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跟他说,你笑起来,眉眼就像今天的月亮一样弯,很好看。
可我到底没说,山风卷着秋叶,朗朗的月照着他轮廓一望无际的边。
他不开心,我知道。
可我又觉得我没法跟他说些什么,他自出生就跟我站在不一样的地上,他垂下手能碰到我仰望的东西,我理解不了他的苦痛。
我的手扯了扯他的衣角,在绞尽脑汁地给他煲点鸡汤灌下去,可话还没说出口,他眼里的什么东西就揉开了。
像是被吞噬的清明,也像是本就浸染上的欲念。
他俯下身,一只手搂住我的脖子,吻我。
不是浅尝辄止,是攻城略地,哪有人是看着对方吻下去的呢,我悄悄地掀开眼帘看他,差点被他眼睛里流转的疯狂吞噬。
一点也不温柔。
16
换下的衣服还留在他家,所以我得跟他回去取一趟。
走回去的时候,我离了他大概有两三米远。
「林子暮。」他喊我的名字。
我不知道他还处不处在醉酒的状态,就听见他的声音,又哑又黏。
「我错了,对不起,离我近点行吗?」
「……」
「学长,这是几?」
我比了个二在他面前晃了晃,他眯着眼睛,风衣衬得他这人身形修长,可偏喝了酒他站姿跟没骨似的。
他的视线没停留在我身上几秒,朝着我身后,眼里霎时就结了层细密的寒冰。
我们走时明明关上了所有灯,他家现如今却灯火通明。
……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贺舟礼的母亲。
女人端坐在沙发上,瞧着便名贵的皮草绕在肩上。
她甚至看上去称不上是位妇人,只是那紧紧黏在我身上的视线让我一阵不舒服。
「你怎么来了?」
贺舟礼瞧见坐在沙发上的人的时候,第一时间停下了想要进门的动作。
有些厌恶地皱着眉。
「小礼,你旁边的是谁?」
女人抬了抬下巴,问的却是我。
贺舟礼嗤了一声。
气氛不对,特别不对,直觉告诉我那个女人是贺舟礼的家人,可贺舟礼那态度简直已不能算普通的家庭恩怨。
「小礼,你翅膀硬了是吧,会往家里带不三不四的女人了。」
「放着人家周家大小姐不要,要这种野丫头?她看上的不过是我们家的钱。」
女人的矛头忽然指向我,涂着红色美甲的手指直顶着我的鼻头。
「我劝你少动些歪心思……」
不大不小地,贺舟礼在我身后笑了声。
别墅本就空旷安静,他这声笑多少有些嘲弄了,拉着我的手把我拽到了他的身后。
「徐娇兰,我看你这描述怎么这么像你自己呢?」
「你!」
女人有那么一瞬间变了脸色,不过她调整得很快,再次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是为你好,这土里土气的丫头,我可不允许她嫁进我们家。」
「我娶什么人还真从没想过要你过问。」
贺舟礼眯着眼又把我往身后拉了点,只是攥着我手腕的手力气有点大了,他好像没面上那么平静。
「你……你信不信,我和你爸说?你以为你现在的一切都是谁提供的?我要是让你爸给你停掉,你不还是……」
后面的话,我没有听清。
因为贺舟礼啧了一声,拉着我的手直接走向了门外,独留屋子里的女人气急败坏地又骂了写什么。
「等等,我来开车。」
当他坐上又一辆越野车的驾驶座时,我扯住了他。
他回头看我,月光轻盈地落在他的眼底,即使是被搅地一片混沌,依旧晃荡着人的心神。
「嗯?」
像是没听清我话一般。
「我开。」
我叹了口气。
「你喝成这样,再开车,万一一头把我创死怎么办?」
「那就殉情。」
嘴上那么说,他还是乖乖坐上了副驾驶。
我以前只上手开过我妈的车,第一次掌控这种大越野,视线比想象中要开阔很多,只是道路黑漆漆的,一眼也望不到边。
他不说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的声音才从身旁响起。
夜晚的马路总是很安静,车里也很安静,所以我好像能捕捉到他说出话时的那些颤音。
「那个女的,不是我亲妈。」
「……」
我握了握方向盘,零星的路灯一直蔓延上高架,我鬼使神差地驶了上去。
「我妈早就死了,她是我爸的初恋还是什么东西,在我妈死之后的三个月就找上了我爸。」
「那个女的,一直想要有我爸的孩子,可我爸什么都给她了,就一直没让她生,这些年,她不知道明里暗里地闹过多少次。」
「现在她年纪大了,估计也知道我继承了财产一分也不会给她,就逼着我和她远房表亲戚什么的相亲,可不可笑?」
「我宁愿和这破家一分钱关系都没有。」
「可我又怎么可能看那个女人耀武扬威地夺走本属于我妈的那些东西?」
窗外的景色如流光般划过,他忽然开了窗,呼呼的风就一股脑灌进车里,带着挺悠远的山野香,发丝随着风被扬起。
「我从来都没自由过,从来都没。」
「小时候没拿到年级第一我爸会把我拖出来打一顿,后来我妈走了他打完我就再没人抱我了,我离家出走过一次,被逮回来之后关进房间关了一个星期。」
「我是我爸的附属品,我是他炫耀的东西,我一不听他的话他就会把我的腿给打折。」
「你说,人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呢?」
「……」
旷野无边的风实在是太大了,掠过周身时还是让我颤了一下。
他絮絮叨叨地跟我说着话,我就一直向前开向前开着指,直到身旁不知何时没了声音,我再去看,他躺在椅子上睡着了。
我把车停在了路边。
不知开到了哪里,这有座桥,桥的对头是另一座灯火通明的大桥。
那有很亮的灯,川流不息的车划过,被风皱起纹路的江面拆散了它倒立的光影。
我下了车,刚刚口袋里的手机就一直在震。
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
「林子暮,你在哪里?」
偏偏是这时候,我听到了我最不想听见的声音。
我把电话挂了。
隔了几秒,电话又想起来。
「林子暮,你今晚没回宿舍,对吗?」
「陆臣卿,你是我宿管吗你管我回没回去?」
我有点生气,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你还想怎样?」
「我……」
「我出院了。」
「你没必要跟我汇报。」
「其实那天,我在喝酒之前,就想起来你是谁了,我有点慌,我知道我做错了什么,可我,我又特别特别难过。」
「我对你说了特别多不好的话,因为我知道,这么多年你对我这么好,不是因为你喜欢我,从来都不是。」
「我只是想让你喜欢我,喜欢我这个人,不是什么救命之恩,不是……」
「够了。」
「够了!」
他还想说什么,我忽地吼出来。
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陆臣卿,你一定要记得你那天说的话,我虚伪,我对你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你一定要记好了。」
「这是你说的,我这十年该还的早还了,你要是还觉得我欠你,行,那我就也撞自己一次。」
「林子暮,你别……」
他的声线里的慌乱,我听得多清晰啊。
电话那头的人还想再说什么,可有人从我耳边拿走了手机,替我把电话挂了。
只闪着一盏路灯的黑夜里,他的眼睛里却有破碎的光。
学长把我拉进了怀里。
太温暖了。
或许是晚风太冷。
他的声音依旧清散,带着碎得不成样的寂然。
「逃到什么地方去吧,林子暮。」他说。
17
我从不知道我们还有什么地方可以逃。
天地广阔无边,可黎明连前路都是昏昏暗暗的。
车换给学长开了,开得挺慢,我又有些疲倦,迷迷糊糊地倚着座位睡,再醒来的时候,四周是漫无边际的旷野。
风扬起野草晃动,黎明的星光轮换。
「我们去哪?」
他的车停在一栋二层的建筑前,建筑在一片开阔的平地之上。
「去天上。」
「去天……啊?」
「林子暮,你恐高吗?」
「还行,学长,我们……」
他自然而然地牵起我的手腕,往建筑里面走。
「这是家跳伞俱乐部。」
……
时针才划过四点,俱乐部的一层已经有人在等着,他好像和学长很熟,朝着他挑了挑眉。
「你来得真巧,正好马上第一班次。」
学长打了个哈欠,拉着我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下。
「我掐点来的。」
男人好像注意到了我,朝我笑了笑。
「你女朋友?」
半晌,没回应。
我刚想解释,学长突然轻轻嗯了声。
他坐在我身边,所以我听得很清晰。
我知道有的时候是没必要做过多的解释,可那么坦坦荡荡地承认,我还是不自在。
连带着沉寂一晚的心脏又如同复苏般狠狠跳了下。
……
我第一次跳伞。
可学长好像已经是老手,他帮我穿好马甲,在扣我身后的扣子的时候,手存在感很强地抵在我的后腰。
我想找点话打破这会儿的安静。
「我们跳多高呀,学长。」
他没说话,手指上的力量却不知怎么透过我的尾骨传到了全身。
「有跳死的可能吗,学长?」
「……」
依旧不说话。
「学长??」
他嗯了声。
「等我弄完你后面。」
……本来这句话,其实没什么。
可好巧不巧我们刚才在一楼见到的那个男人抱着头盔路过我们,还颇为戏谑地笑了几声。
那句话,瞬间就变了味。
偏偏学长弄完直起身拢住我的头发,凑到我耳边,说的正正经经。
「耳尖红了,林子暮。」
嫌不够似的。
「……」
我们跳的四千米。
而且是日出跳,跟我们一个直升机的男人说今天特别赶巧,这种景色对客人来说每次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直升机轰隆隆的声儿特别吵,学长因为要带着我跳,所以我几乎是坐在他的怀里。
马甲有搭扣,将我们紧紧拴在一起。
说不上是第一次坐直升机往四千米的高空飞更紧张还是马上要和这个男人一起跳下去更紧张,反正到了这时候,心脏的跳动声连我自己都听得清。
可是忽而之间,窗外的景就拥进我的眼眶。
我从没见过于地平线升起的艳阳,广阔无垠的蓝融进璀璨的金黄。
向着很高很高的地方升去,连云层都捱于身下,天边的光弧跃进眼底,光灿烂到仿佛这一辈子都见不到。
有人在三千米的时候跳了下去,朝后跃去的时候跟我们比了个大拇指。
而后是四千米,直升机的门打开的时候,风便一股脑地灌了进来,学长从身后给我戴上护目镜。
「害怕吗?」
因为风声特别大,他干脆在我耳旁说话。
我摇了摇头。
主要是,绑都跟他绑在了一起,我没得选。
跟我们一道的男人因为是单人跳伞,所以比我们要先跳,他从直升机旁的栏杆扒着跳了下去,成功地耍了个帅。
然后,终于到了我们。
当他搂着我坐在飞机门的边将要向下跳时,他好像对我说了什么。
可我没听清,脚下是浩瀚的云海,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我大概只知道他叫我握好背带,然后就这么带着我向后跳了下去。
那是我这辈子看见过最好看的天空。
直升机就这么快速地从我的视线之中消逝,他带着我在空中翻了过来,向下看时是无边无际的山川和河流,如同一道耀眼金边的光弧环绕着那广阔无际的天。
太阳自地平线上升起,霞光染上一望无际的橙。
连高呼都听不见,只是觉得那一刻就这么坠落下去就好,摔进山河的怀抱,或者就此在黎明前燃烧。
他还真就带我逃到了个谁也去不了的地方啊。
从四千米的地方跳下去,真要说,就是一眨眼的事儿。
特别快特别快,打开降落伞之后从没想过这趟旅程就这么结束了。
可腿还是发软,落地后他几乎是半搂着我被我压在地上。
没了风声,他的喘息就响在我的耳边。
「做我女朋友吧,林子暮。」
他摘下我的护目镜,把我的头发勾在我的耳后吻我。
18
「暮暮,你是不是和陆臣卿闹别扭了?我看你回来,都没找过他。」
阿欢是我发小,放寒假回到老家后,这块朋友便往来着串门。
大概是我这次回家太过反常,不仅没有追着陆臣卿一起回,而且陆臣卿来找我我全回绝了。
他们都以为我喜欢陆臣卿,才追了他十年。
我摇了摇头。
……
寒假的活动当然免不了朋友之间的聚餐,只是我忘了和发小说,有陆臣卿在的局我不太愿意去。
我还是跟他见面了。
他什么都没变,他本来脾气就不好,可人缘好和性格不好这件事在他身上一点都不矛盾,还是有人会围着他。
特别是女孩子,大概总有那么几个喜欢他拽拽的样。
我推门进来的时候,一个女生大概没注意到我,说的还是我曾经做过的旧事。
大抵是高三的那个暑假,我为了捡陆臣卿丢到水里的篮球,直接跃进湖里给他捡了回来。
其实夏天的水不冷,我也会游泳,但谁会真傻到为了一个人全身衣服都湿了去捡一个球呢。
这件事,后来总成了几个女生聚会的时候取笑我的谈资。
觉得我像小丑一样追着她们喜欢的人,被戏耍,挺搞笑的吧。
女生在那喋喋不休地讲着,而坐在那的陆臣卿已经满脸不耐烦,他大概是想再开一瓶酒,抬眼就和我对视了。
他就这么失神地望着我。
见到我来了,那个说这事儿的女生非但没有停,还招呼我。
「哎呀,林子暮,你来啦,我就说你怎么会忍得了见不到陆哥呢,我们刚巧才谈到你……」
「你丫没长嘴就别说话。」
酒瓶破裂的声音响彻在整个包厢,所有的一切都仿若停止了一般,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捏碎了手里的玻璃杯。
这都能被他捏碎,这家店的酒杯质量果然不太行。
女生吓得往旁边躲,玻璃碎片溅到他的手上,血和酒混到了一块。
本来是很久没见的发小聚会,闹成这样,谁也没想到。
我知道所有人在看我,陆臣卿垂着头,他手上的伤挺吓人的,玻璃片全扎在他手上。
「看样子,我来,全扫了大家的兴了。」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线听起来平和一点,转身抓起包离开了包厢。
「等等,林子暮……」
他在身后喊我,关上的门把破碎的话语猛然掐断。
……
近了小年,可年味一点也没有。
下午五六点的时候卧室要是不开灯,窗外就只剩下那点夕阳的残光了。
我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不明白陆臣卿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手机在口袋里嗡嗡地震动着,不停息,我过了好久才接。
「喂?」
「你听起来,心情不太好。」
哪有人通过一个字就判断对面心情好不好的。
我扯了下嘴角,电话是贺舟礼打来的。
其实,我也拒绝了学长。
我没办法跟学长在一起。
虽然他对我很好,但他其实站在一个离我很高很高的地方。
有钱人的解压方式是跳伞,像我们这种人的方式只能是抽烟和喝酒。
无论他对我多好,我只是觉得,他把我甩掉对他来说也太容易了。
要是他是个我不认识的富二代,我反而更能跟他在一起吧。
可就是因为是他,我才更怕他在我心中留下什么掩埋不了的印记。
「青城这里下雪了,我想给你看,突然发现你已经不在了。」
「……我只是回老家了,学长。」
他又轻,又哑地嗯了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那天过后,我总是会忍不住依靠他。
大抵是他曾经带着我从四千多米的高空之中一跃而下吧,这样的场景,任谁都没法轻易忘记。
学长的话不多,甚至很少,被我拒绝后也没说什么,自动地与我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可是他有的时候在我早上没吃饭的时候会给我带一杯热牛奶,做实验也总是先关照我,有些若有若无的撩拨连同组的人都感受到了。
问我,学长是不是在追我。
我脸埋进了臂弯,人总是很矛盾,你不想一个人对你好,可你又舍不得他对你的好。
我不说话,学长也没有动静,窗外倒是有人的吆喝,自行车响起叮铃铃的声。
「别哭了,林子暮,你再哭,我就要忍不住去找你了。」
「……」
眼泪洇湿了袖口,我明明只是有些喘息,他还是听见了。
「学长,别对我好了。」
我跟他说。
他笑了声。
「林子暮,我从来没觉得我对你好。」
「我只是对你,做了我想要对你做的事。」
19
发小冲进了我的房间。
「走,林子暮。」
她拉着我的手,把我往门外拉。
我只得先把电话挂了,问她发生了什么。
「边走边说,我带你去看。」
南方的冬天总带着股透进骨子里的湿冷,我没戴围巾,缩了缩脖子,问大冬天的把我带出来到底要干啥。
走着走着,我发现目的地不太对。
是陆臣卿他们经常打球的那个篮球场。
旁边那个湖,就是我那次为他跳下去捡球的那个湖。
湖的周围已经围了些人,全是发小和一些熟人。
而有一个人,在浮着碎冰和湖面上奋力地扒着水。
我以为发小就为了带我看大冬天有个脑残在那里冬泳。
……后来才发现,那是陆臣卿。
他大概是快从湖中心游回来了,一股子风往我们身上吹,湖水到底有多冷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手脚已经开始极速地变凉。
他想干什么。
我皱着眉,有人叫他别游了,这么冷的天,很危险。
我站在那里,看着他慢慢地游向我,他全身都湿透了,狼狈的样子我从来没有见到过。
那个夏天,我也是这么狼狈地游向他给他捡球的吗?
他上岸的时候,有些跌跌撞撞。
似乎是呛了太多的水,他的眼眶一片血红,那里的感情太浓烈了,像是叫嚣着什么要将我吞食,水滴顺着他的刘海滑落下鼻梁。
「林子暮,你……满意吗?」
他就这么看着我的眼睛。
如同被冬日湖水洇没的黑色瞳孔,疯狂又偏执地看着我。
「不满意也没事,我还能做很多事,那些事……我一件一件地给你补回来,好不好?」
「……」
我一步一步地走向他。
到底过了多久呢,我好久没这么认真地看过他了,那天我生日之后,我就再也没找过他。
他的疯狂和反噬出乎了我的意料。
我理解不了,理解不了他这个人。
在他面前站定的时候,我听到他连呼吸,都变轻微了。
我扬起手,打了他一巴掌。
很清脆的声响,响彻在一月寒冬的湖边。
他怔愣地看着我,晃晃悠悠的眼眸好像也聚焦不起来。
他的领口又湿又冷,我攥起来的时候,湖水混在了我的手心。
「你把当怨种了是吧,陆臣卿?」
「你想怎样呢?你觉得我会因此解气?」
「你觉得我会认为你受到了什么伤害我就舒服了?」
「你能不能不要把你自己的命,背在我身上?」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
我感受不到呼啸而过的冬风它冷了,只是觉得生气。
这样的陆臣卿让我生气,他以一种献上自己生命的形式想要束缚住我,我很讨厌。
「林子暮,你为什么要陪我十年呢?」
低到听不清的声线,他说这话时破碎而颤抖。
「你知道吗?抓住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是很困难的事,抓住你也是。」
「你,对我的好,能不能是出于你自己,而不是那什么破曾经我救过你?」
「能不能啊?」
像是祈求一样,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他。
「我不恨你,陆臣卿。」
我对他说,放开了揪着他领口的手。
他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接着我的话,一字一句地说下去。
「所以你也不喜欢我,也不爱我,从没因为我而伤过心,是不是?」
「……」
他却说着说着就笑了。
支离破碎的笑声,掩埋了某处猝不及防的呜咽。
「哈,是这样吗?所以早就结束了。」
「十年就是十年,林子暮,你给了我一场很漫长的梦啊。」
「你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想过给我,不是吗?」
……
是,结束了。
我至今不知道我那时的承诺是否正确,我的十年是否值得,那大概是一段挺漫长的故事,橫过我乏善可陈又躁动的青春。
连结束,都没有那么轰轰烈烈。
20
以前难过的时候,我会坐在家后门那座山的山头。
一道广阔的山路之后,是星火遍燃的城市。
「真好看啊。」
「学长,你见过比这美一千倍的景色吧?」
旁边的人在笑,星光一股脑在他的眼底散开来。
「是吗?我不记得了。」
……
我接到学长电话的时候,他已经到了我们家的火车站。
这个人,居然是第一次坐火车。
行李带的也很少,太少了。
「我爸把我东西全喊人扔门外了,所以我就来投靠你了。」
其实事实远没有他讲起来那么轻松,好像闹得相当轰动,可他依旧不以为意。
我想,大概他等这一天很久了。
晚风吹起黑夜斑斓的灯光,他穿的有些少,眼里的光很亮,特别特别的亮。
「我大概会先在外面租个小房子吧,都得从头开始,之前还说要追你呢,现在连一碗二十块的牛肉面都买不起。」
「你别追了。」
「是啊,总得等我……」
「我们在一起吧,贺州礼。」
他安静地看着我。
我以前就喜欢他的眼睛,因为有悠远的银河,只是这次他失神了,愣了好半晌。
揽过我的脖颈就要亲我,被我躲开了。
「你真奇怪。」
干脆就着这个姿势,把下巴抵在我的颈窝。
「林子暮,你猜你现在跟着我,你能得到什么呢?」
喃喃的话语,被吞噬在夜色之中。
「未来贺氏集团总裁夫人的位置?」
我想我曾经看的那些霸总小说,大概是这么说的。
他笑,呼吸轻轻痒痒。
「错,是二十块钱一碗的牛肉面。」
「……」
你也太真实了,学长。
他真的带我去吃了那碗牛肉面。
没什么人会在晚上吃面,临近新年,老板的小女儿在门前的台阶挥舞起了仙女棒,璀璨的花火亮起空空洞洞的夜。
……
后来,我才知道,贺州礼来找我的时候,口袋里就只剩二十了。
那天,他就这么笑着看我把他四天的饭钱吃光了。
他从来没给我承诺过什么,他只是做他能给我做的。
而关于他如何在商业场上崭露头角,又如何远超他那个声名远扬的父亲的故事。
都已经是后话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