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茧自缚

我嫁给了竹马,但是他变心喜欢上别人。

他喜欢的人回国后,我们争吵间失去了一个孩子。

后来我终于打算放弃纠缠,他却醉倒在我家门口。

「不是说好一起养小猫的嘛?」

1

知道自己怀孕那天,他的白月光回来了。

微信响起,是陈北熙的消息:「阿弥,江黎要回来了。」

我那因为小生命到来逐渐喜悦的心跌到谷底,他的消息继续响起:「明天的飞机,A 城她只和我们熟,我们去接她?」

我站在医院的门口,外面冬雪未化,寒风吹得我浑身战栗起来,最后我颤抖着手回一个:「好。」

五年了,就在我以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时,江黎回来了。

没人记得五年前的事情,就连陈北熙,似乎也在刻意遗忘,他这条消息,像是刻意告诉我。

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可以大大方方面对过去的人。

机场很大,时隔多年,我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她穿着一件白色大衣,里面是一件灰色毛衣,栗色长卷发懒懒垂在胸口。

「你怎么了?」他注意到我有些微颤抖的身体,低下头看我。

我颤抖着手,想去牵他,却见他下意识收回了手,下一秒,干燥温暖的掌心覆盖在我的手上,他用力揉搓我的手,朝里面哈气。

「是不是冷?」

我脸色苍白地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用力抽回了手。

他为什么要这样,难道是故意做给我看?就如他让我和他一起接江黎一样,好叫我觉得他与江黎已经毫无关系了?

他眼神变了变,却什么也没说。

我低头,看见了江黎细细长长的高跟鞋,一步一步,像踩在我的心尖。

「弥弥,北熙……」

她看着我,脸上一如多年前的样子,眼睛弯弯,盛满了温柔,她冲我暧昧一笑:「我都看见了,弥弥还不好意思呢?」

我脸上挂着毫无情绪的笑,陈北熙替我解了围,他一把将我揽在怀里。

「阿弥容易脸红,你别逗她了。」

我呆愣看着他,却愈发觉得尴尬,我想,我今天不该穿这件棉服,不然也不至于站在亭亭玉立的江黎面前,像个矮胖的大熊。

我想,我的脸大概没有红,因为面对江黎时,我永远都是一副矮小苍白的模样。

陈北熙不懂的是,江黎于我来说,是一场长达六年的噩梦。

「哎呀,饿死了,陈北熙你请客啊。」江黎将行李箱往陈北熙面前一推。

我的心随着这个行李箱一颤,希望陈北熙可以拒绝。

但是没有,他顺手接过,眼睛一弯:「你说吃什么?」

「火锅。」

江黎说晕车,她歪了歪脑袋:「我要坐前排,坐了一天车,很不舒服。」

陈北熙下意识看向我,两秒钟后,他正欲开口说什么,我朝他笑笑,然后打开后车门坐了上去。

她一路都在说话,说起她国外的事情,时不时发出笑声,而我看着副驾驶上贴的:「陈北熙爱人专座」的贴纸发愣。

「陈北熙爱人专座,行啊,陈北熙,现在还会玩浪漫了。」江黎回过头,看向我,笑容明媚大方,「弥弥,我和你说,他以前和我在一起时可没那么仔细,有一回我让他在自行车后座写上江黎专座,他嫌幼稚,没想到……」

「都过去了。」陈北熙声音有些冷,透过后视镜和我的目光对上,我捕捉到他眼里的慌张。

为什么要慌张呢,他在心虚什么?

我想起他买这副贴纸时,我嘴上不说,却偷偷发了个仅自己可见的朋友圈。

那条朋友圈的内容是:「陈北熙说,这是我的专座。」

原来这也不过是一场笑话。

我看向后视镜里的自己,挂着浅笑,像是无关紧要。

我随着他们去了 A 城一个小火锅店,这里很是偏僻,七拐八弯的巷子里有许多人家,冬日晾晒的衣服变得僵硬,烧烤摊和串串店的香味让我有几分反胃。

我从未见陈北熙来这种地方吃饭。

陈北熙手里牵着我,目光却落在她身上。

脚下是踩雪的嘎吱声,我脚步慢了下来,他也没有注意。

然后我松开了手,我看着他们的背影,陈北熙今日穿着是黑色大衣,与江黎很是相配。

他甚至伸手扶了一把上阶梯脚打滑的江黎。

火锅店里很热闹,大部分是附近大学的学生,我跟着他们的脚步。

「啊!是你们啊,好多年没来了呢,已经结婚了吗?」老板娘乐呵呵打着招呼。

我拉开帘子进去,便听见了这样的话。

两人都有些尴尬,陈北熙这才恍然回头,将我拉到身边:「这位才是我的太太。」

老板娘有些尴尬笑笑:「看着是个有福气的姑娘。」

蛙肉火锅热腾,江黎走到店里的角落坐下,与外面乱糟糟相比,店里很干净。

江黎吃得很是斯文秀气,皱着眉,被辣得鼻子红红,我却没有丝毫胃口。

陈北熙往我碗里夹着蛙,热气蔓延间,我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我不吃辣。」我看向他,这声音带着我自己也没有察觉的尖利,让店里都似乎安静了几秒。

陈北熙这才想起我的胃口,伸手揉揉我的脑袋:「那你等我一下。」说着就出去了。

江黎看着我们,语气莫名怀念:「他对你可真好。」

我看向面前的江黎,只觉得她还是和多年前一样,像座不可逾越的高山,横在我和陈北熙中间,我一直爬一直爬,可爬到了山顶,却发现前面还有一座山。

我问:「他对你不好吗?」

江黎摇头:「不好,他那时太幼稚了,说的事情总是办不到。」

想起什么,她又沉默下来。

我和江黎有过好几次的交锋,都像是没有硝烟的战争,只要她出现,便可以将我杀得片甲不留。

我低头,看见桌上刻了一行小小的字。

「陈北熙永远爱江黎。」

我低头,手指轻轻拂过,江黎似乎有所觉,抬头干巴巴解释道:「弥弥,都过去了。」

身上带着凉意的人坐到我的身旁,他手上提了一份小馄饨还有一瓶热豆奶。

我看着桌上刻的小字发呆,在热馄饨端上来时,我倏然起身,我受不了了,受不了这时时刻刻带来的压迫感,叫我几乎喘不上气来。

「让开。」

陈北熙看着我,没有动,我强硬地想闯出去,却被他抱住了腰。

「阿弥,你又怎么了?」

我低头看着他,他问我又怎么了,每次都是如此,好像是我一个人在无理取闹。

「我要回家。」最终,我无力道。

走前,我看见了江黎低头吃东西,掩饰发红的眼眶。

他会偶尔选择我,然后又陷入对江黎无尽的歉疚中。

陈北熙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回家后又向我保证道:「别想太多,我们真的没有什么。」

2

他还是照旧工作,我却察觉到不对劲。

他加班的时间越来越长了,脸色也越来越差。

甚至在我准备和他说起肚子里的小生命时,他也不耐烦地打断。

「有什么事之后再说可以吗?阿弥,我最近真的很累。」

于是这事便一直未同他说起。

他说他累,我相信他了。

夜里时分,我看他靠着阳台,抽了一整夜的烟。

他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抽烟了,在我说我讨厌烟味后,他就再也没有碰过。

我静静看着他颤抖着一支接一支的烟,忽然想起下午他的好兄弟发了一条朋友圈,说起他们前天同学聚会的事情。

他们或多或少带了家人,可陈北熙却从未和我提过。

而在那条朋友圈的视频里,我看见了江黎同另一个人姿态亲密地依偎在一起,陈北熙就在一旁沉默地喝着酒。

我将视频放慢逐帧播放,思绪从未有过的清醒,这几天陈北熙的奇怪变化忽然变得有迹可循起来。

因为江黎开始了下一段感情,所以陈北熙在同学聚会上才一副嫉妒的小人模样。

我打开阳台门,目光阴沉沉地看着他,伸手夺过了他的烟,扔在地上,用脚碾灭。

「为什么又抽了?」

他闭上眼睛,双肩忽然垂下,靠在阳台边,语气有些随意。

「想抽就抽了呗。」

我红了眼睛,冷笑,抬手耳光落在他的脸上,清脆巴掌声伴随着我歇斯底里的怒吼。

「是不是因为她?因为江黎回来了,找到新的人了?你要真这么想她,真那么爱她,你就把她找回来啊。」

他倏然抬眼,慢慢直起了身子,嗓音有些冷:「和她没关系。」

我心尖像是燃着一团火,只要对上江黎,便会愈加旺盛,我伸手用力推了一把他。

「陈北熙,你他妈在这里眼红有什么用?全世界有那么多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的人,江黎不要你才是正常的,你真是个贱人。」

他抓住我的手,将我往怀里带,他身上很凉。

「林弥,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泼妇样?」

我情绪却因为这句话莫名其妙静了下来,手也逐渐放下。

这个外面飘着雪的冬夜,他将我扣在怀里,用他的黑色棉服紧紧包裹住我的身体,年轻身体相拥带来的热度,却叫我浑身发抖。

我又哭又笑,怎么会变成这样,是啊,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抬眼看着他:「你还记得我以前的样子吗?」

他闻言,小心翼翼吻掉我脸上的泪,轻啄我的脸,我的鼻尖,然后是嘴唇,最后小声地道歉:「对不起,阿弥,对不起,我爱你,我爱你。」

我们曾经好像也是这样,大吵一架后拥抱接吻,就当做是和好。

可这次,我推开了他。

「陈北熙,你还记得我曾经的样子吗?」

他不敢说,我也不敢去想。

我和陈北熙是青梅竹马,他是住在隔壁的哥哥。那时我还有个美满的家庭,爸爸是个小公司总裁,妈妈是舞蹈家。

我妈妈想让我继承她的衣钵,不让我吃糖和外面的垃圾食品,整日逼我跳舞。

陈北熙每次放学后都会在我家窗户外看我跳舞,然后给我带一颗圆润的水果糖,有时是桃子味,有时候是青苹果味的。

我最喜欢青苹果味的。

他说我跳舞时,像一只小蝴蝶。

然后我就含着糖,在他的夸赞声里越跳越快。

小学时,因为两家人时常来往的缘故,我们是一个班的。

每次上学前,都可以看见穿得齐整的小男孩站在我家门外,声音清脆:「阿弥阿弥,去上学了。」

他那时很有小老师风范,教我走路走外边,走路要看车,教我红灯停绿灯行。

小升初分班时,我们没有分到一个班,为此我还在座位上哭了好久。然后下一秒,有人轻敲了我的额头,我回头泪眼婆娑就看着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人。

那时他个子已经很高了,清俊少年额间留着细碎的发,外头的光打在他的脸上,我甚至可以看见他皮肤上的小绒毛。

他笑道:「我就知道,我不在有些人又要哭鼻子了,所以我就求我妈让我过来咯。」

我嘴硬:「才不是为你呢。」却还是破涕为笑。

高中毕业,文理分科,他常常会在晚自习课后跑来我们教室外,有时会带上一大袋零食,丢给班上的人。

旁人起哄:「陈哥又来讨好对象娘家人了。」

「不求你们能记着这点零食的好,就求你们多多照顾一下我家林弥。」

我红着脸,在众人起哄声中埋在桌子上抬不起头来,他偷偷往我手心塞了颗苹果味的糖,小声朝别人笑道:「别起哄了,我家林弥容易脸红。」

后来他为了我转了文科班,放学回家时我问为什么。

他替我拿着书,走在我身边,伸手敲了敲我的额头。

「天天跑你们班还怪累的,直接转过来又方便又省事。」

哪怕他并不爱文科,他天赋好,脑子聪明,当时的数学老师甚至多次挽留。

那时我路过办公室,透过门的间隙,看见百无聊赖的散漫少年,面前是苦口婆心的老师。

「陈北熙,我说真的,你这脑子不学理可惜了。」

对面的人无所谓道:「我这脑子学什么都好,没什么可惜的。」

「老实说,你是不是因为林弥才这样的?」

少年没有否认,他轻轻「嗯」一声,微抬下巴,我甚至看见他眼角眉梢带着笑。

「我和你说,你这个年纪,不能把爱情看得太重,这些都是浮云,不会长久的。」

陈北熙直起身子,有些得意:「别人不会,我和林弥肯定会长久的。」

那时喜欢他的姑娘很多,我的书包常常塞满给他的情书,我有些生气,却又不好说,生怕让旁人觉得我是个妒忌心强的姑娘。

他却好像看出我的生气,笑弯了腰,伸手掐了一把我的脸。

「这么生气啊?」他伸手,提走了我的书包。

「这样吧,要不咱俩在一起吧。」闻言我愣了愣,他弯腰看着我,眼睛弯弯,「下次他们再给你递信,你就大声告诉他们,陈北熙是你的。」

我红了脸,然后摇头:「我才不要呢。」

他拦住我:「你不要我你要谁?你要那个黑不拉几的体育生?」

我纠正他:「人家有名字。」

这段记忆于我来说过去了许久,模模糊糊的记不真切,他说的话,做的事情……可是我却始终记得那个闪闪发光的少年。

3

那次之后,他又向我保证了许多。

他说他不去见江黎了,

他好像又变回了以前那样,下班后会回来给我做饭。

我在家里画画,偶尔会和朋友出去聚聚。

但是我和他之间,就像未好的伤,捂着捂着就开始溃烂。

我开始变得像婚后的第二年那样,查他的手机,查他的微信记录。

他撞见过很多次,每次都无奈地将手机任我摆弄。

「阿弥,你太敏感了,我和她真的没什么了,你能不能稍微信任我一点。」

说这话时,他有些孩子气,又上来吻我。

我摇头,躲避他的轻吻,瞪着他,却没有说话。

我忽然想起我婚后的那两年,他也是这样,一言不合就开始吻我。

他在床上总是很温柔很小心翼翼待我,会顾及我的感受,在那刻我觉得他好像是属于我的,他好像是爱我的。

这日子总算在他又一次沉默不语中爆发,那次我做了一锅鲜肉小馄饨,前一晚他还在我耳边呢喃,说想吃。

第二日,他看着这小馄饨只说了句「没胃口」,便躺在沙发上沉默看着手机屏幕。

陈北熙不是个不爱讲话的人,相反,他很多话,我与他自小相处里,都是他在我耳边絮絮叨叨。

可是他沉默的时候越来越多,我朝他伸手,目光冷得像冰,带着几分猜忌和怀疑。

「手机给我。」

他沉默看向我,将手机砸在我的面前。手机掉在沙发,弹跳了一下,像是之前很多次争吵一样,他开口:「你的疑心病真的很重。」

他手抓挠着头,有些不耐道:「林弥,你这样我真的很累。」

而我只是捡起手机,翻到了他的朋友圈,果不其然,我看见了江黎和他新男友亲吻的照片。

我猛地将手机甩到了他的脸上,手机角砸在他的额头上,砸出一小块红色。

我们便在这有些压抑的氛围里相望。

「你真这么嫉妒,你就去把她抢回来,你和我在这里甩什么脸子?」最终,我开口,却带着无尽的讥讽。

他冷笑一声,出了门。

而我,只是状若疯魔地捡起了他的手机。

我翻看了他的电脑,他的邮件,他很少用的 QQ 小号,甚至只有一串数字的微博号。

细细密密查着有关江黎的蛛丝马迹,最后终于在手机网盘的隐秘角落找到了一些电话录音。因为工作原因,他向来有电话录音备份的习惯。

日期是我们结婚的第二天,陈北熙喝得烂醉,那时的他还很年轻,歇斯底里地在电话里冲着哭泣的人喊。

「江黎,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你爱我为什么要分手呢?」电话那头是江黎的哭泣声,更像是厉声质问。

「陈北熙,为什么要分手呢?」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一直说着对不起。

我咬着牙,听着那些录音,浑身发抖,只觉得自己是棒打鸳鸯的那根棒。

他原是不想娶我的,是我非要捆绑住他,将他死死烙上林弥的标签。

他恨死我了吧,我找到了这个号码所有的录音。

最近的几条,在前几个月,他絮絮叨叨和江黎说着公司的事情,他的工作,他生活的苦恼,而江黎,会嗓音轻柔地慢慢开导他。

他偶尔也会说起我,只是都不太好。

可我什么也听不清了,坐在地上,听了一晚上他们的对话,最后耳里只回荡着江黎问他的那几句话。

「婚后怎么样?和你的小妻子相处还好吗?」

「有点累,还凑合,她很乖,很在乎我。」

「我呢,我们在一起时我不在乎你吗?」

陈北熙却是笑起来:「以前你身边总有很多人,我并不是最好的,后来就总想变好,如今想来,也要感谢他们。」

「是啊,那时候你可爱吃飞醋了,人家只是不小心看我一眼,你就觉得他惦记我。」

我又哭又笑,最后躺在地上,宛如疯癫。

我想起,曾经公司有个男同事不知我已婚,常常对我献殷勤。

我和陈北熙说起这事时,他只揉揉我的脑袋。

「我相信你。」

原来不是因为信任,只是不在乎罢了。

录音一直在响,可是怎么也听不完,在我们婚后三年里,所有他说在加班的夜晚,他们都在彻夜长谈,谈他的小妻子如何同他闹脾气,让他苦恼。

他所有烦心事都同她说,却从来不愿意同我开口。

他在第二日中午回来了,我们之间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争吵,我疯狂砸着屋子里的家具,直到一片狼藉,然后又疯狂地扯着他的衣服抓挠他的脸,面目狰狞到如同面前的人是我的仇人。

他抓着我的手,目光是前所未有失望。

「林弥,你又在发什么疯?」

我笑起来,笑地眼泪直流,手指逐渐放开他。

「林弥,你病了。」他顿了顿,「你应该去看医生。」

他没有如同往常一般哄我,给我万般保证。

你看男人变心多快,江黎回来后,他甚至不愿意骗我。

「我走了。」他像是累了,转身又准备离开。

我冷笑,看着面前的人,觉得无比陌生,甚至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因为这样一个人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滚,你滚啊,你去找你的江黎好了,最好旧情复燃,让你看看自己有多虚伪!」

门却被倏然关上,留下一片狼藉。

我打开手机,看着手机里的几个联系人,却忽然不知道找谁说。

我在满室狼藉里嚎啕大哭,忽然觉得我的人生像个笑话。

3

我在地上躺到了深夜,然后才浑浑噩噩地去倒水喝,冰凉的水入喉,我脑子忽然就清醒了些。

直到小腹传来坠痛,我才恍然想起,我肚子里还有一个小生命。

我疼到脸色发白,浑身痉挛,捂着小腹缓缓蹲下,黑夜无比漫长,像是看不见尽头。

我爬去客厅,哆嗦着找到手机,找到联系人里的陈北熙,电话响了几遍,又被挂断,等再打过去时,那边已经关了机。

我的心也渐渐沉下来,最后我拨通了医院的电话。

很疼,疼得我意识都有些模糊了,身下的血顺着我的腿流下,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

我流着眼泪,将自己蜷缩了起来。

对不起呀,我那个未出生的宝贝。

我其实很爱孩子,在我婚后期盼孩子的时候,我就想好,我以后只会拥有一个孩子,男孩也好,女孩也好,他将会拥有爸爸妈妈所有的爱。

在我婚后,我也无数次想我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我问过陈北熙,我们以后的孩子会是什么样。

他说:「像你,像你好看。」

我在救护车来时,忍着疼,打开了家里门,又被人搀扶着抬向担架。

来的是个女医生,我抓着她的手,轻声问她。

「我的孩子还在吗?」

她没有说话,那是一个兵荒马乱的夜,医院白炽灯亮得我眼睛疼,可我没有闭上,只固执地看着。

医生说,我很难再有孕了,闻言我只是怔愣半晌。

她温柔看着我:「造成不孕的因素有很多,调理好身体,以后还是有机会的。」

医生让我通知我的家人,这句话让我眼泪一下子落下来了。

「没有了。」医生没有听真切,我摇头,自己拿笔签了字。

那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高二那年的夏天,爸爸公司出了问题,他们每天都在争吵,恶语相向,疯狂撕扯,像是从未爱过。

而我站在门口,流着眼泪,让他们不要吵了。

我一直哭一直哭,说不要吵了,不要吵了,但是没有人听我。

输液管「滴滴答答」的声音在病房响起,我看见病房内的另一道人影,我坐起身来。

「我们以后再也没有孩子了。」

陈北熙沉默地抽着烟,烟味呛得我眼泪掉下来了。

我失去了做母亲的权利,哪怕我如此期待属于我的孩子到来。

我看着沙发上沉默不语的男人,手里的枕头猛地砸向他。

「你去哪里了?我问你,昨晚上你去哪里了?」

我歇斯底里地喊着,他抬眼看向我,眼眶通红,最后落下泪来。

「阿弥,孩子没了,不是只有你难过,我也难过,那也是我的孩子。」

他过来抱着我,下巴的胡茬刺得我脸疼。

我忽然不关心他昨晚上去哪里了,我看着他,小声道:「我要回家。」

他抹干眼泪:「好,我带你回家。」

他变得比从前更小心了,甚至将工作搬到了家里,好像我是个易碎的娃娃。

我也从来没有提过孩子的事情了,像是这条小生命不曾来过。

我和陈北熙,再也没有吵过架了。

可每到夜里,我便会整夜整夜地做噩梦。

然后惊醒,看着身边熟睡的男人,睁眼到天亮。

他憔悴了许多,也沉默了很多,我甚至觉得我和他是在这一刻才开始成长的。

只是这成才的代价过大,叫我一时不知用什么样的方式去面对。

我的状态越来越差,脑袋疼到几乎每天都要靠止疼药。

有时睡着睡着,我就会跑到客厅赤脚转圈圈,绕着客厅沙发一遍一遍走着。

陈北熙就会冲出来从身后抱着我,一遍一遍喊我的名字。

我朝他摇头:「我没事,我就是睡不着。」

他有时会轻哄我睡觉,像是哄孩子一样,给我唱摇篮曲。

他说这摇篮曲原本是学着唱给我们的孩子听的,说着,他发出低声抽泣,冰凉泪珠滴到了我的脸上。

「弥弥,我也很爱他。」

而我闭上眼睛,装作睡着了,心里甚至没有一点触动。

那天他睡着了,我套着他的大皮鞋出去了。

街上的雪很厚,甚至落在了我的鞋里,走着走着,一只鞋就走丢了,我没有去捡,只是看着那一只鞋,忽然嚎啕大哭。

灰姑娘留下的鞋,会让王子去找到,而我却再也找不到那个少年了。

我找不到十七岁的陈北熙了。

那个晚上京乔路上的人,或许都记得一个场景,有个一只脚穿着白棉袜,一只脚套着大一号皮鞋的漂亮女人,抓着身边路过的人问:「你有没有看见一个人,这么高,穿着余晖二中的校服。」

他们摇头,没有。

后来我终于累了,坐在路边的石椅上,有个好心的小姑娘,约摸到我的腰际,为我送上了一双合适棉鞋。

我朝她道谢,她却只是害羞地跑到了妈妈身边。

我想,要是我有孩子,大概也是像这样,漂亮又善良。

而不远处,有穿着面包服的路边歌手,唱着我不曾听过的歌。

「你要接受你喜欢的人其实没有那么好

「接受他是个普通人有着普通模样……」

寒风吹得我脑子无比清醒,我慢慢朝前走去,我在想,我真的爱他吗?

好像爱,又好像不爱。

我想起有次他带我和他的朋友聚会,聚会内容我已经忘记了,有人带头开了句隔壁美女的黄腔,而他也流利地接话,甚至并无不适。

我那时觉得他变了许多,既没礼貌又无素质,甚至让我产生一种「他真的是陈北熙吗?」的错觉。

他存在于我二十几年了,从我会说话记事起他便无处不在。

他是教我做题的人。

是穿着红棉服在课间跑操时给我送包子的人。

是跑遍大街小巷替我买最漂亮的公主文具的人。

是半夜偷偷溜到我的窗外求接吻的人。

是连坐两天车,半夜翻过学校围墙看我的人

……

是说,我们会长久的人。

我一边哭一边想,路边不断有人停下,也不断有人离开。

有人驻足给我递纸巾,然后又离开。

有人劝我回家,问我的家人在哪里,

回家,我好像没有家了,没有家,也没有家人了。

我又慢慢朝前走去,不知过了多久,在一个街边拐角,我碰见了他。

他脸上被风吹得通红,脚上还穿着灰色的棉拖鞋,满脸的惊慌,他脚步很急,将我一把揽在怀里。

「阿弥,我们回家好不好,求你了,求你了!」

他小声哀求,而我却毫无触动。

好像他开始不那么重要了。

4

我和他提了离婚。

其实这不是我第一次提了,结婚后,我提过无数次。

他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开口拒绝了我。我窝在小沙发里,却是笑起来了,没有争吵,也没有闹,他在一旁看着电脑里的文件,敲击的手指却微微颤抖。

「陈北熙,我这一生,被抛弃过三次。但是不会再有第四次了,这一次,我不要你了。」

高三那年,我爸爸公司宣告破产了,家里所有资产都拿去还债。

我爸妈也终于结束了他们摇摇欲坠的婚姻,终于结束了他们日日夜夜的争吵。

我妈上了一辆黑色的车,我在车后头跟着,她却一次也没有回头。

我其实从不是她期盼的那样,我并不爱跳舞,她也嫌我太过笨拙,没有天赋,又怨恨我爸和她的婚姻剥夺了她的职业生涯。

她其实并不爱我,唯有在我跳舞时,目光才会多停留几秒。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便学着下意识去讨好她。

她很快再婚了,嫁给了市里一个开游戏公司的老板。

我爸将家里东西都卖空了,还上了欠款,最终只剩下空荡荡的房子。

我爸说:「弥弥,爸爸会养活你的。」

那是我第一次被抛弃,我始终记得,那漂亮女人像是脱离苦海一般,毫无留恋的眼神。

在对上我哀怜祈求的目光时,只是微微皱眉。

「我还是你的妈妈。」

从那之后,我便开始神思恍惚,上课也经常走神,成绩也慢慢下来了。

我只记得那怎么也学不进脑子的习题,还有老师略微有些失望的眼睛。

高考的时候,我没有考上我想要的大学,后来陈北熙去了几千里外的 A 市,我选择复读了一年。

高三我选择了住宿,是不让带手机的,每到晚自习下课,我都会跑去学校电话亭。

那是我和陈北熙第一次分开那么久,很是不舍得,每每打到学校熄灯才结束。

我没告诉他的是,我在校一个月生活费只有五百,每月都得留下二百块同他打电话。他问过我生活费的事情,我都告诉他够用,好像这样就可以维持住我那岌岌可危的自尊心。

我几乎每天都哭,压力大得我几乎喘不上气,学校已经没有了熟人,我几乎每天都独来独往,甚至找不到能说上话的人,于是每每和他打电话,都会将一整天的委屈都说出来,和他说念书很累,学过一遍的东西还是不会,和他说学校的那些事情。

他就在电话那旁温声细语地安慰,一到节假日,他就会坐很久的火车,来看我。

他翻过校围墙,等在女生宿舍楼下,就这样风尘仆仆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始终记得那个场景,路灯的光照耀在他的脸上,他身姿高挑,一下子接住飞奔而来的我,抱着我在空中转一个圈圈。

「我的阿弥,弥弥,宝宝,想死我了。」

他眼下还有青黑,我们去操场转了一圈又一圈,他舍不得放开我,直到宿管阿姨要关门的喇叭声响起,他才打开行李箱,将里面的零食一股脑塞给我,每次里面有两大包青苹果味的水果糖,我就抱着零食一步三回头地回了宿舍。

他看着我,目光含着清浅笑意,那是我那枯燥高四生活里最明媚的色彩。

我始终确信他那时候是爱我的,以至于后来我一直回忆曾经的事情,来欺骗自己,他还爱我。

高四那年,我爸借了钱开了个小工厂,然后再婚了,他并没有和我说起这事,等我放月假回家时,才发现家里多了另外一个女人。

结婚对象是他工厂的女工,叫林芳,初中学历,长相普通,笑起来眼睛弯弯,脾气似乎很好,但和我妈可以说是云泥之别,看着我时,眼里带着些讨好。

可我爸似乎很爱她,即便他们并没有什么共同语言,我爸说话有时她不懂,我爸也会温声解释,两人相处间带着别人融入不进的温馨。

我很久没看过这种场景了,在我的记忆里,以前都是我爸追在我妈身后,两人关系还算融洽。我长大后,两人开始吵架,有时甚至动起手来。

我就坐在沙发上,看着我爸和他的新妻子,尴尬地笑着。

后来我哭着给陈北熙打电话说起这事,害怕地问他我爸是不是也不要我了。

他安慰我:「不会的。」说着,他语气微微扬起,「谁不要你这大宝贝,谁做梦都得哭醒。」

好像自他们离婚后,所有好运都离我而去,后来高考,我成绩依旧一塌糊涂,去念了北方一所艺校,去学了我爱的美术。

我第二次被抛弃的时候,是我弟弟出生的时候,我刚上完大一,家里工厂那年并不景气,仓库囤了很多货。

爸爸皱着眉头,他抬眼,看见我,似乎才想起我站在门口。

「怎么了?」他语气算不上好。

我忽然就不知道如何开口了,空气安静几秒,我才有些酸涩地开口:「要交学费了。」

他眉头一下子皱起:「你也知道,今年不景气,你林姨又要生了。」

我低下头,压着心里的酸涩,却迟迟未动,其实我已经尽量减少问家里要钱的次数了,生活费也都是平日勤工俭学挣来的。

可即便这样,这一瞬间我也觉得自己像个累赘。

他打开烟盒,又关上了,丢进抽屉锁着。

我知道,因为林芳怀孕,所以他已经开始学着戒烟了。

「要不,你去问你妈要点?」

他张口的瞬间,我眼睛一红,他眉心不耐地皱起:「她是你妈,又不是别人。」

我按照他的地址找去,那是个临江别墅。

我再次见到了她,她依旧漂亮优雅,可身材已经微微有些走样,身边有个咿咿呀呀喝奶的小女孩。

她打开门,招呼了几句,又急匆匆去哄哭闹的孩子,我坐在花园椅内,阳光落在我身上,却无端生寒。

「你来干嘛?」

终于,她哄好孩子,又给我端了一盘水果,也不知是讽刺还是什么:「总不能是想我了?」

我低下头,无措地盯着鞋尖,嗓子像是堵着棉花,无论怎样都开不了口。

「我,没有学费了。」最终,我还是开口了,只是嗓子有些干涩。

她冷笑一声,喝了口水:「果然,你爸是个没用的,学费都拿不出。」

走时,她打开冰箱给我拿了一瓶牛奶。

「你先拿着喝,钱等下我转你手机里,你回去路上小心,我和你爸离婚了,没事也别来找我。」

我想到她急切赶我走的模样,在花园外蹲了许久,果不其然,我看见她的新丈夫下班回家了。

三人在花园逗弄咿咿呀呀的小孩,隔着栏杆,我低下头,眼睛有些干涩,忽然不知道该去哪里。

后来弟弟出生,他会给他换尿布,会亲切喊他小宝。

满月酒那天,他将我叫了回来,还喊了一些我不认识的朋友,特意在市里酒店摆了满满两大桌,结账时,他将卡给我付账。

两万元,比我的学费还贵。

回来时,他正逗弄怀里的小孩,他问我,弟弟可爱吗?

满堂宾客看着我,而我沉默不语,只心里答:不可爱,皱巴巴的,难看死了。

似乎看见我沉郁的脸色,他眉眼也冷了下来。

「怎么越长大这脾性越差。」

而我因为他这一句话,浑身的毛都炸起,可我不敢和他吵架,只低下头,小心翼翼点头。

「挺可爱的。」

有次爸爸罕见地发了一条朋友圈:「天赐的小宝贝。」

配图是那个戴着虎头帽的小男孩。

刷到这条朋友圈时,我正在画室里,颜料盘里的色彩让我有些头晕目眩,几乎跌下椅子,身边朋友连问我怎么了。

我呆滞地看着他摇头,奔出了教室。

我给陈北熙打电话,电话很快接通。

我说:「我爸爸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

那边的人沉默两秒,安抚道:「别怕,我要你,哪怕全世界都不要你,我要你。」

想到这里,我忽然意识到,其实我同陈北熙的感情破裂在这里便已经初具端倪。

我们通话的时间越来越少,回答的话术也越来越敷衍。

若是平时,他定会开导加安抚,而现在,他只是习惯性说着好话,只是我那时心太大了,并未察觉他要挂电话时,像是松了一口气。

我看向对面的陈北熙,忽然道:「对不起啊。」

他不解看向我,只道:「你不同我提离婚,我就原谅你。」

我摇头拒绝了。

5

我第一次疏理我和他之间的感情。或许是从我大二那年,他越来越少的电话,以及电话里每次结尾的如释重负。

又或许是更早,那时我们的生活已经天差地别,他见识了外面的世界,也遇见了更好的人。

大三那年,我的精神开始有些恍惚,整日整日睡不着觉,常常睁着眼睛到天亮,舍友劝我去看医生。

可我摇头,卡里的余额不多了,有时候,没钱的人是没资格生病的。

年初我咬牙买了一个贵一点 ipad,在网上接单,可赚的钱也只够自己生活。

陈北熙和别人去外面创业了,说最近很忙,于是我们的联系越来越少了。

后来我给他发了微信他迟迟未回时,我心里的那根弦像是忽然断了,我买了当天的火车去他学校找他,蹲在他校门蹲了一整晚。

却见他和另一个人姿态亲密地靠在一起,那人伸手掐了一下他的脸颊,而他笑着将她拥在怀里。

其实那不是我第一次见江黎。

第二次高考后的暑假,陈北熙带我去京市,介绍我认识了他的朋友。

其中便有她,那是他同系的同学,他们在一个社团里。

江黎明媚的笑有些灼伤了我的眼睛,她落落大方地坐在我对面,姿态亲昵地和陈北熙说着我听不懂的话,而我盯着碗里的菜,尴尬又局促得如同外人。

当她问起我学校时,我不可避免产生了些许自卑。而陈北熙,一边往我碗里夹着菜,一边和旁人说着玩笑话。饭桌上他们抽起了烟烟味缭绕,我只觉得有些呛,抬头看见他轻佻而熟练的动作,只觉得他变了许多。

我跟在他们身后,看见他们去了游乐场,又去了电影院。两小时的电影,我就站在门口,手里捏着手机,才恍然发现,原来现在多数时候是我主动,而他只回寥寥几个字。

我就盯着手机屏幕,眼睛通红,一直等着,远远看见他们出来时,江黎唇上的口红已经花了。

我不远不近地跟着,看见他们进了一家酒店。

他们似乎发现了我,陈北熙回头望了许久,我就躲进了人群,佯装去路边商店买东西的人。

那天的小吃店里有什么东西我都忘了,只记得有人安抚颤抖的我,问:「小姐,你需要帮助吗?」

那时我的精神状态便已经很差了,我看着他们,周围人群像是张牙舞爪的鬼怪,叫我看不真切。

我去了附近的酒吧厕所,哆哆嗦嗦打电话给了陈北熙。

电话一直响了又挂,三十多通电话,他一通没有接。

我将手机关了机,找了家宾馆,洗了通澡睡下了。

那夜我没有睡着,睁着眼睛到天亮,即便我感觉身心俱疲。

我真恨他,真想拿刀去砍死他,明知我最怕被抛弃,可他还是将我抛下了。

我躺在床上想着,陈北熙的面容忽然在我的世界里变得狰狞起来。

他的电话是第二天早上打回来的,我哭着告诉他,我被人强暴了。

他很急,在电话那边一直问我在哪里,我给他发了个地址,然后冷静地开始布置现场。

他来后一直安抚着我,替我穿好凌乱的衣服。

而我红着眼睛,去亲吻他吻过别人的唇。

我抓着他,问:「你会不会不要我?」

他摇头,没有丝毫犹豫:「不会。」

「那我们结婚好不好?」

他犹豫了,我看着他的眼睛,尖声质问:「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了?」

陈北熙说:「不会,不会的,我们结婚。」

他没有怀疑我,可能是觉得我不会骗他,也可能是太过惊慌失措。

于是我们就结婚了,他像是急于证明对我的爱,来表明不会抛弃我的决心,当日便买票回家偷走了户口本,

拿到红本那天,我们住在一个小旅馆里,身边的人翻来覆去,我却睡得格外安稳。

我撒了一个弥天大谎,利用他最后一点爱,将他留在我身边。

婚后他对我和从前没什么两样,他甚至将工作重心转移到了我的城市。

这件事最后还是被发现了,在我大四毕业那年,也就是我们婚后第二年。

彼时我刚收到了一家大厂的 offer,专门负责游戏人物立绘。

那天我回到家便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他目光黑沉沉看着我,问我:「为什么要骗我?」

我换鞋的动作一顿,然后抬眼看他:「所以呢?」

他似乎气急,咬着牙,胸口剧烈起伏着,我抬眼看向他,声音很冷静:「你很生气?」

他似乎是因为我的态度而气笑了:「你觉得不应该吗?」

「那我问你,那晚你在做什么?我给你打了二十多通电话。」我去倒了一杯水。

他坐到沙发上,声音软了下来:「阿弥,我没打算和你吵架。」

我弯着眼睛朝他笑:「陈北熙,那晚你和江黎去开房了。」

我看见他颤抖的手,最后捂着脸,不知是笑还是哭。

「阿弥。」他红着眼睛,抓住我的胳膊,「那件事发生后我总在想,要是我那天……」

他话顿住,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他一直以为我被欺负了,将我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上,无时无刻不在后悔他那天犯下的错。他觉得,他要是回了微信,要是他接了电话,要是他没有和江黎在一起,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可后来才知,这一切本就从未发生,他是被一起长大的姑娘骗了,以至于他又将这份歉疚转移到了江黎身上。

我问:「你要和我离婚吗?」

他将我抱在怀里,浑身颤抖,让我觉得心惊。

「不离,死都不离。」

后来他也再没有提过这件事了,像是这件事根本不存在。

婚后第二年,我们爆发了一次争吵,起因是他和公司里的一个女员工走得很近,那时他正处于上升期,那个小员工叽叽喳喳地围在他身边,他给她的备注是小麻雀。

他们经常聊天,有时吃着饭,他都会用手机回她的消息,时不时露出一个笑。

陈北熙告诉我,说那是他的同事,后来我们大吵了一架,冷战了好几天,也就是那时,我发现了自己情绪上的不对劲。

那天早上,我冷着脸,看见陈北熙的第一面,便是问我们什么时候离婚。

他拿水的杯子掉在地毯上,忽然将我抱在怀里,他用力吻我的唇,最后将脸埋在我的脖颈,低声呢喃:「阿弥,我是爱你的,相信我,我是爱你的。」

他将手机给我,当着我的面将密码改成了我的生日,又将那个女同事的微信删掉了。

「阿弥,我不和她说话了,你别冷着我了。」他抱着我,求着原谅,「就因为这事,你都冷好几天了,多不值当。」

后来他真的没和那个女同事来往了,他辞职了,和几个朋友一起创业开了个工作室。

因为状态实在很差,我也离职了,在家全职给出版社供稿,每月收入还算可观,后来受编辑邀请,又开始在网站连载漫画。

但是我们还是经常吵架,为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为莫须有的猜忌和怀疑,为观点不的合言语争辩,甚至为饭菜咸淡而争吵。

每到这时,我们都相互指责谩骂,用尽平生最恶毒的话,像是恨不得将言语化作尖刀,将对方刺得满身窟窿。

我们上一次大吵,还是因为江黎喝醉了,跑去了陈北熙公司,而我恰巧冒着大雨去他公司给他送伞,恰好看见他们相拥的场景。

那一幕刺得我眼睛疼,我瞪着他们,眼里的恨意几乎凝成实质,然后转身跑进了雨里,他也看见了我,慌慌张张地松开怀里的人朝我跑来,他的衬衣还是湿的,那是江黎身上的雨水。

后来我因脚步匆忙摔在了马路上,那夜雨很大,大雨砸在身上很疼,我失去了我第一个孩子。

那个在不知何时出现的微弱生命,在我还未察觉时又离开了。

那时他说:「阿弥,我们还会有孩子的,这只是个意外。」

他和我解释那晚发生的事情,和我万般保证,他们不会有任何关系了。

江黎也红着眼睛向我道歉,后来她便出国了,陈北熙像是变成了曾经温柔体贴的男人,而我也开始努力学习做一个合格的妻子,我们争吵的次数越来越少,我开始不去想其他的,生活本应该越来越好的。

可到底是我想得太过轻松,忘记破镜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重圆的。

他依旧执拗地不肯松口,固执得像是小孩子。

只是提到离婚,他就开始沉默应对,我无法提起精力去闹,像曾经那样和他斗智斗勇。

我忽然觉得很累,可我看着他的眉眼,觉得他应该也很疲惫。

我没有否认他对我其实是有爱意的,我也无法否认我还爱他,只是这点爱意逐渐消磨,在婚后的这几年里,我们都忘记了对方的好,想起对方便都是争吵时的狰狞面孔。

「刚上大学那会,同系有个学长喜欢我,他每天早上都会在我出宿舍时给我送一束花,连送了一年多。」

陈北熙看着我,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然后道:「后来呢?」

我低下头,想了许久,只记得那人是个干净清爽,皮肤白净,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少年。

「我每次都没有要,还说了很多难听的话,我让他不要来找我,说他很烦,像狗皮膏药,他每次都笑嘻嘻不放心上。有一次我生病了,是他背我去的,那天太阳很大,他一直背着我,汗流了他满身。」

陈北熙语气有些干涩:「哦,那他人还挺好的。」

「后来我和他说,我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上他,他的喜欢让我觉得很困扰,他那时很伤心,后来就再也没有来找过我了。」

我抬起头看着他,看着他开口道:「他的确是很好的人。」

他沉默了许久,长长的刘海掩住了他眼底的情绪。

我笑了笑,又继续道:「陈北熙,你看,我不是没有遇见过比你好的人,只是那时候我觉得,你最好,谁也比不过。可你并不觉得我最好,在你的眼里,江黎比我好,你备注小麻雀那个女人也比我好。」

我忽然明白,我为何如此惧怕江黎,曾经我很害怕被抛弃,我认为是她的出现,导致我和陈北熙变成如今的样子?

于是最后什么也留不住,什么也不剩下。

妈妈是妹妹的妈妈。

爸爸是弟弟的爸爸。

爱人是江黎的爱人。

我看着他,轻声开口:「离婚吧,放过我吧。」

许久,他才轻声回答:「好。」

7

我搬了出去,他将所有积蓄留给了我,我没有要,最后他分给了我公司的大半股权。

他的公司发展很不错,每年的分红也格外可观。

离婚那天下了场大雪,他忽然叫住我,我回头看他许久,他却什么也没有说,最后朝我挥了挥手。

离婚那天晚上,我大哭了一场,终于解脱了,再也不用去想身边人心里想着谁了,再也不用变得如此难看了,再也不用了……

我用多年积攒下的稿费买了个小房子,小房子的装修是按照自己喜欢的风格布置,地上铺上毛绒地毯,显得家里暖融融的。

我一个人去看了心理医生,其实并没有我想得那么可怕。

过年的时候,我一个人坐飞机,去了北方看冰雪王国,我和大大雪熊一起合影,去学滑雪,然后在雪地里摔得四仰八叉,没事的时候又学着剪辑发到短视频 APP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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