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茧自缚

「怎么了?」他语气算不上好。

我忽然就不知道如何开口了,空气安静几秒,我才有些酸涩地开口:「要交学费了。」

他眉头一下子皱起:「你也知道,今年不景气,你林姨又要生了。」

我低下头,压着心里的酸涩,却迟迟未动,其实我已经尽量减少问家里要钱的次数了,生活费也都是平日勤工俭学挣来的。

可即便这样,这一瞬间我也觉得自己像个累赘。

他打开烟盒,又关上了,丢进抽屉锁着。

我知道,因为林芳怀孕,所以他已经开始学着戒烟了。

「要不,你去问你妈要点?」

他张口的瞬间,我眼睛一红,他眉心不耐地皱起:「她是你妈,又不是别人。」

我按照他的地址找去,那是个临江别墅。

我再次见到了她,她依旧漂亮优雅,可身材已经微微有些走样,身边有个咿咿呀呀喝奶的小女孩。

她打开门,招呼了几句,又急匆匆去哄哭闹的孩子,我坐在花园椅内,阳光落在我身上,却无端生寒。

「你来干嘛?」

终于,她哄好孩子,又给我端了一盘水果,也不知是讽刺还是什么:「总不能是想我了?」

我低下头,无措地盯着鞋尖,嗓子像是堵着棉花,无论怎样都开不了口。

「我,没有学费了。」最终,我还是开口了,只是嗓子有些干涩。

她冷笑一声,喝了口水:「果然,你爸是个没用的,学费都拿不出。」

走时,她打开冰箱给我拿了一瓶牛奶。

「你先拿着喝,钱等下我转你手机里,你回去路上小心,我和你爸离婚了,没事也别来找我。」

我想到她急切赶我走的模样,在花园外蹲了许久,果不其然,我看见她的新丈夫下班回家了。

三人在花园逗弄咿咿呀呀的小孩,隔着栏杆,我低下头,眼睛有些干涩,忽然不知道该去哪里。

后来弟弟出生,他会给他换尿布,会亲切喊他小宝。

满月酒那天,他将我叫了回来,还喊了一些我不认识的朋友,特意在市里酒店摆了满满两大桌,结账时,他将卡给我付账。

两万元,比我的学费还贵。

回来时,他正逗弄怀里的小孩,他问我,弟弟可爱吗?

满堂宾客看着我,而我沉默不语,只心里答:不可爱,皱巴巴的,难看死了。

似乎看见我沉郁的脸色,他眉眼也冷了下来。

「怎么越长大这脾性越差。」

而我因为他这一句话,浑身的毛都炸起,可我不敢和他吵架,只低下头,小心翼翼点头。

「挺可爱的。」

有次爸爸罕见地发了一条朋友圈:「天赐的小宝贝。」

配图是那个戴着虎头帽的小男孩。

刷到这条朋友圈时,我正在画室里,颜料盘里的色彩让我有些头晕目眩,几乎跌下椅子,身边朋友连问我怎么了。

我呆滞地看着他摇头,奔出了教室。

我给陈北熙打电话,电话很快接通。

我说:「我爸爸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

那边的人沉默两秒,安抚道:「别怕,我要你,哪怕全世界都不要你,我要你。」

想到这里,我忽然意识到,其实我同陈北熙的感情破裂在这里便已经初具端倪。

我们通话的时间越来越少,回答的话术也越来越敷衍。

若是平时,他定会开导加安抚,而现在,他只是习惯性说着好话,只是我那时心太大了,并未察觉他要挂电话时,像是松了一口气。

我看向对面的陈北熙,忽然道:「对不起啊。」

他不解看向我,只道:「你不同我提离婚,我就原谅你。」

我摇头拒绝了。

5

我第一次疏理我和他之间的感情。或许是从我大二那年,他越来越少的电话,以及电话里每次结尾的如释重负。

又或许是更早,那时我们的生活已经天差地别,他见识了外面的世界,也遇见了更好的人。

大三那年,我的精神开始有些恍惚,整日整日睡不着觉,常常睁着眼睛到天亮,舍友劝我去看医生。

可我摇头,卡里的余额不多了,有时候,没钱的人是没资格生病的。

年初我咬牙买了一个贵一点 ipad,在网上接单,可赚的钱也只够自己生活。

陈北熙和别人去外面创业了,说最近很忙,于是我们的联系越来越少了。

后来我给他发了微信他迟迟未回时,我心里的那根弦像是忽然断了,我买了当天的火车去他学校找他,蹲在他校门蹲了一整晚。

却见他和另一个人姿态亲密地靠在一起,那人伸手掐了一下他的脸颊,而他笑着将她拥在怀里。

其实那不是我第一次见江黎。

第二次高考后的暑假,陈北熙带我去京市,介绍我认识了他的朋友。

其中便有她,那是他同系的同学,他们在一个社团里。

江黎明媚的笑有些灼伤了我的眼睛,她落落大方地坐在我对面,姿态亲昵地和陈北熙说着我听不懂的话,而我盯着碗里的菜,尴尬又局促得如同外人。

当她问起我学校时,我不可避免产生了些许自卑。而陈北熙,一边往我碗里夹着菜,一边和旁人说着玩笑话。饭桌上他们抽起了烟烟味缭绕,我只觉得有些呛,抬头看见他轻佻而熟练的动作,只觉得他变了许多。

我跟在他们身后,看见他们去了游乐场,又去了电影院。两小时的电影,我就站在门口,手里捏着手机,才恍然发现,原来现在多数时候是我主动,而他只回寥寥几个字。

我就盯着手机屏幕,眼睛通红,一直等着,远远看见他们出来时,江黎唇上的口红已经花了。

我不远不近地跟着,看见他们进了一家酒店。

他们似乎发现了我,陈北熙回头望了许久,我就躲进了人群,佯装去路边商店买东西的人。

那天的小吃店里有什么东西我都忘了,只记得有人安抚颤抖的我,问:「小姐,你需要帮助吗?」

那时我的精神状态便已经很差了,我看着他们,周围人群像是张牙舞爪的鬼怪,叫我看不真切。

我去了附近的酒吧厕所,哆哆嗦嗦打电话给了陈北熙。

电话一直响了又挂,三十多通电话,他一通没有接。

我将手机关了机,找了家宾馆,洗了通澡睡下了。

那夜我没有睡着,睁着眼睛到天亮,即便我感觉身心俱疲。

我真恨他,真想拿刀去砍死他,明知我最怕被抛弃,可他还是将我抛下了。

我躺在床上想着,陈北熙的面容忽然在我的世界里变得狰狞起来。

他的电话是第二天早上打回来的,我哭着告诉他,我被人强暴了。

他很急,在电话那边一直问我在哪里,我给他发了个地址,然后冷静地开始布置现场。

他来后一直安抚着我,替我穿好凌乱的衣服。

而我红着眼睛,去亲吻他吻过别人的唇。

我抓着他,问:「你会不会不要我?」

他摇头,没有丝毫犹豫:「不会。」

「那我们结婚好不好?」

他犹豫了,我看着他的眼睛,尖声质问:「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了?」

陈北熙说:「不会,不会的,我们结婚。」

他没有怀疑我,可能是觉得我不会骗他,也可能是太过惊慌失措。

于是我们就结婚了,他像是急于证明对我的爱,来表明不会抛弃我的决心,当日便买票回家偷走了户口本,

拿到红本那天,我们住在一个小旅馆里,身边的人翻来覆去,我却睡得格外安稳。

我撒了一个弥天大谎,利用他最后一点爱,将他留在我身边。

婚后他对我和从前没什么两样,他甚至将工作重心转移到了我的城市。

这件事最后还是被发现了,在我大四毕业那年,也就是我们婚后第二年。

彼时我刚收到了一家大厂的 offer,专门负责游戏人物立绘。

那天我回到家便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他目光黑沉沉看着我,问我:「为什么要骗我?」

我换鞋的动作一顿,然后抬眼看他:「所以呢?」

他似乎气急,咬着牙,胸口剧烈起伏着,我抬眼看向他,声音很冷静:「你很生气?」

他似乎是因为我的态度而气笑了:「你觉得不应该吗?」

「那我问你,那晚你在做什么?我给你打了二十多通电话。」我去倒了一杯水。

他坐到沙发上,声音软了下来:「阿弥,我没打算和你吵架。」

我弯着眼睛朝他笑:「陈北熙,那晚你和江黎去开房了。」

我看见他颤抖的手,最后捂着脸,不知是笑还是哭。

「阿弥。」他红着眼睛,抓住我的胳膊,「那件事发生后我总在想,要是我那天……」

他话顿住,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他一直以为我被欺负了,将我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上,无时无刻不在后悔他那天犯下的错。他觉得,他要是回了微信,要是他接了电话,要是他没有和江黎在一起,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可后来才知,这一切本就从未发生,他是被一起长大的姑娘骗了,以至于他又将这份歉疚转移到了江黎身上。

我问:「你要和我离婚吗?」

他将我抱在怀里,浑身颤抖,让我觉得心惊。

「不离,死都不离。」

后来他也再没有提过这件事了,像是这件事根本不存在。

婚后第二年,我们爆发了一次争吵,起因是他和公司里的一个女员工走得很近,那时他正处于上升期,那个小员工叽叽喳喳地围在他身边,他给她的备注是小麻雀。

他们经常聊天,有时吃着饭,他都会用手机回她的消息,时不时露出一个笑。

陈北熙告诉我,说那是他的同事,后来我们大吵了一架,冷战了好几天,也就是那时,我发现了自己情绪上的不对劲。

那天早上,我冷着脸,看见陈北熙的第一面,便是问我们什么时候离婚。

他拿水的杯子掉在地毯上,忽然将我抱在怀里,他用力吻我的唇,最后将脸埋在我的脖颈,低声呢喃:「阿弥,我是爱你的,相信我,我是爱你的。」

他将手机给我,当着我的面将密码改成了我的生日,又将那个女同事的微信删掉了。

「阿弥,我不和她说话了,你别冷着我了。」他抱着我,求着原谅,「就因为这事,你都冷好几天了,多不值当。」

后来他真的没和那个女同事来往了,他辞职了,和几个朋友一起创业开了个工作室。

因为状态实在很差,我也离职了,在家全职给出版社供稿,每月收入还算可观,后来受编辑邀请,又开始在网站连载漫画。

但是我们还是经常吵架,为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为莫须有的猜忌和怀疑,为观点不的合言语争辩,甚至为饭菜咸淡而争吵。

每到这时,我们都相互指责谩骂,用尽平生最恶毒的话,像是恨不得将言语化作尖刀,将对方刺得满身窟窿。

我们上一次大吵,还是因为江黎喝醉了,跑去了陈北熙公司,而我恰巧冒着大雨去他公司给他送伞,恰好看见他们相拥的场景。

那一幕刺得我眼睛疼,我瞪着他们,眼里的恨意几乎凝成实质,然后转身跑进了雨里,他也看见了我,慌慌张张地松开怀里的人朝我跑来,他的衬衣还是湿的,那是江黎身上的雨水。

后来我因脚步匆忙摔在了马路上,那夜雨很大,大雨砸在身上很疼,我失去了我第一个孩子。

那个在不知何时出现的微弱生命,在我还未察觉时又离开了。

那时他说:「阿弥,我们还会有孩子的,这只是个意外。」

他和我解释那晚发生的事情,和我万般保证,他们不会有任何关系了。

江黎也红着眼睛向我道歉,后来她便出国了,陈北熙像是变成了曾经温柔体贴的男人,而我也开始努力学习做一个合格的妻子,我们争吵的次数越来越少,我开始不去想其他的,生活本应该越来越好的。

可到底是我想得太过轻松,忘记破镜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重圆的。

他依旧执拗地不肯松口,固执得像是小孩子。

只是提到离婚,他就开始沉默应对,我无法提起精力去闹,像曾经那样和他斗智斗勇。

我忽然觉得很累,可我看着他的眉眼,觉得他应该也很疲惫。

我没有否认他对我其实是有爱意的,我也无法否认我还爱他,只是这点爱意逐渐消磨,在婚后的这几年里,我们都忘记了对方的好,想起对方便都是争吵时的狰狞面孔。

「刚上大学那会,同系有个学长喜欢我,他每天早上都会在我出宿舍时给我送一束花,连送了一年多。」

陈北熙看着我,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然后道:「后来呢?」

我低下头,想了许久,只记得那人是个干净清爽,皮肤白净,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少年。

「我每次都没有要,还说了很多难听的话,我让他不要来找我,说他很烦,像狗皮膏药,他每次都笑嘻嘻不放心上。有一次我生病了,是他背我去的,那天太阳很大,他一直背着我,汗流了他满身。」

陈北熙语气有些干涩:「哦,那他人还挺好的。」

「后来我和他说,我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上他,他的喜欢让我觉得很困扰,他那时很伤心,后来就再也没有来找过我了。」

我抬起头看着他,看着他开口道:「他的确是很好的人。」

他沉默了许久,长长的刘海掩住了他眼底的情绪。

我笑了笑,又继续道:「陈北熙,你看,我不是没有遇见过比你好的人,只是那时候我觉得,你最好,谁也比不过。可你并不觉得我最好,在你的眼里,江黎比我好,你备注小麻雀那个女人也比我好。」

我忽然明白,我为何如此惧怕江黎,曾经我很害怕被抛弃,我认为是她的出现,导致我和陈北熙变成如今的样子?

于是最后什么也留不住,什么也不剩下。

妈妈是妹妹的妈妈。

爸爸是弟弟的爸爸。

爱人是江黎的爱人。

我看着他,轻声开口:「离婚吧,放过我吧。」

许久,他才轻声回答:「好。」

7

我搬了出去,他将所有积蓄留给了我,我没有要,最后他分给了我公司的大半股权。

他的公司发展很不错,每年的分红也格外可观。

离婚那天下了场大雪,他忽然叫住我,我回头看他许久,他却什么也没有说,最后朝我挥了挥手。

离婚那天晚上,我大哭了一场,终于解脱了,再也不用去想身边人心里想着谁了,再也不用变得如此难看了,再也不用了……

我用多年积攒下的稿费买了个小房子,小房子的装修是按照自己喜欢的风格布置,地上铺上毛绒地毯,显得家里暖融融的。

我一个人去看了心理医生,其实并没有我想得那么可怕。

过年的时候,我一个人坐飞机,去了北方看冰雪王国,我和大大雪熊一起合影,去学滑雪,然后在雪地里摔得四仰八叉,没事的时候又学着剪辑发到短视频 APP 上。

那天的视频忽然就有许多人观看,大家说我摔跤的样子很可爱,也有很多人和我说新年快乐,我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捧着手机一个个回复了许久。

手机里有人发来一张图片,是陈北熙满脸憔悴盯着电脑屏幕的模样。

「嫂子,你快接陈哥回家过年吧,太拼了,人都会熬死。」

我慢吞吞打字,打了又删,最后才道:「我们离婚了。」

屏幕上对方「正在输入中」……许久,对面发了个叹息的表情包。

来年春天我从医院出来时,碰见了我妈,她头发有些白了,身材也开始走样,可依旧是好看的,脊背挺直,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穿着一身复古款的墨绿色毛绒大衣。

她一把夺过我手里的病历,翻开看了许久,沉着脸,又还给了我。

「你怎么在这?」我问。

「琪琪来 A 市比赛,我陪着一起。」

我想起她前不久发的朋友圈,图片上是穿着芭蕾舞服的小姑娘,仰着脑袋像个漂亮的小白天鹅,第二张图则是一个奖杯,配文是:「我最骄傲的小公主。」

她开始像个普通母亲一样炫耀自己的孩子,我忽然想起,我好像从未成为任何人的骄傲。

我尴尬笑笑,也不想过多寒暄,点点头就要走。她叫住我,最后在包里翻找了一下,找到一张卡:「听陈家那边说,你们离婚了,这卡你拿着,密码是你生日,一个人要多注意自己。」

我没有要,却被她强硬地塞到包里。

这个插曲便这样被揭过,卡里有 50w,我看着这卡许久,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

初夏的时候,画了三年的漫画早已经完结。这个漫画在平台热度常年居于第一,如今开始发售实体,出版社编辑问我有没有开签售会的想法,我没有拒绝。那天我忙了许久才回到家,夜里刷朋友圈时,刷到妈妈发的视频号,赫然是今天签售会的场景。

我打开她的聊天界面,一片空白,唯一一条消息还是她过年时群发的节日祝福。

我犹豫许久,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退出页面。

我和朋友又去了其他地方旅游,那些我曾经想去,却又没有去成的地方,然后剪成视频发在短视频账户上,我偶尔上传一些画画的视频,收获了一小批粉丝。

我已经很久没有想到陈北熙了,偶尔想起,也感觉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直到那日,我抱着从街边买回来的一只银渐层,喝醉的男人蹲在我的门口,他眼睛红红的看着我,他看着我怀里的猫,忽然落下泪来。

「你养猫了?」他喃喃自语,「不是说好一起养猫的吗?」

我皱眉,心里忽然涌起一阵难言的痛,叫我无法呼吸。

他又走了,当夜我忽然又失眠了,翻来覆去地头疼,新买的小猫发出微弱的叫声,小心翼翼蹭我的脑袋。

它小小的,臭臭的,刚带回来,甚至连吃的都没有。

我去煮了一些牛肉给它,它吭哧吭哧,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而我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又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后面的日子,他开始频繁出现在我的世界。有时候会给我送花,有时候又给我送来珍馐阁新出的甜品。

我拒绝了他,甚至明确说了不想看见他。

可他似乎又有些不依不饶起来,堵着我,不让我离开。

「阿弥,我们从出生就认识了,二十九年了,我不信你不喜欢我。」

「二十多年,你不也喜欢上了别人?」

我抬眼看着他,那些记忆忽然又涌了上来,我只觉得头疼欲裂,蹲下来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这是我爱了那么多年的男人,我抓住他的裤腿。

「放过我吧,求你了。」

我开始后悔起来,不管不顾喊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和你结婚?因为我恨死你了!」

我红着眼睛:「我看见你出轨的那刻,我就恨不得一刀捅死你,所以我才和你结婚,让你和江黎的关系永远都见不得光。」

他蹲下来抱着我,拼命想安抚我的情绪。

「阿弥,阿弥,你是气话是不是?」

我冷笑一声:「不,我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恶心,我想到你吻过别人,和别人亲密无间,我就觉得恶心。」

我一直觉得,恶心才是对人的最低评价。

陈北熙也清楚我这点,他松开了手,目光有些难受。

「你真那么想?」他问。

「我曾经作茧自缚,明明我也清楚,其实跳出了关于你的圈子,我就会好起来,但是我偏不,我还要惦记着那些感情,所以我活该每天难受,那是我自作自受,我认了,但是请你如今不要再来找我了。」

我们彼此之间太过了解,于是也知道,说什么话最伤人。

有时候我甚至在想,要是当年我们没有结婚会怎么样,要是我在发现的第一时间怒斥陈北熙出轨,上演一出原配打小三的戏码,我们之间又会怎么样。

我想,大概我也会成为那个他念念不忘的白月光,成为他们之间的一根刺,时不时刺一下他们,无法消除,然后在漫长枯燥的婚姻里,江黎也要面对无数个林弥,逐渐消磨爱意。

这样一想,我甚至恨不得时光倒流,回到当初。

这个想法颇为恶毒,我甚至被自己吓了一跳。

因为吃药我的身材变得有些走样,我又去办了张健身卡,开始着手我的新漫画。

偶尔开启直播画画,和小粉丝插科打诨,他们都是一群很可爱的人。

再次听见江黎的消息,是她结婚了。

结婚前夕,她申请添加我为好友,说了很多,无非就是她回国后和陈北熙除了接机,其余时间联系甚少,我反手将她拉黑了。

外面阳光暖洋洋的,圆头圆脑的小猫睡在猫架上,我吻了吻它的小脑袋。

「胖胖,胖胖,真可爱!」

番外

他们离婚后,陈北熙很少会想起林弥,他工作太忙了,忙到根本想不起她。

但他有关注她的视频账号,发现她最近过得还不错,脸上的笑也变多了。

陈北熙放心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他发誓,他真的一点也没有想林弥。

直到那次,他回老家看妈妈时,在家里破旧的信箱里,收到了一封陌生来信,上面写着,写给三十岁的陈北熙,他一怔,忽然想起什么。

十七岁那年他和林弥体育课偷偷溜出校门,到一家名为时光的咖啡馆里吹空调。

店长说可以写一封信留下,未来由他寄给对方。

陈北熙觉得有点扯,十几年后的事情谁说得清,指不定就是骗子,但是林弥兴致勃勃,他也就由着她。

她认认真真地写着,他作势偷看,林弥红着脸,用手去推他的脸。

「小气鬼,反正你也是写给我的。」

「那不一样,这是写给三十岁的你。」

她真交了一百块,交的时候还一脸肉疼。陈北熙想,真是个小傻子,也不怕这个咖啡店老板跑路了,他想着,于是将兜里的一百块塞进了她的书包。

三十岁的陈北熙打开信,信上是女孩子娟秀的字体,与其说是一封信,更像是未来他们的生活,带着满腔少女心事。

信里他们大学毕业后就结婚了,婚后他们一定有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孩子一定都很漂亮,他们有个属于自己的小房子,小房子很温馨,一定有个大大的落地窗,还有暖融融的地毯,他们还会养一只叫胖胖的小猫,因为林弥觉得胖胖的小动物更可爱娇憨。

但是十七岁的林弥并没有想到,三十岁的他们已经离婚了。

陈北熙脑子里忽然涌现出关于林弥的种种,小时候跟在他身后叫「哥哥」的小娃娃,十几岁容易脸红、亭亭玉立的少女,那是他整个少年时期旖旎的梦。

他们躲在墙角偷偷接吻,他爬上她的窗去索吻,然后等着少女娇怯着吻上他的唇。

他们课桌下交握的手,以及对视间少女眼里潋滟的水色。

那时的他们,都觉得非对方不可。

后来怎么变了,他也忘记了。

他只记得电话里日复一日的抱怨,他觉得很累,可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去应付。

他觉得曾经阳光明媚的小姑娘变了,变得沉默起来,阴森森的。

他记忆里的林弥,是娇怯的,鲜活的,像翩翩起舞的蝴蝶。

那时他正处于找工作中,整日都心烦意乱,所以在看见林弥电话打来的一瞬间,他第一反应不是开心,而是莫名烦闷,他有时甚至希望这个电话永远不要响起。

他想起了江黎,江黎是个乐观的、积极的人,她会告诉他,今天食堂有他喜欢的菜,然后替他占座,他今天很厉害,专业课一学就会。

他觉得他更喜欢听这些,而不是听人抱怨今天做了一天的题,好难啊。

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不爱林弥了。

可他想到少女哭红的眼睛,他又忍不住开始犹豫起来。

因为只要想到失去她,他就会变得无比难受,他是不能失去他的。

所以他并不接受离婚,他觉得他还爱她。

可那时的陈北熙并不理解现在的林弥,她易怒,疑心病重,脾气很坏。

即便是正常社交她也会变得疑心病很重,歇斯底里地吵架,仿佛他身边有只母苍蝇,她也要赶走。

每到这时,他觉得自己对她的爱意已经开始逐渐消磨,可只要想到会分开,他又开始觉得,他是爱林弥的,他不能离开她。

看完信的一瞬间,林弥所有的好都涌上脑子里,等他回家的林弥,给他煮面条的林弥,给他送餐的林弥,陪他加班到夜里的林弥。

林弥很害羞,不好意思拒绝别人,别人说两句,就容易脸红。

她很可爱,带着点别别扭扭的小傲娇。

她很善良,看见街上有人过得不好会偷偷掉眼泪。

他就没有那么强的共情力,每次看见她伤心都哄了又哄,可就是哄不好。

他一边觉得女孩子果真是水做的,一方面又觉得,穷苦的人多了去,这有什么好可怜的。

现在的他也终于可以回答她了,她在他的心里,也是第一好的人。

不是江黎,也不是什么小麻雀,是他护了二十年的小姑娘。

他连夜去找了她,但是林弥不想见他。

他不死心,又去找了她,听她说了很多伤人的话。

她求他,放过自己。

他没有去找林弥了,只回家在一个一个目标上画了叉。

两个孩子,一只叫胖胖的猫。

去世界各地旅游,一辈子黏在一起。

一辈子只喜欢她,他想了想,在这里画上了勾。

只是可惜阿弥现在并不想见他,他想了想,最后放下了笔。

也是,她不想见他,三十岁的陈北熙,一件事也没有完成。备案号:YXX10mbaN6BFRxeNZv8hQxQ9


添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