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猫眼内侧黑洞洞的,似是被什么东西从屋内堵住了。
我意识到,它站在门后看着我们。
那么,它知道我假装上班之后,又折回了老太太家吗?
又或者,万一它看见我和老太太一起从对门出来,往医院的方向走,该怎么办?
我心里一下子就乱了,还是老太太沉稳,伸手敲了敲门:「猜猜,你妈妈回来了。」
我听见屋内传来一声响动,然后,门开了。猜猜从门后伸出头来,静静地望着我们。
「妈妈,你晚了。」它说。
我从敞开的门那里望到了客厅墙上的表。快下午一点了。
「对不起,猜猜,妈妈太忙了,回来晚了。我这不是带了奶奶一块回来吗,两个人一块做饭快,饭马上就能烧好。」我说着,跟老太太一起走进了家门。
门口果然放着一只小凳子,想必是它踩着向外看的道具。我假装没注意到,径直去了厨房做饭。老太太本想跟着进厨房,却被猜猜拉住:「奶奶,你来陪我玩。」
老太太向我看来,我点了点头。
我小心地带上厨房的门。今天中午我要做炒饭。
我在碗内打好蛋液,随后剪下一缕头发,打开抽油烟机,在灶火上烧成灰,细细搅拌到了蛋液里。我将蛋液浇在冰箱里取出的米饭上,仔细将米粒和蛋液混合。我特意在炒饭里加入了洋葱丁、青椒丁,放调味料时又故意多加了两勺。
米饭炒出来金黄金黄的,我自己尝了一口,完全感觉不出任何异样。我将一把尖利的水果刀揣进了怀里,定了定神,盛出三碗饭,走了出去。
「猜猜,阿姨,吃饭啦!」
碗递到猜猜面前。我看到她的鼻子皱了一皱,心里紧张起来。
「妈妈,饭里有怪味。」
怎么会?我完全没有感觉出任何异味。难道是……它的鼻子……比人灵敏?
我挤出一个笑容,掩饰道:「不可能呀,怎么会有怪味……」
「妈妈,」它盯着我说,「我要吃你那碗。」
我把自己的碗递给了它。它看了看,随即大口吃了起来,如同一只饿了好几天的狼。
我稍稍松了口气。我曾想着只把头发烧成的粉末加在猜猜的碗里,是老太太预先提醒我,不如搅在饭里,以防万一。如果不是她有经验,我们开局就会失败。
饭后,我带猜猜上床,哄她睡午觉。老太太拉上了所有房间的窗帘,整个房内都变得黑黑的。黑暗中,我看到她按照计划,悄悄溜进了存放老爷子收藏品的那件屋。
猜猜已经闭上了眼睛。我慢慢将手向裤子口袋伸去,正要掏出——
「妈妈,你下午不用上班吗?」猜猜的双眼像机关一样突然睁开,凝视着我。
「不用,」我的额头渗出一丝细密的汗珠,「妈妈下午没课。」说着,用手将她搂了搂,「妈妈哪都不去,就陪着我们猜猜。」
猜猜满意地再次合上了眼睛。我不敢大意,又等了一会,确定听到了猜猜沉沉的呼吸声,才猛地将手伸进口袋,掏出那只石刻小像,放在了猜猜的心口!
瞬间,那小像仿佛吸血的虫子一般,深深嵌入了它的肉里!
它发出一声尖厉的惨叫,像是动物被噬咬时的声音。
「妈妈,你做了什么?它在咬我!它在咬我!快拿开,快把它拿开啊!」它哭喊着,声嘶力竭,但四肢却仿佛被定住了,不能动弹。
看到女儿如此痛苦,哪怕知道这并不是我真正的女儿,我也心如刀绞,泪流满面。
此时,老太太猛地冲进来,大喊道:「就是现在!」
我抱起尖叫的猜猜,老太太帮我撑开门,一路护送到收藏间。收藏间的窗帘也是拉上的,里面阴森森的,各种藏品显得张牙舞爪。我看到,刚才我哄睡的那阵工夫,老太太已经用煤油灯围成了某种阵法,中间是一个圆圈,两侧则伸出两个翅膀一样的三角形。灯都是灭着的。
我无暇细看,跑进了圆圈,将猜猜平放在地。老太太划着两支火柴,递给我一支,我们分头将煤油灯一一点上。趁我不备,猜猜突然一跃而起,将我扑倒在地,一口咬在了我的脖子上!我猝不及防,被它压倒在地,疼得大叫起来!
「阿姨,阿姨,快来帮我!」
「不行,」老太太叫道,「我和你们没有血缘关系,进不了阵!除非——」
「除非什么?」此时的猜猜,凶猛得就像一头小兽!我感到自己快要顶不住了……
「除非你邀请我进去!」老太太大叫。
「我邀请你!」我吼道。
「说你的名字!」
「我,吴芷,邀请你进来!」
我话音未落,老太太便闪身进阵,一把将猜猜从我身上揪了下来,按在地上,吼道:「快拿刀!」
我顾不上脖子上的伤口,拔出刀来,准准地扎向了它的腹中!
它身子一颤,惨叫一声,张口骂出无数污言秽语。我听到自己女儿的声音如此骂我,心里无比难过。它的肚皮却厚得像犀牛一般,既不出血,也很难扎透。我确信它不是我的女儿,狠下心来继续捅刀。
「说你的心愿!」老太太叫道。
不是她提醒,我都快忘记这一步了。我大声祈祷:「求求圣母,祛除邪魅,让猜猜回来吧!」
我不断祈祷,手上发力,刀越扎越深。
猜猜恶毒的咒骂变成了哀求。
「妈妈,我好疼啊,你为什么要扎我?
「妈妈,快停下,我是猜猜呀!
「妈妈,你不是答应过我,会永远陪着我吗?」
听到这句,我突然一愣,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我恍然觉得,我扎的就是自己的女儿猜猜!我都做了些什么,让自己的女儿如此痛苦!
「猜猜,猜猜,妈妈错了……」我慌乱地伸手,想把孩子抱起来。
「不要停!继续!它在骗你!」老太太一把将我推开,伸手将刀又扎深了几寸!猜猜痛苦地哭叫。我惊愕地发现,它的脸变成了一个陌生的男人的脸,几秒后立刻切换成另一张脸……所有的脸都在声嘶力竭地嚎叫。
恶鬼还没有走!我回过神来,扑了上去,和老太太合力将刀向下按去。
猜猜的面孔不断变换着。千百张脸过去了,最后一个男人的脸晃过后,它的脸变成了那只黑红相间的恶鬼的脸!它的面孔像人又像兽,一双黄澄澄的眼睛闪着邪恶的荧光。
就是这个东西,抢走了我女儿的身体!
我用力一扎,水果刀一下子到了底。那东西一声惨叫,声音震天,就直挺挺地倒地不动了。我甚至觉得自己的耳朵短暂性地失鸣了。刹那间,地上所有亮着的煤油灯全部爆开,化为齑粉!
我筋疲力尽地坐倒在地。老太太站起身来,拉开了窗帘。
温和的天光照射进来。
谁能想到,在这样一个普通的下午,在城市的居民楼里,一名小学音乐老师和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完成了如此恐怖的仪式。
我突然发现,猜猜身上的水果刀消失了。
我俯下身去查看,猜猜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纯真无暇,我一瞬间就认出,那正是我的女儿。
我的女儿回来了!
「妈妈……」猜猜仿佛刚从甜甜的午觉中睡醒,奶声奶气地喊道。
我一把抱住了她,大哭起来。
猜猜不知所措地动了动,然后也跟着哭了起来。
老太太走过来,蹲下身,和我们抱在了一起。
这一切,终于结束了。
8
接下来的日子回到了正轨。我去医院处理了脖子上的咬伤,大夫说问题不大,按时涂药就不会留疤。我给猜猜做了全身检查,检测结果并无异常。我重新为她找了一家幼儿园,猜猜很爱去。家里再没有奇怪的事情发声,猜猜也不再总是喊饿。
经历了这一场生死,我们家和老太太的关系越发亲近。我们每天都在一起吃午饭和晚饭,老太太甚至为我配了一把她家的钥匙,让我随意出入。
「这不好吧……」我看着钥匙,有些为难。
「这有什么不好的!那样的困难,我们都一起经历过了。」老太太笑呵呵地将钥匙拍到我手里,「拿着。说句不好听的,我这把年纪,半截身子已经在土里了。万一我倒在家里,你也能进来救我,是不是这个理儿?」
见老太太已经说到这份上,我不好再推托,连声保证自己不会觊觎老太太家里的任何钱财。
老太太笑着摆手,叫我不必说了。
就这样过了十几天。一个周末的下午,我带着猜猜逛超市。猜猜正在一旁的冰柜处挑冰淇淋,我则在拣选蔬菜。忽然,我远远地看见了那个骗钱的神婆,推着手推车往这边走。
我本想躲开,没想到神婆一下子就发现了我,向我走了过来。
「孩子怎么样?」她问,脸上似有忧色。
「好了,完全没事了。」我冷冷地说道。
「太好啦,我说搬完家就没事了!」神婆大喜,「刚刚看你脸上有黑气,我还以为……」
哼,什么黑气,这女人,又想骗我一次吗?六万六可不是小数目,快赶上我一年的工资了!我的火气一下子冲了上来,打断道:「不,我们没搬家。」
神婆露出诧异的神色:「什么,你们没搬家?」
「那房子根本没问题。」我说。
「不可能,我不可能看错。」神婆信誓旦旦地说,「那房子绝对有问题,要不然我不敢收你那么高的价钱。看多了这样的房子,我可是要折寿的!」
这女人,还在嘴硬!我越发生气,讽刺道:「您收了六万六,也没给我们看好;我们邻居一个老太太,一分钱没收,就把我们娘儿俩给救了。」
神婆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我存心气气她,就简单提了几句那天下午的仪式。我话还没说完,神婆突然疯了似的冲上来,狠狠扇了我一个耳光!
「你……」我又急又气,正想还手,却发现神婆脸色煞白,仿佛大难临头。
「你这蠢货!」她吼道,「你女儿完了!我们全都完了!」
我愣住了。超市里的人纷纷停步,投来异样的目光。
神婆还想说什么,却好像突然在我身后看到了什么,表情因惊恐而扭曲,双眼大睁,仿佛就要爆出。
「鬼!鬼!」她喃喃道。
我一转身,发现是猜猜听到了争吵声,举着冰淇淋向我跑了过来。
神婆拔腿就跑,向超市门口直冲过去,连手推车里的东西也没带。
「妈妈,那是谁呀?」猜猜不解地问。
「一个疯子。」我搪塞道,对神婆的举动感到莫名其妙。
这女人,是不是又想讹我一次?
可是,刚才她脸上的恐惧,实在不像是装出来的。
我胡乱想着,眼光一转,突然发现老太太站在人流里,正盯着我看。
「阿姨,」我一手牵起猜猜,另一手拎着提篮,向老太太走过去,「您也来买东西啦?」
「家里没鸡蛋了,我出来逛逛。」老太太笑着摸了摸猜猜的头。
「咦,我昨天不是刚买了两兜,给您送过去一兜,这么快就吃完了?」昨晚下班后,我去了菜市场。
老太太这才想起,拍了拍自己的头:「瞧我这记性,真是老啦,不中用啦!」
我忙解围:「哪有的事,走,咱再去转转,再买点啥,一起回去。」
9
第二天,我正上课,猜猜新幼儿园的老师突然来电。
「大家先自己练一下,把这几句唱熟了。」我吩咐学生道,心知我一离开,这窝孩子立马就得炸了锅了。但我不可能不接电话。自从那件事后,我仿佛患了疑心病,生怕孩子再出点什么事。
「老师,怎么了?」我走出音乐教室,接通了电话,「猜猜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没有,猜猜妈吗,您别急。」听到老师这么说,我放下心来。
「是一件小事,但我和园长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让您知道比较好。」
「您讲。」我再次屏住了呼吸。
「今天我们中班的活动是画画。主题是画一画自己。猜猜画了别的东西。我告诉她:『我们今天是让画自己,你画错了。』猜猜非说她没画错,她画得就是自己。我想着是孩子没搞清楚,画错了主题,又怕我批评她,所以咬死不承认自己错了。小孩有时候就是这样嘛。我就说了她几句,也没说什么,孩子就开始哭,非说自己没画错。后来园长过来了,看了看画,觉得我应该跟您联系一下。如果是画错了,倒是小事;要是画的真是自己,恐怕孩子有点什么心理问题。」
我有些恼火。我可怜的女儿被他们误解,在幼儿园里哭,他们却反咬一口,说我女儿有心理问题!我说:「小孩子想象力丰富,画出各种各样的形象也是常有的事,你作为老师,不会引导只会批评,现在又来泼我们孩子的脏水!」
电话那头的老师明显慌了:「猜猜妈吗,不是的,猜猜的画真的很奇怪……」
「有什么奇怪?」
「哎呀,我说不清,我把画拍下来发给您吧,稍等。」说着,电话就断了。
我怒气冲冲,正想把手机放回兜里,返回教室,就听到手机「叮」的一声。
我收到一张图片。
我点开,怒气顷刻间跑得一干二净。
画面上,一个红黑相间、黄色眼睛、额头上有金色符号的男人,正咧着嘴对我笑。
怎么回事?这东西,不是已经被我和老太太合力驱走了吗?
我心神不宁地回到教室。后半节课,我压根没有心思上,让学生们合唱了几遍了事。思来想去,我的结论是,猜猜可能在上次的事情中被吓到了,留下了心理阴影。时间长了,或许就慢慢忘了。
我推开家门,被映入眼帘的血腥场面吓呆了。那个红黑相间的男人,正蹲在我家的客厅里,用兽爪一样的双手捧着我的猜猜,埋头啃食!
「不!」我冲过去,用尽全身力气击打他,「放开!放开我的孩子!」
受到我的冲击,孩子的头从男人怀里掉落,在地上咕噜咕噜地滚了几圈。
男人伸出一只爪子,在我肩头推了一把,我立刻飞了出去,倒在了地上。
「啊!」我撕心裂肺地大喊,满头大汗地从床上坐起。
听到一旁的哭声,我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做了一个噩梦。应该是白天听幼儿园老师说了自画像的事,心里害怕了。我搂住被我的叫声吓醒的女儿,柔声安慰道:「对不起,对不起宝贝,妈妈做梦了,吓着你了。」
我突然感到肩膀刺痛,伸手一摸,湿漉漉黏糊糊的。
我放下孩子,打开了房间里的灯。
是血。
我肩头的睡衣已被划烂,皮肤上有个血淋淋的抓痕。
我扭头一看,雪白的床单上,有一只沾血的爪印。
10
深夜,我疯狂地敲打老太太家的门:「阿姨,醒醒啊,不好了!」
门开了。老太太穿着睡衣,惊愕不已地望着狼狈不堪的我。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我顾不上肩头的伤口,把老太太拉进了我家的卧室。猜猜在一旁放声大哭。
床单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我冲过去把床单一把掀起来,反复检查。
爪印消失了。
难不成……是我看花了眼?
「阿姨,刚才明明……」我急迫地说。
「先不急。」老太太示意我冷静下来,指了指我肩上的伤,「先去急诊处理一下。我看着猜猜。回来我们再慢慢想。」
我点了点头。
伤口不深,也没有毒,护士给上了点药,包扎了一下,就让我走了。我走到医院门口,有些介意地往花坛处瞅了一眼。什么动静也没有。
我想起前天超市里神婆的话,心里七上八下。我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是凌晨一点十五。明知道时间不合适,我依然拨通了神婆的电话。
铃声响了许久,对面终于接了。
「我给你一千块,」没等对面张口,我就抢先说道,「你告诉我,你前天在我女儿身上,看到了什么?」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
「一只红黑两色的恶鬼,」她说,「在她身体里。我从没接触过这样邪的鬼。」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
「帮帮我。」我恳求道。
「我已经帮过你一次了!是你不听。」神婆冷漠地说,「是你自己蠢!是你亲手献出了你的女儿!」
听到这句话,我吓得浑身发颤。
「求求你,」我泣不成声地哀求道,「大师,请帮帮我。您要我什么都可以。」
对方沉吟了一会儿。
「我要三十万。」
「啊?」我叫了出来,还带着哭腔,「大师,我没有那么多钱啊!这么多年,我自己一个人带孩子,根本没存下来那么多!」
「那就算了。」神婆冷冷地说,「不过,看你实在可怜,我给你一句忠告——」
「不管告诉你这个仪式的人是谁,她绝对没安好心。」
到家之前,我平复了心情,擦干了眼泪。我已经确定,邪恶的东西目前依然没有离开我家。我不敢完全相信神婆,她圈钱的企图太明显了。但是,听了她的话,我对老太太也起了疑心。
我决定一边不露声色,稳住老太太和猜猜,一边暗暗和神婆交易。这一次,我不会中她的炸,一次性地把钱转给她。她帮我一点,我付一点。
老太太为我开了门。她好像一直在等我。她指了指卧室,示意猜猜已经睡下了,随后问:「伤口怎么样?」那一脸关切,真不像是装出来的。
「没什么大事,」我说,「我夜里做了个梦,梦见有头怪兽骑在我肩上吸血,硬生生把自己抓成这副样子。」
老太太叹了口气:「你最近也是累了,又担惊又受怕的。」
我让老太太先回去休息,明天再聊。听见房门合上的声音,我掏出手机,给神婆发了一条信息:「大师,我再给您一千,您帮我看看我们做仪式的那间房的照片,有没有什么不对劲,可以吗?」
信息发过去,我心中忐忑,想着神婆或许又接着睡了。没想到,没过多久,手机便「叮」地一响。
回复只有一个字:「好。」
我走到那件房,推开门,打开房间的灯。那天仪式过后,我和老太太打扫了这间屋,把地上的煤油灯碎末全部清扫干净了。房内还存有一些收藏品和当时没用上的灯,不过已经空了许多。
我端起手机,拍了一张照,发送给神婆。
「你看墙上!」神婆立刻回复。
我紧张地朝墙望去。墙上只挂着老爷子留下的字画,没有异常。
「墙上怎么了?」我飞快地回复。
聊天框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墙上挂的那些字!那是符文!!!」
这条消息弹出时,我毛骨悚然。
这时,老太太的声音突然从我背后响起!
「姑娘,你在做什么?」
我立刻转过身来,将手机背在身后:「没什么……阿姨,您怎么又回来了?」
作为二房东和我的朋友,她有我家的钥匙。诡异的是,在我完全没有发觉的情况下,她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进入了我家。
老太太说:「我看你受惊了,给你送碗鸡蛋水。」
我一看,她手里确实端着一碗鸡蛋水。
我稍稍宽心。事情还没有定论,也不必因为神婆的三言两语就怀疑自己人。我一个人无依无靠,直到现在,这位老人都是我最大的帮手。再说了,我与她无冤无仇,她也没有理由害我呀。
我接过碗,抿了一口,说:「谢谢阿姨。」
当日白天,我又在单位给神婆打了电话。我说我目前没有那么多钱,但愿意分次支付咨询的费用。只要她愿意点拨我几句,我一定会按时把钱打到她账上。
神婆听起来有些不悦,但还是同意了。
「你要明白,我现在是希望你好的。因为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大师,我把一切都告诉您,希望您明明白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神婆叹了口气,说道:「说实话,我也不能完全看穿。你遇到的鬼很厉害,非常厉害,我一时不能断定那是什么。但其中有些基本的门道,我还是可以确定的。」
「您讲。」我浑身发抖。
「首先,阴阳有别,鬼不能随便附在人的身上,必然需要某种条件。所以我推断,它一开始只是作祟,吓唬你的孩子,并操纵她做出某些离奇的行为。
「按照你讲的来看,你的孩子那时候只是无端变得贪吃、暴躁,并没有什么特别过分的行为。她甚至知道东西是叔叔吃的,能把叔叔的脸画下来。她能分出那不是她自己。
「如果你那时候搬家,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了,因为鬼长期找不到宿主,力量会越来越弱。」神婆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但是你没有。」
「更可怕的是,你听信奸人,自己设了一个祭坛,把孩子的肉体献了出去。
「这是一种什么阵法,我现在还不知道。墙上的符文,一看就是大凶,但我一时间也破解不了。那天在超市里,我一下子知道这仪式是邪术,其实是因为头发。
「没有正教会在仪式中用头发。头发是可以缚灵的。你们三个都吃了你的头发,你们的灵魂会被紧紧地绑在一起。
「那天你在花坛里捡到的石刻小像,后来去了哪里?」
我哭道:「不知道,那天仪式过后,小像好像就消失了,我当时也没注意。」
「我推测,那恶鬼的真身应该就藏在这小像里。你下刀时,那小像便吸进了孩子的血肉里。」
我越听越相信,颤声道:「大师,我女儿现在还有救吗?她的灵魂去了哪里?」
神婆道:「我估计她的灵体应该还在自己的身体里,只是让鬼夺走了身体的主动权。所有鬼都是有弱点的,不过我现在还不能知道,需要去请教我的师父。」
「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做?」我泣不成声。
「你现在最需要做的,是查出你的邻居,到底是什么。一种可能,她是人,和鬼形成了某种共生关系,或者在养鬼,或者是鬼的信奉者。无论是什么关系,只要她是人,就和我们一样都是血肉之躯,就好对付得多。另一种更加麻烦的可能是,她也是鬼。但我觉得不太可能,因为鬼和我们不同,它们不喜欢合作。低等的小鬼确实喜欢乌泱泱地倾巢出动,但这次的鬼太高级了,不可能结伴,更不可能给对方打掩护。」
「我怎么才能知道她是人是鬼?」我急切地问道,「对了,您能看出来!我把她约出来,您来帮我看看好吗?」
「吴,你这是叫我去送死啊。」神婆冷冷地说道,「做我们这一行有很大的风险,我们感觉到了不干净的东西,不干净的东西也一定能感觉到我们。我是在用性命帮你啊。」
「好大师,」我放软了语气,「那您说,我该怎么做?」
对方沉默了一下,才说:「马上不就到端午节了吗?你去买一把艾草,挂在门上。」
11
我买了一把艾草,挂在我家门上,又接了电源,在对着我家房门的地方安了一只小小的无线监控摄像头。无线监控对网络的依赖性太高,但我不敢请人来布线,那样太张扬了。我再三确认,如果不仔细看,这只摄像头很容易被忽略。
在单位,我打开手机上的视频监控软件,用学校的电话拨打了老太太的电话:「阿姨,我今天上班忘带了一份资料,不知道是落车上了还是落家里了。您可以去我家帮我找找吗,蓝皮的。」
老太太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挂了电话,我死死地盯住手机上的监控视频。
没过多久,老太太就出来了。
她走到我家门口,看到了房门上挂的艾草。
她向左走了走,想去开门。
但她的手伸了一半就停了。
她转身,又向右走去。
在门右侧停了一会,她又向左走。
再次停下。
我明白了。
她进不去。
这时,老太太突然背冲着监控录像,向后仰起了头,脑袋像是折了一般弯到了脖子后侧,直直地看向了监控录像所在的方向!
明知隔着监控,我还是被吓得后退了几步。
老太太看了几秒,脑袋「嗖」的一下立了起来,走到了监控范围之外。
我魂不守舍,大口呼吸。
这老太太,是鬼。
我立马给神婆打电话,汇报最新的情况。
神婆听了,也很是诧异:「这真是最最棘手的一种状况了,超出了我的预料范围内。我需要立刻请教我的师父。」
「麻烦您赶紧联系尊师吧!」我着急地说。
「但是,我不能空着手找她。我们师门有规矩,问师父问题,必须上贡。给我转二十万。」
我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姐,我叫您一声姐姐,我真的没有那么多钱了。」
「要钱还是要孩子?」神婆逼问。
「您相信我,我真的拿不出来。」
「那你现在手头上有多少?」
「十万。」我如实说了。
「那你先转十万过来。」神婆说完便挂断了。
我急得团团转,狠了狠心,便把钱转过去了。
只要猜猜能渡过难关,钱我可以再挣。谋财的人,总比害命的鬼要好!
钱转走了,我正想再给神婆拨过去,一个电话却抢进来了。
「吴女士吗?」男人的声音。
「是……」
「快回家一趟。你家着火了。」
我一到家门口,便知这火烧得邪门。警方说,是我在门口私接电源出的事,所幸没有烧毁财物,只烧坏了摄像头、一部分墙面、我家的门,以及——门上挂的艾草。
老太太双手揣在怀里,幽幽地看着我。
我怯怯地对她说,我会赔偿她房子的损失。
老太太走过来,抱了抱我,说:「人没事就好。」
她抱住我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抖了一下。我希望她没有发现。
所幸,我也并不是一无所获。
我现在知道了,她怕艾草。
这时,手机响了。我知道是神婆打来的,顾不上老太太的眼神,说了声「我还有事,麻烦阿姨帮我照看一下」,便飞快地跑开了。确定到了安全的地方,不会有人偷听,我才接起了电话:「喂,尊师怎么说?」
「她问,你有没有和老太太立过契约?」
我立过。之前跟神婆描述时,我太专注于仪式和猜猜的各种表现,忽略了这一点。
「那就是了。没有你自己立的约,她奈何不了你。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份契约偷偷找出来,点火烧掉。毁了这份约,她就失去了害你的关键条件。」
「我能怎么找,我根本不知道她会放在哪里——」
「那只能靠你自己了。你自己种的因,只能自己解决。」神婆斩钉截铁地说。
「好,尊师还说了些什么吗?」
「师父金口玉言,不能随便开口,否则会打乱她老人家的修行。不过你放心,师父收了你的贡品,一定会帮你的。你只需照做,切勿多言。」
挂了电话,我思索了一阵,心生一计。
我回到家,警察和火警都已经走了。我问老太太:「阿姨,今天的火虽不大,但也得清理清理,散散味儿,我和猜猜能不能在您家住一晚?」
和我预想的一样,老太太立刻同意了。
那天晚上,我从幼儿园接回了猜猜,住进了老太太家。这房子是两室一厅,我家那边是一间卧室一间存放收藏品,老太太家这边是一间卧室一间客房。这一晚,我和猜猜睡在客房的小床上。猜猜九点睡觉,我坐在床边假装看书,实则关注着客厅里老太太的动向。老太太看了会电视,十点就进屋休息了。
听见老太太关上了卧室的门,我检查了一下猜猜是否睡熟。仪式过后,猜猜一直很乖,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我无法确定她究竟是不是真的被换掉了。不过,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我确定猜猜已经进入了梦乡,才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爬起来,在客房里搜寻。并未找到那张字据,不过依照我的料想,老太太也不会把重要的文件存放在客房里。
结束了对客房的搜寻,我轻手轻脚地打开门,溜进了客厅。经过这些天的历练,我感到自己越来越坚强,胆子也越来越大。
我心里清楚,客厅里也不会有,但还是找了一找。深吸了几大口气,我拧开了老太太卧室的房门。
黑暗中,我依稀能辨认出床上老太太的身影。我轻轻地靠近,弯下腰,想看看老太太是否睡熟——
我的手腕被老太太枯木一般的手狠狠地钳住了!
老太太像僵尸一般直挺挺地从床上坐起,厉声问:「你要干什么?」
我吓得不轻,但还是说出了早就想好的借口:「阿姨,我来给您盖盖被子。」
老太太的语气明显舒缓下来:「好姑娘,你管好猜猜就行,不用管我。」
「老年人最容易受凉。」我一边说着,一边向门口移动。
那天晚上,我不敢再有别的举动。
只能再找别的机会了。
没想到,就在第二天,机会就来了。
早饭的时候,老太太跟我说,她上午要去一趟保险公司,聊聊保险的事,恐怕中午来不及给猜猜和我做饭了。
我嘴上说着「没事,我会早点回来做饭」,心中暗喜。
真是天赐的良机。
吃过早饭,我把猜猜送到了幼儿园,然后径直返回了家。我今天上午本就没课,于是故意没向领导请示,只告诉同事我家昨天失火了走不开,如果领导问起,让同事帮我应付着点。我先在老太太的门上敲了几回,无人应答。我这才用老太太给我的钥匙开了门,走了进去。她果然不在。即使她在,我也有借口。我出门前故意将身份证丢在了客房,如果碰上人,我就说回来找证件。
我走进老太太的卧室,搜寻起来。
老太太生活朴素,家具不多。柜子里没有,书桌里没有。眼见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我心里开始着急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