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过分了啊!你再这样,朕把持不住了。」
我缩回了手,依旧有些放心不下。
皇帝看我一脸忧心忡忡,不像是在撩他,就没有进一步行动,歪倒在一边,打了个哈欠:「行了,不跟你闹了,朕睡了。」
「你别睡!」我急了,「你等会儿,咱俩唠唠!」
「唠唠?你想和我唠什么?」小皇帝枕着双臂,歪头看我。
「你……冷宫真的很冷吗?」
「夏天自然是不冷的,」他陷入了回忆中,「冬天么,确实是没有炭……」
他把头枕在了我腿上,从冷宫跟我扯到了后宫,从后宫跟我扯到了前朝,絮絮叨叨,有一搭没一搭的,但怎么看都只是困了,没有什么异常。我有些放心了,心疼他最近辛苦,最后没一直揪着他,任他睡了。
小皇帝的睡颜是真的好看,就算熬了夜,也只是有点黑眼圈,肌肤依然白瓷一样细滑,有分明的棱角,肌理却极平滑好看。
他骨相好,轮廓极是优越,眉目又精致,闭眼的时候,两扇睫毛长得丧心病狂。
我轻轻抚摸着他顺滑的发,想着:「嗨,开门接客第一个接这位,也算可以了。」
然后就任他在我腿上睡着。
睡着。
睡了一晚。
又三天……
再三天……
「醒醒!你给我醒醒!别死啊!喂!」我死命拍打着他的脸。
门外,众妃嫔早已蓄势待发,气势汹汹,七嘴八舌,无数质问等我回答。
10
「嘛呢?都堆在这里干什么?」我本来慌的一匹,但一看这群莺莺燕燕,却突然就稳住了。
这一个个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有什么权力来找我讨说法?
「皇上近日十分辛劳,故在此休息几日,你们如此聒噪,也不怕惊扰了他?」
一顶大帽子扣下去,果然一个个都露了怯,面面相觑了一番,都退了两步闭了嘴。
只有一个例外,就是我们的贵妃娘娘程琳琳。
「你个妖女,分明就是想霸占皇上!」她一跺脚,咬碎银牙。
我笑了笑,说:「对呀,所有人都想霸占皇上,只不过你们做不到,嫉妒我。可皇上就是喜欢我,怎么办?」
这么说着,我把小皇帝的头抱在了怀中,还故意去蹭他的脸,转头四顾,笑得万分得意。
「呵呵,」不远处却传来了一声轻笑,「你想霸占的是他的人,还是他的鬼呢?」
这声音……
我一抬头,瞬间手脚冰凉。
居然是琼花公主!
「玩儿够了吗,冒牌货?」
琼花公主一身霓裳,满头珠翠,遍体生光,身姿飘舞而来,端的是艳光四射、仙气贵气闪瞎人眼。
「萧瑞阳本乃中兴之君,有古稀之寿,可凭一己之力绵延大燮国祚三百年,你却与他整日厮混,弃黎民百姓于不顾,以祸国殃民为己任,竟也配自称天宫仙子?我仙界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中兴之君?这国不是亡定了吗?领导们,这口风不一样啊……
她掐了几个诀,在他身上探查了一番,然后抬手就一耳光扇在了我脸上:「你这贱婢,给他吃了什么秽物!」
?
也是。我当宝贝一样的东西,在她眼里就是剩饭剩菜馊泔水,可不是秽物吗。
四周开始窃窃私语:
「哈,果然她不是什么仙女,看看这通身的气派,和人家真正的仙女怎么比……」
「整日窝在御书房,装得人模人样的。在咱们面前横得很,看见正主了屁都不敢放一个……」
「我倒觉得她长得和刚来的仙女有点像……」
仙女的脸都完美符合三庭五眼的美人比例,再加上眼睛只那几种:丹凤眼、杏眼、桃花眼,眉毛只那几种:弯月眉、柳叶眉、小山眉、秋娘眉……组合在一起,就很容易撞脸。我这张脸,好巧不巧就和琼花公主撞得有些厉害,起码有八成相似。
琼花公主似是也发现了这点,俏脸含了霜:「自作主张,私自下界为祸人间,该罚。」
话音刚落,我仍旧火辣辣的脸上一阵剧痛,紧接着鲜血喷涌而出,流了我满脸。
我伸手去摸,结果身子一动,袖中那件「仙裙」突然滑落了出来,由于料子极好也不出褶,竟径自展开了,待我去抢,已来不及。
琼花公主一把将它捡了起来:「这是什么?」
我的心咯噔一声,只觉手脚发凉。
「还给我。」我去夺。
她一把将它高高举起,让我触摸不着:「你就靠这个笼络他的?不要脸!」
「还给我!」我一股怒气直冲顶心,什么上下尊卑也不顾了,御气飞了起来,死命去抢。
可我打不过她。她是公主,自幼八个老师教仙法,而我学的是什么?端茶倒水。
「那是什么东西呀!羞死人了!」
「太骚了,难怪皇上宠她,真豁得出去……」
「还仙女呢,怕不是个狐狸精吧?」
我一次一次被打倒在地,又一次一次爬起来去抢。最后实在是爬不起来了,浑身剧痛,一张嘴就喷出一口血,眼看着琼花公主一怒之下,把那件裙子扯得稀碎,碎片纷扬而下。我只觉自己犹如赤身裸体般行走在冰天雪地、刀山火海,没有片刻,已是体无完肤。
我真傻,真的。
我光知道自己要下界来替公主干活,不知道自己只是个替身。一般的替身也就罢了,还特么是个裸替。
脏活累活干完了,丢人现眼丢够了,人家腕儿姗姗来迟,粉墨登场,临上台,还得两脚把我踹下去。
重明仙君和琼花仙子配合得真是天衣无缝啊,不怪人家是一对。
我看着高高在上的公主,看着昏迷不醒的小皇帝,突然之间就哈哈大笑起来。
看呐,下雪了。
11
我已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皇宫的。
似乎是被人当死狗一样丢在了乱葬岗,跟病死的宫女一起推出去的。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终于醒来后,我爬了起来,摸了摸自己,发现仙躯还在,只是受伤太重,用不出什么仙法。
周围都是尸体。
我一直以为尸体就是不会动的活人的样子,怎么也应该区别不算太大。但现实并非如此。
你们见过饿殍吗?
当真只是皮挂在骨头上,没有肉;屁股没有瓣,只有股骨头和支着的骨盆;手没有掌,只有根根分明的手骨;大腿细过小腿,因为大腿只有一根腿骨,小腿有两根。
我不好奇他们是怎么死的,我更好奇他们怎么饿得连人形都没有了才死。
这就是重明仙君说的「人但凡有一口吃的就不会造反,需要逼一逼」吗?
尸骨堆中还有婴孩的尸体,小小的骸骨,大大的头,一双眼黑洞洞地望着天空。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为颠覆一王朝,宁让人间变成阿鼻地狱。
多好的重明仙君啊。天上地下,再没有长得比他好看的王八蛋了。
我此刻万分疲惫,脸上火辣辣地痛着,内伤也未痊愈,急需修整,但我不想在此处停留。
无法御气,便只能走。
走了大半天,我上了官道。一抬头,居然看见了宫里的仪仗,官道两旁,尚且活着的人形骷髅们麻木地跪下参拜,卫兵们兵戈开道,拥护着御辇上一身锦绣的小皇帝和琼花公主。
原来一个男人真的喜欢一个女人的时候,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啊!那样真诚,那样热烈,根本容不下任何其他。
重明仙君说得对,庸脂俗粉怎么可能当真得到他的怜爱?
我也不行。我在身边的时候,他逗我归逗我,却绝不曾用这样的目光看过我。
这目光里带着欣喜,带着爱慕,带着痴迷。
只有琼花公主这样的真仙子、真贵女,才能让他这样疯狂。
我在他身边的时候,他连一碗鸡汤都舍不得喝,沉迷政事,是个正经奋斗逼。
琼花公主一来,也不知是做了什么,竟让他劳民伤财,顶着天灾大旱,出来巡游。
哈哈……
何止是仙君看不上我啊。
连这个三心二意的小皇帝,心里也一刻不曾有过我啊。
我配拥有的,只是孤寂而庸俗的一生罢了。
只是,我看不透这个琼花公主。她究竟是想让他王朝中兴,还是直接亡国?如果是后者,她很优秀;如果是前者,她当真是不知轻重。
算了,与我何干?
我混在人群里,眼看着御辇渐渐远去,直到最后也没被他们认出来,也不知是我太狼狈,还是他们本就不大记得我。
转过头,我漫无目的又走了起来。
这一路上,所见皆是阿鼻地狱。
我虽然衣衫凌乱,但尤有人形,肉眼可见比他们这些骷髅壮得多,故一直没人欺负我。可走了没多久,就遇见了一群持着农具的壮丁,他们一见我,就眼冒贼光。
「羊来了!今晚开荤!」
「先玩儿够了再吃!我要吃胸脯肉!」
「我要大腿!」
「我要屁股!谁也不许跟我抢!」
我眼看着他们一个个面目狰狞地向我冲来,心里想的居然是,原来吃过人的人,眼睛是红色的啊。
血一样的红。
老娘这块千年老肉,可不是你们这几口烂牙啃得动的。
我嗤笑一声,做好了准备要背水一战,却听背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喊着陌生的称呼:「安安!」
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安安?安安是谁?
12
我转过身,愣住了。
小……小皇帝?你这啥造型啊?从哪个捡破烂的身上扒的衣裳啊?还有,你到底有多少个好妹妹?咋又来了个安安,我记得后宫里没有叫安安的呀!
只见他张开了手臂向我扑来,我刚要躲,才发现他并不是正对着我来的,我即便不躲,他也扑不到我身上。
不会吧?那些吃人肉的里面,有他的安安?口味略重啊……
结果只听「噗」一声,我被溅了一身血,这时我又转回身,才发现,他穿得虽然杀马特,手里却有把雪亮钢刀,跟拿着锄头镰刀的一比,不是一般的犀利,出刀如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斩下了距我最近的匪人的头颅。
噗,噗,噗,噗……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接连倒下,一个不留。
就是溅了我一身血。
结果我还没反应过来,脸突然就被人捧住了,面前是小皇帝依旧帅得天地失色却又风尘仆仆的脸:「安安!你咋咧?脸咋搞成这个样子咧!哪个鳖孙把额滴安安折磨成这样咧?」
……你吃啥了,把舌头都烫卷了,口音略重啊哥哥……还有,你这认错人了吧?
结果我还没说话,他便急急用拇指去擦我脸上的血迹脏污,动作很急,却又小心翼翼,飞快搓了半天,露出了皮肤后,定定地看着我脸上的伤口,眉头皱成了「川」字,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半晌,才放轻了声音问我:「疼吗?」
正常人看到这么大一条疤不应该关注它丑不丑吗?
我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却只能尴尬地笑了笑:「没事,我不疼,你先放开,你好像认错人了……」
「你不记得我咧安安?」他急得声音都变了,「我是铁柱啊!我临走滴时候和你说好滴,等我参加了蓝莲教,有了银子,买了驴,就回来娶你,你忘咧?」
得,他还徒手脑补出了一段和我的情债,也真是个人才。
不过,蓝莲教?那不是……以颠覆本朝为己任的第一大教吗?
「陛下,何故谋反呐?」
13
「陛……陛下?」他懵了,「你说啥嘞?你是说……皇帝?」
「不然呢?」我笑了。
「你咋骂人嘞!」他居然就急了,「我咋能是那个狗皇帝嘞!额是铁柱,你滴铁柱啊!」
狗皇帝……
啊,哈哈哈哈哈,对不起,听你一本正经说出这句,我实在是憋不住笑了……
「对对对,狗皇帝。」让你花心,让你偏心……
我笑着笑着,重心不稳往前一倾,左脚绊住了右脚,一下子就向前扑了去。铁柱就在我正前方,急吼吼来接我,结果接得过于准确,微张的双唇直接卟啾一声把我的嘴整个含了进去。
???
唇上传来一阵温暖湿热,我当时就蒙圈了。
老娘的初吻来得这么草率吗?就尼玛离谱!
然后我看见了铁柱倏然瞪到老大的眼睛,紧接着肉眼可见,他的脸一路红到了耳朵根。且由于我们俩基本上是抱在一起的,他那点微妙的生理反应也迅速被我察觉到了……
他也意识到了,急吼吼地推开了我,然后似乎怕我摔了,又把我扶住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疯狂喘着粗气:「我……我……」
我突然就不觉得吃亏了,只觉得好玩。老娘千把岁的年纪,亲个小狼狗还是很快乐的。
「没亲过女孩子啊?」我笑得像个大尾巴狼。
他咬着嘴唇,躲闪着我的目光:「没有。」
「不嫌我丑啊?这么大疤。怎么还……」石更了呢。
他立刻又急了:「怎么可能!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最俊的。」
「我不是什么安安,」我端正了脸色,「你认错人了,也亲错人了,趁你的安安还不知道,赶快放手吧,自去找她便是。」
「你别闹咧,你就是我滴安安,化成灰我都认得嘞,」他居然转过身,半蹲下来,「伤了腿怎么还走路?上来。」
我无语道:「你真滴认错……啊,呸!你这破口音传染,你真认错了!我叫莫晚,是个仙女,和你的安安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额滴安安就是仙女,」铁柱的笑容,憨厚中透着几分梦幻,「就是你。别说个不停咧,快上来,赶路嗫。」
我真不是图他后背又宽又稳,看着就很有安全感;也真不是图他嘴唇又甜又暖。
我就是,上次真让琼花公主揍得不轻,腿确实有点伤,也确实有点疼。
我真不是故意上去的,真不是故意搂他脖子的,我得保持平衡不是?
小伙虽然穿的脏,但身上居然没什么异味,凑近了只能闻到青年男子血脉偾张的男人味。
嗯,真香。
从侧后方看过去,清晰可见他的睫毛,如小皇帝一般,也长到丧心病狂。
好看,我喜欢。
……
「我真不是安安!」我第一千八百次地说着。而铁柱早已懒得理会:「今晚抓鱼吃,行不行?」
「嫂子快说行啊,你不吐口,今晚兄弟们都没鱼吃!」一群小伙在那里起哄,一个一个冲我挤眉弄眼。
「想吃自己捞。」我拿大白眼翻他们。
「嫂子心疼铁柱哥了!哎哟,咋办?想吃自己捞吧,柱哥捞的鱼,就是嫂子一个人的对不对!」
懒得搭理这帮小毛孩子。
眼看着铁柱已经脱了衣服一头扎进了水里,我赶忙使了个召唤术把他的衣服召了过来,免得被浪冲走。
「厉害厉害!」一群小年轻鼓掌叫好,仿佛我使的不是仙家法术,而是在打把式卖艺。
这跌份程度,不说跌穿地心吧,也差不多了……
没过多久,铁柱已经从水里钻了出来,手里抓着好大一条鱼。夕阳给他健美的身材镀上了一层金光,水珠从头滑落,流过胸肌和腹肌,顺着人鱼线滑进了湿透的短裤……
咕啾。
我艰难地咽下了口水,抖抖手使了个干燥术,省得他着了凉。
「嫂子看铁柱哥看直了!今晚圆房算了!」这帮小王八蛋,这都发现了。
「胡说啥嘞!」铁柱作势要打他们。
小王八蛋们畏惧他武艺高强,不敢硬碰,作鸟兽散,扑通扑通一个个跳进水里。
而铁柱也只是逗逗他们,很快便杀了鱼,架起了篝火,要烤鱼给我吃。
这就是我在蓝莲教的生活,此生未有过的单纯快乐。
没人在意我毁了容——琼花公主给我的脸上留下了一道自左到右横贯鼻梁的疤。教中都是些乡下孩子,皆表示我就算有这道疤,也比别人漂亮。
目前也已经基本排除了铁柱是小皇帝的可能——看他熟练地刮鱼鳞的样子,小皇帝有洁癖,就算在冷宫吃再多苦,也绝对学不会这把自己弄得一身腥的活计。
我真盼着生活能一直这么下去。
只可惜,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蓝莲教,不日,就要打皇城。
14
两年了。
我和铁柱一起在蓝莲教,已经整整两年了。
这两年,他从一个新入教的小喽啰混成了一个中上层干部,忙来忙去,主要就负责粮草这一块。
打劫,他是专业的。
深入敌后,开仓放粮,左右扇风,四处点火,不仅让大家填饱了肚子,也间接制造了多场敌军哗变,得名「干饭将军」。
挺吉利的称呼,就是不知道哪里有点怪怪的。
这次,教中高层交给他一个最为艰巨的任务:在大部队攻皇城的时候,去天坛活捉赶去祈雨的皇帝。
这两年我有的时候也会想起小皇帝。
听说他这两年都没怎么回宫城,一直在陪琼花公主四处巡游,也不知这遍地饿殍有什么好看的……哦,对,他们才不去并州这种地方,江南水乡它不香吗?
他挥金如土,造大船游长江,极尽奢靡。
民怨滔天。
眼看着叛军都要打到皇城根儿了,他倒不忘初心,想起并州的旱情了,还要祈雨。
铁柱此行,照理说应该很顺利,但我总觉得不踏实。
我本就心慌得不行,偏他又脱了衣服勾我,我实在没忍住,在出征前夜,把他给睡了。
他挣扎着说:「还没有买驴呢……还没有和你成亲呢……」
「闭嘴,可忘了你那破驴吧。」
遂扑到之。
睡完他,我当时就后悔了。
我后悔为啥现在才想起来睡他!之前错失了多少快乐啊!
固然仙界形貌出众的男子极多,我也觉得再不会遇到一个像他这样值得一睡的人了。
毕竟与人亲近到这一步,需要太大的勇气;毕竟我这个人看似脸皮厚,其实非常玻璃心,不大受得住嫌弃。
一千多年来,只有他的真诚与纯粹,让我放下心来,不再因可能的鄙弃而忧虑。
我们笑着闹着,鼻尖碰着彼此的鼻尖,互相咯吱。
我们接吻,舌戏,肌肤相亲。
我看着他在自己身边睡下,只觉天地美丽。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我披衣下地,开门一望,愣住了。
琼花公主?
「你可算出来了!我找了你好长时间!」她竟是一副自来熟的样子,挽着我的胳膊拉着我出了门,随手布下了一层结界,「你们明天是要捉小皇帝吧?包在我身上,我都安排好了!你们一进天坛,我就会把金吾卫什么的都定住,不过凡间有天地规则压制,我这术法挺不了多久,切记抓住这一个时辰的时间,晚了就难了!」
???
不是,就您这样的说的话,我得敢信呐?
「哎呀,」她忽然注意到了我脸上疤痕,「瞧我,竟然忘了这件事。」
她大手一挥,我脸上一阵清凉。
「看,都好啦!」她召唤出一张水镜,在我面前照了照,「我不是针对你,都是在演戏呢!还不是重明,自作主张派你下来替我,非想搅黄我这段情劫,一点都不考虑我在天宫尴尬的地位,只想着自己不能头上染绿,真烦。」
合着你们俩不是一条心啊?「所以,公主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颠覆大燮?」
「对头!」她打了个响指。
行,难怪人家是皇族,手腕够硬心够狠。
「你不生我的气吧?」她抱着我的胳膊摇了摇,「我把你的脸都变回来了。话说回来了,要不是因为毁了容,你也验不出这样的无价有情郎,还成了好事。你说,你是不是得谢谢我?」
我谢你?我谢谢你八辈祖宗!
「不生气,我生什么气。」我艰难地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感谢公主出手恢复我容貌。」
「话说起来,这凡间也怪没意思的,宫里一群木头人,这小皇帝也是个呆的,还把妃嫔都遣散了,我宫斗都没得斗,每天跟个傻子一样就会盯着我看,真是讨厌。」
哦呵呵呵呵。
公主下凡一趟,凡尔赛神功已经大成了。
我竭力压住翻上天的白眼,「都是公主迷人。」
「切,」她嗤笑一声,「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嘴上夸我,心里指不定怎么骂我呢!」
嚯!您还有这自知之明呐?
「就是知道,才要下界来啊,」她叹息一声,「我真的很受不了,所有人都只喜欢姐姐,不喜欢我。」
难怪您和重明仙君能凑一块,真是两个聊天鬼才:一个问下属喜不喜欢自己送的劳保用品——情趣内衣;一个跟路人抱怨大家喜欢姐姐不喜欢你。
不是我说,能问出这个问题,已经说明大家是对的了,不是吗?
你姐姐为了守住天界,在神魔大战中以血祭旗,以一己之力挡住了十万魔军,至今生死不知,天地间只余一缕孤魂。你父亲为修复天界结界耗掉几万年修为,如今逼近圆寂。
你呢?不想着为他们分点忧,满脑子居然想着大伙喜不喜欢你。大家伙瞎呀?
好,你姐姐是烈士,不能比,单说你自己。
我,兢兢业业干工作,无怨无悔做替身,飞来横祸,受伤毁容。你一句「演戏」,就揭过了,我若还敢计较,就是不识抬举。
我弱,我无能,落后就要挨打,我认。
问题是你一边直接以强权强压,行为上奉行着弱肉强食的丛林规则,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出来的话却满是民主自由,这又当又立的姿态,也是英姿飒爽得让人心折。
「呵呵,」我尬笑,「公主说笑了,您何须在意别人的看法呢?重明仙君对您一往情深不就够了吗?」
琼花公主嗤之以鼻:「他?他一往情深那是对姐姐。而我,在他眼里不过是姐姐的一个替身罢了。」
???
知道这么多不该知道的,我会被灭口吗?
这嗑唠的,我是真接不下去了。
所幸她也没让我接。
「回去吧,记得告诉你那小男人,明日午时,天坛守卫必定洞开,届时来攻,事半功倍。」
铁柱不小!我刚试过!
表面我却云淡风轻地道:「好的,一定。」
个屁。
他本来就打算午时进攻,因为午时祈雨,那时进去才可确保小皇帝在祭坛上乖乖等着被活捉。
恭送走公主大驾,我觉得铁柱造反这事还是稳了不少,毕竟这个公主虽然品性一般,能力却似乎是有点的,没有她大力祸害,大燮也不至于完犊子这么快,所以她的真实目标就是颠覆本朝,且确有能力做到,我们和她暂时利益一致,能顺着她的势一举活捉小皇帝当然最好。
回屋一看,铁柱还光溜溜地睡着,露着腱子肉,我忍不住上摸了两把,他居然没醒。
嗨,他最近也是累坏了,跟我运动一番,放松下来,才睡得这么实,他平时都是很警惕的。
我顺手给他收拾了一下衣服,抖了两下,却见他衣襟里掉出一物。
是一卷皮子。
我这么看着,觉得莫名眼熟。
展开一看,我直接呆住了。
这他娘的不是小皇帝当初挑灯夜战圈圈点点的那幅地图吗?一笔一画,都是我眼看着他勾上去的,化成灰我都认识。
15
第二天的进攻很顺利。
琼花公主不曾食言,把金吾卫定成了一堆泥塑木雕,待他们重新恢复行动能力的时候,木已成舟。
「铁柱」率军打进天坛的时候,我长了个心眼,先一步溜了进去看小皇帝。
这一看,给我吓一跳。
因为当时琼花公主不在场,他身边伺候的人又都被事先定住了。
所以偌大屋殿中,只有他一人。
他清俊眉目一如当年、一如铁柱,可却眉眼深深、万千深情地看着一个香炉。
合着琼花公主说他只会傻乎乎地看着她不是在凡尔赛啊,傻成这样过分了吧?
看到我的瞬间,他却忽然灵动了起来,眉头一皱:「安……晚晚?」
我似乎听见他想叫我安安。
下一瞬间,铁柱破门而入,哇呀呀对着小皇帝提刀就砍,却被我一把拦住。
这就很离谱了,小皇帝是活捉最好的。这么急,要灭口?
他疑惑地看着我,小皇帝也疑惑地看着我。
那表情,神同步。
好啊,破案了。
我问他俩:「你们两个,谁是傀儡替身?」
铁柱躲着我的眼神:「额不明白你在说些啥……」
「地图我看见了。」
他怔住了,伸手便去胸前摸,摸到的瞬间,却僵住了。
「还是被你发现了啊。」
果不其然。
一边陪公主眉目传情,一边跟我这儿柴米油盐,他该写本书叫《海王的自我修养》了。
「我是本体。陪着你的一直是本体。」他轻轻一挥手,龙袍加身的「小皇帝」瞬间变成了一只手掌大的布偶,乖觉地飞到了他手中。
「呵呵,」我讽刺地笑了,「陛下的话,我现在不大敢信了。」
他抬眼看我,喉头滚动,不大自在,想辩驳,终究把话咽了回去。
「这东西你哪儿来的?」我指着他手里的傀儡,「骗我就算了,还骗过了琼花公主?」
他又深深看了我一眼,又抬头看了看天色,只见黑云压城城欲摧,乌云中已有闷雷滚滚。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他叹息般说道,尾调带着说不清的落寞,慵懒优雅,贵气逼人,全无了铁柱的朴实憨厚。
我看着雷云聚集,看着碗口粗的闪电冲着我便劈了过来,懵了。
什么情况?我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啊,如何把雷罚引来了?
难不成这小皇帝是老虎屁股摸不得,我给睡错了?
当然,后来我知道了,这天雷它本就该冲我来。因为我只猜到铁柱是小皇帝,小皇帝不简单,却没猜到,我真的是安安。
我是在哪个瞬间开始觉得不对劲的呢?大概就在重明仙君挡在我头顶的那一瞬吧。
小皇帝替我挡这一下我一点儿都不奇怪,毕竟是一张床上滚过的奸……交情。他大概稍微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我的。
可我挨雷劈,有重明仙君什么事儿啊?
他要是有这个体恤下属的心,也不至于什么脏活累活都给我干啊……
「晚晚,快走,这里我替你挡住!」他居然没用仙术,生受了一雷,仙衣鼓荡,嘴角涌出一丝鲜血。
就挺秃然的。
但这一下吧,他没挡全,一丝雷电从他胳肢窝下钻过来,从我头顶心劈了下去。
我滋滋滋滋一通好抖,一张嘴吐出一口外焦里嫩的黑烟,面前却格外清明,脑子一片雪亮。
安安。
贫瘠的底层经历深深限制了我的想象力,我怎么也没敢把小皇帝嘴里这个称呼和天界传奇女战神安君公主联系在一起。可当这一丝雷电穿过我顶心,残缺的三魂七魄从四面八方涌来,几万年的记忆疯了一样涌入我脑海,伴随着几乎将这孱弱肉身撑爆的头痛,我想起了一切。
也明白了一切。
16
名为莫晚的小仙女的一生,原来是我的劫;而名为萧瑞阳的小皇帝的一生,是他的劫。
最后一劫。
当然,当初我才是他的劫。
谁让我父神重男轻女,不打算直接传位于我,非得从人界提拔个几世贤君,招赘以继承这天界帝位呢?
我不服啊!不服就想去碰一碰,碰了才发现……凡人的命,简直比纸还薄,还脆。
他死在我手上三次,最后才扳回一局,让我死在他手上一次。
以区区凡人之躯,联合魔族将我设计害死,这本事、这魄力,难怪能被我父神看中,确实有能力。
想来他也想起这一切了。
那条桃脯,有三百年功力,吃下去之后,他当是把之后几世的记忆都找回来了。
我掐指一算,当有十世了。不过……十世才三百年?
夭寿啊。
他想起了一切,所以他甘愿舍弃皇宫内那个位置,留下一个傀儡,自己溜出来造反——十世做皇帝的丰富经验告诉他,中正平和的好药已救不了世了,非得把脓包捅开,才能救百姓于水火。
所以他会奇怪的口音,会做粗活——十世皇帝里,有两任开国皇帝,出身寒微,当过和尚,种过地。
他用的那个傀儡,还是当年从我尸身上顺的呢,就是很奇怪为什么都转了世,还跟着他。
至于琼花——这丫头,我懒得理她。
想和我抢皇位,想和我抢男人。凡是我有的,她都想抢一抢,就如当年她那个小巴蛇娘亲抢我母亲的男人。
我母亲没抢赢,因为她不屑于抢,该是她的,谁都抢不走。
我亦不屑。
小皇帝是父神给我挑的赘婿,未来是要肩挑大任的,所以别人一世功勋卓著就能位列仙班,他却被硬生生压着轮回了十世。
所以我这一「死」,琼花的心活了,总觉着趁我魂魄未归,把他哄到手,未来继承大统的就会是她了。
这小脑袋瓜里想的都是些啥?一个出身寒微、能力超强的赘婿适合我,却绝不适合她,强悍如我还被害死一次呢,就她这样的,被卖了还不得帮着数钱?
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她有了勾搭小皇帝的心,重明当然不乐意了。
重明出身不高,是个封神的凡人,升上来的时候只积累了三世功德,完全是从底层一步一步爬上来的,不过惯会钻营,人缘极好。当初我父神说要给我招赘的时候,全天宫传的最火的八卦就是,这个人选是他。
别以为我不知道这风声是他自己放出来的,因此他收获了不少好处。结果父神一说要从凡间再提拔一个上来,他就坐蜡了。
我对小皇帝百般刁难,多多少少其实有他一些撺掇。当然,我当年确实是单纯,连利益相关的人嘴里出来的屁话也信。
不过几世纠缠下来,我确实对小皇帝有了改观,当然也因此中了小皇帝的圈套,差点灰飞烟灭。
而重明,当初倒贴我不成,我「死」以后好不容易贴上了琼花,可琼花却偏要下界抢我的小皇帝,他焉能不急。
父神这一步棋出得妙啊,一个「改朝换代」的任务,把帝位相关的这几个人,耍得团团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