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追问着。
陈先生讲,是你爷爷找到我滴。
我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起来了,继续问他,是我爷爷找滴你?
他讲,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22年前,那个时候我刚出师,我独自接滴第一件事,就是替你爷爷做一双孩子。
一双婴儿穿的阴阳孩。
——莫回头,小心吹灭了你肩膀上的火焰。
你猜得没错,那双孩子就是给你穿滴。
给我穿滴?
我有些吃惊。
是滴。
陈先生继续讲,从那以后,他每年都会来我这里要我给他做一双阴阳孩。
每次做完之后,他来取的时候都会指出哪些地方可以改进一哈,哪些地方做得不错。
一开始我哈以为他也是个孩匠,因为他讲的有些东西,连我师傅都不晓得。
所以有你爷爷到村子里头,我根本就不敢进来丢人现眼。
我还是不懂,继续问道,为什么要给我穿阴阳孩嘞?
陈先生讲,鞋分左右,路有阴阳,阳鞋护体,阴鞋辟邪。
他这是为了保护你。
我想到我爷爷每年都会送我一双布鞋,虽然有时候不穿,但基本上都会带到学校去。
没想到爷爷对我的疼爱,从我出生就已经开始发芽。
我又问,那你们孩匠和赶尸匠,有么子区别不?
陈先生这一次没有急到回答我,而是走了好几步之后,他突然问我,小娃娃,你有没有觉得好像有点儿不大对头?
我看了看四周,月色下视野比较清晰,银色的光芒笼罩着整个村子,很安详,很宁静——没有什么不大对头啊。
于是我说,没有啊,看到起都挺正常滴。
陈先生加快步子往前走了两步,和我肩并肩,他突然转过头来问我,难道,你不觉得我们走滴时间有点长了么?
被他这么一讲,我脑子突然嗡的一下,我意识到,我们村子本来就不大,走了这么久,就算是从村头走到村尾都要走到了,更何况还是住在村中间的我家?
可是到现在,依旧只看到远处有几间屋子,走了好一会儿,还是没走到。
我讲,好像是有点儿不大对头。
陈先生讲,我就讲嘛,万鼠拜坟这么大的阵仗都摆出来了,要是晚上不搞点儿动静,都不大正常。
小娃娃,你听讲过鬼打墙吧?
我点头,这是民间传说的一种,讲的是路被错路鬼错开了,你以为你一直在走,其实你只是在原地打转。
陈先生又讲,小娃娃,提到煤油灯。
看我啷个破它的鬼打墙。
我接过陈先生手中的煤油灯,只见他弯腰把脚上的两只鞋子脱了,左手拿着右脚的鞋子,右手拿着左手的鞋子,然后直起腰来,伸手把两只鞋子放到身前,然后在空中对撞两只鞋子的鞋底板。
「啪」的一声之后,陈先生往前走三步,我连忙跟上去。
随后,他每拍一下鞋子,就往前走三步。
之前还离我们很远的屋子,在陈先生拍了几十下之后,还真的就走到了。
可是等我举起煤油灯一看眼前的院子,发现竟然是陈泥匠的院子!院子里还生的有篝火,我们走了这么久,竟然又绕回来咯!我对陈先生讲,要不我们今晚就到这里将就一下算了,莫回去了。
陈先生讲也好。
就在我准备推门进去的时候,我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我贴在破烂门上通过门缝看进去,院子里火光摇曳,在火光的照耀下,陈泥匠的灵堂前,竟然依次坐着我大伯,二伯,陈先生,以及,另外一个我……第9章陈泥匠的遗像我从门缝里看进去的时候,里面的那个我,竟然不约而同地也转过头来看着我。
而他的嘴角,牵出一抹诡异的微笑。
「啊!」我一声大叫,转身要逃,「砰」的一声闷响,我撞到了墙上。
「小娃娃,是不是做噩梦咯?
」陈先生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痛得眯着眼睛看了看四周,才发现我躺在自己的床上,旁边躺着的,是陈先生。
而我当时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想法是,谢天谢地,旁边躺着的不是我爷爷。
虽然我知道爷爷对我没有丝毫的恶意,相反的,他还是在保护着我,可是不得不承认,我还是害怕看见现在这个样子的爷爷。
我想,我害怕的原因,有恐惧,也有内疚。
听到陈先生的话,我才知道我是在做梦。
我问,我们不是被鬼打墙了么?
我怎么会睡到我屋里?
陈先生转了个身,脸朝着门口,把后脑勺对着我,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后,才对我讲,你哈好意思讲,我们是被鬼打墙咯,所以我们又走回陈泥匠的院子咯。
哪个晓得你刚要推门进去,就晕倒了。
一个鬼打墙而已,你就黑晕死过去了?
我听了陈先生的话,有些心慌,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儿,于是我问道,陈先生,那我们啷个回来了?
我们么子时候回来的?
陈先生讲,你晕过去后,你二伯背你回来滴。
刚睡下不久,屁股都哈没卧热和。
我急忙问,那我二伯呢?
陈先生讲,他回陈泥匠院子陪你大伯去了。
听到这话,我才稍稍放心一些。
我担心大伯一个人到哪里会出事。
而且,我总觉得陈泥匠的院子有问题。
于是我将刚刚做梦梦到地讲给陈先生听。
我说,陈先生,我刚刚梦到我们回了陈泥匠的院子后,我趴在门上往里看,我看到了院子里面,还有一个你,也还有一个我。
而且那个我,还对我扯着嘴角笑了笑。
陈先生听了这话,噌地一下坐了起来,瞪大着眼睛问我,这是你晕倒之前看到滴还是刚刚做梦梦到滴?
银白色的月光从窗户外面透进来,洒在陈先生的脸上。
借着月光,我能清晰地看见陈先生的神情,瞪大着的双眼,嘴唇微微颤抖,竟然是一副惊恐的表情。
我被陈先生的这副表情吓到了,我说,我也分不清楚到底是梦还是现实了。
我想,应该,是个梦吧。
虽然我不晓得陈先生为什么这么害怕,但是我还是安慰他讲有可能是个梦。
陈先生又像之前掐指开始算了起来,但是这一次他好像有些心浮气躁,掐了好一阵,似乎都没算出个所以然来。
于是他一边穿鞋一边对我讲,走走走,穿孩子,到陈泥匠屋去。
我看他神情一直很紧张,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但还是赶紧爬起来穿鞋子,然后提着之前的那盏煤油灯,跟着他出了院子往村头走去。
我看到这个时候的月亮已经到西边了,说明已经是凌晨了。
我有点懵了,到现在我实在是搞不清楚刚刚的鬼打墙到底把我和陈先生困了多久。
我甚至有点分不清楚,现在的我,是在现实中,还是在梦中。
陈先生没有管我这么多,他出了院子之后,就把脚下的鞋子脱了,和之前一样,拍一下,走三步。
但是这一次他拍的很急,走的也很急,我跟在他后面都要一路小跑才追得上。
这一次我们并没有走多久就到了村头,陈泥匠院子里的篝火还燃着。
可是越临近陈泥匠的院门,我就越害怕。
我害怕我贴在门上往里看的时候,又看到另外一个我!陈先生没有任何停顿,直接推门进了陈泥匠的院子。
篝火已经很小了,陈泥匠的灵位灵堂都还在,但是却没看到我大伯二伯。
这一下我有点慌了。
我问陈先生,我大伯二伯呢?
陈先生讲,先找找。
说完之后,他喊了几声我大伯二伯的名字,然后走进其中一间屋子。
我看着陈泥匠的灵堂,不敢靠近。
于是我就在院子里一边走一边喊大伯二伯,想要看看院子的四周是不是有他们的身影。
在院子里转了半圈之后,陈先生从屋子里出来,看了我一眼,对我摇了摇头,又进了另外灵堂另一侧的屋子(村里人的房子,都是中间一间堂屋,两边各一间屋子,灵堂一般都设在堂屋里)。
我依旧不敢靠近,于是继续在院子里转,可是我突然有一种感觉。
我感觉好像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我看!我原地转了几圈,没有发现其他人。
更加不可能有眼睛盯着我看了。
但是我还是有那样的感觉存在。
这种感觉我相信大家基本上都遇到过,因为一般有人在看你,你应该会有察觉。
而我现在就有这样的感觉。
我试着换了几个位置,可是那种感觉还在。
我全身的寒毛已经立起来了,我想进屋去找陈先生。
可就在我走向灵堂的时候,我突然找到了那双看我的眼睛——陈泥匠的遗照!银白色的月光照下来,洒在他黑白的遗照上,就好像他的头就立在桌子上,而他的那双眼睛,就那样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赶紧挪开视线,往左走了几步,想要避开他的视野。
结果我再看过去的时候,我发现他的眼珠竟然也跟着我转了一个角度,还是直勾勾地看着我!我感觉我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我很想叫陈先生,但是我怕我一张嘴,他的头就会从相框里扑出来。
于是我只能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我心想,你毕竟是一张二维的照片,只要我站在和你同一条线上,你就看不着我了吧。
可是等我站在和陈泥匠遗照齐平的时候,我发现,陈泥匠遗照上的眼睛,居然已经移到眼角,他,正在斜着眼睛看我!我吓得赶紧往里冲,却撞到了出来的陈先生。
陈先生问我,啷个回事,人找到了?
我已经被吓得语无伦次,不敢再看陈泥匠的遗照,而是朝着他的遗照努努嘴,用一种近乎颤抖的声音讲,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我看。
而且,他刚刚眼睛珠子都已经斜到眼角了!那绝对不是一张照片该有的眼神!没想到陈先生却笑了,讲,你看哪张照片不都是啷个,你动他也动,有么子好怕滴?
我说,不一样,平时的照片我晓得,但是有哪张照片的眼珠子能斜到眼角看人滴?
陈先生似乎被我害怕的表情说服了,于是走到陈泥匠的遗照前,就趴在桌子上,盯着他的遗照看。
然后吩咐我,你走两步我看哈子。
于是趁着陈先生在看的时候,我在陈先生的身后左右走了几步,我发现之前那种被盯着的感觉消失了,而且陈泥匠的眼睛也没有再跟着我转。
陈先生站起身来,讲,我看了一分钟,哪有你讲的那么邪乎?
我讲,要不你到他面前走几步看哈子?
陈先生看了我一眼,不过还是同意了。
于是他也在陈泥匠的遗照前左右走了几步,但是陈泥匠的遗照并没有么子变化。
这让我一度认为,莫非是我自己出现了幻觉?
陈先生没看到有么子奇怪的,于是招呼我,走走走,你大伯二伯没到这里,我们换个地方找。
我跟着陈先生往外走,走到院子中间的时候,我还是不相信的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我差点被吓死——黑白相框里的陈泥匠,他的眼睛眯着,正咧着嘴,对着我笑!第10章五体投地陈先生看我没跟上去,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发现陈泥匠的遗照立刻恢复了正常。
我没把这件事说出来,因为就算我说了,陈先生也不会相信。
所以我低着头,紧紧跟在陈先生的身边,半步都不敢离开。
就在我们要出院门的时候,院门被推开,却是我们找了半天没找到的我二伯走了进来。
他问,你们啷个又回来了?
不过你们来得正好,我大哥不见了。
我一听,心想完了,会不会又像我爸那样,被抓到坟里的棺材里去了?
陈先生问,啷个回事?
我二伯讲,我送完你们回去之后,再回来的时候,就没看到大哥。
我以为他窝尿(小便)去了,就在院子里等了会儿。
大概十几分钟,他都没回来,我想,就是窝屎都窝完了,肯定是出事了。
所以就到附近找了哈,没找到人。
准备回来拿根棍子,再出去找,就看到你们咯。
陈先生低头想了哈,讲,拿棍子没得用,你们一人拿只孩子。
说着,陈先生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两只鞋子,给我和二伯一人一只。
他讲,这是阴孩,要是遇到不干净的东西,你们就拿这个抽他,记到打脑壳!我二伯问,那我们现在到哪去?
陈先生低头想了哈,讲,去你爹老子坟地。
二伯带路,我一手提着煤油灯,一手紧紧拽着陈先生给我的鞋子走在中间,陈先生走在最后。
他还是和之前一样,走三步拍一下鞋子,最里面似乎还念念有词,但是我听不太清楚,所以不知道他在念什么。
而且,我一直很好奇,明明晚上的月亮这么大,路上的情况看得都很清楚,为什么还要点一盏煤油灯带在身上呢?
我很想问陈先生,但是现在的时机似乎有点不大对,所以我也只好跟着默默地往前走。
从村头到我爷爷的坟地,和从村头回我家,距离时差不多远,按照道理来说,就算是晚上路不好走,最多十几分钟就能走到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走了大概十五分钟之后,竟然又回到了陈泥匠的院子门口。
很明显,又是鬼打墙!陈先生不得不在前面带路,和之前的方法一样,拍一下走三步。
但是之前很管用的方法,这一次竟然失败了。
我们从陈泥匠的院子门口往左手方向走的,没想到走了一段路之后,竟然又从院子的右手边回来了。
陈先生骂了一句,然后穿上左脚的鞋子,右脚的鞋子拿在手里(左鞋为阳鞋,右鞋为阴鞋)。
他对我说,小娃娃,你带路。
我走在最前面,心里一直默念着不要拐弯走直线、不要拐弯走直线。
可是走了一段路之后,我们竟然又从陈泥匠院子的右手边回来了。
陈先生有些恼火地讲,继续走,不要停!我有些不明白,明明我走的一直是直线,为什么又会回到陈泥匠的屋子呢?
我之所以这么确定我一直走的是直线,是因为我是看着天上的北斗七星来定位的,北极星的位置位于正北,我爷爷的坟地也是那个方向,所以只要跟着北极星走,肯定不会错。
可是如果我走的是直线没有错,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了。
那就是,在这条直线的道路上,有无数个陈泥匠的屋子,我们经过的陈泥匠的屋子,其实并不是我们之前看到的那一个,而是一座新的宅子。
我们又一次绕了回来,二伯喊陈先生先莫急到走了,这么走下去,没有尽头,哪个都吃不消。
我晓得二伯的意思,他讲的吃不消,不是身体上的吃不消,而是心理承受能力的吃不消。
因为每经过一次陈泥匠的屋子,我们的承受能力就会减少一份,对走出这个怪圈的希望也会减少一份。
与其这样,那还不如不走。
陈先生答应了,然后我们三个站在院子门口想办法。
哪个都没有进院子的想法,似乎是潜意识里在排斥这座一直绕不过去的院子一样。
陈先生突然开口问我,小娃娃,你之前讲陈泥匠的遗照斜着眼睛看你,是你真的看到了,哈是你眼花咯?
我讲,我是真的看到了。
这个时候,我二伯也开口讲,我也有这种感觉。
你们两个回去之后,我和大哥坐到灵堂前,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看我。
我没敢问大哥,不晓得当时他有这个感觉没。
陈先生讲,我晓得问题出到哪里咯。
说完之后,陈先生一脚踹开陈泥匠的院子门,急匆匆地走了进去。
我和二伯对视了一眼,也跟了进去。
只见陈先生从左鞋的鞋垫下面取出两枚铜钱,放在手心里用一个很奇怪的姿势捏着,然后嘴里念了些东西,念完之后,他走到陈泥匠的遗照前,用铜钱贴到陈泥匠遗照的眼睛上。
按照道理来讲,陈泥匠遗照上面有一层玻璃,铜钱是无论如何也贴不上去的。
但是陈先生松手之后,那铜钱就好像是有磁力一样,紧紧地吸到玻璃上面,没有掉下来。
弄完之后,陈先生讲,走!我们跟着陈泥匠出了院子,再一次出发。
大约十分钟之后,我心里已经开始打鼓了,因为每次都是这个时候出现陈泥匠的院子。
我很担心又看到陈泥匠的院子。
然而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我已经看到了不远处我爷爷的坟地。
是的,我们走出来了。
我问陈先生,为么子会这样?
陈先生有些得意地讲,陈泥匠生前和阴宅打交道太多,眼睛沾了很多阴气,等他死了之后,那双眼睛就有些作怪。
刚刚我们以为我们是在用我们的眼睛在看路,其实是陈泥匠的眼睛在替我们看路。
说白了,我们其实就一直围到陈泥匠的院子打圈圈。
哼,这个家伙,死了都不安生,等我找到你大伯了,回去就收拾他。
说话间,我们已经来到了爷爷的坟地边缘。
然而,眼前的一幕,纵使是经验老到的陈先生,都被震惊的难以呼吸了。
爷爷的坟地方圆十米,堆积着密密麻麻的老鼠尸体,它们全部趴在地上,头朝着坟的方向,两条后腿伸直,和尾巴平行。
而两只前爪却各自握着两侧的胡须,胡须的方向,指着天空,就好像是虔诚的信奉者,趴在地上给他们信仰的神灵敬香一样。
但是,这些老鼠已经全部死了。
在老鼠尸体之间,还有这各种各样的昆虫尸体,不计其数。
如果仅仅只是这些,那还能够让人接受。
可惜的是,呈现在我们眼前的,不仅仅只是这些。
除了这些老鼠昆虫的尸体外,在这个圈子的最里层,还有二十八位年轻的壮汉,他们的形体姿态和老鼠的一模一样——他们趴在地上,两腿伸直,甚至连脚背都贴着地面,他们的额头紧紧贴在地上,双手前伸,两掌贴着地面。
他们二十八人,刚好把爷爷的坟围成一圈。
除了他们姿势一样以外,这二十八人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挖过我爷爷的坟!在这圈人的外面,我看到了大伯,他跪在我爷爷墓碑的正前方,头颅低垂,一动不动。
惨白的月光洒在这些人的身上,我从他们的身上看不到虔诚,只看到了一种感受,赎罪!我敢保证,如果不是二伯和陈先生在我身边,我一定会被眼前的这副诡异场景吓死。
有那么十几秒,我知道我是停止了呼吸的,那是因为,恐惧!「五体投地!居然是五体投地!」陈先生在我旁边颤抖着身子喃喃自语道。
第11章重庆张哈子我二伯是警察,这一点他直到这个时候都没有忘记,就在我和陈先生都已经被吓得无法呼吸的时候,是我二伯先低吼了一声:救人!我不知道怎么救人,只好看着陈先生。
陈先生似乎也被我二伯的这一句话惊醒,连忙道,把他们翻过来,听到陈先生说完之后,我们三个人顾不得那些动物的尸体,冲进去把这些人的身体全部翻过来。
还好,他们都还有气。
这让我的心里稍微要好受一些。
如果这些人因此而毙命,不管是因为我爷爷,还是因为地下的那位,归根结底,这都要算到我们洛家的头上。
之前已经有了一个陈泥匠,我现在十分害怕再有人因此而丧命。
可是这些人虽然都还有气,但不管我们怎么拍打,他们都没有醒过来。
我和二伯协力将大伯从地上拉扯起来,让他坐在一旁。
望着这二十九个人,我和二伯不知所措。
我和二伯来到陈先生的面前,二伯问,老同学,现在啷个办?
我看见陈先生的眉头紧皱着,从怀里掏出了铜钱,可是想想之后又放了回去,然后对我们讲,我试哈子。
讲完这话之后,陈先生哼哼几声,似乎是在清嗓子了。
我想,陈先生应该要开始念咒语了,就好像电视里演的那样,什么太上老君,听我号令,急急如律令之类的。
我也竖起了耳朵,准备把陈先生接下来要念的咒语全部记下来,这样以后要是遇到类似的问题,我也不至于这么手足无措了。
可是,陈先生接下来的表现让我目瞪口呆。
他清了嗓子之后,不是念咒语,也不是唱佛经,而是仰着脖子一声长鸣,「嘎苟苟…」竟然是在学公鸡打鸣!而且学的还真像!我和二伯面面相觑,心想,这也行?
但陈先生一声长鸣之后并没有停下来,而是一声接一声,一声高过一声地持续打鸣,就好像是打鸣打上了瘾似的。
几声过后,陈先生停下来,侧着耳朵听了听村子那个方向的动静。
等了几十秒之后,陈先生再一次学公鸡打鸣,而且,这一次的声音,比之前还要响亮。
这对宁静的乡村来说,显得尤为清晰。
三下之后,陈先生再次停下来,侧着耳朵听了听。
我也学着他的模样,竖起耳朵听着村子那边的动静。
「嘎苟苟……」一声微弱的声音从村子那边传来,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然后是整个村子散养的公鸡都开始争相打起鸣来,声音一浪接着一浪,一浪高过一浪,从村子那边传过来。
说实话,在村子里生活了这么些年,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激烈的公鸡打鸣。
或许是因为以前爱睡懒觉,所以才错过了这么壮烈的场景。
一分钟后,我看见躺在坟地里的那些人开始动了。
他们一个个眼睛都紧闭着,但是身体却站起来,然后像是梦游一样,朝着村子的方向走去。
我大伯也是一样,只是他去的是村头陈泥匠家。
陈先生讲,他们暂时没得事咯,等天一亮,今天晚上的事,他们么子都记不到。
我们三个跟在大伯的身后,隔了一些距离,生怕吵醒了他。
这个时候,我才得空夸陈先生,先生,你实在是太厉害了咯,我好佩服你。
我说的是实话。
自从陈先生来了我们村子以后,爷爷不再从坟里爬出来了,失踪的我爸也找回来了,而且还平安无事。
现在他又不费吹灰之力就解救了这二十九个人的性命,我是打心眼里佩服他。
哪晓得陈先生摆摆手,讲,你莫高兴得太早,我讲了,他们只是暂时没得事。
要是我没猜错,今天晚上,他们肯定哈会再来这里五体投地。
我和二伯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惊呼,哈会再来!?
陈先生神情凝重地点点头,讲,要是五体投地这么容易破解,也就不喊过五体投地咯。
在我的印象里,五体投地是两手、两膝和头一起着地。
是古印度佛教一种最恭敬的行礼仪式。
比喻佩服到了极点的意思。
这个词语源自佛教的《毗婆尸佛经》,是个褒义词。
但是我知道,陈先生讲的五体投地肯定不是我所理解的含义。
所以我问陈先生,么子喊过五体投地?
陈先生讲,五体投地,放到古时候,是皇帝才能够享受滴待遇。
到我们这个圈子也是一样滴,有些成了气候的家伙,就会要求其他人给它五体投地。
每天晚上这些成了气候的家伙,就会把那些人招过来,让他们趴到(匍匐)自己坟边上。
然后它就可以慢慢滴蚕食他们滴三魂七魄,等到七七四十九天以后,这些人滴魂魄就会全部被它吃掉,到那个时候,这些人也就死透了,神仙下凡都救不了。
果然,陈先生一讲完,我的脸色就变了。
要是这么讲的话,那我大伯岂不是活不过四十九天?
我急忙问陈先生,那要怎么办才能破解?
可不可以天天晚上来这边学公鸡打鸣?
陈先生摇头讲,你能骗过一次,难道能骗过四十九次?
再讲咯,我今天学公鸡叫,本来就是治标不治本的土办法,最多也就是让他们提前点回家。
我不死心,我刚刚才失去了一位亲人,我不想再失去一位亲人。
于是我又问陈先生,要是晚上睡觉的时候把这些人捆到床上不让他们出门呢?
陈先生讲,那死得更快。
原本还能活四十九天,你一捆,当天就死。
我看着前面慢慢前行的大伯背影,心急如焚。
但是却没有半点办法。
以前在学校,即便是再难的难题,总会有一个解决的方法,然后得到正确的答案。
可是我突然发现,我所学到的这些东西,放在大伯身上,一点屁用都没有。
也是到那一刻,我才明白,人类在生死面前,真的是太渺小太渺小了。
这个世界上的未知那么多,风险那么大,似乎想要好好地活着,都成了一种奢望。
我不晓得我爷爷把他自己炼成活尸之前有没有想到过这些后果,如果没有,要是他现在晓得了我大伯的情况,他会不会后悔?
如果他想到过这些后果,那他为什么还要一意孤行去炼活尸?
又为什么要抢夺地下那位的运势?
我印象里那位夏天整夜整夜为我驱蚊扇风的慈祥老人,我以前总以为我很了解你,可为什么等到你入土为安后,我才发现,你的身上,竟然隐藏了那么多的秘密?
如果这是你出给我的难题,那么,你是否也留给我解决这些难题的方法和答案?
我二伯看到我沮丧的样子,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我讲,你个小家伙,莫操啷多心,哈有四十几天,总会找到办法滴。
车到山前必有路嘛。
再说咯,就算没得办法,那也是你大伯的命,你瞎操心也没得卵用。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陈先生也回过头来对我讲,小娃娃,这五体投地我是没遇到过,而且破解这些东西也不是我们孩匠一脉所擅长滴,所以我不晓得啷个破解。
但是并不是代表这没得办法破解,我就晓得有个家伙,对付这些事情很拿手,就是人不大好请。
我讲,再难请也要请。
二伯也点头表示赞同,还讲,要是实在请不动,就是绑也要绑起来。
莫忘记了,老子也是有枪的人。
我问那人是谁,陈先生讲,重庆张哈子(哈子,瞎子的意思)!第12章象鼻岭张哈子?
还是重庆滴?
我大学就是在重庆,对重庆那一块说不上太熟,但是绝对不陌生。
于是我对陈先生讲,先生,你把这个张哈子的地址告诉我,我去请他。
哪晓得陈先生摆摆手讲,不急,先把陈泥匠送上山再讲。
怎么讲,陈泥匠滴死也和你们家有关,他又没得后人,送葬这件事,哈是要你们来办滴。
陈先生说的没错,尽管二伯说陈泥匠的死因是心脏病突发,但其实大家都知道,陈泥匠是因为下了爷爷的坟墓,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所以才会突然死掉的。
陈先生之前也说过,陈泥匠这些年来尽替人修老屋了,很久没修过阳宅了,阴气本来就积累到一定程度了,而我爷爷的坟,就是压死陈泥匠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记得陈先生之前说过,到这个世界上,做人做事都讲究一个阴阳相合。
所以他们那些和阴人打交道的人,都喜欢做一些和阳人打交道的事情,沾沾人气。
就好比陈先生,他是孩匠,替人做阴鞋做了三十多年,但是他在社会上的职业是一家鞋店的老板,给阳人做鞋卖鞋。
用来抵消他身上的阴气。
陈泥匠不一样,现在社会发展得这么快,他的那身泥匠手艺,也只有在村子里才能够用得上。
可是村子里哪有那么多阳宅要盖?
所以不可避免的,陈泥匠为了谋生,只能是替人修老屋。
这仿佛是命中注定的。
我还记得陈先生说完这些之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了一句,人啊,谁都不容易。
想着这些的时候,我们已经跟着大伯回到了陈泥匠的院子。
我们也停止了讲话,而是仔细地看着我大伯接下来的行动。
我看见大伯推开陈泥匠的院子大门,提起右脚迈了进去。
走进去之后,他直接走到陈泥匠灵堂前的椅子上坐着,然后就看到他的身子一软,好像是睡着了。
我们也走了进去,坐在灵堂前,此时东方已经有了一丝鱼肚白,看样子很快就要天亮了。
陈先生起身走到陈泥匠的灵前,上了三炷香,然后将贴在他遗照上的铜钱取下来,讲了句,死了就安生点儿,这次是封你眼睛,下次再闹事,把你整个人都封起来。
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但是我之前那种被监视的感觉消失了。
而且,等我再看陈泥匠遗照的时候,他的眼睛是看着前方的,而不是看我。
天亮了之后,给陈泥匠做法事的道士先生来了,大伯也在这个时候醒了。
他看见我们都在,问,你们啷个都来咯?
我说,我们接你回家。
大伯笑着讲,又不是三岁小娃娃,莫找不回去哈?
说完,大伯就朝着院子外面走了。
果然,他已经记不得昨晚发生的事情了。
二伯追上去和大伯并肩走,不晓得他们讲些么子。
我留在后面和陈先生一起走。
说实话,我现在对陈先生他们的这个圈子充满了好奇,总觉得他们能够解决各种奇怪的事情,本身就是一件很神奇的事。
我问陈先生,先生,为什么我大伯也会被招过去五体投地?
这个问题我昨晚就想问了。
如果仅仅只是招那二十八位壮汉,那我好理解,无非是他们动手挖过他的坟,所以地下的那位不高兴了,要报复他们。
但是我大伯可没动手啊。
陈先生讲,哈是之前的那个原因,你爷爷偷了地下那位的运势,他又对付不了你爷爷,所以只好找你们这些人动手。
我又问,那为什么不是二伯,不是我爸,也不是我呢?
陈先生听到这个问题,嘿的一声冷笑,笑得我有些打战。
然后我就听到他讲,你二伯是警察,职业特殊,有职业庇佑,他估计是不敢找。
没找你爹,我也不晓得原因,估计是运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