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随便找个理由:「嗓子有点不舒服。」
「感冒了?」
「没有没有。」
正说着,我忽然感到一道目光,下意识抬头,正巧与顾洲然对视。
他顿了顿,从容地移开了视线。
好像刚刚只是不小心与我对上了目光。
但我心里依旧毛毛的,于是下定决心,非必要,绝对不看顾洲然。
下班时,我快乐地奔向电梯间,迅速地挤进一个快要关门的电梯,正想感叹自己好幸运,一抬头,看到电梯的角落,站着个熟悉的修长身影,正扬眉朝我望来。
我:……
「顾,顾总监,你也下班了啊。」
「嗯。」
他淡淡应了一声,似乎并没有想跟我继续交谈下去的意思。
我赶紧转过身,背对着他。
电梯经停几层,挤上来不少下班的人。
然后挤着挤着,我就被挤到顾洲然身边了。
作为一个玛丽苏剧情绝缘体,我并没有发生「一不小心撞进上司怀里」的狗血戏码,而是一个趔趄,一脚踩在了顾洲然的皮鞋上。
头顶闷哼一声,我连忙道歉:「不好意思顾总监,我不是故意……」
此时身后大姐一个肘击,我又没站稳。
梅开二度。
我:……
我的鞋底,大概是爱上了顾洲然的皮鞋。
大姐又一个神龙摆尾,梅开三度之际,顾洲然猛地扶住我的肩膀,把我固定在他面前狭小的缝隙里。
我听到头顶传来笑声,胸腔带着低沉磁性的共鸣,像每个晚上他在我耳边的低笑一样:
「别踩了,我皮鞋还挺贵的。」
5
出了电梯,我连连向顾洲然道歉,甚至斗胆问起了赔偿。
他说没关系,不用。
临走时,他突然叫住我。
我心里「咯噔」一下,以为他要认出我了。
结果开口还是工作上的事:「岑遥,你述职报告做得有些简略,明天上班后,麻烦再重做一份详细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除了刚刚笑起来那瞬间,一直都跟我保持着疏离又陌生的距离感。
不过这样也挺好的。
毕竟我们本来就没什么关系。
我抿抿唇,说好。
晚上,顾洲然又出现在我床上。
他抬手想摸我的脑袋,被我一把推开。
「怎么了?」他问。
「既然你每晚都会出现,我们能不能约法三章?」
他迷惑不解:「什么?」
「第一,你要穿着睡衣睡觉;第二,你不能进我被窝;第三,你不能随便摸我。」
他拍拍我放在他腹肌上的手:「你有没有觉得,把手拿开后再说这些话,会比较有说服力?」
我开始摆烂:「你明明知道,我不碰你就不能动弹。」
他笑笑:「那好吧,我答应你。」
梦里的他,除了最开始把我踢下床,一直都是温柔耐心又体贴的形象。
我忽然有些疑惑,每晚的梦境,到底是他和我在一起做梦,还是这里的顾洲然,只是我单方面臆想出的一个并不存在的形象?
「在想什么?」他问我。
我随口瞎编:「最近又胖了,我妈说我要嫁不出去了。」
「不会,你不重。」
我撇撇嘴:「你又不知道我多少斤。」
他顿了几秒,低低地笑了起来,语气慵懒而温柔:
「不重的,毕竟踩了我两次,我都没觉得疼。」
6
我从梦中惊醒。
我妈敲门:「要迟到了!」
一看手机,又快九点了。
自从顾洲然出现在我的梦里后,我总是睡得很沉,根本听不到闹钟。
来不及吃早饭,我抓起牛奶面包就出门了。
上班的路上,顾洲然那句「毕竟踩了我两次,我都没觉得疼」,频频出现在耳边。
心跳很快,我不断地想,是不是顾洲然和我一样,已经在现实中认出我了?
到公司后,顾洲然还没来,我想起述职报告,打开电脑开始写。
小妍挤过来,看到我在键盘上翻飞的手指,打趣道:「这么努力?」
我咬了口面包:「顾总监让我重写一份详细的述职报告。」
恰在此时,一个修长的身影从我们身旁经过。
我浑身僵硬地停下动作。
「怎么了?」小妍问。
总监办公室的门打开后关上。
我忙回过神,继续打字:「没事。」
玻璃后办公室里,顾洲然脱掉外套,坐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一切如常,好像昨晚什么事都没发生。
我慢慢攥紧手指。
他并没有来找我,也没有跟我多说一句话。
就像无数个稀疏平常的工作日。
所以,梦里的那句话,到底是真实的顾洲然说的,还是我根据现实中发生的事而臆想出的台词呢?
下午两点,我抱着写好的述职报告,心情复杂地敲开了总监办公室的门。
顾洲然坐在办公桌后,神色自然地示意我坐下。
我盯着他,企图找到一点点他对我的不同。
他低头翻看我的报告,时不时问一些问题。
其实都是再简单不过的东西,但面对着每晚出现在床上的人,我舌头就好像打结了,脑子也不受控制,语无伦次的程度就好像得了老年痴呆。
顾洲然合上报告,抬头看来,眉心微微皱了一下,声音有些凉:「如果今天状态不好的话,可以明天再来。」
那一刻,我的心好像在一点点往下坠。
果然,梦里那个温柔体贴的顾洲然,只是我臆想出来的角色罢了。
至于相像的声音身材和两颗痣,应该都是巧合。而在遇到顾洲然后,我的潜意识和想象力不断完善这个梦里的角色,将他彻底设定为顾洲然。
我垂下头,低声说了句「抱歉」,便匆匆离开了。
整个下午,我都沉浸在顾洲然的严格和冷淡中。
小妍问:「顾总监又让你重新整理了?」
我点点头。
「真够变态。」
这是我跟小妍聊天时的特别用语,越「变态」的人,越容易成功。
我不置可否:「确实是个『变态』总监。」
恰在此时,顾洲然推开了办公室的门,深深地看了我们一眼,径直从我们身边走过。
我和小妍:……
完蛋!
7
下班后,顾洲然还在办公室里坐着。
小妍劝我稍微等会儿再走,但我一刻也不想留,当即收拾东西起身离开。
临出门前,我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小妍被叫到了总监办公室。
回家的路上,我左思右想放心不下,给小妍发
发信息时,我暗暗想,如果真是这样,他可真是个睚眦必报的小心眼。
顿了会儿,小妍回:没有,就问了点工作上的事。
当天晚上,我是在郁闷中入睡的。
再次看到躺在床上的顾洲然时,我一言不发。
他拽了拽身上的睡衣:「我穿睡衣了。」
我继续一言不发。
他又指了指我们之间的距离:「我没有进你被窝。」
我还是一言不发。
安静了片刻,我突然感到头顶上温暖轻柔的触感。
耳边传来他哑哑的气声:「可我很想摸摸你。」
我呼吸猛然一滞。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他在说这些话时,显得很寂寞。
好像很久很久,都没跟别人好好说过心里话。
原来我在梦里给顾洲然设定的性格是这样的。
不过他年纪轻轻就做到总监的位置,面临的压力和挑战应该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吧?
想来,倒也算合理。
我最终还是心软了。
转过身,轻声问:「怎么了?」
我依旧看不清他的脸,可我总觉得他在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没什么。」他摇摇头,顿了许久,哑声问,「我可以抱抱你吗?」
我没有犹豫,主动钻进了他的怀里。
他顿了一下,紧紧抱住了我。
反正是我自己臆想的梦。
反正在梦里,我们早就拥抱过无数次了。
可能是梦里的他过于温柔,我忍不住抱怨现实中的他:「你白天对我好冷淡啊……」
他摸摸我的长发:「对不起,我不想因为我的梦,对现实中的你造成困扰。」
等等,这句话我怎么没听懂?
他突然笑笑:「虽然不知道我梦里的女主角为什么会是你,但在梦中臆想女下属的上司,一定会遭人唾弃吧,况且,你已经有男朋友了……」
我一整个大震惊:「我没有男朋友!」
他又笑了起来,胸腔嗡嗡的:「果然,在我的梦里,你还是单身。」
「我真没男朋友!」
「好,那今晚,你只属于我。」他笑笑,「还有,我不是变态。」
8
醒来后,我左思右想,觉得不对劲。
根据梦里顾洲然的话,他好像是和我一样,以为梦里的我是他单方面臆想出的角色。并且为了不对我造成困扰,故意在现实中跟我疏远,装作陌生人的样子。
虽然不知道「男朋友」的说辞哪儿来的,但我还是要搞清楚。
他到底有没有和我一起做梦?
到公司后,我再次走进总监办公室。
向顾洲然二次进行述职报告的过程中,我仔细观察,不错过他任何微表情,企图找到顾洲然每晚在梦里与我同床共枕的证据。
可他依旧公事公办,态度冷淡,完全不像在梦里与我有交集的样子。
结束后,我站着没动。
所以,你是故意的吗?
是故意对我这样冷淡的吗?
我刚想开口,顾洲然掀起眼睛:「还有什么事吗?」
我猛然哽住,半晌,摇了摇头。
临到门口时,我停下脚步,转身对顾洲然说:「总监,其实我平时不是这样的,最近我私人生活发生了点事,所以…… 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工作的。」
顾洲然看着我,神色看不出喜怒。
半晌,点了点头:「嗯,知道了。」
我火速开门离开。
回到位置上,我又重新捋了一下。
顾洲然对我的态度,明显不像是每晚跟我一起做梦,那他梦里的说法,会不会是我潜意识里,为了解释现实中顾洲然的冷淡而强行圆上逻辑的表现?
并且他说我有男朋友这件事,完全就像是我的想象力在梦中鬼扯。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梦里我们同床共枕,现实我们形同陌路?
我好想冲进总监办公室,大声质问他最近是不是每晚都梦见我跟他睡在一张床上?
但我觉得,如果我真的这样做了,怕是职业生涯就此结束,更甚者会被当成精神病人抓去治疗。
我不敢。
整整一天,我都在发呆和摸鱼中度过。
好不容易挨到下班的点,我又跟顾洲然一前一后进了电梯。
…… 无语。
好在电梯里还有其他同事,我侧身跟别人聊天,全程都没把目光放在顾洲然身上。
出了门,大家各自离开,我正想去地铁站,突然有人叫我。
我回过头,灯火通明的写字楼前,顾洲然站在光线闪烁的交汇点,大步朝我走来。
可能是当晚的夜色太过温柔,又或是逆光而来的他像是打破了梦境的次元壁,翻山越岭,跋山涉水,就这样出现在了我面前。
我愣愣站在原地,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他在我面前站定,顿了顿,开口无波无澜的冷静语气让我立刻回过了神:
「岑遥,我今天没有不认可你工作能力的意思,相反,通过以往的成绩来看,你是个相当优秀的人。如果我的做法有哪里让你误会,我向你道歉。」
我愣了一下。
他特意叫住我,就是为了向我道歉?
我紧张地眨眼:「没,没事。」
他看着我,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犹豫片刻,才终于开口:「如果你个人生活有什么困难,公司能帮到的,我可以尽量帮你协调。」
「啊?」我愣了下,才意识到今天我跟他说过「私人生活发生了点事」。
我总不能跟他说,我的困难就是每天晚上在梦里跟你同床共枕?
「都,都是小事,没什么特别的困难……」
他点点头:「嗯,好。」
直到离开,顾洲然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分寸感。
既表达了作为一个上司对员工的关心,也维持了公事公办的态度。
只有我一个人晃了神。
地铁上,漆黑的玻璃映出我神情麻木的脸庞。
除了每晚的梦境,我和顾洲然之间,大概永远都不会产生交集吧。
9
晚上,顾洲然出现,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我捂住他的嘴巴。
「嘘——」我食指放在唇前,「别说话。」
别再对我说温柔的话,别再对我展现你的柔软与脆弱,别再让我沉溺于梦中无法自拔。
我怕有一天,我会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我会忍不住走到你面前,问你还记不记得我。
「嗯?」他轻轻发出一个不解的音节。
我顿了一下,慢慢放下手指,低头自嘲一笑。
算了,本来就是一个无法控制的梦,我又何必试图控制这个靠我臆想存在的,梦中的人呢?
我把额头抵在他的胸膛:「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呢?」
为什么做这个梦的,只有我一个人呢?
他抬手摸了摸发顶,声音轻柔:「你不是一个人。」
果然,我梦里的顾洲然,永远是一个体贴温柔的人。
我继续问:「如果梦里我告诉你,我真的有男朋友,你会消失吗?」
许久许久,他才哑声回道:「我不知道。」
我抬起头,轻轻推开他。
分离的那一刻,我能清楚感觉到身体重新变得沉重,像被无数枷锁禁锢,根本动弹不得。
可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我扬起头,轻轻笑着,视线却逐渐模糊。
我说:「顾洲然,我有男朋友,你从我梦里消失吧,好不好?」
10
这句话就像打破幻境的魔咒。
一连数天,我再也没有梦到过顾洲然。
公司里,小妍问我:「遥遥,你最近精神状态好像不太好,失恋了?」
我顿了一下,梦中与顾洲然相处的场景一幕幕浮现,直到最后的分离。
我茫然地回道:「算是吧。」
上班偷闲时,我总忍不住偷偷看向总监办公室。
看到那个在梦中消失的人依然存在于现实中,我莫名感到些许慰藉。即便我清楚地知道,梦境结束后,我们再也不会有什么联系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我总觉得顾洲然的严格开始变本加厉。
不管我完成什么工作,他总能找到理由把我叫到办公室,然后就一些小问题提出自己的质疑。
我随便解释解释,他又似乎很满意,让我回去继续工作。
莫名其妙。
小妍小声问我:「最近部门业绩还行吧,怎么顾总监越来越严了?」
我撇撇嘴:「谁知道。」
我越来越肯定,梦里的顾洲然是我想象出来的,毕竟跟现实中的顾洲然相比,可谓是相差太多。
所以,快把梦里的他忘记吧。
下雨天,我又加班了。
离开时顾洲然还在继续工作,我望着玻璃后的他,恍惚间又想起了那晚他加班后在梦里向我道歉的场景。
我赶紧摇摇头,加快步伐离开了公司。
出门后才发现雨下得很大,我没带伞,站在大堂门口,想等雨势小些。
身后传来鞋跟落地的清脆脚步声,我下意识回头,就看到顾洲然朝大门这边走来。
我慌忙扭过头,想想又觉得不太合适,尴尬地转回来:「顾总监……」
他点点头,算是回应。
在我身旁一米远的地方站定后,他仰头看向越来越大的雨势,又转头望向我,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没带伞?」
我一愣。
我要不要实话实说?他会不会邀请我共撑一伞?那我要不要答应他的邀请?
就在我沉浸在丰富的内心戏中时,顾洲然笑笑:「真巧,我也没带。」
…… 好吧。
我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其实我和顾洲然很少在除公司外的地点单独相处,而现在共同避雨的场景,让我忍不住又想起了与他同床共枕的梦境。
他抬手看时间,袖口上移两寸,露出腕部和钢表。
我眼睛忍不住往旁边瞟,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曾在无数个夜晚,轻轻抚摸我的发顶。
察觉到我的目光,顾洲然问:「怎么了?」
我慌忙收回视线:「没什么。」
空气安静了几分钟,顾洲然忽然开口:「你最近工作状态不错。」
我一愣。
果然是做惯领导的人,开口闭口不离工作。
「嗯。」我淡淡地应道。
之后我们又就工作中的问题聊了一会儿,其间我一直注意着外面的雨势。
眼见大雨终于变小,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赶紧开口:「雨变小了。」
刚向前踏出一步,顾洲然突然叫住我,又露出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你头发上有东西。」
「嗯?」
顾洲然突然探出手,指尖掠过我的发丝耳畔。
被他无意碰过的地方,好像燃起了熊熊大火,我只觉得脸颊红得发烫。
他捏起一片纸条放在我的面前:「可能是碎纸的时候弄到的。」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他黑亮的眸子里带着抹促狭的笑意。
我忙避开视线:「谢,谢谢,那我先走……」
「等等。」他再次叫住我,从包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我,「伞。」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不是说你也没……」
他把伞塞进我怀里,眯了眯眼,那抹促狭再次出现,像只目的达成的狐狸,压低声音懒懒地答道:
「我忘了。」
11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我坐在床上,抱着伞愣愣地发呆。
脑海里全是顾洲然最后对我似笑非笑的那一句——我忘了。
所以,他是不是一开始就计划好了,故意跟我一起避雨,为的就是创造与我独处的机会?
我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于是找苏苏讨论:我觉得我上司对我有意思。
苏苏:?
苏苏:你不是都说了,梦里的上司是你自己臆想的?
我把今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苏苏顿了一会儿,回:遥遥,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我:……
行吧。
我丢开手机,抱着那把伞又看了一会儿。
顾洲然今天,可能是真的忘记自己带伞了吧……
第二天到公司后,我频频看向总监办公室,企图找到机会还伞。
但顾洲然好像一直都很忙,我不敢贸然进去打扰。
就在我准备先工作,下班后再说时,他突然叫我去办公室。
我把伞夹在文件里,快步走了进去,熟门熟路地坐在他面前:「总监。」
如果按照往常的剧情,顾洲然已经公事公办地开始工作讨论。可这次他十指交叉放在桌上,顿了一会儿,才开口:「年底部门有团建吧?」
我一愣,团建的事好像不在我工作职责内啊?
但我还是如实回答:「有。」
他顿了顿,把手边一沓资料推给我:「关于团建的调查问卷,发一下。」
我愣愣地接过来。
顾洲然这么认真的吗?团建活动还要提前做问卷调查?
临出门前,他再次叫住我。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那一刻,他显得似乎有些局促,轻咳了一声,才说:「是否带家属那一栏,好好添。」
我顿了一下。
「哦。」
走出办公室时,我才意识到伞忘记还了,想了想,还是先给大家发问卷吧。
小妍帮着我一起发,小声抱怨:「这种杂事他不应该找秘书吗?」
我也不是很懂:「可能我们的工位离办公室比较近吧。」
填问卷时,我不免想到了顾洲然最后的那句话。
往年团建我都会带上苏苏,所以是否带家属那一栏,我毫不犹豫地勾了个「是」。
12
晚上下班后,我想找顾洲然还伞,却发现他已经离开了。
总裁办公室隐于暗处,空落落一片。
这么早下班,还真是稀奇。
第二天一早,我敲开办公室的门。
顾洲然好像很忙,看到是我,又把视线转向电脑屏幕:「有什么事吗?」
公事公办的态度,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最初的时候。
我顿了一下:「我,我来还伞。」
他连眼皮都没掀,声音淡淡的:「放那儿吧。」
冰冷的空气中,我把捋齐了每一道褶皱,再细心卷好的雨伞慢慢放在沙发上。
转身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还在工作,一个眼神都没有给我。
我低下头,匆匆回到座位。
整整一天,我都在反思自己。
或许,我真的想太多了……
可那个雨天,顾洲然眯着眼笑的样子是那样清晰,就好像是从梦里走了出来。
又或许,是许多个夜晚的梦,让我对顾洲然天然带着太多层滤镜。
总而言之,用苏苏的话总结就是——我用自己的梦困住了自己。
一连几天,我都刻意避开顾洲然。
他也没有继续有事没事把我叫到办公室,除了部门会议,我们甚至都没有碰面的机会。
我莫名松了口气。
这样也好。
熬过了年底超忙的时期,团建活动就提上了日程。
这次是在温泉度假村三天两夜的活动,我登上包车时才听说顾洲然因为工作安排来不了了。
苏苏大失所望:「我还想看看你梦里的男人到底长什么样呢。」
我赶紧捂住她的嘴。
顾洲然不在,我反而玩得更尽兴。
第二天晚上,苏苏待在房间泡温泉,我跟同事一起在歌房唱歌,直接变身麦霸模式。
又唱完一首,忽然有人推门进来,我下意识回头,就看到了一身休闲装的顾洲然。
拿着麦克风的我当场愣住。
有人问:「总监忙完了吗?」
顾洲然点点头,找了个角落坐下:「你们继续,不用因为我感到束缚。」
这时有男同事半开玩笑说:「总监你看,岑遥唱了一晚上了,都没给我们机会。」
小妍笑着回怼男同事:「人家唱的就是好听。」
我张了张嘴,刚想解释,就听顾洲然笑笑:「是吗?」
他顿了顿,又说:「我也想听听。」
我愣了一下,昏暗的歌房里,他望来的那双眼眸亮得出奇。
小妍起哄:「遥遥,快证明给顾总监看。」
我这才回过神,慌乱地转向点歌板。
身后男同事问:「总监想听岑遥唱什么?」
我竖起耳朵,半晌,听到他那熟悉的,尾音带着懒懒气息的沙哑嗓音:「她唱的,什么都行。」
那一刻,我忽然知道自己想唱什么了。
伴奏响起的时候,我转身面向大家,却始终没有勇气看向顾洲然。
可我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视线。
歌曲唱到最后,我终于鼓起勇气对上那道目光。
他好像是喝酒了,面颊带着抹不自然的酡红,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在我的歌声中,他的神情渐渐凝滞,带着不解、失措和探究。
我闭上眼,唱完了最后一段——
你是我朝夕相伴触手可及的虚拟,
陪着我像纸笔像自己像雨滴,
看着我坠啊坠啊坠,落到云里。
13
这首歌唱完,我把话筒递给同事,随便找个借口离开了。
走到走廊尽头,忽然听到有人叫我。
我回过头。
我很少看到顾洲然这样失态,他几乎是小跑而来,脚步带着几分慌乱,没有掀起的碎发蓬松地贴在额前,配上一身休闲装,像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孩。
「总监,有什么事吗?」
他张了张嘴:「你……」顿了一会儿,「要回去了?」
我点点头:「嗯。」
他垂下眼眸,片刻,又看向我:「男朋友…… 在等你?」
我:?
怎么不管梦里还是现实中的顾洲然,都觉得我有男朋友?
我:「不是,我闺蜜。」
他「哦」了一声,又走近了几步。
我闻到了淡淡的酒气。
「一起走吧。」他说。
有点莫名其妙,但我也不敢说什么,跟在他身侧偏后一点的位置,一起往房间走。
穿过走廊,走进酒店天井,我忽然觉得有点凉。
但顾洲然步速很慢,我不好加快脚步。
他侧眸看了我一眼,突然问:「你们认识多久了?」
我一愣,想到前面提到了闺蜜苏苏。
「我们是高中同学。」
顾洲然转过头,「哦」了一声,夹在夜风里,像破碎的呢喃。
我裹紧外套,也没再开口。
本以为这种沉默会持续到回房间,谁知片刻后,顾洲然又问:「那你们感情一定很好吧?」
我一愣,点点头。
我和苏苏的感情确实很好。
穿过天井,推开酒店大堂的门时,我下意识看向身旁的顾洲然,忽然顿住。
明亮的灯光下,他低垂着眉眼,两颊的酡红晕到了眼尾,像只落了水的小狐狸,整个人透着一种…… 委屈?
但这抹委屈稍纵即逝,顾洲然忽然笑了笑,声音很轻地问:「那你们应该很快就结婚了吧?」
我:???
什么东西?
我:「总监,我跟我闺蜜怎么结婚?」
顾洲然愣了一下,竟露出片刻失措的狼狈:「我指的是跟你男朋友。」
我满头问号:「我没有男朋友!」
他又愣了。
这次不是愣了片刻,而是愣了许久,才呆呆地反问:「你没有男朋友?」
我斩钉截铁:「没有!」
「你是单身?」
「我是!」
「刚分手?」
「跟前任分手两年了。」
顾洲然沉默了。
我也不知道他沉默什么,但他一言不发盯着我的样子属实有点吓人。
我咽了口唾沫:「总监,还有别的事吗?」
顾洲然茫然地摇摇头。
「那我先回去了?」
刚转身,顾洲然又叫住我:「岑遥。」
「嗯?」
他还是用那种我看不懂的眼神盯着我,半晌,忽然笑了。
不是刚刚没什么情绪的轻笑,而是绽开的,舒展的,眉眼弯弯的笑。
像一支箭击中了我的心口。
「我要回去工作了。」他笑着说。
「啊?」我没听明白,「你不是工作完了来团建的?」
他摇摇头。
我脱口就问:「那你特意跑这一趟做什么?」
他望着我笑,眯起的眼睛温柔得像盛满了整个星河:
「来听你唱歌。」
14
跟顾洲然之间的这段对话,我没有告诉苏苏。
虽然他对我的态度好像有点暧昧,但我还是觉得,这可能是我对他的滤镜。
团建结束回到公司后,顾洲然又变得严格了,有事没事就找我到办公室谈话。
小妍问我:「顾总监这是又开始了?」
我点点头:「可能像大姨妈一样,周期性的。」
一切回到了不久前的状态,唯一不同的是,我不敢再对顾洲然抱有任何不该有的念头。
我们的关系是上司和下属,这件事我谨记于心。
什么都是周期性的,连我妈的催婚也是。
周末,她像是突然想起来,非要我去跟她朋友的三姑的孙子的同学相亲。
我已经不会反抗了,在我妈的监视下假意打扮了一下。
出了门我就把妆给卸了,又跑苏苏家换了身又土又肥的运动服,这才自信满满地前去赴约。
踩着点到约定地点,男嘉宾还没来,我百无聊赖地玩了会儿手机,一抬头,就看到顾洲然推门进来。
没错,是顾洲然。
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风水轮流转,玛丽苏今天到我家?
我妈朋友的三姑的孙子的同学是顾洲然?
但事实证明,我还是想多了。
顾洲然身后跟着两个朋友,明显是一起过来吃饭的。
我松了口气,忽然意识到我现在的鬼样子,赶紧捂住脸。
好在他们三人没在一楼停留,径直上了二楼。
我放松下来,甚至等到相亲男嘉宾姗姗来迟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悦。
但这位男嘉宾后面的做法,属实让我生理心理双重不适。
他先是贬低我的长相年龄性格工作,又把自己从小学得过优秀班干部到现在认识众多老板的经历自吹自擂了一番。
相亲男基操,我也不生气。
但他后面突然说:「你们女人一天天就爱看那偶像剧,做梦跟多金帅气的男人谈恋爱,有什么意义呢,最后还不是嫁不出去,要出来相亲?」
我猛然握紧手里的水杯。
「你肯定也做过这种梦吧?别跟我说没有,你们女人都一个样,有那时间做梦,还不如多出来见见世面,好好认清自己……」
「陈先生。」我放下水杯,眯了眯眼,「冒昧问一句,您今年三十一了吧?」
他一愣:「怎么了?」
我咂舌:「这工作得小十年了吧?认识这么多大老板,怎么您还是个普通职员啊?」
「我不是说了,马上就能晋升了。」
我「哦」了一声:「那你得小心点,老板最会给人画大饼了,您年纪这么大了,被骗了多不好,是吧?」
「不是,我说你这小姑娘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啊?」
「现在又变成小姑娘了?」我笑了,「我这是在提醒你,有时间呢,少做点升官发财的美梦,多出来见见世面,才能认清自己,您刚刚教我的,不是吗?」
「你……」他用力推了下桌子,「怪不得没人要,什么臭脾气!」
我冷笑一声,吹牛谁不会:「我有一二三四五六七个追求者,轮不到您老操心。」
他怒气冲冲地站起身:「梦里边吧!」
突然有人侧身按住他的肩膀,一片阴影投在我的身上,宽阔的身形将他与我隔开,熟悉的声音带着冰冷凉意:
「不好意思,我是第八个。」
15
明亮的灯光下,护在我面前的人宛如神祇。
那张熟悉的,总是把情绪控制得很好的面庞,此刻,露出了溢于言表的冰冷和愤怒。
我张了张嘴:「顾……」
他转过头,阴沉的眼神瞬间转晴,朝我轻轻笑了笑。
那神情好像在说——
别怕,我在。
我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相亲男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人,看到有人为我撑腰,虽有一千个不满,却什么都不敢说,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跑了。
直到这时,五感好像才重新回到我的身上。
周围顾客好奇的目光让我感到不适,我猛地站起身,却没站稳。
「小心。」
顾洲然伸手扶住我的胳膊,肢体相触一瞬间,我浑身像触电一样。
他很快松开手:「没事吧?」
「没,没事。」我慌忙低下头,「我先走了。」
现在又丑又狼狈的样子,让我只想立刻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刚迈出两步,顾洲然在身后叫住我:「我送你回去吧。」
16
我好像没有什么理由拒绝顾洲然。
坐在他的车上,我才忽然意识到,他好像是跟两个朋友一起来的。
可我已经没有精力去纠结这件事了,因为直到这时,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顾洲然那句「我是第八个」,到底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