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学校还没考完试,我还要等几天。
说起来,她和付安然纪同一个大学,同一个专业,付安然应该也没考完试。
也不知道付安然怎么在出了这种事之后调整心态,毫无影响地参加期末。
我猜她这几天应该过得很艰难,肯定少不了向纪朗寻求安慰。
否则纪朗联系我的频率不会这样低迷,只有早晚勉强透个安。
对他的好妹妹多坚定,多真诚啊。
我已经无力说什么了,索性管都懒得管,看也懒得看,回也懒得回。
因为期末考试完没什么事情做,我最近又下回了王者荣耀。
再次打开这个我和纪朗初识的游戏,我意外的没什么特别的感触,只能感叹,比纪朗打游戏厉害的人太多了——
就比如我那个初中毕业就被家里送去了国外学习的发小。
谁还没个发小没个朋友,没个「好兄弟」呢?
在国外的延迟掉帧下,许迟的操作也是 6 的飞起。
再次找到了当年玩这个游戏的新鲜劲,我连着和许迟双排打了两天的王者。
纪朗敲开我暂住的酒店的门时,我正在王者峡谷杀得不亦乐乎。
他在门口站着等了很久,直到我这一盘打完才想起来给他开门。
纪朗一眼就看见了我正在双排,王者荣耀的游戏房间里的另外一个人,明显是个动漫男头。
我上下打量他两眼:「有事?」
纪朗应该不是要来抓我打游戏的——
他还捧着一束玫瑰花,像往常一样。
依我对他的了解,他是知道这几天冷落我了,我也没理他,所以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来我这找补呢。
毕竟哪有男朋友会一点不关心自己女朋友的动向呢?
可惜我也不打算告诉他,下个学期,我就在国外了。
因为他似乎全然忘记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面色铁青地抢过我的手机,指着许迟的头像问:
「这是谁?」
看他这模样,好像我在偷晴被抓奸在床一样。
他以前和付安然甜蜜双排的时候,倒是丝毫不觉得有问题,理直气壮的很。
所以我也理直气壮地夺回手机:「你神经病?我新买的苹果 13pm,掉地上摔了你赔得起?」
门还开着,我的声音在回廊里清晰可闻。
纪朗的面色肉眼可见的更加难看。
我嗤笑道:「行了,看你这幅死出,别在门口杵着,要么进来要么滚。」
「有话快说,说完没事就赶紧滚。」
我往沙发上一坐,翘起二郎腿,放下手机点了支烟,满脸不耐烦。
看得出来纪朗的情绪变化很多,从一开始的怒火到有一瞬间的发懵。
——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虽然上次火锅不欢而散,但是我也没有发难,也没有像以前一样长篇大论告诉他,我很生气。
为什么今天他一到我面前,我毫无征兆地变了个人,对他比陌生人还不如。
看不起、瞧不上、不耐烦。
和他当初对我一模一样。
哪怕前提是,他先看见了我和一个男的双排玩游戏。
纪朗懵了一会,才终于捋清楚了,原来今天是我阴晴不定,不是他捧着玫瑰花来找我惹恼了我。
他额头上青筋暴露,下一秒就将玫瑰花狠狠掼在地上:「阮泠音,你有意思吗?你怎么和我作都可以,你现在这样故意找个男的双排让我看见,是想气我?你不觉得你也是在糟践自己吗?」
「你不觉得恶心吗?」他梗着个脖子:「过去的事情我道歉了,我知道我以前做的不对,你就非要这样吗?你还在乎我吗?」
花束里滚落的玫瑰花在地上打着旋转了两圈,精心掸了水的花朵,落得一地狼狈。
我吸了一口烟,娴熟地吐了个烟圈,再挥手打散,恶劣地冲他喷了一口烟。
烟雾中,他的脸渐渐模糊。
我说——
「他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啊。」
「我们清清白白,什么也没有,就是打了会游戏呢。」
「我在乎你吗?你在开什么玩笑啊?」
「纪朗,你觉得,你和他有什么可比性?不行就分手吧。」
烟雾散去,露出纪朗此刻的面容。
其实纪朗给过我的那些伤害,我从没忘记,日夜灼烧肺腑,辗转难眠。
我不但没忘记,更从没和自己和解。
现在,我终于将这些话原原本本还给他了。
我看着他脸上浮起的不可置信和受伤表情,刚才的怒上心头已经渐渐平息。
——「泠泠她是我妹妹,我们要是有点别的什么,还轮得到你?」
——「我就是记错了吃饭的时间而已,你至于吗?再说你长这样,我长这样,和你舍友有什么饭可吃的?你舍友不觉得奇葩?」
——「你别这么敏感行不行啊,我真是服了,要不分手吧,你和然然能有可比性?你觉得哪方面有?」
……
我摁灭了烟,淡淡的薄荷烟草味已经足够提神清醒。
地上的玫瑰花揉乱一团,蹭伤了的花瓣依旧秾艳鲜红。
只是看花的人,心境早已一去不回,反而攫取了玫瑰上的刺武装自己。
来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纪朗定定地立在原地,像被箍紧了一样。
这段时间我所有的阴阳怪气和冷漠的态度叠加起来,在今天,彻底压垮了他心理最后一根防线。
他甚至来不及冷静思考,没有正面回应我的分手,可能还以为我在作闹,以此为要挟。
「阮泠音,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我真他妈真想让你变回两年前的样子,我求求你变回去吧,别折磨我了!」
纪朗崩溃地攥紧了手,胸膛激剧地起伏,眼神中满是受伤。
我真没想过他会崩溃成这个样子,如此脆弱又不堪一击。
毕竟我所说所做,不及他当初的万分之一。
当初他嫌弃我长得差强人意,于是我用了半年时间压榨自己变成他喜欢的模样。
而现在他又想我变回以前的样子,因为以前的我对他真心实意。
他以为,这样我们两个就是双向奔赴了。
真是贪婪又无度,幼稚而可笑。
这么普通,却又这么自信。
我问他:「你是指外表吗?」
我都能听见他胸膛里发出来的、破风箱一样沉的呼哧呼哧声。
纪朗咬着牙根一字一句道:「我们就不能现在这样,好好的吗?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不好吗?」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
这话他这段时间,说过很多次。
我听了只会更恶心。
难道三年前和他网上认识、两年前和他奔现的阮泠音,和现在的阮泠音是两个灵魂吗?
不是的啊。
我想,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纪朗能发了那个帖子发牢骚,仍能装作若无其事的享受我对他的好了。
他从来就没把那个又胖又土的阮泠音当成他的女朋友。
因为不重视,不害怕对方离开,所以肆无忌惮,所以将真心扔在地上践踏,全当成了个笑话。
刀子不捅在自己身上,谁能感同身受呢?
最受伤的永远是最在乎的那个人,永远是爱的更多的那个人。
可现在这个人,不再是我了。
当逆袭童话里的王子公主终于站到了对等的位置时,王子眼中深深的惊艳和爱慕,几乎让看客忘记,这些美好本就是编织的谎言,是写出来哄骗那些同样骨子里还是自卑的小公主的。
根基仍旧是灰扑扑的残酷。
公主摘下了滤镜,终于看清楚了,王子的额头上其实有好大一个青春痘。
也不是公主喜欢的模样。
没有人会一直停留在原地等谁。一年可以,两年可以,三年之后哪怕人来了,两年的孤苦等待也早已留下了抹不去的隔阂。
爱是双向奔赴,是双方共同前进。一方的奔赴和进步,终究会在某一天清醒。
清醒之后回望,不一定是对青春年少的感慨,更有可能是痛恨过去自己的傻逼。
从发现那个帖子开始,我一直在剖析自己,到最后剥去层层伪装——
我发现我只是不甘心,仅此而已。
我只是还没有看他沦为人臣的样子,没有将他的真心踩到四分五裂,来满足我的私心。
现在做到了。
只是真的,挺没意思的。
我腻了。
「不好。」
「你觉得无所谓的,恰恰是伤我最深的。可你看看,你还是觉得无所谓,是我无理取闹,你的道歉这样敷衍。比起悔过,你更像是逃避甩锅。」
「……你永远都这样,幼稚,冲动,总以为别人可以无条件包容你,直到你长大。可凭什么啊,凭什么?」
凭什么我要做委屈的那个,凭什么在撕裂了我年少美梦之后,他还觉得我爱他。
「纪朗,」我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分手吧。」
「我放过你,也放过我自己。」
我和纪朗彻底玩完了,不会再有任何可能。
坚定而决绝。
我早已经学会,不对他抱有任何希望。
可到了这一步,我还是觉得失望。
失望他不够成熟,不够后悔,不够明白这辈子可能没有另外一个阮泠音,年少单纯到曾经不计条件和利益的爱他。
他还有什么可生气,有什么可发牢骚委屈的?
他 PUA 我的时候,我也没有像他一样,歇斯底里,一点也不体面。
我反过来 PUA 他的时候,他就接受不了了。
人真是奇怪。
我弯腰捡起遗落在地上的玫瑰花,将烂了的玫瑰花放回花束里,还给了他。
我没有回应他听见我说分手时的疯狂。
我只是在他失控的谩骂中,平静地拿起手机。
从游戏情侣关系的解除开始,到我专门存放我们聊天记录的截图,qq 的情侣空间情侣黄钻,情头,签名,合照。
从网恋到现实的所有东西,我当着他的面删的干干净净。
自始至终,我都没再看过他一眼,再没和他说过一句话。
在我删到
他像被人掐住了脖子,呼吸艰难,嘴唇不自然的哆嗦着,进出气都变得艰涩。
也像溺了水的人,猛然发现自己正在将最后一根浮木板撅折扔掉。
他眼睁睁看着我们的那些过去撕成碎片,连痕迹都被扬的一干二净。
约莫是刚刚骂的歇斯底里,他嗓子干哑吧,他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发不出来。
他颤抖着手想抓住那些虚拟的数据,只扑了个空。
虚握的掌心里,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抓住。
我想,他的自信终于破灭了。
他意识到了,我是认真的。
我这些天的冷漠和阴阳怪气,也是认真的,早早就预兆了结局。
那个爱他如命卑微到尘埃同色的阮泠音,被他亲手扼杀了。
在他发出那个帖子的时候,在他无数次冷暴力的时候,就注定了结果。
种因得果,仅此而已。
纪朗知道我有多宝贝这些数据,我更知道。
两年前我手机被偷,我借着别人的手机打给纪朗时,他忙着陪付安然打游戏,不耐烦地挂了我的电话,根本没理我,甚至不愿意问问,哭成这样是出了什么事。
那时候我刚和他奔现,刚来到这个城市半年,人生地不熟,孤身一人,举目无亲。
我无助地嚎啕大哭,不吃不喝在警局蹲了一天等着消息。
那个丑陋的胖子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捧着失而复得、装满回忆的手机时——
其实真的有在,小心翼翼地开心着。
……
都过去了。
一直到最后,我转身拎着放在酒店房间里一直没动过的行李箱离去时,到我和纪朗所见最后一面时,我都没有告诉过他:
其实那个丑胖子也才 19 岁,还是个小姑娘,只身一人在陌生的城市,真的好想有人抱抱她啊。
就算时过境迁,她想要的得到了,也不能抹平当初没有人给她一个拥抱的遗憾。
所以,很多事情错过就是错过了,迟来的,早就不需要了。
正如我早在 2020 年 9 月 5 号就在贴吧的小号签名上写的——
「后来我终于知道」
「它并不是我的花」
我和纪朗分手没几天,西城区的朋友也考完了试。
听说我分手后,她默然地给我倒了一杯酒。
「分手快乐。」
坐在对面的女孩子叫陈梦语,正是锤死了付安然的楼主,更是付安然曾经的冤种舍友闺蜜。
我含笑接过了她的酒。
她说:「那个傻逼男的,他现在不会知道的,失去你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损失。」
我们认同地举杯一碰,默契地再没有提起她的前男友、纪朗和付安然,只是开开心心吃了一顿饭。
来这个城市两年,我第一次交到了性情相合、志趣相投、家境相似的朋友,缘起却是因为付安然。
命运也算奇妙,也算有得有失的公平。
时间过得总是很快,一眨眼暑假放完再开学,我已经坐上了前往国外的飞机。
和陈梦语一起。
我们选择了同一所国外的学校,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远离烂人。
我不会再是孤身一人。
连在国外的许迟,都翘了课特意来机场接我,要带我这个从小就能吃的小胖子去吃遍英国。
至于许迟是如何震惊的,我就不赘述了。
他嚷嚷的声音逸散在风里:「……音音,这就是你给我七八年没见的「惊喜」?」
陈梦语魔性爽朗的「鹅鹅鹅」的笑声,也跟了一路。
我想,真热闹。
现在重新开始一段青春,也还不晚。
但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放下一切,能重新毫无芥蒂的开始享受新生活。
付安然发疯一样地用小号轰炸我的 Facebook。
她说,阮泠音你这个贱种心机婊,原来你和陈梦语是一伙的,你们合起伙来算计我?我现在名声毁了你满意了?纪朗眼睛瞎了才会喜欢你,活该你当初又胖又丑,你不得好死。
我本来不想回的,但是她说纪朗喜欢我。
平白无故恶心我一顿,我也不会放过她。
我只回了一句话:「我按着你的头让你做那些事情了吗,你告诉纪朗是我做的,你看他信不信?」
她破防了。
她知道,无凭无据,纪朗怎么会相信呢?何况那段时间纪朗根本没有为她发声,只是私底下安慰了她几句。
明眼人都知道,无非是在不在乎到某个地步是区别。
纪朗这个人,只爱他自己。
付安然追着我骂了几条街,我烦不胜烦,挨个拉黑了她的小号。
直到一个星期后,她突然消停了。
我也懒得跟一个在大学圈子里身败名裂的垃圾浪费时间。
然而付安然消停了,纪朗又开始了。
我在国外待了两个月后,国内的舍友发给了我一张照片:
纪朗憔悴地在宿舍楼门口等我,他明明拿着一支新鲜的玫瑰花,却比干枯的玫瑰还要沉闷。
除此之外,我忘记拉黑了的他的支付宝账号,发来了一条又一条消息。
如陈梦语所说,他后悔了。
他真真正正的认识到了自己的错,并且和付安然划清了界限。
他甚至还将我前几个月所有故意的阴阳怪气,揽到了他自己身上。
我仔细地看完他的消息,心情十分平静,有点微妙。
不为别的,只是因为——
曾经 PUA 的人,被我彻彻底底 PUA 了。
被 PUA 的人,只会在高下对比中,不断裹挟在过去的回忆里,忍受着心口空了一块的、求不得的感觉。
杀人其实是没意思的。
诛心才更折磨。
我拉黑了纪朗的支付宝好友,没有丝毫留恋。
我和他之间所有的联系,彻底了断。
所以,他这辈子都不会知道我未曾宣之于口、最隐晦的秘密。
世人只会展现想让别人看见的那一面,我也不能免俗。
纪朗永远都不会知道,其实我早在大半年前,早在 2020 年 9 月 5 号那天,就知道了他发的帖子。
纪朗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帖子是我亲手用小号挖起来的。
链接是付安然分享给纪朗的,可分享了这个链接给付安然的,是那时候还没和付安然撕破脸皮的表面姐妹陈梦语。
而追根究底,帖子是我顶起来,拜托陈梦语发给付安然的。
其实最初的最初,我并没有想牵扯付安然进来。
虽然付安然动不动刺我的话和某些行为让我不舒服,但说到底,拎不清的人是纪朗。
如果纪朗拎得清楚,也不会有后面这些事了。
我也只会针对他那些恶言恶语和冷暴力。
可是就像我回复付安然的:
没人掐着她的脖子逼着她做这些事。
她怎么就这样无辜,觉得自己没有错?
我明明将选择权交到了她手上。
她明明知道,那天是我和纪朗奔现 520 纪念日。
她明明看得出来衣服山正,一对比帖子发布的时间,再加上纪朗的只言片语,正常人都知道避嫌。
她乐颠颠地发了,还要一个劲抓着这件事故意恶心我。
她不是活该吗?
所以我挺爽的。
我只是个铺好棋局的人,走向都在纪朗和付安然自己手里。
他们按照我设想的最坏的路走去,我也只能杀人诛心,不做一个只会在夜晚蒙起被子哭成泪人委屈自己、最后洗脑自己告诉自己退一步海阔天空的冤种。
他们怎么不知道退一步,可怜可怜当初的我呢?
所以我和陈梦语锤死了付安然,让她尝尝自己种下的苦果。
所以我反过来 PUA 纪朗,让他因为我瘦下来那半年的百依百顺而心生愧疚。
时间会不断美化回忆,放大自己做过的错事,名为「后悔不曾珍惜」。
我 PUA 他,让他在分手后一段时间,撕心裂肺地想我,让他这辈子心里都有个缺口,这才是我的报复。
单纯地和他作妖,看他舔我,有什么意思?
终归不过是我最后腻了烦了过不去心中的坎,互相折磨后以分手为终点。
不够偿还他那些恶毒的心思。
走到这一步,我其实没有后悔,也没有遗憾。
事情是既定发生的,一切都是命运的馈赠。
有得便有失,我们所经历的一切造就成了今天的「我们」,追忆过去只会让人裹足不前,畏手畏脚。
大大方方承认,谁没有荒唐过愚蠢过,也是成长的一部分。
哪怕这领悟的过程充满荆棘,以痛苦和自我怀疑作锤锻,用眼泪凝结出通往强大而自爱的道路。
所以我不后悔也不遗憾,彻底离开纪朗,斩断这一切后,我还有更美好的人生。
至于故事,就让它停留在这里吧。
漫长的时间洗涤后,剩下再读,只有淡然一笑。
——只是盛年不重来而已。
番外:泠泠之音
卸载贴吧之前,我还有一件事。
我熟练地打开贴吧,点开个人主页,点进草稿箱,像在无数个失眠的夜晚里一样,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他送我玫瑰花」编辑于 2020-09-05 的主题帖,标题是「新学期开学了,和对象的感情变好啦,我也来记录一下我们从网恋到现实的甜蜜蜜」。
这条帖子没发出去,一直冰冷地躺在草稿箱里,陪伴着我二零二零年九月五号那天,所有碎掉的少女旧梦和真心。
我默然地看了良久,随即点击了删除,将帖子塞进了垃圾箱,连贴吧账号一并注销。
做完这件事后,我将贴吧卸载了,以后,多半也不会再下载了。
这是我和青春,一场有来无回的告别。
我和纪朗的认识很简单,一开始谁也没想到我们会走到这一步。
网上初遇时,我刚毕业。
因为高二到高三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我不得不吃了一年的激素药。
我从不到三位数的体重,一路狂飙至一百三。
一米五八,一百三十斤。
这是什么概念?
我不知道怎么用语言去描述,大概用发生的一些事情来定义吧——
私立高中的同学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有家庭教育良好奋发图强的,自然也有因为钱财无忧无虑张扬肆意惯了的。
我从男孩子口中的女生,跌进了泥地里,被称作死胖子。
我被精致漂亮的女孩子们孤立,被尚且不懂事的青春期的男孩子起绰号、闹笑话。
他们哄笑之间最无所谓的,是一个女孩子的自尊心。
我下意识地逃避着现实,将大多数时间打发在了网上。
那时候王者荣耀就很火,我悟性不算太差,也不能算太好。
长期现实里的压抑,让我也学会了拿钱消遣,仿佛这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遇见事情的第一解决办法。
用钱砸。
网上认识的其他朋友看来的挥霍无度,其实只是我一周的零花钱而已。
我知道这样的心态不对,但是我停不下来了。
今天连跪打不过,就砸钱找四个陪玩,包我躺的舒舒服服。
纪朗那时候就是陪玩,游戏打得不错,普通人家的孩子赚点零花钱,自己攒钱买双鞋或是和朋友出去吃顿饭。
可能是出于现实的敏感自卑,我和很多的「网络女神」一样,精挑细选了好看的头像,将自己的名片打点的所谓的「有品味」。
那时候多幼稚多不懂事,因为内心的空虚所以拼命包装外表。
我从来没爆过照,只是偶尔发在 QQ 空间里一些日常,网上的朋友们打趣我,是真正人美声甜的富婆。
是的,我还有着一幅御姐音的嗓子。
种种加起来,谁会想到拥有这样嗓音的人背后是个胖子呢?
纪朗也不例外。
最开始,我对纪朗并没有什么别的心思,我们只是单纯的老板与陪玩的关系。
可能是那时候我网上冲浪说话有梗,也有可能是纪朗对我的声音着迷,亦或者是我出手阔绰——
是纪朗先对我动的心。
渐渐的,这个声音好长得很帅的陪玩,毫无意外地捕获了浑浑噩噩的我。
我是永远有人接的瑶瑶,是有第二个蓝的小乔,是有人呵护备至的宝贝。
就算我很有钱,纪朗也并没有圈钱。甚至我们在一起之后,他想方设法地将之前我点他陪玩花的钱都还了回来。
他会给我买各种各样力所能及的小礼物。尽管大概是他送我一个玩具熊,我会回一双限量版 aj 这种,但是我心甘情愿。
因为我不缺钱,只是生病吃药胖了之后,除了父母亲人和远在国外的许迟之外,没有人愿意用心对我。
所以我相信纪朗的为人并且为之感动——他不是不愿意给我,只是还能力有限。
我们奔现之前,他眉飞色舞地打了个视频给我,我当时慌得将手机扔在床上不敢碰,生怕一碰乱碰,自动接通。
我迷失在他的温柔里,才意识到,我是如此期待也如此恐惧见面。
我怕他嫌弃我。
我小心翼翼地暗示了几次,我清爽干净的少年告诉我——
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他真的不在乎我长什么样,他的泠泠一定是他心中眼里最好看的。
他还说,他又去当了几天陪玩,攒了钱,他来找我。
他说,他要送一束最秾艳的玫瑰给我。
我听了之后,是真的感动,是真的悸动,是真真正正的想对他掏心掏肺。
后来也的确如此。
飞蛾扑火,被嫌弃了还不自知。
陈梦语后来一语道破,我当年就是太傻了,就是被家里保护的太好了,轻而易举地为一点谁都能做到的事心动不已。
在蜜罐里长大的孩子的确容易脆弱,尤其是我这种乍然生了病,从天堂到地狱的。
在我被打碎了原有的顺遂生活后,有一个网络上素未谋面的人,对我全心全意,把我的事情当成他自己的事情。
在我每一个失眠的夜晚里哄着我,在我每一个流泪的细节中宽抚我。
虽然现在说起来很傻逼,但是当年我真的觉得,是纪朗拯救了我。
因为他的出现,我变得自信起来。
因为他的存在,我知道自己也要好好努力学习,不能沉迷游戏。
我将他视作光,却不知道,光明的背后必定有阴影存在。
我只是没想到这阴影太大了,大到如洪水猛兽,三两口将我干干净净的少年吃下,吐出来的是一个截然相反的狰狞的真相。
——原来他那些甜言蜜语,在一张脸面前,都是假的。
给出来的,能眼睛眨也不眨地收回。
我还跟条舔狗一样,做着属于癞蛤蟆的美梦。
在不知道那个帖子的时候,我以为他只是单纯的失望,一时接受不了,有冷暴力也是可以理解可以原谅的。
我做着自己感动自己的事,一点点为他变好,变得更好。
是有成效的,在我疯狂折腾自己,卑微地舔着他后,他那段时间的冷漠逐渐回暖。
他回心转意了。
我也算享受了几天双向奔赴的甜蜜恋爱。
我满心欢喜,还以为自己得到全世界。
那时候的确很流行记录网恋,所以我也下载了不玩的贴吧,开了个小号,幼稚而郑重其事地打下[他说要送我玫瑰花]这个 id,准备去发帖子记录一下我们的日常。
也就是在那天,我发现了纪朗发的帖子。
很火。
只有我这个大傻子,被蒙在鼓里,不知道这段时间在他眼里,我算个什么东西。
帖子里,字字看得我锥心刺骨。
纪朗没说他也曾经多喜欢我,也不说别的,单纯地把我描述成了一个线上线下骗感情的丑逼。
我的深情在他眼里算舔,他还说不直接和我分手,是真的怕我身体不好,一时间想不开,他被找麻烦。
他说我一直缠着他,怎么就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到底什么时候我能自己意识到自己提分手?
还有更让人心寒的截图:
我给他发一长串消息,他回我的只有嗯,其实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在截图里,他的对话框里写满了——
「你是不是有病啊那么丑别缠着我」
「这么丑出来网恋什么啊把自己包装的那么好」
「拜托你放过我吧」
我,放过,他?
那他为什么不放过我,不跟我提呢?
他真的是为了我着想吗?
我一方面想不明白他到底是怎样摇身一变得这么肮脏丑陋,一方面钻着牛角尖,左思右想都是他把我当成个笑话看,找了个免费的乐子。
我的真心,一文不值。
我也是在 2020.9.5 号这天,彻底回想起来,纪朗这些时间对我的冷漠和冷暴力和言语上的伤害。
原来我一点都没忘。
从付安然在 QQ 空间里的指桑骂槐装傻充愣,到他们两个甜蜜双排,到每一个我被遗忘看不起的细节,都历历在目,宛如昨日,伤至肺腑。
原来我是如此痛恨他的冷暴力和不在意,如此痛恨他的食言。
当我自己都不在乎自己的人格和自尊时,我下意识地压抑住了这些痛恨,将自己捧高奉上。
可是对方不要。
可是我压抑不住了。
我恨,恨他不能尝遍我的每一寸痛苦和尴尬,和真心四分五裂的绝望。
我在日日夜夜的哭泣里,用眼泪凝结成了冰面,一步一滑,直到越走越稳。
纪朗对我的确越来越好,可我不需要了。
我用了三个月时间让纪朗对我好,我对他也百依百顺。
我在他心底种下一个「这个女孩需要好话哄着」的印象,再用半年时间疯狂的用钱砸,彻彻底底改变他的消费水平和消费观念。
我让他觉得这是他该得的,因为他是我男朋友。
这样他以后的女朋友,但凡不如我有钱,就格外对比出我的好。
我要在他生活里的每一处都留下印记,让他余生无休止地悔恨,悔恨错过了我这么「好」、这么「不求回报」的女朋友。
等年龄更大些,他更会开始后悔,他错过了最简单的物质层面的阶级跨越机会。
我要让他的余生暗藏细针,时不时刺他一下,是最绵长的折磨。
我将一切打算的很好,直到彻底改变了他的消费观念,简单测试过他会在付安然和我之间坚定地选择我后,我动手了。
我亲手挖出来那个帖子,宁愿揭开自己的溃烂流脓的疮疤,也要生生剜去这块腐肉。
我本来打算花点小钱收买一下付安然的舍友,让她的舍友装作无意将帖子分享给她。
但是机缘巧合之下,我竟然认识了陈梦语。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我和陈梦语如此合拍,会成为一生的朋友。
我当时只觉得一切都是报应,付安然是自作孽,不可活。
但我还是给了她一次机会。
她自己将自己作死,只会让观众拍手称快,一阵哗然。
我骨子里就是离经叛道的,也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
我恶劣地为这个报复暗爽。
贴吧卸载完成后,我浮动的思绪也归于平静。
备忘录滴滴滴地提醒我,许迟今天约了我吃饭。
我打扮好后,门口的跑车喇叭也滴滴滴按个不停。
我探头出去,轻快地笑着回道:「来了来了!」
簇新的琴叶榕在晨光中微微晃动,隔壁室友煮的牛奶咕嘟沸腾。
北欧今天还是个难得的艳阳天,雾霭褪去,一碧如洗。
真是让人心情愉悦的好天气。
明天一定也是,晴朗美好,满载希望。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