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不经意间听见或看见过什么不该听见或看见的声音或者事情?

我看到过陈先生用铜钱封陈泥匠的眼睛,晓得他有这个本事,所以马上闭嘴,似乎觉得还不放心,于是又翻了个身,背对着陈先生,这才安安心心地睡去。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有陈先生在一旁躺着,这一觉睡得特别踏实,一直到天黑,我妈才进屋喊我吃饭。

我看了一眼床上,没有看到陈先生的身影,我问我妈,陈先生呢?

我妈讲,陈先生和你二伯到陈泥匠屋去了。

我跳下床穿上鞋子,就要往外跑,却被我妈一把拉住。我妈指着放到床头的一碗饭菜讲,先吃饭,吃完饭再去。

我怕错过陈先生是怎么处理「王二狗」的事,所以端起碗就往外跑,还回过头来对我妈讲,我边走边吃。

于是,我就端起饭碗往陈泥匠屋快步走去。走几步还不忘叭一口碗里的饭菜。

等我走到陈泥匠院子门口的时候,饭已经吃完了。进院子之后,我随手将碗筷找了个地方放下,然后就走向院子。

院子中央已经燃起了篝火,火光很大,整个院子都被照亮,院子四周的墙上倒映着被摇曳的火光拉的很长很长的人们身影。夜幕之下,眼前的这一幕竟然让我一种回到了原始社会,人们围着篝火跳舞的错觉。

绕过篝火,我就看到躺在床板上的「王二狗」正被二伯和王青松两人抬出来。周围虽然有一些前来帮忙的年轻后生,但是却没一个愿意上去搭把手的,想来中午「王二狗」拿砖刀砍我的那一幕吓到了不少人。

二伯和王青松抬着「王二狗」出了灵堂之后,把床板放在之前就已经准备好的两条长椅上,使得床板架空,不挨着下面的地面。看那样子,就好像是,架棺材一样。

陈先生看到我来,冲我招了招手。我走过去,就听到他讲,我哈准备叫人去喊你滴,没想到你来滴刚是时候。去,到堂屋里把棺材下面那盏灯取出来,放到他脚下。记到起,从棺材左边进去,用左手拿灯,然后绕到棺材走半圈,从棺材的右边出来,出来之后绕到床板走一圈,把灯用右手放到相同的位置,听懂没?

我嗯了一声,表示懂了,然后转身就去堂屋里取灯。

我按照陈先生的要求,从左边进去后,蹲下用左手拿了灯。拿到灯的那一刻,我感觉身上好像压了一个人,重的我差点直不起腰。我想回头看一眼,却听到外面陈先生的吼声:莫回头,往前走!

我勉强着站起身来,弯着腰一步一步往前走。心里却是对陈先生有很大的意见——难怪你丫的自己不来拿灯,原来不仅仅是拿灯那么简单,还要被东西压!

原本很简单的一件事,但是因为背上不晓得压了个什么东西,走起路来就变得很困难。这个时候陈先生的声音又吼了:莫停,快走!

你大爷的,有本事你来试试啊!

心里虽然不乐意,但还是按照陈先生的要求稍稍加快了些步子。好不容易绕着「王二狗」走了一圈,把灯放在他脚边之后,我才如获大释,一屁股坐在地上,已经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陈先生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讲,小娃娃,不错嘛。

我没好气地讲,陈先生,商量个事儿呗?下次再干这种事,能不能事先讲清楚一下,也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啊。

哪晓得陈先生讲,你人不大,精杆子啊呀长(名堂多,事精的意思)!

讲完之后,他就不理会我了,走过去站到「王二狗」的床板尾端。王青松就好像是事先排练过的一样把准备好的铜脸盆放到陈先生的面前,脸盆里面盛放了一些纸钱(不是现在市场上看见的那种纸钱,而是以前那种用钱印一锤一锤打出来的纸钱)。

随后陈先生从口袋里取出一张黄纸(符),用左右食指中指交叉卷成一个卷,然后用右手食指中指夹着,嘴里一直在小声念着什么,听不清楚。只听清他最后一个字:着!

同时将夹着的符纸扔向铜脸盆,「轰」的一声,脸盆里燃起黄色火焰来。

火焰燃起的同时,我清晰地看见,「王二狗」的双腿,往上弹了一下。

第 17 章 引魂渡河

我一开始以为是我眼花了,等我揉了揉眼睛,发现他的腿确实是在一上一下地往上弹。

这不是我一个人看到了,那些被王青松叫过来帮忙的年轻后生也看到了,所以他们像是约好了似的,一起跑了,一边跑还一边喊,起尸啦、起尸啦。只留下陈先生,二伯,村支书王青松和我,还有一个不知道还是不是人的「王二狗」。

这个时候,陈先生发话了,小娃娃,去堂屋里把陈泥匠的砖刀拿过来。

我赶紧站起来,小跑进去找砖刀。

我是在陈泥匠的棺材盖子上看到砖刀的,砖刀上面被陈先生贴了一张符,符上面写了些东西,完全不认识。

我拿着砖刀出来后,陈先生让我直接扔铜脸盆里,我二话不说就照做了。

没想到砖刀一扔进去,「王二狗」的身体就剧烈的跳动起来。一开始还只是不断地弯曲膝盖,一曲一伸地用两条腿击打着床板,发出一阵阵毫无节律的「啪啪啪」的声音。随后,他的两条胳膊也开始动起来,用手掌拍打床板,节律变得更加杂乱了。再随后,他的躯干也开始狂躁起来,就好像是在抽搐一样,使得整个床板都开始晃动。

但是我看得很清楚,无论「王二狗」身体怎么晃动,他的头是始终不动的,而且贴在他脸上陈泥匠的遗照也没动,以至于遗照上的那双阴鞋,竟然也是纹丝不动。我一开始以为是「王二狗」的头动不了,可是后来才发现,并不是这样。

他的头试着抬起来,但是每每才抬离床板没几寸,就被狠狠地压下去了。我想到了那双阴鞋,这就好像是那双鞋拥有着巨大的力量,将他的脑袋紧紧地踩在床板上。

王青松看到这幅场景,有些急了,走到陈先生身旁,问他,陈先生,现在啷个办?

陈先生看着挣扎激烈的「王二狗」,好像有些无动于衷,竟然大剌剌的一屁股坐在灵堂前,抽起旱烟来。

这似乎和我印象里的驱鬼不太一样。以前看电视,如果是被鬼上身了,道士先生难道不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而且为了驱鬼,难道不应该摆设一个法坛,然后拿一把桃木剑,念念叨叨半天以后,对着法坛上的两根大蜡烛各撒一把大米,然后拿着符对着中招的人一贴,大喝一声「呔,还不快快离去」这个样子的吗?

再看看陈先生,没有法坛,没有道士的八卦长袍,没有道士巾,也没有桃木剑,这是不是也有点,太寒酸了?特别是他还坐在地上抽烟,是不是也太悠闲了点?

陈先生冲我招了招手,于是我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

陈先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对我讲,等一哈,我会把陈泥匠的魂魄从王二狗的身体里抽出来,你看我招呼。我一招呼你,你就提着油灯往堂屋里走,这次不要绕圈圈儿,直接走进去,把灯放到棺材下头就阔以咯。

我立刻问陈先生,是不是又要像刚刚那样被压?

陈先生讲,那倒不会。不过——比之前哈要老火些(难受一些的意思)。

说真的,如果地上有板砖的话,我肯定会抡起来拍到陈先生的脸上。主要是他讲话时候的那一脸云淡风轻,让我看到就很不爽。但是我还是忍下了,因为我还有问题要问他。我问,陈先生,为么子你这个和电视里面的大不相同?

陈先生吐了一口烟雾,斜着眼睛看了我一眼,那神情,好像是鄙视。他讲,电视里头的东西,有几个是真滴?都是为了好看骗人滴。讲白了,都是一些花架子,真正有用滴东西,半点儿都没得。

我又问,那陈先生,我们现在是在搞么子?

陈先生看着我讲,你个小娃娃对这些事好像有兴趣哦?要不我收你当徒弟?

说实话,经过这几天的事,我对陈先生的提议还真有点动心。可是还没等我开口,陈先生就讲,要拜我为师,想都莫想。我没打算把这份手艺传下去。

我哦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有些失望。

陈先生看到我这个样子,主动开口对我讲,我们现在做的事,喊个「引魂渡河」,你看到放到我们面前的那根长板凳没?板凳下面放了一个水盆,那个水盆就相当于是一条大河,长板凳就是一座桥。等我把陈泥匠的魂抽出来以后,你要提着灯从那根长板凳上走过去,他会跟着你走。一旦走过去之后,他就算是想再回头,那就难了。为么子呢?因为阴人天生怕河,也不敢过河。所以要你先带他过河,过了河之后,他就很难回头了。

我又问,不是很简单么?为么子还要比之前老火些?

陈先生讲,你上桥后就晓得咯。

我讲,那你为么子不自己去?你那么厉害,根本就不怕啊。

陈先生叹息一声讲,唉,我怕有人会打嘎差(捣乱的意思)。

我瞬间懂了陈先生的意思,在我们村子里,还有一个隐藏着的鞋匠。王二狗之前的那双阴鞋就是他做出来的,而且还让王二狗穿着来守灵。我记得陈先生对我讲过,穿着阴鞋的人,肩上两把火全灭了,不被附身才怪。

陈先生又抽了几口烟,把剩下的几口抽完,吧喳几下,问我,休息好了没得?

我愣了一下,我一直以为是陈先生为了要抽烟才磨叽半天不动手,原来他是故意拖延时间好让我休息。我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休息好了。

陈先生讲,那就开始吧。

我站在一旁,看着陈先生,等他的招呼。

王青松一直守着火盆,给里面添纸钱,没让火熄掉。

只见陈先生站在铜脸盆后面,从怀里掏出两枚铜钱,铜钱的钱眼里各穿了一条红线,红线的另一头被陈先生握住。随后陈先生一手夹着一枚铜钱,嘴里念叨几句,猛一跺脚,将铜钱扔向「王二狗」。

「王二狗」的身子还在不断的抖动,可那两枚铜钱像是长了眼睛似的,准确的贴在了他的脚底板。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原本已经将脚伸到空中「王二狗」,双脚立刻平放下来,整个身子也不在抖动。陈先生握着红线,大喊了一句,给老子出来!

说话的同时,陈先生脚下后撤了半步,整个身子后移,双手同时使劲儿,扯着红线往后拉。然后我就看到陈泥匠的遗照和压在他上面的那双阴鞋,竟然从王二狗的脸上一路向下滑,经过胸口,肚子,大腿,小腿,脚尖,然后「啪」的一声,飞过火盆落在地上。

陈先生喊了一句,小娃娃,提灯!

我马上跑过去提起油灯,站在陈泥匠的遗照前,面对灵堂,面对长板凳,准备过河。

这时,我听见陈先生唱道,点一盏灯,照一条路,穿一双孩,过一条河,前路漫漫,莫要回头,走!

随着最后一个走字,我向前迈步。我看不到后面,但是我却能听见后面有脚步声。我走一步,后面便会跟着走一步。通过月亮照下来的影子,我用余光看见陈泥匠的遗照就悬浮在我的脑勺后面,而那双阴鞋,正跟着我,亦步亦趋。

再往前几步,就到了「长桥」的前面,我深吸一口气,抬脚踩了上去。几乎只是一瞬间,我发现周围的天完全黑了下来,没有月亮,没有篝火,只有手中的那盏油灯,散发出幽幽的墨绿色光亮。

借着油灯,我看见「长桥」对面好像站着一个人!

他一身青色绣花寿衣,张大着嘴巴,向我走来。

第 18 章 狗屎运

「嗡!」

我感觉我的脑子瞬间空白,这人,不是我爷爷吗?他,他怎么又出现了?难道他又从坟里面爬出来了吗?还是说,我现在又遇到危险,他爬出来为了保护我?可是,看他的样子,我却感觉他张大着嘴巴,是为了把我的头给吃掉!

我向前小心翼翼地迈出一步,我爷爷也往前走了一步。我走两步,他也走两步。长板凳就那么点长度,我和爷爷已经是面对面——不,是我面对着他张大着的嘴!

只要我再往前一步,我就会把我的头送进了他嘴里!

走,还是不走,我犹豫了。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每个夏季的夜晚,我和爷爷躺在床上,爷爷手里拿着蒲扇替我驱蚊扇风,可是扇着扇着,爷爷手里的蒲扇不见了,他身上的衣服也变成了青色秀花寿衣,原本笑呵呵的嘴角,竟然开始慢慢张大,大到下巴一直抵着胸口,整个头都已经变形。

我仿佛又看到那个夜晚,爷爷从坟里爬出来,仅仅只是露出一个头,立在坟里对着我笑。然后我看到他伸出手来,把自己身边的坟土刨开,渐渐地露出他的胸口。然后他双手撑着坟,整个人从坟里钻了出来,慢慢地朝着我走来,一直走到现在的长椅上。

我害怕地想要往后退,但是陈先生的话却在我耳边响起,不能退!退了就都白搞了。

可是不退,难道把自己的头送进爷爷的嘴里吗?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油灯的火焰开始变小,好像就快要熄了一样。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突然,陈先生的声音传了过来,他讲,快点走,要是油灯灭了,莫讲把陈泥匠带过河,你可能都回不来咯。

陈先生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一切都是幻觉?如果灯灭了,我就会永远迷失在这里?

可是,如果陈先生的话也是我的幻觉呢?我到底该不该往前走?

眼看着油灯的火焰渐渐的变小,我一咬牙,眼一闭,头一低,迈开脚步往前冲!

突然,脚下一空,我急忙睁开眼,看见我居然已经走过了长椅!我立刻调整一下,这才没摔倒。

四周又恢复了原样,天上的月亮,背后的篝火,两侧站着的陈先生和我二伯。

这一下我放下心来,继续往前走。之后的事情很顺利,没有在遇到被人压着,也没有出现四周一片漆黑的场景。当我把灯放下转身的时候,我看见那双阴鞋就安安静静地并排放在我面前。

一想到我刚刚身后跟了一双自己会走路的鞋子,我的后背就一阵发凉,赶紧绕开它走了出去。

出了灵堂,我看见陈先生面色很是难看,他的嘴角竟然还有一丝血迹!

我刚要走过去,陈先生却对我摆摆手,指着堂屋里的那双阴鞋讲,你把那双孩子放到棺材上头。

于是我又走进去,按照陈先生的吩咐做了。当我把鞋放上去的时候,我明显听见棺材里传来「咚」的一声,吓得我赶紧转身跑出去,把这事儿告诉陈先生。

陈先生又用那种很鄙视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而是一屁股坐到地上,自顾自地给烟杆里装烟丝。我看见他的手都在颤抖,好像是脱力的那种颤抖。我问了一句,陈先生,你没事吧?

陈先生摇摇头,没有回应我,而是对二伯喊道,你们两个把那家伙抬下来,找把椅子让他坐到,要让他的两只脚踩到地上。

我二伯和王青松依照陈先生的话去做了,陈先生又交给我三枚铜钱,对我讲,脑壳顶上放一颗,两个脚背一边一颗。

我很快把事情办好,又坐回陈先生旁边。

陈先生主动对我讲,把他的脚挨到地面,是接地气,喊个「落地生根」,三枚铜钱是锁住他滴魂,两种手段我都用了,能不能醒过来,就看他自己滴命咯。

我惊讶道,这还有生命危险?

没想到陈先生冷哼一声讲,他之前穿到阴孩来守灵,又被陈泥匠占了这么久的身体,阴气入体,你讲他有没得生命危险?之前不能强行按倒他,就是怕陈泥匠破罐子破摔,到时候陈泥匠没捉到,他也要死。

讲完之后,陈先生一阵咳嗽,咳着咳着,就吐出一口血来。我忙问道,陈先生,啷个回事?

陈先生摆摆手,叹口气讲,技不如人,没得么子好讲的。

我想起中午的时候,陈先生问过我村子里是不是还有一位鞋匠,我想,应该就是那人暗中捣乱了。

后来我问二伯,二伯说那天我站在长椅上,一站就站了半个多小时,一动不动,把他都快要吓坏了。可是我当时觉得才一会儿啊,没想到竟然半个小时就没了。所以,如果当时灯灭了的话,我很可能就真的被困在那个幻境里出不来了。一想到这里,我的头皮就是一阵发麻。

看着头上的月亮,不得不感叹一句,活着真好。

之后我陪着陈先生先回去了,陈泥匠这里交给二伯和王青松两人来看着。走到门口的时候,陈先生让我把我拿过来的碗筷拿上。要不是他提醒,我都快忘了我还拿了碗筷来。

陈先生讲,自家的碗筷千万不能随便给别个屋里,这是送衣路,是要不得滴。

虽然我不知道陈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我想,这可能和我们现在说的送碗筷代表送「餐具(惨剧)」一个意思吧。我把我的想法说给陈先生听,陈先生却笑骂道,你们现在这些小娃娃,哪里还晓得老一辈的传统哦,真的等到了要用的那天,我看你们啷个办!

我看陈先生的精神头还不错,还笑得出来,也就陪着他笑着讲,这还不是有陈先生你嘛,有你罩到起,百鬼不侵!

陈先生瞪了我一眼,讲,大晚上滴,莫乱讲话。

回到屋后,陈先生就躺在床上,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哪里还有刚刚在路上时候的那副精气神。

我有些慌张,问陈先生,你是怎么了?

陈先生对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低声对我讲,我刚刚到路上是装给那个人看滴。他手艺比我高,你刚刚差点儿就陷到里头出不来咯。要是我不装,他可能哈会闹事。

我知道,陈先生这是在虚张声势,装给别人看的。于是我赶紧感谢陈先生救命之恩,要不是他吊着那盏油灯不灭,或许我现在还在那个漆黑的幻境里。

可是陈先生却摆手讲,莫谢我,这件事我哈真滴没帮到么子忙,凭我滴本事,那盏灯其实早就要熄了滴。但是不晓得为么子,那油灯硬生生滴吊了半个小时都没熄,还差点儿把我耗死。不过那个人应该也不好受,半个小时,嘿~不是哪个人都耗得起滴!

我问陈先生,难道,还有人在帮我们?

陈先生摇头,没好气地讲道,我也不晓得到底是有人帮我们,哈是你个小娃娃滴狗屎运好。反正你们村子这潭浑水,真他妈越趟越深,早晓得老子就不来咯。

我还是第一次听见陈先生爆粗口,不过想想也是,现在就连我都觉得我生活了十几年的这个村子透露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可是,以前祥和宁静的村子,为什么会突然变成现在这种样子呢?

似乎,这一切的一切,都从爷爷死的那一天开始的。

正想着,房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我吓得赶紧坐起来,真是神经反射,我以为是爷爷又回来了。

等我看清楚的时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大伯。

可是,他的眼睛却紧闭着!他慢悠悠地走进来,二话不说,抓起我的胳膊转身就往外走。

第 19 章 驼背的人

我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上,就被大伯拉出了屋子,我回头叫了一声陈先生,他竟然没有答应。依旧背对着我躺着,好像是睡死了(睡得太沉的意思)。这让我很是奇怪,平日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陈先生立刻就会惊醒,为什么今天他会睡得这么安稳?难道是因为之前伤得太重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该怎么办?

我试着挣脱大伯的手,但是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大伯的手劲儿。他毕竟是常年下地干活的,而我,最多就是拿着笔杆子在书本上写写画画,根本就不是同一个量级的。

我想过把大伯叫醒,但是我很早就听说过,梦游的人不能直接叫醒,否则会出问题。再说了,大伯也不是一般的梦游,更加不能直接叫了。

于是我冲着隔壁屋子喊了几声爸妈,想要把他们叫醒,可是没想到依旧没有反应。难道说,他们今天都睡得很死?我不相信这是一个巧合,肯定有问题!

但是问题出在哪里,我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出来。

大伯拉着我出了院子之后,几乎没有怎么辨别方向,就往前走去。我又试了好几次,都没能从大伯的手中挣脱,他的手就好像是一副手铐一样,牢牢地将我铐住。

走了一会儿,我认出这是去往爷爷坟地的路,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因为我想到,大伯既然能够把我从屋子里拉出来,那么另外二十八个和大伯一样的人,是不是也做了同样的事情?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件事情无论如何都是瞒不住的了。到那个时候,我们洛家肯定会成为千夫所指的对象,更有甚者,村里人很可能会来挖爷爷的坟!

一想到这里,我就惊出一身冷汗,因为陈先生说过,现在爷爷的这座坟谁挖谁死!

可是,就算到时候陈先生说出这样的话,还会有人相信吗?毕竟之前那二十八个人都是陈先生要求他们留下来嘴里含着铜钱挖坟的,也就是说,其实是陈先生间接害了他们,还会有谁相信他?

还好,我的担忧是多余的,到爷爷坟地的时候,只看到那二十八个人当中的几位,没有看见他们的家人。看来大伯拉人来这里只是一个个例。可是,大伯为什么会把我拉到这里来呢?

只见大伯拉着我到了爷爷的坟头,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抓着我的手往下拉扯几下,我知道,他这是要让我也跪下给爷爷磕头。毕竟是自己爷爷,磕头就磕头呗,这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于是我跪下,恭恭敬敬地给爷爷磕了三个头。磕完头后,大伯一直拉着我的手竟然就松开了。然后他又恢复成昨晚我们见到他的那个姿势,低着头跪着,一动不动,就好像是睡着了一样。

而我站起来,看着村子的方向,陆陆续续有人走过来,他们全部紧闭着眼睛,有的甚至还没有穿衣服,就那样光着赤膊过来了。他们过来之后,先是对着爷爷的坟跪着,然后磕三个头,再然后,就摆出之前看见的五体投地的样子。

我数了数,一共二十八个,加上我大伯,一共二十九个,还好没有多。看来目前为止,只是动了爷爷坟的人才来这里五体投地。而我大伯,则是作为爷爷的后人,被抓过来的。

可是之前陈先生不是说过吗,我没有被抓过来的原因是因为我和陈先生在一起,所以那东西没敢对我出手。可是今天晚上我也是和陈先生在一块儿啊,为什么我还是被抓来了?

我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原因,那是因为陈先生之前在「引魂渡河」的时候受了伤,所以这东西才敢肆无忌惮的从他身边把我带到这里来。

可是,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那就是,这二十九个人都是无意识的状态,为什么就单独是我,有清醒的认识?难道说,我必须要有清醒的意识,这样他才能够吓到我?还是说,我有清醒的意识,是需要我去记住一些事情?

如果是前一点,那么为了吓我有什么目的?是想把我吓死?然后就算是报了仇了?我不清楚,不过既然大伯没有再拉着我的手,我就准备回去了。在回去之前,我学着陈先生的样子去学鸡叫,才发现,要学会鸡叫,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更何况,现在午夜刚过,村子里的鸡根本就不会被我带动着去打鸣。

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我突然看见有一道黑影从我眼前一闪而逝。我以为是我眼花,可是等我揉了揉眼睛再看,那道黑影确确实实存在,就站在我回村的小路中间,一动不动,他的手里,提着一双鞋!

他就是陈先生口中的那个鞋匠!?他手里拿的是一双阴鞋?他要给我穿上?我要是穿上后,我会不会也像王二狗那样,变得不再是自己了?

怎么办?——跑!

可是回村的路径只有这一条,如果我要跑回去,就必须从他的身边经过。这样的话,我不等于自投罗网?

既然跑不掉,我干脆破罐子破摔,问道,你是谁?

他站的地方刚好是月亮的方向,背光,我看不清楚他的样子。而且今天晚上的天气也不是太好,有乌云,光线不足。即便不是背光,我也看不清他的样子。但是我看见他佝偻着背,看上去应该是一个老人。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将手里的那双鞋扔给我,用一种很奇怪的声音说道,把孩子穿上。

那种声音怎么说呢,很沙哑,就好像是很久没说话的人突然开口说话了的那种感觉。

虽然我现在还光着脚,而且地上确实有点凉,但我还是不想穿他的鞋,我可不想变成王二狗那样。于是我往后退了几步,表明我的决心。

他又讲,我要是想害你,你早就没得命咯。把孩子穿上,跟我来。

我一想也对,现在陈先生又不在我身边,虽然有一个大伯,可是他现在和透明人一样,根本不会站起来帮忙,要论单打独斗,十个我肯定都不是这个家伙的对手,要知道,他可是重伤了陈先生的人啊!所以,他要是想害我,我早就死了,根本没必要大费周折地让我穿鞋。

那人说完之后,转身就走了。我想了想,穿上鞋跟了上去。

我跟在他身后,原本我想走快点,好看清楚他长什么样子,但是他似乎知道我的想法,我快他也快,总是在我身前两三步的样子。快到村子的时候,他转了一个方向,朝着村子对面的山上走去,我问,你是谁?

那人用嘶哑的声音讲,我是哪个不重要,重要滴是你是哪个。

我怒了,我说,我自然晓得我是哪个,我现在问的是,你是哪个?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生气了,我竟然觉得我的眉心有点痛,好像被针扎了一样。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继续往前走。

我又换了个问题,问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他讲,到了你就晓得咯。

我问,王二狗的那双阴鞋,是不是你做的?

他有些讶异,反问我,陈恩义连这个都给你讲咯?他还给你讲了些么子?

我觉得这对话没办法交流下去了,我问什么,他不仅不回答,还反问我。真是气死我了,我的眉心更加痛了。

他好像意识到什么,突然停下来,看了一眼天空,讲,时间不多了,把你爷爷留下来的东西交出来!

我还没弄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的眉心就一阵剧痛,痛得我闭上眼睛。然后我感觉我整个人都飘了起来,脑袋也是晕晕乎乎,好一阵过后,这种感觉才消失。

等我睁开眼时,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只公鸡头。

第 20 章 公鸡叫魂

我看着这只公鸡头,这只公鸡也看着我,咱们大眼瞪小眼,谁都搞不清楚状况,所以,这只公鸡又狠狠地啄了一口我的眉心,很痛!

公鸡的后面是陈先生,这只五彩的大公鸡是他抱着的。再后面,就是我爸妈他们正焦急地看着我,见到我醒来,才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而我,现在正坐在自己的院子里,天竟然都已经快要亮了。

我不是正在对面山上么,怎么突然就出现在了自己家里?还有我爸妈和陈先生他们,之前不是睡得很死吗,怎么现在又醒了?还有这只大公鸡是怎么回事?它干嘛要啄我的眉心?

我疑惑地看着大家,大家的脸上却透露着一种轻松,难道他们刚刚很紧张?

我问,发生了什么事?

陈先生把大公鸡丢到地上,公鸡昂首挺胸的自顾自地走开找虫子去了,似乎根本没有因为啄我而有半点愧疚。陈先生讲,你丢魂儿咯。

我还是不懂,继续问,我啷个就丢魂了?

陈先生讲,我早上起来窝尿转来(回来的意思),不小心踩了你一脚,哪晓得你居然没醒,我一开始哈以为你是睡死了,所以也就没在意。后来我想哈子好像你那样子有点儿不对劲,就喊了你几声,哪晓得你居然喊不醒,我算了哈,才晓得你丢魂儿咯。

丢魂?难道我刚刚所经历的一切,其实并不是我本人经历的,而是我的魂魄?那未免也太诡异了吧?毕竟我的感觉都是那么的真实,甚至是连地上有点凉,我都感觉得到。

我问,然后呢?

陈先生讲,然后我就把你爸妈进来,让他们试到喊哈你,讲不到就喊醒了。一般来讲,要是哪个丢魂了,让屋里人喊几声,多半也就喊回来了。哪晓得你哈是喊不醒,我就晓得你可能是被人把魂捉走咯,一般是喊不醒的,要用「公鸡叫魂」才喊得转来。

我看了一眼那只公鸡,问陈先生,所以,我是被那只公鸡喊醒的?

陈先生讲,阔以这么讲,要不是这只公鸡,你现在都不晓得哈到哪里晃荡。

我再次看了一眼那只公鸡,那公鸡好像有感应似的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侧过头去,再一次昂首挺胸地走开了,那神情,就好像立了很大一件功劳似的,连带着看我的眼神,都有一丝丝的鄙视。

趁着我看公鸡的时候,陈先生转身去给我爸妈解释,你们两个也不要太担心咯,小娃娃就是这几天太累咯,所以才会发生这种事,好好睡一哈,就没得事咯。

既然陈先生都这么讲了,我爸妈自然是相信的。但是陈先生回过头来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并不是那么轻松。我晓得,事情应该没得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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