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微颤,我慌乱地想要打开,可眼前却突然开始模糊,周围陷入虚幻,一片混沌中,我只能看见江行止离我越来越远……
11
醒来时是在办公室,桌上手机在不断震动,而我的手中仍旧抓着那封看不清署名的情书。
怔了许久,我拿起手机点开,是工作群里发的消息,学校将要举办一次校友会,组织高一学生现场参与,高二高三观看录像。
我麻木地回了个收到,抬手抚上双眼,拼命压制心口的酸疼和空荡。
回去后我翻出高中时期写的日记,字字句句都是关于段云修的,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江行止三个字。
只有在那张毕业前拍的年级合照上,我才看见他,穿着统一服装安静地站在人群中,是十八岁的江行止,清俊明朗。
所以……我和他根本就没有交集。
自那天起,每天晚上我都会因为心疼酸涩而睡不着,只要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和江行止走在一起的画面。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校友会那天,我见到了二十五岁的江行止。
如果说十八岁的江行止是水中月,能让人通过水的触感欺骗自己碰到了,那么二十五岁的江行止就是天上月,彻彻底底的高不可攀。
那天我正组织着班级的学生有序进入会议大厅,蓦然想起自己的记录本没有拿,于是交代了几句后返回教学楼去拿。
当时正值上课时间,学生和老师要么在会议厅,要么在教室,而我在穿过半个校园急匆匆奔向办公室的时候,上楼梯时崴到脚了。
惊呼声脱口而出,下一瞬,一只胳膊横过我的后背,将我稳稳拖住,耳边响起一道清列的声音:
「小心。」
当我转过头欲要感谢时,声音断在了唇边,心跳骤停。
江行止……
他穿着极有质感的黑色西装,里面是解了一颗扣子的同色衬衫,眉眼成熟精致了很多,矜贵清雅,透露着一股经历岁月洗礼后的锋芒内敛。
「脚腕是不是肿了?我扶你去医务室。」
长裙掩住了脚腕,我也不确定,于是摇头:
「我自己去吧,你去会议厅。」
看他着装,应该也是被请回来演讲的校友。
他抬手看了眼腕表,直接抱起我往校医务室的方向大步走去。
「这样效率更高,不耽误你看脚腕,也不耽误我回会议厅。」
我安静地待在他怀里,被他抱进医务室,然后遇见了曾经的教导主任,他的手受伤了,正在包扎,看见我们俩,了解情况后笑呵呵开口:
「这不巧了嘛?行止、小赵啊,你们俩当初还是同一届的。」
「一班江行止,小赵你知道吗?总是考第一那个。」
我尴尬地点点头。
转头他又继续对江行止说:「额,你应该不知道她,赵许许,虽然当时成绩一般般,但好在是大器晚成,现在回来当英语老师了,我觉得……」
我垂着脑袋看医生给我的脚腕敷上药酒,耳边是教导主任对我的各种评价,说个不停。
直到江行止出声:
「十一班赵许许,我知道。」
12
等我脚腕差不多消肿能走动时,校友会早就结束了,晚霞蔓延至天际,我一瘸一拐刚出医务室就遇见了班上的学生,江杨。
他随手将篮球扔给同伴后几步跑过来,笑着说:「赵老师,我扶你回去。」
有那么一瞬间,我在他身上看见了十八岁江行止的影子,晃了晃神,我点头。
想到今天见到他时的情况,无奈叹息,怎么每次初遇,都那么狼狈呢?
原本以为这次相遇只是一次不会复现的巧合,没想到期中考后的家长会上,我再次看见了他。
江行止,江杨的表哥。
「很意外吗?」
只剩两人的教室里,他抬眸望向我。
半晌,我憋出一句:「倒也没有。」
仔细看看,江杨确实和他长得很像,无论是眉眼还是脸型,但是……
「江杨的英语成绩有点薄弱,家长要上点心。一百五十分的试卷考十五分,多少有些离谱。」
我回到老师的身份,认真地对他开口。
他不轻不淡「嗯」了一声,扫了眼我的脚腕问:「脚腕还疼吗?」
我下意识摇头,随后见他起身看着我温声道:
「江杨的问题我会注意的,但是在学校,就要麻烦……赵老师了。」
起初我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直到江杨开始每天晚修都会过来问我八百个问题,有时还会反复问同一个问题,被我提醒后,他挠着头尴尬笑道:
「哎?是吗?我忘了,又不懂了,嘿嘿赵老师,你和我表哥是同一个高中的,你们是不是很熟呀?他高中时也是这样沉默冰冷的一个人吗?那肯定没有女生会喜欢他……」
更多的时候,他会像这样问着问着就将话题自然引到我和江行止身上。
所以短短一个月时间,我每天晚上都要被迫回忆一遍曾经的江行止,导致我愈发忘不掉他。
周六下午,我从书店挑选完资料出来正要打车回去的时候,半路听到江杨的叫声:
「赵老师,赵老师……」
我回头,看见他单肩背着书包朝我招手,身后站着的是握着车钥匙的江行止。
十分钟后,我坐上了副驾驶。
江杨抱着一沓资料苦着脸央求我:
「赵老师,这好多我都看不懂,我能给你打视频问你吗?」
想起当初江行止给我补习物理和数学,我点了点头。
得到我的首肯后他欢快地扔开资料,掏出游戏机。
我:「……」
自此,我由每天晚上被迫回忆一遍江行止,演变成了每天晚上都要看见他。
不多不少,刚好半个小时。
就像现在,视频的对面,江杨正低头在写题,他的背后是露出半边身子和电脑但没有露脸的江行止。
我低头继续备课。
时间久了,我渐渐开始习惯每天晚上的视频,甚至开始有了期待,期待……看见他。
直到半个月后的晚上,我刚给江杨讲完题,视频里突然出现一个穿着粉色睡衣的女生,亲昵地叫了声「行止」后,靠坐在他身边。
脑中轰的一声,反应过来时我已经关闭了视频。
13
连续数天,我都以嗓子不舒服为由拒绝了江杨打来的视频,可那声亲昵的「行止」却在脑海里怎么也挥之不去。
我早该明白的,他怎么可能没有女朋友呢?
再次见到他是在朋友回国的那天傍晚,我被拉去聚餐,喝得半醉去洗手间出来时,远远看见他和几个人走在一起,距离他最近的是一位很漂亮的女生。
是那天晚上在视频对面一闪而过的女孩。
妆容精致,卷发及腰,一袭红裙垂至脚踝,昏暗的灯光下,江行止正微微低头认真在听她绘声绘色说着什么。
心脏一窒,我愣在了原地。
原来他喜欢的是这样的女生啊……
回到包厢,我捧着朋友递过来的清水坐在角落发呆,苦涩自心底蔓延,逼得人想要掉泪。
喧闹的环境里,我突然异常思念那个十八岁的江行止,还没来得及好好告别呢……
散场时,我是最后一个离开的,站在门口吹了许久的风,才觉得稍微清醒了些,一抬头,我微微怔住。
夜色朦胧间,我看见江行止一步一步朝我走来,他穿着黑色的大衣,身高腿长,眉目清朗,就像当年那个穿着校服坚定地朝我走来的少年。
可惜,那七百多个日夜的回忆,除了我,再也不会有人知道,那个会给我橘子糖的江行止,我也不会再见到了。
身上一重,大衣披在了我肩上。
「医生没说吗?」他声音微沉。
我错愕地看了眼身上的大衣,下意识抬头问:
「什么?」
「嗓子疼,不宜饮酒。」
心下一紧,我拽着大衣底气不足地解释了句:
「差不多已经好了。」
他抬手理了理被我扯歪的大衣,勾了勾唇:
「是吗?」
没等我回答,他说要送我回去。
我站在原地半晌没动,想着和他并步而行的那个女生,脱下大衣要还给他:
「不了,会让人误会的。」
远处传来几声零碎的汽车鸣笛,我眼看着他在听完我的话后敛了眉间的浅笑,不容拒绝地将大衣重新盖在我身上,眼神晦暗不明:
「你是江杨的老师,我是江杨的哥哥,在这样的情况下遇见,为保证你的安全,于情于理我都应该送你回去。如果担心让人误会的话,放心,我没有女朋友,你之前看见的是江杨的亲姐姐,我的表姐。」
「如果是指你男朋友的话……」他顿了顿,笑意不达眼底:「深夜、醉酒、独行……赵许许,有什么事会比你更重要?」
夜风吹乱了耳边的卷发,我从他深邃的目光里挣出来,低头小声反驳:
「我没喝醉。」
「也……没有男朋友。」
14
车开到小区楼下时,后起的酒劲让我整个人陷入了晕乎乎的状态。
被抱进门后江行止冲了杯蜂蜜水喂我喝,我挣扎着不愿意喝,不断重复着「头疼。」
后来下颌被扣住,他半诱哄道:「乖,喝了就不疼了。」
挣脱不得,几乎是被半强迫式喂下去的,我心底莫名委屈,起身想离开,却在转身间撞到了放在茶几上的几本书籍,顿时,连带着夹在其中的那封情书也一并散落在地。
心跳骤然变缓,室内寂静无声。
我安静下来站着没再动,只低头呆呆看着。
然后看见江行止曲膝俯身一本一本捡起地上的书,直至指尖碰到那封蓝色情书,信封上干干净净地写着「赵许许」三个字。
我想,那大概是我那晚最清醒的一刻了,清醒到能清晰地记得每一个细节。
他没有任何反应,甚至没有好奇地多问一句多看一眼,而是随手捡起后与其他书合在一起,整整齐齐地放在了茶几上。
也对,他可是清风朗月智商超群的江行止啊,我在期待什么?
我又能期待什么……
那天之后,我们又恢复了每晚的视频。
隔着一个江杨,我和他永远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打破这种距离是在一个周五晚自习结束后的夜晚。
当我骑着小电驴从学校离开,行至半路时,接到了同事的电话,让我去她家拿一下资料。
夜深人静,我改变路线,却在经过一个人少的巷子时看见几个男人拖着一个女生往深处走。
那个女生大抵是被捂住了嘴,呜咽着在拼命挣扎。
她的身上……穿着一中的校服。
我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那几个男人是谁,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我是一名老师,教导学生、保护学生是我的职责。
那个女孩还那么年轻,那么美好,她的未来绝对不能断在今晚。
回头叫人根本来不及了,我只能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迅速报警说出地址,然后按着喇叭朝那个方向前行,最终停在巷子的最深处。
是四个约莫三十几岁喝了酒的男人。
昏暗的角落里,女孩的四肢分别被两个男人死死按着,一个黄发男人揪着她的头发,象征着学生身份的校服被撕开扔在了一旁,她的身上已经被扒地只剩下内衣,脸颊也被扇地高高肿起。
最后一个男人正在解皮带。
几个人的动作因为我的突然出现而被打断。
我左手握着手机打开摄像头,右手抓着路边捡来的长棍,强忍心中的痛意与惧怕,试图拖延时间:
「我已经报警了,很快就会来人,如果不想被抓,我劝你们就此停手。」
闻言,其中三个男人站起来一步步朝我靠近,讥讽道:「呵……报警?你觉得是他们来的更快还是我们扒光你更快?」
「老子今天就当着你的面玩她!」
「似乎……你长得比她还有好看,或许,玩你会更刺激些……」
说着他猛的靠近,我手中的棍子因为下意识的反应朝他挥了过去。
后来,我第一次见识到男女力量的悬殊。
但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走进这里。
15
比警察先赶到的是江行止。
他穿着单薄的衬衫,袖子卷到手肘,露出青筋微微凸起的小臂,像一只优雅狠戾的猎豹一步步走近。
当时我已经因为挣扎而砸伤脑袋,所以看见他时一度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他看着我轻轻说了句:「别怕。」
眼泪几乎是夺眶而出。
之后的事,我只记得自己忍着不晕倒,用衣服包住那个女孩将她拼命抱进怀里,不停地安慰她:
「别怕别怕,老师在,没事了没事了……」
江行止将我们护在身后,与那四个男人扭打在一起,混乱中,我看见他将其中一个掐我脸撕我衣服的男人手腕直接掰折了。
见状,那个黄发男人掏出一把水果刀朝我的方向猛扔过来,然后他们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几乎是本能反应,我用自己的身体将女生护住,下一刻,我被人从身后抱住,耳边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
鲜血味迅速蔓延开来。
我惊惧地瞪大眼睛,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疯了般往下流。
他没让我回头,保持着后背抱我的姿势,在我耳边虚弱地说了声:「别怕,没事了。」
远处传来警车的鸣笛声,我再也控制不住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
医生说那个女生受的都是皮外伤,但江行止因失血过多还没醒。
两天后,通过我手机里的视频,那四个男人被成功逮捕。
江行止也醒了。
我向学校请了假,承担起照顾他的责任。
江杨过来的时候我正在给江行止削苹果,快要削完时身后突然出现一个幽幽的声音:
「哇,赵老师,你削成这样,谁能吃得下啊?」
我低头看了眼果肉被削掉一大半,成了不规则体块的苹果,不得不承认,我技艺确实有限。
然而下一瞬,手中的苹果突然被正在看文件的江行止拿走,他神色自若地咔嚓咬了一口。
江杨将手中的保温桶往桌上一搁,朝江行止道:「行,当我没说,这是我妈让我送来的骨汤,记得喝。」
等人离开后,江行止放下手中的文件看向我:
「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咬了咬唇,我压着心底的酸胀哑声开口: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我后来才知道,他会出现是因为我无意中拨通了他的电话。
「不是故意打给你的,但我真的很感谢也很庆幸,你能出现。」
初冬的风从未合严实的窗缝中钻进来,刺骨的凉,我起身过去刚碰上窗台,身后传来江行止低低的声音:
「你大概不知道,我比你还要感到庆幸……」
16
半个月后,江行止终于可以出院了。
就在我忙前忙后办理出院手续时,在电梯外撞到了一个人,刚要道歉就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段云修。
他扶着我的肩膀低头看了眼我手中的东西,蹙眉问:「你生病了?」
挣脱他的手,我后退半步:「不是,我还有事,先走了。」
「等一下。」他拉住我的手腕,冷笑道:「赵许许,我出现在这里,你就不愿多问一句我怎么了吗?」
我抬头看着身穿病号服的他:
「我不想知道。」
当初毕业后,他留在了另一所城市,而我回来却也没再和父母住在一起,所以除了逢年过节,几乎和他都不会再见面。
但前几天在和我妈的电话里,倒是听说他因为工作的调动回来了,还在饭局上将自己喝进了医院。
闻言,他咳嗽了几声,低哑着声音问:
「已经三年了,赵许许,我已经把那三年还给你了,你为什么不能再相信我一次呢?」
这个世上没有后悔药,他就算是再等我三十年,我也不会回头。
「许许。」
远处传来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绪,我下意识转身,看见江行止迈着步子缓慢地朝我走来,丝毫没有犹豫,我跑过去扶住他的胳膊。
仰头轻声问他:「你怎么出来了?」
他朝我弯了弯唇,刚要开口,就听见跟上来的段云修问:
「江行止?赵许许你们……」
「我们现在要回家,你有事吗?」江行止抽出被我抱着的胳膊,环在我肩上,神色平静无常。
我以为他这样搭在我肩上会更舒服,于是也没拒绝。
而段云修的脸却在一瞬间褪尽血色。
至于回家……
因为江行止的父母在国外,所以他出院后我得跟着一起去照顾他。
倒也没错。
相处一段时间后,在一个很普通的早晨,我猛然意识被照顾的人好像是我,进厨房我只能帮忙摘青菜,搞卫生我也就只用打开扫地机器人。
更多的时候我只是陪他待在书房,帮他整理文件,倒杯水,而江杨早以接近满分的英语成绩空降期末第一名后,收拾东西回老家去了,临行前,还笑嘻嘻地对我打招呼:
「赵老师,辛苦您了!我先撤啦~」
我啃着苹果在风中凌乱,转头问江行止:
「他是在感谢我将他十五分的英语成绩拉到了一百四十九分吗?」
「或许吧。」
思来想去,我觉得自己有点多余,于是在一次晚餐时,看着满桌子都是我口味的菜,小心翼翼地开口:
「我待在这里好像什么也做不了,有点多余,你要是需要地话,不如我给你请个护工吧!」
他当时正给我盛了一碗汤,闻言垂眼静默了半晌后看向我,餐厅里的灯光落在身着灰色家居服的他身上,有些温柔。
「多余……你想做什么?」
我避开他的视线,咬着小排骨含糊不清道:
「你应该也不需要我照顾了,我看你好像恢复地差不多了。」
「嗯,明天帮我买点退热药过来,以后就不用来了。」
心脏松了又紧,我看着他淡淡的神色,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退热药,也没心思多问,只点了点头。
结果第二天当我拎着药敲开门时,露出的是一脸苍白虚弱的他。
愣了一秒,我赶紧冲进去扶住快要站不稳的他,触手的皮肤滚烫至极,吓得我慌忙就要送他去医院,却被他阻止:
「不用去医院,吃药就好。」
我这才反应过来手上还拿着退热药,来不及细想就将他扶到卧室躺下,然后冲进厨房倒水。
喂他喝完药,等他睡下后,一直紧绷的神经才松下来,我转了一圈,走进他的书房准备拿本书出来打发时间。
视线扫过书柜里各种奖杯和奖牌,最终停留在一本与其他专业性书籍格格不入的青色绘本上,叫《白日幻想》。
就在我奇怪江行止怎么会对这种书感兴趣时,一张照片突然从我随手翻开的一页掉落下来。
照片中,是个穿着黄色棉袄戴着粉色帽子和手套的女生在广场等人的场景。
……是我。
那是我和段云修在一起后的第一个情人节,我满心欢喜地在下雪的广场上等他到半夜。
然后看见广场出现一个穿着网红熊卡通人偶服装的人,抱着一大束玫瑰,给所有独自一人的女孩,送了一枝玫瑰。
那晚,段云修临时有事没有来,但很幸运,我也收到了玫瑰。
照片的背面,赫然写着:
我的白日幻想。
夜凉如水,我捏着照片推开卧室的门,借着客厅从门缝漏进来的微光,走过去摸了摸江行止的额头,然后蹲在旁边看着熟睡的他。
许久之后,我轻声呢喃了句:「江行止,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起身要离开时手腕猛的被攥住,拽进了一个就算隔着棉被却依旧滚烫的怀抱,低哑的声音自发顶传来:
「我喜欢你这件事,早在七年前你不就知道了吗?」
「那封信……你不是看了吗?」
17
事实上我在被他抱进怀里的那一刻,脑子就已经丧失了所有的思考能力。
我甚至忘记了挣扎。
只能感觉到横在腰间的手在我仰起脸想要看他时,愈加收紧了几分。
耳廓感受到一阵灼热的气息伴随着低语:
「赵许许,我喜欢你。」
强如雷鸣的心跳声在黑暗里此起彼伏,我的双手撑在他胸口的位置,无措地揪着棉被。
下一秒,天旋地转,我和他调换了位置,但依旧隔着一层棉被。
呼吸交错间,我看着他在黑暗里模糊的轮廓,下意识想要往后躲时,后脑勺被一只大手扣住,彻底断绝了我逃开的可能。
与此同时,他的气息逐渐压了下来,却在最后一刻转移方向伏在了我的右颈侧。
瞬间,室内安静地只剩下彼此粗重的喘息声,直到身上一轻,他几步跨进了洗手间。
思绪慢慢回笼,或许,我知道他是怎么生病的了。
半个小时后,卧室的灯被打开,江行止换了件灰色的睡衣靠在门边,发梢仍在往下滴水,双眼大抵是因为发热才变得通红。
他的声音很轻,语调缓和:
「抱歉,生病时自制力有点差,是不是吓到你了?」
老实说,无论是十八岁的江行止,还是二十五岁的江行止,在我的印象中一直是斯文清冷的形象,除去那次意外,我几乎不曾见他有过任何让人畏惧的行为。
但不得不承认,刚刚我的确是被吓懵了。
半晌,床头柜上被放下一杯热牛奶,他低低说了声:「放心睡,我今晚不会再进来。」
就在他转身要离开前,我伸手牵住他的衣角,一开口,才发现嗓子哑得厉害:
「那天看见信为什么没有反应?」
许久,他轻轻笑了声:
「你想要我有什么反应,你对他的表白,不就是对我最彻底的拒绝吗?」
我被他的语气刺地心底一疼,霎时松开了手指,很轻地说了声对不起。
明亮的灯光下,他的背影干净而挺直,沉默了许久后忽然回头蹲下望着尚躺在被子里的我,语调透着一丝不容忽视的小心与卑微:
「那现在呢?现在能看看我了吗?」
18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被人表白,对方还是江行止。
但我还是和他在一起了。
在一起后我知道了很多从前不曾在意过的事。
大一那年圣诞节,我和段云修在一起看电影,他突然被一通电话叫走,只留我一人捧着爆米花时,江行止就坐在我身后的位置。
但我没有发现他。
大三那年夏天,我准备考研,外出听课半路被大雨困在奶茶店时,有人曾送了把雨伞给我,我却因为赶着去听公开课匆忙将手中的奶茶递给他后说了声谢谢就跑了,不曾认出那人……
是江行止。
研二那年,段云修来找我的那个晚上,江行止也出现了,只是误以为我选择了和段云修复合,所以只静静地站在了远方。
我没有看见他。
太多太多次了,他从我的全世界经过,而我的记忆里却没有他的身影。
正如……我回到过去和他一起经历的那两年,也不会出现在他记忆里。
我很清楚,藏在心里的症结从未消失,二十五岁的江行止并没有我曾和他相处两年的回忆。
所以在一起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会望着他的脸走神。
甚至开始做梦。
在梦里,我回到了刚去那个时空的时候,在黑暗无声的楼梯道里,江行止扶着我一点一点往下走。
就像后来在看不懂的数学和物理题里,他也会极有耐心地重复一遍又一遍。
落日余晖下,少年穿着干净整洁的校服,身高腿长,清瘦俊逸,捧着一叠资料一步步朝我走来。
我呆呆地向前走了两步,猛地跑到他面前。
他轻轻笑着,低头看我:
「赵许许,你的错题我帮你写好解析了。」
我抬头看他,刚说一个字,鼻尖一酸,眼泪就下来了。
「写错了没关系,还有不懂的直接去找我,我一直都在,你……别哭啊。」
他有些慌乱地想找纸巾,但摸了半天也没摸到,只能手足无措地站着安慰我。
胡乱地用衣袖擦擦脸,我「嗯」了一声,接过他手上的资料,扬了扬手,示意他回教室。
他低头看着我,一直没动,然后在我抬头看他时,飞快地用指尖抹掉我脸上没擦干净的眼泪,神情克制地说了声:
「别哭了,我走了。」
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我心底一疼,伸手去碰,还未碰到衣角,梦骤然醒了。
夜色浓重,寂寥无声,我茫然地睁开眼,望向泛着微光的窗外,脸上一片湿润。
情绪的变化最终还是被他察觉了。
那天洗完澡后我抱着他的相册趴在床上翻看,里面是他从小学开始的照片,最终停在高三结束。
眼前一暗,手中的相册蓦然被抽走,江行止捏着相册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语气若有所思:
「你似乎……格外喜欢看高中时的我。」
我干笑了声,坐起来指着他手中的相册说:
「我想找找看,有没有我意外入镜的照片。」
肩膀被他修长的手指覆上,他单手合上相册扔在一旁,曲起一只腿跪在床上将我拢在怀里:
「嗯,你不在相册里。」
这个我知道,我都已经翻烂了,一张我入镜的都没有,或许,那段回忆永远也不会出现在他记忆里了,不会……重见天日。
锁骨处一疼,我才意识到已经被他压在了床上,灼热的气息自胸前移到耳边,他的声音又低又哑:
「你在我心里。」
双手轻轻用力挣脱他的桎梏,转而抱住他的脖颈凑在他耳侧小声开口:
「江行止,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也曾在你不知道的时光里,喜欢过你。」
「至今,念念不忘……」
19
最开始发现不对劲是我和江行止在一起的半年后,脑子里莫名其妙多出一些模糊的画面。
重复出现后,我才看清那是和江行止在一起的场景。
在铺满夕阳的操场牵手,在下雪天的街道拥吻,在除夕夜的公园吃同一串糖葫芦……
心中猛然产生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我跑回家颤抖着打开那本日记,看清里面的内容后,眼泪一颗一颗砸下来。
从高二开始,关于段云修的字字句句,全都变成了和江行止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是未来的段许许吗?我看见你写的日记啦~很幸运,一觉醒来连高考都结束了,还考了个不错的成绩,不幸的是,我得将没学过的课程补起来,免得未来的段许许在记忆开始改变的那一天突然变成一个大笨蛋!」
「原来段云修从来没喜欢过我呀,真好,我也不打算喜欢他了。」
「我看见情书了,是江行止写的。」
「江行止带我去玩扔飞镖了,给我赢了一只丑丑的小白鹅。」
「今天江行止问我为什么喜欢喝牛奶,我说要长高呀,他却笑着揉乱我的头发,说我这么可爱,他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今天我生日,江行止送了一个手工制作的水晶球给我,比从前段云修随手送的任何一只娃娃都要珍贵。」
「我和江行止在一起啦!」
……
日记的最后一页是我当初留下的「江行止」三个字。
我开始旁敲侧击江行止,问他有没有在某一瞬间想起一些事。
可惜每次的答案都是没有,就在我一次次经历失望时,江行止向我求婚了。
是在暑假期间一个很平常的夏日傍晚,我们牵着手漫步在学校的操场,他说想去看看我曾经待的班级。
我想着或许有助于那段回忆出现在他脑海,于是兴致勃勃地拉着他一路奔过去,却在推开门的一刹那被眼前的画面惊到了。
每个位置上都站着一个学生,每个学生怀里都抱着一束玫瑰,站在其中的江杨笑着对我说:
「赵老师,快转身看。」
快转身看……
很多年后,我仍旧记得那一幕,远处是橘黄色的落日余晖,身后是手捧鲜花和戒指,单膝跪在光影里的江行止。
从高一到现在,原来他一直都在我转身就能看见的地方。
可是这求婚场景,怎么感觉又土又浪漫啊……
几天后我在水果店买苹果,经过我不断地练习,现在已经能削出完整的苹果了。
结账出来往回走的途中,我被人叫住。
是段云修。
他穿着黑色 T 恤,双手插进裤子口袋,头发被剪地很短,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低头看着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听我妈说,你要结婚了……」
「恭喜。」
我大大方方地说了句谢谢。
就像上学时那样,和他走在同一条路上,只是这一次,他没再快我半步。
晚风微热,安静了会儿后,段云修自嘲地笑了声:
「说来有些可笑,最近总感觉有些记忆变得很模糊,模糊到就好像……我们从来没有在一起过。」
「或许吧。」我轻叹。
那是十八岁赵许许做出的改变。
在经过一个自助饮料机时,他忽然开口让我等一下,然后小跑过去买了瓶水递给我。
我侧过身面对他,仰起脸微微一笑:
「段云修,你还不明白吗?我早就不喝白桃气泡水了。」
「还有,就到这里吧,后面就不同路了。」
我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脚下是段云修被夕阳拉得很长的影子,尽头是江行止逆光等待我的身影。
当天晚上,江行止将我揽在怀里,一本正经地开口:
「我觉得我们还是明天就去领结婚证比较好。」
「为什么?」
双方家长商量后不是已经挑选好吉日了吗?
他将脑袋埋在我胸前,声音有些闷:
「不然我总没有安全感。」
我扑哧笑出声,叹息:
「应该是我没安全感才对吧,你这么厉害,而我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高中老师,除了教书什么也不会。」
「那又怎么样?赵许许,术业有专攻……」
这话很耳熟,我略微紧张地揪着他的睡衣脱口而出:
「我专攻什么?」
「专攻我。」
纠缠半夜,困倦累极时他却捏着我的脸不许我晕过去,在我耳边嘶哑着声音道:
「许许,我前几天想起了一些事。」
躲开他凑过来的脸,我敷衍着轻轻咕哝了句:
「什么事?」
「我想起很久很久之前,你好像叫过我……江哥哥。」
闻言我瞬间清醒,心跳加速,捧着他的脸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