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瘦了些,也黑了点,显得狗狗眼越发大了,此刻眼角耷拉下去,可怜巴巴。
我无力扶额,「随便你吧。对了,你说你现在不靠家里接济?那我可提醒你,这儿租房子住可不便宜。」
「没事,我也是有些存款的。」见我没再说什么,他笑出一口大白牙,不太聪明的样子,末了毛茸茸的脑袋又凑近了一些,低下头看我,「不过离正式上班还有几天,我提前过来是想先来找你。所以这几天要麻烦你这个东道主带我玩咯。」
「那你真是找对人了,」我煞有介事道,「A 城是出了名的文化荒漠和美食荒漠,也没有特别好玩的地方。」
「没关系,」林飞宇笑眯眯地,最后几个字放轻了声音,「和你在一起就已经很有趣。」
奶糖在此时,或许是憋得久了,又生气地「喵」了一声彰显自己的存在。
林飞宇也确实才注意到我身边的航空箱,好奇地蹲下来看它。
而我看着他认真的眉眼,突然想到我爬到这层楼时,林飞宇正站在楼梯拐角处的窗边。
不知道他站了多久,又是否看到了项钧。
6
这个问题终究没有机会问出口,因为蹲着聚精会神看奶糖的林飞宇突然抬头看我,「落落,它好像撒尿了。」
空中确实有那么一股难以名状的尿骚味。
奶糖应激了,虽然之前在医院适应得不错,但可能是今天在航空箱待得太久,浑身一直在发抖。
我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急得不知所措时,林飞宇用纸巾把奶糖抱了出来。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擦拭干净,抱在怀里安抚它,然后冲我使眼色:「快开门呀。」
他家里曾经养过缅因猫,从小养到大的那种,所以他很擅长照顾小猫。
但是奶糖看清楚抱它的人是谁后抖得更加剧烈了,时不时还发出一声尖叫。
这下林飞宇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把它轻手轻脚地放到一块纸板上,皱着眉看不停闹腾的奶糖。
我却发现奶糖的小脑袋拱来拱去,好像是在朝我这边使劲。
于是我试着去碰它,它蹭了蹭我的手指。
发抖的程度瞬间小了很多。
于是我按照林飞宇的指导,手忙脚乱地给奶糖收拾。它全程都很安静,甚至在我怀里做出了踩奶的动作。
「它很爱你。」林飞宇笑道。
这四个字突然让我回忆起了一些往事。
大学的时候,我时常去喂寝室楼下的一窝小猫。它们原本很怕人,但被我喂得多了,就渐渐不再怕我。
我第一次摸到小橘猫的毛时,心底油然而生一种成就感。
直至后来有次我去喂它们,看到它们围着一个女生打转,叫得很嗲。
女生也有点惊讶,说她是第一次见到它们。
后来我们破案了,是因为女生手里的海鲜饭外卖太香,才使得这几只猫折腰。
那一刻我说不上来什么感受。
明知这是动物的本能,我还是感觉到了背叛。
室友当时安慰我:「它们本来就是流浪猫,又没有主人的,谁有吃的就跟着谁。」
我表示理解,但我的快递里再也没有出现过猫粮。
后来遇到再亲人的猫,我都不会表现得很热情,因为我总是会想到它们对别人也很亲,我不是特别的那一个。
即便那天下大雨,倘若不是奶糖蹭了我的手,我大概也不会救它。
我顾及太多,多到说不清因为什么。
或许我的爱太扭曲,对猫都要求我对它来说是特例,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如今我好像等到了,那只不亲人,只亲我的猫咪。
那几日林飞宇的游玩计划终究没有实现,他终日和我在一起,几乎是手把手教我怎么照顾猫咪。
奶糖对他只是不凶不挠,但也不热情;对我,它非常亲昵,最爱我挠它的脖子然后躺着发出呼噜声。
林飞宇这时总会坐在一旁,小眼神带了点怨念,不知道到底是因为谁。
最后某日奶糖冲他哈气,他气得扬了扬猫砂铲,「我在给你铲屎,你还哈我!」说着还把新鲜热乎的屎递到它面前,「你自己闻闻,臭不臭?」
我听到动静走到阳台,「干嘛呢?」
「培养感情,」林飞宇宛若一个怨妇,小眼神非常委屈,「失败了。」
奶糖冲着我的位置跑过来,又对他哈了一口气。
我笑得直不起腰来。
林飞宇把猫屎处理好,在一旁碎碎念:「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啊……」
这是他这几日第一次提到略显暧昧的话题,我装作没听见,埋头撸猫。
他却不依不饶地凑了过来,「落落,我明天就要去上班了。」
我余光打量了一下他,耳垂泛红,明显想说的其实不是这个。
我装作心不在焉地应道:「嗯嗯,上班加油。」
他默了一会儿,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奶糖的后腿,不出意外地被踹了一脚。
「哼,」他气鼓鼓道,「早晚让你接受我。」
上班后,林飞宇的变化是肉眼可见的。
他开始早出晚归,我只有极偶尔在客厅熬夜码字时才能听到外面的开门声。他也不再跑到我家里蹭饭,我时常盯着又做多了的菜,对自己感到无语。
明明不到一礼拜,居然就习惯给人做菜了。
这可不妙。
周末他终于休息,我本做好了被他打扰的准备,却一整天都没有听到有人敲门。
反倒是项钧,问我周末有没有空一起吃顿饭。
我一边撸猫一边敷衍他:「没有。」
奶糖的呼噜声简直帝王引擎。
但我还是听到了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哪怕现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才一礼拜,他就又瘦了些,也变得更沉稳了,直到他开口:「落落。」
疲惫到沙哑的声音,带着点撒娇。
我在心里叹气,还是个幼稚大男孩。
趁着他狼吞虎咽吃泡面时,我坐一旁托着下巴看他,「你家里这什么公司啊,996 吗这是?」
「没有,」他傻愣愣地笑了下,「只是我是新手,要学的东西很多,加上我也想进步得快一点,就自主加班了。」
我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那有加班费吗?」
他顿住,眨了眨眼,「我给我爸打工,就不管钱不钱吧……」
「这怎么能不管!」我下意识反驳,「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加班就应该有加班费,而且你现在房租那么贵,这边的物价也不低,你这——」
「落落,」他放下筷子,无奈地叫了我一声,眼带笑意,「你怎么比我还操心我的财政?」
我直言不讳:「因为我很关心钱。」
他继续问道:「那你关心我吗?」
我下意识接话道:「当然关心啊,不然谁半夜三更还给你做面……」
某只金毛此时笑得像只偷吃到糖的狐狸。
我顷刻哑声,别过眼不看他,脸却烧得厉害。
始作俑者还在闷闷地笑。
我站起身,恼羞成怒,「吃完就把碗洗了然后赶紧走人,大半夜的成何体统。」
他在背后笑道:「好嘞,对了我明天休息,陪你一起带奶糖打疫苗去呀。」
我靠在卧室门后,心跳得厉害,不由低声骂了句:「谁要你陪!」
7
林飞宇还是跟着来了。他说他是为了和奶糖刷好感度,理由正当,我无法拒绝。
这一天还算顺利,倘若没有在医院,遇到项钧的话。
他名义上是来做志愿者帮忙的,实际上就是在蹲守我,因为他平日约我根本约不出来。
项钧和林飞宇很快对视了一眼,视线的交错转瞬即逝,然后两个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林飞宇的反应我不意外,项钧还能沉不住气,我倒是有点惊讶。
前台的护士看看项钧,又看看我和林飞宇,一脸吃瓜的表情。
只有我还记得此行的真正目的,把航空箱提溜过去:「我们来打疫苗。」
奶糖幽怨地喵了一声。
很应景。
奶糖到底还是没闹情绪,全程非常配合。
林飞宇反倒古古怪怪,比平时更黏我了一点,一直贴在我身边寸步不离。他有时低下头和我说话,脸凑得很近,不远处看就像他在吻我。
我余光中果然看到项钧在一旁角落,面色不善。
好幼稚的两个人。
幼稚的项钧终于找到我上厕所的机会,将我拉到了安全通道的拐角,反手给我来了一个壁咚。
他的皮囊确实是允许他做这种偶像剧一般的尴尬举动的。俊秀的眉眼低垂看人时,会让心跳加速。
可惜对象是我。作为一个观察了他将近四年的人,我只会冷淡问道:「有事?」
项钧大概料到了我的反应,勾了勾嘴角,「没事不能找你?」
我仍然讨厌他这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克制地皱眉,「确实不能,有事也别找我。」
作势想推开他,他却逼得更近,嘴唇几乎擦过我的耳畔,「他吻你了?」
某些时刻,你会深刻意识到男女力量的悬殊。
项钧像一座黑压压的山,罩在我身前,还在继续问:「是上回宾馆那个小朋友吧?看着不是很成熟的样子,感觉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我放弃挣扎,抬眸看他,似笑非笑:「和你有关?」
「为什么会无关?我还在追你。」他仍压着性子,细细端详我的神情,企图捕捉到破绽,最终无果。
「项先生说的是,每天都在微信上问好,分享无聊的日常,以及动不动就问我有没有空出来吃饭?这是你对付以前那些女朋友的招数,你觉得对我会有用?」我嘲讽地看他,「而且如果你是要一个回答,我很早就说过,我们之间没可能。」
他沉默地盯了我许久,忽然松开我,站到一旁靠在墙上,「我就知道对你没用。」
我迷惑地看了他一眼,直接不装了是吧?
「他们都要和我打赌,说我这么做能不能把你追回来。」他懒懒地看我一眼,神色莫辨,「我觉得你根本不吃这套,他们说你会吃。你看,你前几年演得多好,他们都以为你爱死我了。」
我几乎是下意识问他:「那你呢?」
「我?」他又勾起恶劣的笑,「你希望呢?你希望我相信你的爱还是不相信?」
我瞅了眼的他的神色,最终摆了摆手,「男人只会影响我码字的速度。项先生,我要接猫回家了。」
他没有拦我,仍旧带着笑,「好,去吧,再见。」
我被他这捉摸不定的态度弄得心里发毛,立刻跑回去接奶糖。
林飞宇已经等了许久,见我回来就有些幽怨:「奶糖等你都快等得发霉了。」
「我的错,我的错。」我连声示弱,带着奶糖拽着他逃离现场。
路上林飞宇很安静,直至到家门口,分别之际他突然抱住我,下巴在我的脖颈间磨蹭了一下。
「落落,」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股执拗,「我会等你。」
没等我回应,他就光速松了手,转身就跑。
当晚林飞宇没有加班,在饭点敲开了我的门,低眉顺眼叫我:「落落。」
我横在门前,抱臂,「今天不加班?」
「嗯,」他抬眸瞅我,一如既往地直球,「我想见你。」
我假装要关门,「那现在见到了。」
他眼疾手快地挡住,一溜窜进来,讨好地凑到我身旁,「落落,今天我错了。」
我扬眉,「怎么错了?」
「我不该跟踪你,也不该背着你去找项钧。」他涨红了脸,语速飞快,「其实那天宾馆我就注意到他了,后来在医院又看到他。你当时去厕所去了这么久,就是去见他了吧。我承认我很嫉妒,嫉妒得发疯。你和他好像很熟悉对方,他对你的态度又……」
「虽然你以前说过挺喜欢我的,但我又会想会不会你更喜欢他那种成熟类型的。所以我决定开始工作,开始变得成熟可靠一点。只是太慢了,我学得太慢了。你之前说我和你差距很大,你追不上我。可在我看来是我在追逐你,而且还有好多竞争者,我几乎一点优势都没有。」
「我本来打算偷偷努力,可今天知道你要去参加朋友的婚礼,我又正好在那里开会。然后『凑巧』听到一些八卦,『凑巧』遇到一些事……」
他的话匣子像是被打开了,从这些小事又说到自己的童年,几乎要把他的一切都告诉我。
他的父母不只是不管他,更不管婚姻。事实上,他们两个人一直在各玩各的。他父亲在外面有好几个私生子,每一个都很优秀很有干劲。他母亲有自己的事业,也有几个自己的情人。至于家里的企业,他父母都表示不会直接给他,而是需要他自己去打拼。当然,如果他一直想当无所事事的富二代,他们也会给足够的零花钱,至于他们不在了以后会怎样,没人对他打包票。
「我觉得他们这么对我,那我就要多花一点他们的钱。他们对我没有要求,所以我对自己也没有要求。混日子的富二代,既符合他们对我的设想,也符合我的能力。」他从未如此低落过,坐在沙发上一大团,却无比脆弱。
「直到你对我说了那些话,我才发现我想为我们两个人的未来奋斗。我说我等你,其实错了,应该是在前方的你等我。你漂亮又独立,好像根本不需要别人帮忙。我才是那个有需要的人,我很需要你。」
「落落,你愿不愿意等我长大,再长大一点?」
他分明是低着头看我,眼神却仿佛在仰视我一般,流露出的东西滚烫灼热。
我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沸腾。
许久,许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上一次,大概还是在大学的时候吧。
只是摔了一次跟头,我便总不敢再试一次。
但是这一回,这个人,或许值得我再勇敢一次。
「不等了,」我听到自己轻声说道,「你不是想让我做你女朋友吗?我愿意。」
「落落?」林飞宇呆滞了一瞬,卡壳道,「你,你说什么?」
「没听到?没听到那就算了。」
我作势要收回手,被他一把抓住。
「落落,落落。」他脸蹭着我的手心,眼睛亮晶晶的,「我听到了,你不能反悔!那你,我以后就是你的男朋友了对吗?」
我故意逗他,「嗯……如果你不想当的话——」
他猛地上前堵住我的嘴,吧唧一口,「我就是你的男朋友,你是我的女朋友,盖了章的,不能反悔!」
我被他幼稚得笑出了声,他顺势扑过来抱住我,没完没了地喊我:「落落。」
「嗯?」
「女朋友。」
「嗯。」
「落落女朋友。」
「诶。」
他埋在我颈窝蹭,又一遍遍重复上面的对话。
最后是奶糖跳上来给了他一爪,这才结束。
走时他还偷亲了我两口,笑嘻嘻道:「我今天还和他夸口说你也喜欢我,看来我说对了。」
很后来林飞宇才和我说,他那天就是在豪赌,把他最难堪的缺爱的原生家庭摆到我面前,把他内心最深处的情意摆到我面前,赌我会不会答应他。
最终,他赌赢了。
那几日朋友和我说,项钧知道了我和林飞宇的事,大醉好几场,差点喝进医院。
我不信,也没多问。
我全身心投入到了和林飞宇的热恋中。他精力旺盛,又非常粘人,哪怕加班到很晚也要过来讨一个晚安吻才罢休。休息日就更加离谱了,就算不拉着我去外面玩,也会整日赖在我家里和我亲亲抱抱,宛如一个人型挂件。
奶糖为此都抓了他好几次,不过都没有伸爪子,所以林飞宇也都笑嘻嘻地承受了。
但是问题一直隐藏着,终有一日浮出了水面。
8
那段时间天气转冷,我越发不爱动弹,外加需要赶稿子,就一直窝在家里码字。
林飞宇正好完成了一个大项目,想要拉我庆祝庆祝。我表示不太想出门玩,他就赖到我家里,一如既往亲亲抱抱。
我要码字,只能残忍拒绝他:「你先做别的事好不好?我过两天就要交稿了。」
他抱着我的腰不撒手,「可是我们都一礼拜没有约会了。」
我忙里偷闲亲了亲他的额头,「抱歉呀宝贝,等我写完这些就陪你。」
他仍不甘心,「落落……」
手仍灵活地在我身上作乱。
我被蹭得心烦意乱,不由得加了几句,「宝贝你学习一下奶糖好吗?不要一直粘着我,也找点自己的事情做。」
他一下子作起来,「你嫌我烦了是不是?」
「不是,你……」
剧本是不是哪里不对啊?
「难怪你最近对我都冷淡了很多,都没有欲望了。你厌了对不对?」他来劲了,撒泼打滚,「你肯定是腻了,我年轻活泼的肉体都吸引不了你了。呜呜我好难过——」
「STOP!」我捂住他的嘴,又好气又好笑,「别闹了好不好?我现在是真的忙,等我写完最后这点剧情再说好吗?」
林飞宇不依不饶,又磨了我好一阵儿,最后见我无动于衷才罢休,把一肚子怨气都撒在了晚上。
于是后面几日,我很坚定地拒绝了他,连家门都不让他进。
我们之间的冷战就突然开始了。
起先我并没有在意,直到我赶完稿子才发现,他有将近十天没有来我家了。
微信上我们之间的聊天也仅限于早晚安的问好。
只有偶尔的深夜,他发来消息,执拗地问我到底喜不喜欢他。
我为小说的事忙到头昏,甚至都没敷衍他。
故事的走向开始变得很熟悉,让我想起我的初恋,就是因为我当时忙于找工作,然后他就出轨了。
我不禁又想问问自己,真的是我的问题吗?
会不会像我这样执着于赚钱的人,注定不能收获爱情?
毕竟一般情况下不会有人为了写小说去假扮舔狗,我是不是该说报应不爽?
那晚深夜,林飞宇没有回家,而我拿着手机,在思考如果见了面应该怎么开口。
这时林飞宇给我打来了电话,接通后对面却传来了项钧的声音:「木落?林飞宇喝醉了,让你来接他。」
……?
他俩怎么又在一块儿了?
我顾不得多想,火速赶到饭店。饭局有不少人,都有点神志不清。醉醺醺的林飞宇坐在角落,一只手扶着额,一只手死死攥着项钧。
画面实在有些许奇妙。
「落落!」他就像装了雷达一样,穿过人群率先看到了我,作势就要冲过来抱我。
项钧松了口气,手又被攥住。
「你不准走。」
正欲跑过去扶住他的我脚步戛然而止。
于是画面就变成,林飞宇拉着项钧,跌跌撞撞地扑过来抱我,同时空出一只手拦着项钧使他无法脱身。
「你们这是……?」
短短三秒,我已经在脑海设想了无数种可能,打量他俩的眼神也变幻莫测。
「别瞎想了,」项钧咬牙切齿道,「我们之间顶多合作关系。他喝醉了,耍酒疯,一定要我用他的手机给你打电话把你叫来。」
林飞宇还记得接话:「不是你说你被落落拉黑了吗,那就只能用我的手机了呀。」
我:「……」
「你不会自己给我打电话?」
林飞宇眨巴眨巴眼,「我怕你不愿意见我。」
我无语死了,「那我就愿意见他了?」
项钧白了一眼,不接茬,冷眼看林飞宇,「你到底松不松手?」
林飞宇瞟了我一眼,讪讪松开他,往我这边蹭,「落落。」
我完全没想过喝醉的林飞宇会是这么个无厘头的状态。
「抱歉啊,他……」
「没事,喝醉了都这样。我不和他计较。」项钧整理了一下袖口,看我的眼神晦暗不明,「只是我想到,我以前喝醉的时候,有这么麻烦吗?」
我一边帮林飞宇收拾东西,一边顺口接话:「没有,你喝醉了也屁话不说,要么就只说屁话。」
「这样吗。」他轻轻笑了声,摇了摇车钥匙,「我送你回去吧?我没喝酒。」
我看了眼林飞宇。
项钧转而磨牙继续道:「当然也送他一起。」
我觉得这样不太妙,但昏头的林飞宇快我一步应下来:「好啊,那谢谢项哥了。」
我直觉今晚的事写进小说都会被读者骂离谱。
车内,项钧在前面开车,我和林飞宇坐在后座。
总觉得三个人有那么点拥挤……
幸好某只傻狗已经窝在我身旁睡着了。
项钧瞟了眼后视镜,淡淡开口:「你和他在一起挺开心的。」
我关注点比较怪:「你见过很多次?」
我的印象里,我和林飞宇在一起后就没遇到过他。
他只轻描淡写道:「直觉。」
「哦。」
沉默了一会儿。
他又问:「你的小说最近是不是要出纸质版了?」
我警觉抬头,「你怎么知道?」
不会我掉马以后他就一直在偷窥我的账号吧?
他嗤笑一声,「你有什么我不知道。」
我越发迷惑:「你真的没喝酒?」
这种话他也好意思对我说出口?
他叹了长长的一声,突然将车停在了路边,不紧不慢地开口:「我很清醒,木落。」
「我把我们过去的四年好好回忆了一遍,我想起了关于你的每一个细节,我也都记住了。你不爱喝饮料,只喜欢喝白开水。你不喜欢吃辣,不喜欢太甜的东西。平时你最喜欢穿宽松日常的衣服,只有要来见我时穿裙子。你最喜欢猫,其次是狗,后面还有一大堆毛茸茸的小动物。你不追星,不混圈……」
他絮絮叨叨说了好多,最后结尾:「你对我表面上很热情,其实内里很冷淡,就像一个看客,当然实际上也确实是看客。」
全程我都盯着林飞宇的睡颜,他作为始作俑者,这种尴尬的场合却在睡觉。
离大谱。
项钧凉凉地递过来一句话:「你一直看着他,他现在也醒不过来。」
我实在有点跟不上他的脑回路,「那我现在……夸夸你记忆力好?」
他近乎喟叹地念出我的名字:「木落。」
仿佛在念什么誓言。
路边一辆车呼啸而过。
我分心地想,这车是不是超速了。
项钧仍然在说话,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我的意思是,你可以考虑考虑我,现在的我。」
我被惊得头皮发麻,「额……我现在已经有男朋友了。」
而且这应该不难看出吧?
他语气轻松,「我知道,他第一时间就通知了我。」说着转过头盯着我,如恶魔低语,「但是怎么办,我还是没法死心。」
我一脸地铁老人手机:「你有病?」
「我一直都不正常,你不知道?」他说着玩笑的话,但神情认真,认真到让我害怕,「他现在正在忙的阶段,肯定没法时常陪你。而且现在还有点幼稚,所以你也有不少苦恼吧?愿不愿意把我当作备胎呢?在他没时间的时候,我随时可以陪你——」
我给了他一巴掌,浑身发抖,「项钧你是不是疯了?」
他扯扯嘴角,拽了下领带,「可能是吧。所以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不介意加入你们。这段时间我考虑过很多,觉得这个方案也完全可行。」
「疯子!」我几乎是尖叫地打断他,扯着半梦半醒的林飞宇从车上逃出来。
后头他仍在轻声说:「你们真的能长久吗,木落?」
「关你屁事!」
9
这一晚真是荒唐透顶。
我打了车,将林飞宇扔回他自己的屋子,光速躲回自家。
我不理解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我失眠了一整晚。
第二天我打开门,不出意料地见到蹲在门口的林飞宇。
他听到动静抬头看我,形容憔悴,如走失刚找到家的狗狗。
我心疼了一瞬间,转而冷淡道:「醒酒了?」
他秒道歉:「落落,我错了。」
我蹲下来与他平视,「哪错了?」
「我喝醉酒,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我扬眉,「不记得了?」
他小眼神瞄我半天,「我就记得自己做了个梦,梦里你说你不喜欢我了,你喜欢项钧,你要和他在一起。」
「没了?」
他闷闷的,「嗯,没了。」
我有点无语,「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没女朋友了?」
他从地上弹起来,「你真的更喜欢他?」
我好气又好笑地给了他一锤,把他拉进家,简明扼要地把昨晚的事复述了一遍。至于项钧的那个离谱的想法,我只敢小小地提一下。而只是这一下林飞宇就气得不行,差点没直接出门找项钧干架,最后别无他法,愣是扑过来把我摁在了沙发上。
「我不允许!」
「我也没同意啊,要是真同意了你现在还能在这儿?」
话音刚落他便凑过来吻我,吻得霸道又凶狠,仿佛在泄愤。直到我喘不过气了他才松开,身上贴得我更紧。
「落落,你不要喜欢他了。」他埋在我脖颈处闷声说。
我莫名其妙,「我从来都没说喜欢他啊。」
「可是我看到了。」
「什么?」
他声音放得好轻,「你写的小说。」
我瘫软的身子顿时浑身僵直。
「我知道你在写东西,然后那天我凑巧看到了你的账号。你写了那么多关于他的故事,你当初一定很喜欢他吧。是不是后来死心了才答应我?还是说只是为了报复他?」
「不是,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他抬起头,一眨不眨地盯着我,「难道不是吗?」
我抽了抽嘴角,「所以你前段时间躲着我是因为这件事?」
他哼哼,「一部分是这个,因为我很嫉妒,然后你又忙着码字,另一部分是我正好接了个项目。」
没等我回答又飞快转移话题接着说:「是也没关系,真的,落落。我能感觉出来你没那么喜欢我,但是没关系,我会努力变成你喜欢的样子。反正你已经是我的了,我不会放你走的。」
「我不是喜欢你,落落。」
「我爱你。」
他就这样极其自然地说出了这三个字,然后凑上来,轻柔地吻住我。
但我还是能感觉到他剧烈颤抖的胸腔。
我轻轻推开他,喘着气道:「停一下,我们先聊聊好吗?」
「落落。」他近乎乞求地看着我。
「先听我把话说完,好吗?」我摸了摸他的头,深吸了口气,「我不喜欢项钧,我和他也没可能。从前没可能,以后也没可能。」
「或许是我的问题,让你觉得我没那么喜欢你。我很早就和你说过,我要为生活奔波忙碌,所以爱情不是我生活的中心。当初我大学的那次恋爱,就是因为我忙着找工作,他觉得我不在乎他,所以出轨了。」
「那只是他的借口!」林飞宇愤愤插话,「渣男!我绝对不会这样的。」
我笑出声,「好好好,我知道。肯定主要是他的错,但我也不是完美的。」
我从小就不太善于表达感情,尤其是面对亲密的人。我父母都是沉稳内敛的人,从不会主动说我爱你我喜欢你这种话,所以我也不会,也一直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后来到了大学,我的性子越发孤僻,直到遇见了初恋。
他喜欢大胆地表达自己,热情开放,永远都是社交的中心。
炽热大胆的爱总是很能打动人,无论是真是假。
他在人群中对我表白,说他最喜欢我安安静静的样子。
后来分手时,他说我太闷,他很寂寞。
那时我被好多家公司拒了,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性格的原因。毕竟 HR 都不会喜欢一个面试时职业性假笑非常冷淡的人,更何况男女朋友。
于是我被焦虑和抑郁折磨了大半年,而且一直瞒着爸妈躲在 A 城治疗,期间唯一的发泄途径就是写东西。天马行空也好,矫揉造作也好,为赋新词强说愁也好,我想写什么就写什么。
爆火是一个偶然。
一个博主看到了我的一个短篇,推了,于是我突然有了好多读者。
我从此变成了职业写手。
那些药丸被锁进了抽屉,我的一切快乐不快乐都被写进了我的故事。我的女主角都活得潇洒快乐,我的男主角都深情专一。即便有再多的挫折困难,他们最后也都能终成眷属。
后来灵感枯竭,我便强迫自己出门,去各处经历各种事,积累素材。
我逐渐学会了袒露心迹,学会了一些社交技巧。而学得最多的那几年,就是在项钧身边的那几年。学会伪装自己,学会曲意逢迎逢场作戏,学会保护自己的真心。
因此我最早和林飞宇坦白喜欢他时,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从前的木落,不会这么落落大方。
或者说,单纯旅行积累素材的木落,才能这么落落大方。
回到生活中,我仍旧瞻前顾后。
答应林飞宇,是我这几年做过的,最大胆的决定。
「所以我喜欢的是你,你能明白吗?只是我不太会表达——你到底还要怎样啊?」
林飞宇闻声顿住,与我碰了碰鼻尖,声音暗哑,「落落,我不想你喜欢我,我想要你爱我。」
我吸了吸鼻子,「这是另外的价——」
剩下的话都淹没在口齿间。
他捉住我的手亲吻,如虔诚的信徒。
「我爱你,落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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