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写过哪些风格黑暗的故事?

(已完结)

这是我死去的第十年,我的乖徒儿依旧每年来掘一次我的坟,如今他功力深厚,掘坟也不需要带着锄头铲子了,动一动手指就能给我坟头掀翻。

按理说今天是我的十年忌日,他应该天不亮就踩着点来的,但他没来,我飘在坟头等了一会儿,又飘在树杈子上等了一会儿,兴许是我等得太焦灼,以至于附近的鬼魂都觉得我来来回回的太烦人,于是相约追着我揍。

我懒得和他们计较,只想把身上的袍子理顺,但一伸手就穿过了自己的身体,隔壁的那只吊死鬼笑话我又忘记自己已经死了,我不稀得理他,短短十年,当初我闭个关都是三十年起步。

这一天我从早等到晚,我那乖徒儿都没来,许是几千天过去,他终于不记得我了,那我也是时候投个胎了。

我问吊死鬼怎么联系黑白无常,我想给自己送走了。

吊死鬼猩红的长舌头一甩,问我怎么不等了。

吊死鬼翻了个白眼,看起来愈发可怖,我眼巴巴的盯着他,他一边吐槽我死前肯定是撞坏了脑子才满口之乎者也一边告诉我怎么找黑白无常。

我向他抱拳弯腰行了个礼,谢过他这十年照顾,他飘飘荡荡的不和我行这些虚礼,又把自己挂回了树上拴的绳套里。

乱葬岗里四处都是死尸,有新来的,也有老朋友,像我这样在乱葬岗里还有一个小坟堆的少之又少。

我飘在自己坟头的尖尖上,右三圈左三圈,外带抬脚蹬了几下,按照吊兄的说法,只要蹬三下,黑白无常就会上来把我带走。

说实话,这么憋屈的事儿,在我那儿应该是独一份,我那师兄师弟们都还顶着青春貌美的脸如日中天,唯有我早早的丢了命在这乱葬岗里瞎蹦跶。

我蹬了三下,飘上来一个白无常,扯着我问为什么大晚上的找他。

我说我要投胎,白无常脸上的不耐烦要是能凝为实体,估计我已经被砸死了。

「云沂?」白无常把埋在名册里的头抬了起来,扫了我两眼。

我点了点头。

「正是在下。」

「生前是个修仙的?」

「是。」

「修到什么程度了?」白无常把名册合上,继续问。

什么程度?这个我确乎有点忘了。

「大约是成仙的地步。」

「元婴?」

我摇了摇头。

「分神?」

我又摇了摇头。

「渡劫?」白无常的脸有些扭曲。

我本来打算继续摇头,可白无常看起来应该是不想再猜了,于是我只好自己说。

「大乘。」

「我靠。」

白无常吓得一激灵,往后倒退了好几步,问我是不是开玩笑。

我正经了脸色,告诉他云某此生从未骗人。后来觉得不对,又改成了云某此生只骗过一人。

白无常让我等他,我只好蹲在坟头等着。

吊死鬼挂在绳子上,荡秋千一般的把自己甩过来。

「你原先真是个修仙的啊?」

「如假包换。」

「那你咋死在这儿了?你咋没去天上?」

「云某生前住在火狱,未曾上天,后来做了些不体面的事,死前被挖了元丹没了修为,幸得有一个徒弟,还将我埋起来了,立了个坟。」

「你说的是那个每年来掘你坟的徒弟?」

「正是。」

我摆了摆手,笑眯眯的回答:

「我那徒儿本性不坏,只是爱挖东西。」

吊死鬼没见过这些东西,听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又荡了回去。

不多时,白无常就带着一队鬼兵回来了,还带了一本更大的书册,顺带掏出了一堆捆魂索把我五花大绑,还系了个死结。

「能系个蝴蝶结吗?」我扭过头看了看身后绑成一坨的绳结。

白无常仗着人多……不,鬼多势重,狠狠剜了我一眼。

「云沂,十年前死于棣棠山役,隶属火狱,修魔道,人称……」白无常顿了顿,接着说

「人称诛仙君。」

「对。」我咧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是我。」

「那你刚刚说你是修仙的!我这辈子最讨厌修魔道的人。」白无常踢了我一脚,兴许都是鬼的缘故,被踢了我居然觉得有些疼。

「无常兄,云某未曾骗你,诛仙君的确是在下,在下也确实是修仙道的。」

「还敢骗我。」白无常一伸手,五根手指上的尖锐指甲悉数亮出:「不说实话我一掌把你拍得魂飞魄散。」

我本想无奈的耸耸肩,但被鬼兵压制着,动也动不了,只好撇了撇嘴角。

「云某解释不清,那就只好请无常兄一会儿下手重一些,一掌了事。」

白无常嚷嚷着修魔之人就算是挫骨扬灰都不够一边要一掌拍过来,被身边的鬼兵一边一个夹住劝他不要冲动。

左不过是说几千年没接过修魔人主动投胎的任务,不好自己处理,还是得带回去再说。

「喂。」我扬了扬下巴:「兄台,我是修仙之人。」

「哦哦,对,修仙之人主动投胎的任务也几千年没接过了。」

正对着白无常好言相劝的鬼兵兄冲我腼腆一笑,随即被抽了一大耳刮子。

「他说他是修仙的你就信?那他说他是棣棠山居的玹机上仙你也信?」

啧,

白无常执意要把我的魂魄拍散,我闭着眼挺胸抬头让他赶紧的不要浪费时间。

胎投不了没关系,但我说没骗人就是没骗人,被拍没了我也要争这口气。

约莫是没见过我这样的人,白无常龇牙咧嘴的就朝我的额头拍过来,不出一瞬,我便感觉到手臂化成了点点微尘,四散开去。

「嘶……」

我在周围此起彼伏的吸气声中睁开了眼,白无常的手还停在我脑门一寸远的地方,可我已经消散了大半,魂魄化成微尘在乱葬岗飘荡,依稀散发着月白色的微光,然后又结成一股往同一个地方飞去。

我刚想让旁边的鬼兵评评理,说说我到底是不是修仙的,这世间有那个修魔人魂魄散了是发白光的?

可我来不及说话,就在周围一双双眼睛的注目下消失于天地间。

我以为我就要这么死了,虽然活了这么多年,又死了这么多年,但我还真没见过这种死法。

不过我又觉得我没死,毕竟我飘飘荡荡的还能听见他们说话。

有问诛仙君是谁的,

有吐槽我是不是修了魔道遭天谴的,

也有问火狱是什么的。

虽然连个魂体也没有了,但我依旧流下了一把欣慰的泪,就连说我修魔也不想反驳了,

二.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是个好人。

虽然我活着的时候住在无间火狱,脚踩十万浮尸,连外号都是诛仙君。

但我是个修仙的。

就是你们想象中那个仙气飘飘,仙风道骨的仙。

但现在我不仙风道骨了,因为我被浓缩成巴掌大小,关在聚魂灯里,我那紫云竹修成精的小师弟顶着一头紫头发蹲在我面前哭了整整半个时辰。

「别哭了。」我敲了敲灯壁,再哭我耳朵都要聋了。

「师兄……呜啊啊啊啊。」

浮琰听见我说话,哭的更大声了。

「别哭了,再哭自杀。」

「嗝……」

浮琰打了个哭嗝,终于消停了下来。

「说说吧,怎么回事。」

我盘腿坐在灯里,看着浮琰趴在聚魂灯前默默抽泣。

「师兄,我好想你。」

「这是重点吗?」

「这不是重点吗?」浮琰眨了眨眼,眉目间还带着委屈。

「重点是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啊!!!」

我隔着灯大吼。

「哦哦……因为聚魂灯。」

「……」

我放弃了,转而自暴自弃的躺在灯里,四仰八叉的看着灯顶符文。

「师兄。」浮琰凑的更近了,我生怕他想挤进来。

「师兄,他们都说你魂飞魄散了,我不信,所以我趁师父闭关,去偷了聚魂灯,本来只是想试试,没想到真的把你找回来了。」

我用手支着头,看浮琰目光炯炯,开始破口大骂。

「你缺心眼吗,我早就不是你师兄了,这聚魂灯用一次就要千年修为,你才修炼了多少年?万一你没试成功呢?找不到我,然后你回你的竹林当竹子吗?」

我说怎么头发都紫了,敢情是修为少了一千年,变不黑了。

「只要我浮琰还有一口气,你我师兄弟的情谊就永远不会变。」

果然是个又直又愣的竹子精,我气得上火,烧得差点出了眼泪。

「你把这劳什子灯打开,我要出去。」

「不行!师兄,你现在没有身体,又没有修为,放你出来你就活不了多久了。」

我含泪把自己本来就没想活的话咽了回去,和浮琰打商量要不要先去把我的尸体运回来。

浮琰皱起一张脸,眉头仿佛打了个结。

我用我的脚趾头想了想,除了白无常恼羞成怒把我的尸体挫骨扬灰以外,实在没有其他可能。

「师兄你别担心,总会想出办法的。」浮琰顿了顿,接着问:「可是师兄,你这十年一直待在那儿吗?既然当年你没有魂飞魄散,怎么不去投胎?」

我想投,但白无常不信我,我还被你整回来了。

看着浮琰真诚的眼神,我也真诚的回答。

「棣棠山一战,我还残留了一丝魂魄附在灵物上,后来被扔去了乱葬岗,乱葬岗冤魂积聚,我走不出来,就待在那儿了。」

「十年也不投胎吗?要是投胎,师兄你现在都是半大的孩子了。」

我想锤爆浮琰的头,看不出来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吗。

「师兄,我好困……」

浮琰尽力把眼睛睁大,然后眼皮又耷拉了下去。

能不困吗,丢了一千年修为,我听着都肉疼。

「睡吧。」

「那师兄你好好在灯里待着。」

「行,我听你的。」

浮琰趴在桌边只几个呼吸间的功夫就睡着了,我在聚魂灯里绕了几圈,借着光才勉强看出这是流云峰的密室。

鄙人不才,年轻的时候经常在这里打坐。

没想到斗转星移,再入流云峰居然是此等光景。

想当年我还是流云峰小有名气的青年才俊,周围十里八乡的小姑娘哪一个见了我不脸红,我那把我逐出师门的师父都快要给我议亲了,我扭脸带回来一个竹篮子,竹篮子里还装着一个奶娃娃,吓得师门上下以为我在外面欠了风流债,老天有眼,我只是看这个孩子可怜,筋脉又通畅,想带回来养着玩。

要是当初没有捡到那个祖宗,估摸着现在我都能当祖宗了。

浮琰睡得香,呼噜打的响,等他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被吵得六天六夜没有睡觉了。

看着我形容憔悴,浮琰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

「师兄,我睡觉打呼噜,你知道的。」

「男子汉大丈夫,能理解,能理解……」

「师兄,那我这就带你出去,找找有没有刚死了还热乎的尸体,能拿给用。」

浮琰这话说的情真意切,我甚至挑不出毛病。

我在灯里,灯在浮琰的广袖里。

怕遇到师兄弟们,浮琰特地选了条小路,一路连飞带跑的下了流云峰。

流云峰下我记得是一座小镇,平日里热闹繁华,人来人往,叫卖声不断,怎么今天这么安静。

我把脸贴在聚魂灯上,在浮琰翻飞的袖袍中努力找缺口向外看。

一整个镇子家家闭户,路上连个人影也没有。

「浮琰,这儿怎么没人?」

「师兄。」浮琰拎起袖子,连带着提起我:「我也觉得奇怪,前两天还不是这样的。」

「什么人?!」一声大喝,吓得浮琰瞬间垂下手,将双手负在身后。

「流云峰弟子,浮琰。」

我在灯里捂脸,怎么这么多年了,浮琰连个长老的位置都还没混上,在外面居然还是自称弟子。

「原来是流云峰的浮琰前辈,失敬。」

对面的人听起来还挺有礼貌,就是不知道是何门何派的。

我不知道,浮琰也不知道,于是浮琰反问

「你们又是何人?为何在我流云峰脚下。」

「棣棠山弟子,特来流云峰拜访。」

本来还在想我和浮琰心有灵犀,不料突然听见棣棠山三个字。

实不相瞒,我差点吓哭了。

毕竟我就是在棣棠山死的。

「你们来干什么?我流云峰不欢迎你们!」

对面的人估摸着也没想到还没上山就吃了闭门羹,一时失语。

浮琰难得又这么耿直的时刻,我在灯里抓心挠肝的想出去看看,可浮琰突然动了起来,向前走了好几步,然后发出了一声差点把我震聋的吼声:

「容亭,你居然还敢来?」

容亭?

我的动作一滞,呼吸也一滞,然后开始在聚魂灯里转圈蹬脚,想求白无常赶紧来把我带走。

但是白无常没来,容亭也没理浮琰,甚至直接越过了浮琰,直接御剑飞上了流云峰,这就弄的浮琰很没有面子,又一路连跑带飞的跟着上去了。

「师兄,你别怕,有我在,他敢动你我就和他拼命。」

我不是很怕容亭,但是你这么上山下山的真的很颠,我怕我直接吐在聚魂灯里。

棣棠山居的玹机上仙亲自到访,我猜流云峰一定摆出了巨大的排面,虽然我看不完全,但是我依稀看见了我的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四师姐,六师弟……当初我被逐出师门也没这么多人围观。

至于容亭在哪儿,怪只怪浮琰站得太偏,我根本看不见。

我傻了。

三.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我大师兄打架,也是我第一次看见我大师兄下死手,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他是想为我报仇。

流云峰上飞沙走石,狂风大作,树杈子树叶子乱飞,看起来蔚为壮观。

风从四面起,两道身影在风沙中交错,我想着我那大师兄虽然年纪大了容亭不知道多少轮,但若就这么硬打下去肯定不是容亭的对手,果然不一会儿,我老当益壮的大师兄就从半空掉了下来,幸好围观的人接的快,要不然再摔出个好歹。

「容亭,你欺人太甚。」

一瞬间我那些师兄弟们齐刷刷的把容亭围了起来。

浮琰跟着转身,我才看清楚原来容亭就带了一个随从来,一时间我还真不知道是我的好同门们包围了我的好徒儿,还是我的好徒儿包围了我的师兄弟。

人挤人的,我只能看见容亭头顶的玉冠和束起的黑发。

浮琰同我说师兄们是绝不会交出聚魂灯的。

浮琰难得的说对了一句话,我的师兄弟们的确宁死不屈。

但我的师父屈了。

我那刚刚闭关的师父突然出关,顶着一头白发就这么飞了下来,站在人圈里和容亭对望,半点杀气也无。

所以这就是隔代亲吗?

我听不清他们俩在说什么,浮琰把往我袖子里塞了又塞,我蹲在灯里不知今夕何夕。

等我再见到光明的时候,是浮琰下跪,跪在流云峰藏宝阁,让他跪的是师父。

「偷拿聚魂灯,你可知错。」

「浮琰认错,但不知错。」

「你……」

我那老师父长长的叹了口气,让浮琰把聚魂灯交出来,浮琰不愿意。

于是我被师父抢了过去,在灯里和师父大眼瞪小眼。

师父好像变老了许多,我又露出我标准露牙的笑容打了个招呼,如果我没看错,我那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师父有那么一瞬间差点老泪纵横。

师父问我想不想出来,若想,他就去杀人,替我找一具身体。

我挥了挥手,犯忌杀人干什么。

师父问我愿不愿意见到容亭,若不愿意,他就去打一架。

我笑得开心,说愿意啊,反正他也不记得我了。

师父问我这十年过的好不好,我说挺好的,隔壁的吊死鬼老兄经常和我聊天。

师父说我悔不悔,我在灯里乐,说九死不悔。

于是师父骂我是痴儿,顺带给我身上下了个咒,让旁人看不见我,说他只答应借灯给容亭三天,三天后他就接我回家。

在符咒化成金光落在我身上时,我问师父还认不认我。

师父说我是傻蛋。

那我知道了,师父还是肯认我的。

我猜容亭要聚魂灯是为了救回他这一世的父母,所以我往聚魂灯的边缘上缩了又缩,这聚魂灯有让人魂体显现的效果,虽然师父给我下了个隐形的咒,但是挤到人家高堂就不好了。

等我落到容亭手里的时候,我正正好好能看见他的那张脸。

端得是清风霁月,就像棣棠山每晚落下的冷清月光,好看,也让人觉着冷。

往些年他一年来扒拉一次我的坟,一开始他受了伤,只能用工具刨,后来他的伤好了,就动动手指,掀开了我的坟堆也不掀开我的棺材,就这么站在原地看一会儿,

棣棠山离流云峰远了去了,我在灯里睡得迷迷糊糊,再睁眼就到了棣棠山居,容亭的住所。

棣棠山的月光冷,人也冷,他这房间也挺冷的,外面炎炎烈日,我居然觉得这里面让人冷得发抖。

容亭坐在我面前,一言不合就念咒施法,莹莹的光注入聚魂灯,我心想这就是上仙吗,一千年的修为说扔就扔。

我蹲在角落里,怕有魂魄突然出现吓到我。

容亭的脸色白了又白,光明明灭灭,可聚魂灯里什么都没有。

也许他那对父母真的死的魂都不剩了。

然后容亭又开始念咒,施法。

一个下午,三千年修为,浮琰听了要心梗的程度。

天黑下来的时候,容亭终于停手了,他拿着聚魂灯,露出了难得的不知所措的神色,这样的神色让我觉得恍如隔世,或者说,的确是隔世。

我觉得容亭的话变少了,总是两个字两个字的往外秃噜,甚至几个时辰都不说话,我在聚魂灯里睡着他坐着,我醒过来的时候他还坐在原地。

到了第二天他就继续施法,跟修炼不要钱一样。

罢了罢了,我那颗元丹吞了火狱鬼王的修为,再加上我自己的,也够他造了。

这房里的温度冻的我想骂娘,好在师父在我冻成冰块前来了棣棠山,一大早来的就来了,肯定是想我了。

师父伸手拿那聚魂灯,容亭白着脸,唇色也白,像全身的血液都流光了似的。

容亭三天施了不知道多少次法,现在连阻拦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坐在原地看着师父把我端走。

两个人一句话也没说,又或者是互相看不顺眼,又不得不忍下来。

眼见着我师父就要出门了,我突然觉得有些不舍,只好趴在灯壁上看着容亭。

不出意外的话,师父会替我找一个身体,然后把我养在流云峰,过上和大师兄一样的养老日子,然后我曾经的徒弟,如今的玹机上仙,就继续在这棣棠山威震四海。

也不知道我那被打吐血的大师兄怎么样了。

就在师父要跨出门的那一刻,容亭开口了,说出了这几天我听他过的最长的一句话。

「这个灯,你试过吗。」

按理说应该说您的,怎么成了一方尊上还不讲礼貌了。

至于用聚魂灯,这玩意儿可是流云峰传世的宝贝,除了浮琰那个傻小子谁会没事干了用这个,当然了,我用过不算。

我师父回头,把我甩的晕头转向。

「你是何意?」

怎么说呢,他们俩这个称呼总让我觉得他们是同辈,要不我给你俩当徒弟?

「只要魂魄还有一丝,无论多远,就都能聚起来,对吗?」

废话。

我师父也觉得是废话,所以没回答。

但是也没走,可能是觉得我会好奇容亭想说什么。

我看见容亭站了起来,然后跌坐回去,然后又站了起来。

顺带着拔出那把我磨了六百多年,在火狱淬了千万次的剑,剑锋指向我师父。

我看着剑上的寒光突然想起来那天我对着白无常说我修仙到大乘时,白无常所说的那两个字。

「我靠。」

四.

人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到。

比如我那素有流云峰吉祥物之称的大师兄明知打不过容亭还是拔剑相向。

比如我那好徒儿拿着我送他的剑指着我师父想要血洗流云峰。

再比如我的师父和我的徒弟现在正在打的火光四溅。

不过恕我直言,这些都是我干剩下的。

但是唯有一点,容亭居然说,他要找的,是我的魂魄,这件事我可以震惊三千年。

怪不得他试了那么多次都没用,因为我本身就在灯里。

我很说想让他们别打了,再打棣棠山的房子就要塌了,可师父把聚魂灯抱在怀里,颠来倒去,我屁都放不出来。

再怎么说我师父也是一方尊长,容亭又几天几夜没睡好,散了那么多修为,败下阵来也合情合理。

如今的容亭是荡平了火狱的玹机上仙,再加上我还在看着,师父肯定是不会杀他,只是用剑柄把他击退了。

容亭衣袍沾了灰,又从地上爬起来,拎起剑要继续打。

我师父不想纠缠,可容亭非要他把聚魂灯留下。

我竟感动得想要掉泪,虽然我也不知道他是想要救活我,还是想要复活我来折磨我取乐。

被缠得无法,师父只好停下了回流云峰的脚步,问容亭当初杀了我,如今又要借聚魂灯到底要作甚。

容亭不语,领着师父进了房间,转身一掌轰开了一扇暗门。

我看着暗室里那硕大的冰棺,突然就明白了这房间为什么这么冷。

至于冰棺里的人,我盲猜是我自己。

凑近一看,还真是我自己。

容亭不但刨我的坟头,还掀我的棺材盖。

十年了,我终于又见到了自己这张脸。

虽然当年我死得难看,但身上还带着我那二师兄送的凝仙珠,就算成了具尸体过了十年依然面目如画栩栩如生,放出去也是一个谦谦君子的模样。

所以亭儿,你真的没必要弄这么大一个冰棺。

你就没怀疑过为什么这么多年我在土里都没变样吗?

我看着师父将手放在冰棺上,我觉得老头子肯定在想这回不用到处去找合适的身体给我了。

「你当初将他埋在哪儿了?」

「乱葬岗。」

「为什么又把他尸身带回棣棠山?」

容亭的目光落在冰棺上,准确的说是落在我的脸上,然后抬起手,掌心缓缓出现一条赤红色的线,在暗室里显得尤其耀眼。

我吓得一愣,直接在聚魂灯里蹦了起来。

我在灯里来回踱步,容亭将元丹收回,负手而立。

「他欠我一个理由。」

我挠了挠头,虽然挠不到实体。

这个理由要我说出来,还挺没面子。

这红线,是鬼王留下的。

当初我求鬼王办事,鬼王答应了,可这世上的事有因才有果,我当时一身赤条条孤家寡人,那里能就凭空得了果。

所以只好答应日日修仙供鬼王吸食,于是一路奋发修到了大乘,连带着把自己半条命给了他,让他以此换回容亭。

这红线,说白了,是我的半条命。

至于为什么这根线藏的好好的会被容亭扒拉出来,我只能说可能是这几年他扒拉我的坟练会了这门手艺。

「沂儿不欠你任何。」

我的师父,一直都是维护我的。

「沂…儿…?他叫什么名字?」

也是,我都忘了,这徒弟这辈子还不知道我的名字。

「云沂。」

飘渺云中仙,遥遥倾沂水。

这是师父当初给我取名时说的,后来我的确成了流云峰最自在的那抹云。

「他……为什么会去火狱?」

「玹机上仙连沂儿的名字都不知道,何必人死灯灭十余年又来追问。」

师父不肯再说,又或者是师父不知道我愿不愿让他说。

两个人的暗室,三个人的对峙。

最终是容亭败下阵来,师父不但带走了聚魂灯,还带走了我的身体,还扔下了一句玹机上仙若想血洗流云峰,尽管来试试看。

我默许了,本来想着十年一面,可这三天我看了他无数次,够本了。

师父把我盖住御风而行,也许这就叫寄人灯下吧。

我问师父,容亭到底会不会真的杀上流云峰。

师父说不会,这十年发生了太多我不知道的事。

我说也许会,他可是我的徒弟。

师父说痴儿不一定能教出痴儿,那人这一世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说是我没告诉他。

师父不说话。

我问师父,是人是妖真的那么重要吗?

师父说,人心如此。

我说,哦。

五.

隔了十年,我终于能摸到自己了,虽然虚弱得走两步就要倒,但我还是开心。

于是我转头问师父,我啥时候能死。

师父举起拳头锤了我一拳。

「能活着就好好活。」

师父把拳头松开,摸了摸我的头,我总觉得像摸一只小狗。

「你死以后,我用了聚魂灯,可灯不亮,我便以为你真的连魂魄都消散了。」

我吐槽说师父你用的太早了,而且乱葬岗孤魂野鬼又多,那时候我魂体都是透明的,当然回不来。

「既然还有魂魄,怎么不肯投胎。」

我说一开始是魂魄太虚弱投不了胎,一年以后才聚齐一点,就想着可以投胎了,可那天他突然来了,我想着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就这么等着,不知不觉就快十年了。

「不必在外面流浪了,以后就住在流云峰,师兄弟们都很想你。」

我咧开嘴笑,还摸了摸师父的白胡子。

「师父,那天他没来,我以为他放下了,我想去投胎了,那个白无常非说我是修魔道的,我就和他吵起来了,他说要一掌拍散我,我想着就这么散了也好,无爱无恨,无忧无惧,多好啊。」

师父沉默着拍了拍我的背。

「为师老了,你得在我身边端茶送水。」

我乐呵呵的应了下来。

在流云峰的日子悠闲得要紧,我怕吓着那些新弟子,就只在师父独居的院子里天天躺着晒太阳。

师兄弟们每天轮流来看我,有时候我睡着了还会捏一捏我,看看我是不是还活着。

没人问我怎么又活过来了,大家都很高兴。

师父约莫在为养好我的身体想办法,我觉得他想得头发又白了好几个度。

浮琰被师父关起来修炼,让他赶紧去补自己修为的空缺。

二师兄在我面前嘚瑟,说要不是他的凝仙珠,我肯定就直接没了。

我说是,要不是二师兄的凝仙珠,我的确留不下那一抹魂魄。

浮琰关禁闭,身边就只有二师兄话最多。

他说我死了以后,火狱群龙无首,容亭以一己之力荡平了火狱,从此世间清平。

他说容亭现在是人人敬仰的上仙,绝对不会干出血洗流云峰的事,让我放心。

二师兄说的话是最不靠谱的,所以隔天容亭就杀上了流云峰。

这次一个人都没带。

倒没有血洗,但是人被打趴了一片。

我那内伤还没好的大师兄又上了阵,这次直接被打吐了血。

师父和我站在山巅,问我要不要去。

我摇了摇头。

师父说发现了那根线以后,他就有了执念,执念太深,是会入魔的。

看吧,身为上仙,正道当头,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命是恶贯满盈的诛仙君给的。

看吧,这狗屁世事,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师父传音让所有弟子都退下,只留下了大师兄一个人,我怀疑师父是觉得大师兄受了伤,动不了。

然后拎着我的脖子往下面飞。

可怜我废了一身修为,才出场得这么狼狈。

容亭看起来已经恢复好了,吊打了我流云峰众弟子以后还脸不红气不喘。

其实论起来同辈之中是三师兄修为最高,但大师兄一直是把自己当成我爹,估计是为了替我出气,才这么硬碰硬。

说真的,我觉得大师兄又胖了一圈,应该是被打肿了。

师父拎着我从天而降,姿势不雅,白瞎了我一套新衣服。

许久不曾以人身见这么多人,我属实有些不好意思。

容亭直勾勾的盯着我,连手中的剑落地了都不知道。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叫他亭儿,还是容左使,亦或是,玹机上仙。

上一次见面我套了件红袍子带了个龇牙咧嘴的鬼面具,带领着火狱万千鬼众包围了修仙正道,容亭也在其内。

然后我的万千鬼众被反杀了。

这次我穿着四师姐给我做的新衣服,还挺人模人样的。

「诛……云沂?」

我还在想开场白,就听见了容亭叫我的名字,我一愣。

你能不能把诛仙君三个字说完,这样说一个字就很像在骂我。

想不好摆出什么表情,我只能把五官表情保持的平静稳重。

「玹机上仙,好久不见。」

「你没死?」

「死了,又活了。」

容亭的表情变得五彩缤纷,我猜是因为他放弃了声名杀上流云峰,我却活生生站在他面前的缘故。

「把他交给我。」

容亭提着剑指向我师父。

这不需要问一问我的意见吗?

然后师父把我推给了他。

「三日后,缺一根头发,我定倾一派之力血洗棣棠山。」

三日三日又三日。

我真的不想飞了,流云峰离棣棠山太远,我要飞吐了。

这两个人没有要听我意见的打算,只有我的大师兄,放心不下我,在容亭拉着我就要御剑飞走的时候,大师兄站上了剑尾。

师父默认了。

容亭原地停了许久,也默认了。

我这把剑本来是可以很轻盈,但是现在显得颇为厚重。

我身体虚弱,在剑上摇摇晃晃,容亭看了一眼,伸出手指夹住了我的手腕。

我的亭儿在关心我,只是没有完全关心。

但我还是有点怕他,毕竟变成了人的亭儿偶尔凶悍的时候还是很可怕的,于是我瞅了一眼身后的大师兄。

大师兄拍开容亭的手,扶住我的肩,让我靠在他身上。

可靠。

不怕被笑话,这一瞬间我甚至感受到了一种慈父般的温暖。

大师兄是明白为什么我看见容亭有些心虚的,因为那日棣棠山血战容亭掏我元丹的时候,大师兄就在不远处,我看见他认出了我,我看见他想冲过来,甚至还看见他张嘴想叫我的名字。

所以我抬起手给他下了个定身术,还封了他的嘴。

火狱的诛仙君和流云峰的逆徒云沂绝不能是一个人。

我不想让流云峰因我再卷入纷争。

六.

我不知道大师兄看见我惨死当场是什么心情,反正现在他是一点也不想我接触容亭,所以抵达棣棠山时强硬的走在我和容亭中间。

非常可靠。

再进棣棠山居,这房里好像没那么冷了,估计是那大的离谱的冰棺被扔出去了。

我还以为容亭当了上仙会自立门派,没想到逛了两圈发现整个棣棠山加上他养的那只吱吱鸟也就十来个活物,每个人都各司其职,忙忙碌碌。

他头一次去流云峰就带了两个随从,兴许是只有两个有空吧。

山上的人不认识我是谁,大师兄哼了一声,同我说他们没见识。

我笑嘻嘻的说同小辈计较这些干什么。

我记着当初在棣棠山建聆风阁的时候就是看上了这里景色独好,登高远眺时满天飞云都在脚下,为了再看一眼这样的景色,我挑了棵大树开始爬。

等到容亭换好衣服出来出来的时候,我正站在树杈子上叉腰看风景。

没办法,做鬼的时候习惯飘在树上了。

大师兄哼哼唧唧的对容亭翻了个白眼然后在我的示意下一步三回头的去了其他地方。

其实我的眼神是想告诉大师兄能不能接我下树,当着容亭的面爬上爬下真的很没面子。

但是我那老父亲般的师兄会错意了。

树上风大,我挺慌的。

容亭换了身湖水色的衣服,长身玉立,广袖上还绣着振翅欲飞的鹤。

他站在树影里朝我伸出了手,我恍恍惚惚的好像看见了亭儿小时候爬树下不来,我站在廊下朝他伸手,让他只管跳,有师父在,保管他丝毫都伤不着。

骗人是会遭报应的吧,我没护好他,所以活该遭了报应。

世事交替,眼前迷蒙。

我脚下一滑,直直的从树上摔了下去。

当容亭飞过来揽住我的那一刻,我下定了以后每天来树上摔一次的决心,毕竟容亭的肩膀和大师兄的一样,都很可靠。

我被放在地上,我说多谢玹机上仙,容亭收回了手。

我以为容亭又要两个字两个字的说话,可他问我为什么站在树上。

长达八个字,可歌可泣。

我指了指树,说上边风景好。

容亭问我为什么怎么上去的。

我瞟了他一眼。

然后容亭又沉默了。

有些记忆太不美好,想要忘记却又不停的想起来。容亭的感觉,我也懂。

天地都静默,容亭的发丝飘到我的耳边,蹭得我耳朵发痒。

白云来去几番,如长空白练。

容亭突然开口,说他这些年偶尔会想起我。

我摸了摸鼻尖,想起我就来刨我的坟堆堆吗。

「我还有什么值得上仙记得的东西吗?」

「有。」

容亭侧过头,我不敢回望,只好眼巴巴的看着前面。

容亭说经常想起他被抓去火狱时,熔浆里飘着数以万计的浮尸白骨,到处都是猩红的,炽热的,只有我扛着铁块出现在他面前,是火狱里难得的一抹白。

的确是,火狱那个鬼地方红得让人眼睛疼,时狂热时苦寒,鬼王把六岁的容亭扔给我时,那把剑我刚磨了一半,那时候的容亭还不是容左使,我摸着他的头哄着他想让他拜师,可他抓住我的手狠狠的咬了一口,说有朝一日一定会荡平火狱,杀尽世间恶人。

小小孩童咬人着实疼,我龇牙咧嘴的收回手,掏出一本修仙道法扔给他。

我说,那就练吧,我等着那一天。

火狱修魔的人成千上万,原先修仙的只有我一个,现在有了两个。

我想容亭肯定是高兴的,毕竟这仙道是众人所求。

可鬼王不高兴,火狱有我一个异类就足够了,再多出一个容亭,他觉得我在挑战他的权威。

我给鬼王敬了一杯茶,然后蹲着给他捏腿。

我说反正也没人知道这件事,修仙修魔又如何,只要是把好刀,怎样都能用。

容亭就是这把好刀,举世难求的利刃。

他第一次被鬼王派出去杀人时,我把那把磨了几百年的剑扔给他。

我说,拿着吧。

以此为刃,战无不胜。

我赌容亭会拿着,因为他缺一把趁手的兵器。

容亭拿着剑,戴着火狱的面具,一战成名,济北徐家全族被俘,容亭摇身一变成了鬼王左使,我屁颠颠的把徐家人捆起来,向鬼王鞠了个躬,这么些人用来炼丹可大补。

鬼王同意了,我当晚就支起了炉子。

然后我就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丹炉里的人还在哀嚎,我从掌心祭出一股烈焰,加了把火。

小样,还想给我下药,害得我装睡装了两三个时辰,趴得我腰酸背痛。

容亭成了鬼王的左膀右臂,外面的人听见鬼王左使的大名往往闻风丧胆,连带着我也与有荣焉。

容亭不再带战俘回来,他同鬼王说人都绞杀了,鬼王拍着他的肩膀让所有人好好学学。

容亭戴着面具,我看不清他的脸色。

但我觉得他肯定在笑鬼王像个傻缺。

等到鬼王想要在人间设堂口做站点的时候,我说,棣棠山吧,那儿风景好。

鬼王不放心让我一个人去,他总担心我会背叛他,所以让容亭跟着我。

那真是,求之不得。

我在棣棠山上建了聆风阁,容亭问我为什么取这个名字,我说因为今天的风大得像有人在抽我耳刮子。

容亭给自己取的外号叫玹机,我没取,无名无姓,死后无碑就最好。

后来棣棠山大战,聆风阁不知道被谁降了一个雷劈得渣都不剩了,听说这个消息我肉疼了好一会儿。

如今的容亭不必再以面具示人,这天下的风光都落在了他的肩上。

我问他不怕当初放的那些人泄露他的身份吗?

容亭错愕的看着我,问我怎么知道他放了那些人。

我噎了噎。

娘的,说漏了。

各个门派有各个门派的传承。

比如流云峰,传承的就是大漏斗的精神。

能漏的我使劲漏,不能漏的我一点一滴的漏。

当然,有时候漏得多了,也会被抓住。

比如现在容亭就抓着我问我到底瞒了他什么。

吱吱鸟叫起来就没完,容亭皱着眉一挥手,漫天流光,瞬间隔绝了外界的声音。

我问容亭想知道什么。

容亭撩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的红线。

他问这是不是和我有关。

我盯着那条线,容亭盯着我,我几度想要点头,可棣棠山的风太大,吹得树都弯了腰。

我摇了摇头。

容亭不死心的接着问我为什么明知道他在一点一点的蚕食火狱却一直替他隐瞒纵容。

我说废话,因为我是好人啊。

身陷囹圄,那就去撕破这黑压压的天。

容亭问我既然是流云峰的人,为什么要跑去火狱。

我说天地不仁,身处仙途或魔道并无差别。

结界里你来我往一问一答,结界外日头隐匿,颇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我插科打诨,容亭气急,握住了我的手腕,双指凝光划过手掌,又划过手腕,然后就出现了一条一模一样的红线。

容亭:「……」

我:「???」

我这条命一分为二,一半祭鬼王,一半换容亭,鬼王死了,那一半自然回到我身上。

可被拎着脖子去见容亭之前,我那老师父分明说得清楚,他会盖住这线绝不会露出端倪。

这种吐口口水在我手腕上蹭一蹭装作施法的屁事果然只有我师父才干得出来。

容亭抬起手与我的手相对,两条红线在皮肉下扭曲,仿佛要冲破皮肉蹦跶出来。

我一边在心里骂娘一边奋力抽手,可风云扭曲,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一道雷电就这么把天撕开破空而来。

容亭反应更快,一掌推开我,自己也向反方向飞去,雷混着电击在地上,原先站立的地方被劈出一个大坑,土壤焦黑还冒着烟。

容亭的衣服被烧焦了一块,我一连后撤七八步才稳住身形。

要命。

又是一道雷劈下,直直朝着我面门而来,我躲闪不及气的半死。

娘的,就算你是天雷,也不能次次就指着我来劈吧。

于是我闭上眼打算等死。

雷声轰鸣,却没落到我身上。

我眯着眼看见前面站了一个不太灵活的身影,正双手结印替我挡雷。

「大师兄,你快闪开,这是天雷,你挡不住的!」

我急的大吼。

「别吵,一切有师兄在。」

大师兄的脚在地上踩出两个深坑,容亭持剑跃至空中,活生生斩断了第二道天雷,火光混着电光腾空爆裂,我们三个人一起被弹飞出去,我被炸得眼前一片白茫茫撞到了山石上。

大师兄被炸得撞到了我身上。

一开始我没晕,后来我被大师兄砸晕了。

晕之前我想着,上一次是一道雷,这一次是两道雷,再有下次,说不定就是三道了。

平时我是不做梦的,但这次我做了一场长到我怀疑自己已经开始回光返照的梦。

从梦里惊醒过来的时候师父站在床边看着我。

我揪着师父的袖子问是不是嫌我话多要做掉我,否则怎么这么骗我。

就因为师父的一句话,我放心大胆的让容亭看我的手,然后红线纠缠,我就被雷劈了。

师父说他故意的,把我送来棣棠山也是故意的,因为怕雷劈坏流云峰。

我无语凝噎。

师父说容亭也晕了,可我分明记得我晕之前他还是醒着的。

我问容亭怎么样了,师父说只是挡了三道天雷,力竭晕厥。

我脑子有些发懵,不是两道吗?

我被撞得浑身跟散了架一样,死活爬不起床,于是师父把容亭搬来了放在我旁边,两个人头并头肩并肩的躺着,顺带把我和容亭的手绑在一起,蔓延至手腕的红线又开始发光,我急眼了,问师父要干什么。

师父替我掖好被子,

我用另一只手揪住师父的胳膊,让他别走。

师父拍了拍我的头,坐在床边,就像要和我拉家常一样。

师父说他这一生有一大幸事,一大憾事。

幸的是弟子友爱满门和睦,憾的是当初未能留下我,眼睁睁看着我去了火狱。

师父在我额头点了一下,我僵着身体动也动不了。

我说不要。

师父说我是傻蛋。

我说我还没有你给端茶送水。

师父说他老当益壮。

我哭着嚎着让他别走。

我哭着嚎着看着他转身出门。

一如当年我定住大师兄,让他看着我赴死。

七.

我是云沂,流云峰的云沂。

我没有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凑热闹。

所以那天听说好几个门派围歼妖精窝,我吃完三碗饭就溜下山去凑热闹。

妖精窝被烧的烈烈火起,人都散了,热闹没凑上,反而从火堆里捡到一个奶娃娃,准确的说,是一只成了人形的赤羽鹤精。

我看他哭的可怜,就编了个竹篮子,把他放进去,流云峰上好久没有过这么小的娃娃了,就带回去养着吧。

我那些师兄弟们以为这是我生的,差点打断我的腿。

我说这是我捡的。

师父探了探他的脉络,给了我一拳头,说这是赤羽鹤,长大了就是凶兽。

我笑嘻嘻的说,我小时候师父也说我凶,现在还不是好好的,而且一只小兽,能坏到哪儿去,说赤羽鹤是凶兽的,都是早八百年的记载了。

所有人都拗不过我,叮嘱我不能让他显了真身,我应承下来,扭脸给他取了个好听的名字。

云亭。

鹤唳云亭。

这孩子就是我的徒弟,得随我。

我没养过孩子,更何况赤羽鹤本来就长得慢。

我闭关前他是七八岁的样子,我闭关三十年出来了,他还是七八岁的样子。

气得我转身就要继续闭关。

然后他拉住我的袖子,和我说我闭关了,他一个人怎么办。

瞧他可怜兮兮的,我抱起他吧唧亲了一口他的脸。

「我的乖徒儿,师父不闭关了。」

我那些师兄师姐,甚至是师弟师妹,徒儿都收了一窝了,只有我的院子还空空荡荡,从早到晚就我和云亭两个人。

云亭问我怎么旁的人都长得这么的大了,他还是那么小一点。

我端着师父的样子弹了他一个脑瓜崩,让他静心练功。

有一说一,我这个师父当的,除了能教他练功,别的什么也不会。

饭是他做,衣服是他洗,睡觉的蚊子也是他打。

我看着他在烛光下眯着眼缝衣服,深感为徒不易,幸好我师父徒弟多。

其他的弟子能出门历练了,云亭终于长成了少年的模样。

身上的衣服短了一截,露出手腕脚腕。

我端详了半天,问他要不要去大师伯那里,看看有没有能穿的衣服。

一个门派嘛,就是这样,兄友弟恭,兄终弟及的。

云亭叹了口气,当天下午背回来一背篼的旧衣服。

洗洗还能穿。

别的师兄弟历练回来了,云亭苦着脸问他什么时候能去历练。

我本来想告诉他不能去,外面的花花世界太复杂,他一只小鹤飞出去了被人发现,我不一定救得了他。

可他满脸期待,我只好带着他偷偷出了山门。

流云峰上苦寂百年,我在外面玩的乐不思归,云亭又苦着张脸问我什么时候回去,要不然被发现了就完蛋了。

我说没事,待为师吃完这碗饭。

然后回去就被罚面壁思过,我坐在小黑屋里无聊到抠脚。

云亭说他不明白为什么其他人都能下山,他却不能,下山了还要被罚。

我始终不好意思告诉他因为赤羽鹤一族只剩他这一个崽了。

作为凶兽,千年来伤人不倦,在外面一直是人人得而诛之。

可我忘了云亭已经是个成年的赤羽鹤了。

所以他趁我睡觉偷偷溜走了。

我急得发疯,循着痕迹一路找一路寻。

最后在困兽的阵法里看见了被两个修仙道友打的奄奄一息的云亭,打的背后的赤羽鹤翼都出来了。

我养了这么久的人,我连根毛都舍不得拔他的。

我不杀人,杀人就犯了流云峰的忌讳。

所以我废了那两个人的丹田。

他们连滚带爬的跑了,我抱着不省人事的云亭回流云峰。

他晕了三天,我守了三天。

云亭醒过来的时候我端着熬的稀稀拉拉的粥问他要不要喝,他却问我他是不是妖。

我说这粥是我熬的,真难吃。

他拉着我的手问我他是不是妖。

我说是。

他的手就颓唐的滑落下去。

我问他是人是妖重要吗?

他说重要,是人才能修成正果,妖修炼百年,千年,万年,也还是妖。

我说可你永远是我徒弟。

于是他把粥喝光了,一抹嘴,说下次还是我来熬吧,师父做的真的好难吃。

修仙之人年岁不分,等到云亭长得和我一般高了,我才忽觉时光飞逝。

他做菜的手艺越来越好,我来蹭饭的大师兄越来越胖。

起初大师兄是不喜欢云亭的,但吃人嘴短这么多年,还是给了他一份请柬。

「师伯过几日成婚,你跟着你师父来观礼啊。」

云亭问我成婚是什么,我说大概就是两个人看对眼了然后一辈子在一起。

云亭盯着我的眼问我,就是这样看对眼吗。

我把他的头扭向一边,让他赶紧去做饭,刚才的都被大师兄吃光了,我一口没吃到。

大师兄成婚那天,流云峰漫山遍野都是红绸。

我到处溜达,想着日后云亭结婚,我也给他整的热热闹闹的,普峰同庆。

云亭喝了两杯酒,醉得双脸绯红,跑出来和我说我那大师兄亲了他媳妇一口,就像小时候我亲他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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