,我忽然想到——我跟她是不是已经不在同一个世界了?
我迷茫了一会儿,又在手机上导了导西安火车站,不过 5 公里,我扫了一辆电动单车,一路导航骑过去了。
我骑过北大街,西五路,尚德路……一路上都在观察四周,试图发现什么漏洞,旁边的店铺内都亮堂堂的,马路上的车辆争先恐后地朝前钻,便道上有情侣在闲逛,也有孤单的人在急匆匆赶路……没有人注意到我对他们的注意。
我来到了西安站的售票大厅,打算买最近一趟 T8 的票,22:52 发车,然而正在放暑假,没票了。就在这时候有个小伙子走过来,低声念叨着:「要票吗?要票吗?要票吗?」
我有些警惕地看了看他,他跟我见过的那个三十、四十、五十岁的神秘男子并不像,这才放下心。我问他有没有 T8 的票,他让我等一下,然后立刻打了个电话,很快,另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黄牛就跑进来,他虽然很年轻,但我看到他之后马上认出来,他就是那个卖羊肉串儿的人!我好像已经适应了这个世界的逻辑,只是好奇地打量他,并没怎么害怕。对于他来说,我就是个买不到火车票的倒霉蛋,他问我要几张,我说一张,他一边四下张望一边把票拿出来给我看了看,我根本分辨不出真假,就问他多少钱,他的报价几乎贵了一倍。
我用手机把钱支付给了他,低声说了句:「没想到你还倒过火车票。」
他并没有注意听我说什么,收了钱就快步走出了售票厅。
我也快步走了出去,广场上的乘客熙来攘往,我再没看到他的身影。
接着,我从进站口来到了候车厅,找个椅子坐下来,闭上眼睛继续琢磨这一系列的奇怪经历。我相信我没有穿越,如果这是几十年前,这个黄牛不可能跟我通过手机交易,我好像就是在一个正常的世界里见证了一个人的未来、今天和过去。鬼知道是咋回事。
这时候我已经没有别的想法了,就想赶紧回到北京。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背后响起了游戏的声音,我回头看了看,后排坐着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他正在专心致志地玩着手机。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脑袋又晕起来——如果这个男孩和高铁上 3 车厢 6F 那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站在一起,我肯定看不出他们是同一个人,但经过出租车司机、卖羊肉串儿的摊主,再加上倒火车票的黄牛这么一过渡,我一下就把他们对上号了,没错儿,他就是刚才那个黄牛的小时候!
说起来,我发现那个卖羊肉串儿的摊主其实就是我见过的那个出租车司机,也是高铁上 3 车厢 6F 的那个年长的男子,那一刻我确实恐惧到了极点,后来见到那个黄牛,还有眼前这个男孩,我已经越来越不害怕了。你们可能不理解,我这个人最怕我自己变得古怪,而现在我只是见到了一个神奇的人,他从老到小地变化着,顶多是我进入了一个畸形的世界,但我觉得自己是正常的,这就没问题。
男孩旁边坐着一个中年男子,看上去挺老实的,他应该是男孩的父亲,还有个女孩,大概十三四岁的样子,她拿着 iPad 也在玩游戏。
我跟那个父亲搭话了:「大哥,这俩孩子都是你家的?」
他看了看我说:「是,放暑假了,带他们去山东耍耍。」
我指了指那个男孩说:「他游戏玩的很好。」
男孩玩得正嗨,并不理睬大人之间的对话。他父亲笑了笑说:「平时都不让他们玩儿,出来才把他们解放了。」
我说:「你家就这两个孩子吧?」
他说:「还有个大女儿,跟她妈去洛阳姥姥家了。」
这个男孩有两个姐姐,我更加肯定了。
就在这时候我的车次开始检票了,我起身离开之前又端详了一眼那个男孩,他正在专注操作,并不看我。他是无辜的,他对我正在经历的怪事一无所知。而且我的心里还有点悲凉,他这个年龄一定是充满梦想的,但我已经看到了他并不闪耀的未来……
我坐的这趟车是从成都发来的,很多旅客都睡下了,我找到我的上铺,爬了上去。
很快火车就离开了西安站,嘈杂的人声渐渐平息下去,只剩下火车「哐当哐当」的运行声,还有不知道哪个铺位上传来的呼噜声。此时我已经归心似箭,我认为只要离开西安一切就会回归正常,我并不知道还有更怪的事正在等着我。
我辗转反侧了一个多小时,依然睡不着,掏出手机看了看,太太一直没给我回电话,这不符合她的性格。接着我又想尿尿了,我小心翼翼地爬下去,摇摇晃晃地走向了车厢尽头的厕所。
解决完之后,我走了出来,这次我很谨慎,仔细看了看电子屏上的车厢号,确定没问题才走回铺位。
回到上铺,我轻轻躺下来,那个呼噜声还在持续,不过多了两个女人轻轻的交谈声,她们的铺位应该在隔壁。我听了一会儿,其中一个是孕妇,怀上二十周了,她已经有两个女儿了,但她老公一心想要个儿子,所以才有了肚子里的这个娃儿。另一个对她说,都这个月份了最好少往外跑。孕妇则说,她吃什么都想吐,就馋她妈做的饭,这次她就是回洛阳的父母家。
我灵机一动,这个肚子里的娃儿会不会就是那个玩游戏的男孩呢?
我不知道那个男孩的名字,而且这个没出生的孩子也没有名字,我没有任何办法核实,但我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她们聊了很长时间,终于不再说话。
我一边听着那个呼噜声一边继续胡思乱想,我想到了牛顿,爱因斯坦,杨振宁,他们都相信这个世界有造物主,如果真有造物主,那么他让我经历这种错乱,究竟是为了什么?
百思不得其解。
感谢强大的生物钟,后来我终于迷迷瞪瞪地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忽然醒过来,发现火车已经停了,这是哪一站啊?我醒了一会儿神,发现那个呼噜声不见了,他下车了?接着我转过头,借着夜灯看了看另一个上铺,空了,我顿时有了某种预感,赶紧探头朝下看去,中铺和下铺都空了!
我坐起来,顺着小梯子爬下去,过道上空空荡荡,我前前后后看了看,所有铺位都空了!这是终点站吗?我朝外看去,不对,外面一片黑咕隆咚,不见一盏灯。
我第一个念头就是列车内泄露什么病毒了,所有人都逃了出去,只有我被漏下了。我抓起一张毯子捂住了嘴巴,然后拿起皮包就朝前跑去,果然不出所料,整个火车上不见一个乘客,也没看到一个工作人员。我真的慌了,不知道穿过了多少节车厢,最后来到了驾驶室,淡青色的金属门上有个圆形的小窗,四周是密封圈,我透过它只看到了一堆复杂的操作仪器,并没有司机,但我终于看到了一个打开的车门,立即逃了出去。外面是荒郊野外,靠近铁轨的地方都是碎石头,稍微远点的地方是野草,更远处就是一片黑暗了。
乘客都去哪儿了?
这是什么地方?
我扔掉毛毯,掏出手机看了看,没有信号。我深一脚浅一脚地顺着火车朝前走去,最后发现它停在了一道砖墙前,我一下就想起了我做过的那个梦,接着我快步走过去,在砖墙下停下来,朝上目测它有两米高,有点像监狱的围墙,我左右看看,根本看不到这道墙的尽头。
我掏出手机,对着这道墙拍了张照片,拍完之后我点开看了看,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这道墙就像一面镜子——照片中的我在拍照。
我不敢再拍了,我要翻过这道墙,没有理由,我相信不管换了谁经历了我的经历,面对它都会想到翻过去。
我跳起来搭住墙头,引体向上,然后用一条腿勾住墙头……终于翻了过去。
外面同样没有任何建筑,我用手机照了照脚下,好像是一片戈壁滩。我朝远处看了看,真心不敢再朝黑暗深处探索了。想了想,我再次爬上墙,打算回来了,但是还没等我跳下去就呆住了——那列火车已经消失不见,我看到了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和事!
什么意思?
那种空间逻辑真的很难描述,我看到的一切似乎是在某种屏幕上展现出来的,类似无数个监控画面,讲述着世界各个角落正在发生的事情,包括每个人的从生到死。画面是二维的,但里面的人和物却是三维的,因此难辨真假。或者说那是一部多角度的电影,我一瞬间就把它看完了,所有情节都装在了我的大脑里……可能有人会问,它出现在天上吗?还是像农村放电影一样,有一块巨大的屏幕?我说不清,这个世界有点像一口锅,一切都发生在半球形弧面里。
我忽然意识到了,这道墙就是世界的尽头,外面就是宇宙之外。最幼稚也是最恐怖的是,这个地方跟我们的世界只隔着一堵普通的红砖墙!
也许这不是人类的大脑所能承受的,我马上就感到了头痛欲裂,意识也越来越模糊,最后一刻我在这个世界中看到了自己,我躺在北京的一家医院里,呈现着植物人状态,而我旁边也躺着一个人,他正是那个坐在 3 车厢 6F 的男人,只是显得更老了,我已经知道他叫洪利民,今年六十四岁……
我从墙上摔下来,一下就不省人事了。
我是 7 月 21 日中午醒过来的。当时我躺在病床上,太太守着我。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太太声音抖抖地叫了我一声:「赣乡?」
我的脸上扣着氧气罩,还输着液,我想朝她点点头,脖子根本不听使唤,接着我就看见她跑了出去,在外面大声喊叫起来,她在叫医生……
我离开北京之后,太太一直联系不上我,她报警了,然而当天的 G665 列车上并没有我的乘车信息,其他所有开往西安的车次上都没有,而且,警方也没查到我在西安的任何住宿信息、在「绿色金融丝路论坛」的报到信息以及乘坐 T8 返回的信息。
直到 7 月 21 凌晨 5 点多钟,有人发现我昏在了距离北京西站 5 公里的铁轨旁,那地方在西四环内侧,大概位于京铁家园一区附近,这个人立刻报了警。随后我被送进了北京铁路总医院,警方第一时间联系上了我太太,她赶过来之后,我一直处于植物人状态,把她吓坏了,以为我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那么,7 月 18 日我乘坐的那趟 G665 是什么车?我去的那个西安是什么地方?我入住的那家宏景酒店是什么酒店?我参加的那个论坛是什么会?7 月 20 日我乘坐的那趟 T8 又是什么车?
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坚定地认为我去了西安,而且我去了世界之外,那地方并非没有上下左右,就跟我家小区围墙外面差不多。
有图有真相,身体刚能动弹,我就让太太拿来了我的手机,可是我翻来翻去,竟然没找到我在红砖墙下的那张「自拍照」!
至此我终于不再那么自信了,看来,一切都是我的大脑在某种怠速状态下的幻历,可是我为什么会昏倒在北京市区内的某条铁轨旁?
我还是不服气,对太太说:「这个病房里原来是两个人,对吗?」
太太说:「是啊。」
我说:「他没抢救过来,今天早上去世的,对吗?」
太太惊讶起来:「你听见了?」
我说:「我不是听见,我是看见的。」
太太说:「那说明你早就清醒了!」
我说:「你去看看他的家属走没走,帮我核实一下——这个人是西安的,他叫洪利民,今年六十四岁,他在家里排行老三,有两个姐姐,他姥姥家在洛阳,他十岁左右的时候,他爸带着他和一个姐姐去山东旅游过,他二十岁左右的时候在西安站倒过火车票,三十岁左右的时候在钟楼附近卖过羊肉串儿,四十岁左右的时候在西安开过出租车,五十岁左右的时候至少来过一趟北京,看望他大姐,他大姐嫁到了北京。他一直有脑血管疾病,今年引发了意识障碍,又来北京看病了,没想到在这里过世了……」
太太越来越迷惑:「你认识这个人?」
我说:「你去问问吧,赶快。」
她说:「你再说一遍,我记不住。」
于是我就像背诵一样又对她说了一遍,她这才跑出去。
半个多小时之后她回来了,告诉我,她找了一大圈,那个人的家属已经把遗体送到了殡仪馆,然后全部离开了。
完了,永无对证了。
我在医院住了两个礼拜,终于回到了家。我岳父岳母在我家帮忙带孩子,我出院之后他们就返回了山东。随着时间流逝,我们一家三口的生活渐渐回归了正轨,我的意识也像混沌初开一样,曾经的幻觉变成天空,眼前的现实变成大地,大脑越来越清朗。
只有一个小问题——我和太太在一起,免不了要提起我昏迷之后经历的那些离奇事儿,我发现,每次太太都有点躲避我的眼神。我问过她为什么,她总是说没有啊。
大概两个多月之后,有一天夜里我正睡着突然被她推醒了,我问她:「你失眠了?」
她说:「嗯。」
我说:「那我给你来个大 SPA 吧。」
每次她睡不着我都会给她按摩,按着按着她就睡过去了,很有效果。我正要爬起来,她却一把就拽住了我,我说:「不要吗?」
她犹豫了半天才开口:「其实在医院的时候,我找到了跟你同病房的那个老头的家属。」
我马上盯住了她的脸:「他们怎么说的?」
太太支吾了半天才说:「那个老头的情况跟你说的一模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的内心突然变得一片凄凉,正如我去过的那道红砖墙外的无边无际的黑暗戈壁滩。
太太见我不说话,又低声问了我一句:「你还知道……别的什么吗?」
我一下就抱紧了她:「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是的,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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