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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说,我像陆臣卿的狗。
不然为什么陆臣卿对我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我还一点都不生气。
只有我知道,他在十三岁前为了救我,脑袋被驴踢了。
念在他那份救命之恩,我才对他容忍到现在。
1
夏日炎炎的操场之上,篮球撞击在地面上而砰砰响动着。
陆臣卿在第三次喊我名字的时候,我才抬头。
站在篮球场中央的人明显已有了点不耐烦,皱着眉望我。
我拎着矿泉水小跑过去。
「想什么呢你?」
指节轻轻地敲在我的额头上,我向后躲了躲。
眯着眼看他,他的下颔线比我的人生规划好像都要清晰。
因为额头上的薄汗,他顺手把头发撩到了脑后,怪不得刚刚篮球场旁的女生尖叫连连。
喝完了之后他把空瓶支在我头上,眯着眼笑了下,意味不明。
「顶着。」
……
有病。
我晃了晃,矿泉水瓶应声而落,弯腰捡起瓶子之后,他已经转身回了球场。
2
下半场打完之后薄暮已接近尾声,晚风吹绕过脖颈,我刚想起身去找他,一个女生从他身后跑了过来。
女生我认识,篮球社社长。
至于为什么篮球社社长是个女生,为什么篮球社社长从未参加过校篮球赛,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她确实快贴到陆臣卿身上去了,还有意无意拿目光瞄我。
我自认为自己算不上什么威胁。
起身将放在腿上的陆臣卿的外套拿给他,他理所当然地接过了。
「穿好外套,小心着凉了。」
「我会提醒臣哥的。」女生在他身旁甜甜地笑着。
「今晚我晚点回。」陆臣卿的声线自带着股冷,看样子他们俩刚刚商量好了。
我想跟他说,今晚我生日,你本来答应陪我过的。
不过转念,算了。
他将会错过对他来说无比重要的日子。
3
十年前的今天,陆臣卿他为了救我,脑子被驴踢了。
真的被驴踢了,真的去医院住了一个月。
并且真的失忆了,倒不是电视剧里那种啥都全忘了,而是零碎的记忆丢失,再加上记忆混乱。
这就造成了个结果,就是十三岁之前特可爱的小陆臣卿没了。
十三岁之前的小陆臣卿可爱到什么程度,他说我是公主他是骑士,为什么他要当骑士不当王子,因为他要守护我一辈子。
想到这茬我就生气,现在的陆臣卿别说保护我,能别往我心上戳刀子就不错了。
他当初的誓言都被狗吃了。
不过,我也有个誓言。
那就是,他确实救了我,我在心里默默发誓,从他救我的那天起,本公主就听他话听十年吧。
今天,丫就是十年之约到期之日。
在今天之前的无数个日子,我已经想把陆臣卿那货骨灰扬了。
4
我本来已经美美地和姐妹享受完蛋糕,美美地准备上床睡觉,结果在进入梦乡的前一刻,手机震了起来。
陆臣卿那倒霉玩意。
我挂了电话,准备钻进被窝,手机又响。
「喂?」
「R76,来接我。」
电话那头的声音又低又黏,估计是喝了点酒的。
我之前确实凌晨一两点爬起来去接过他,但今天之后不会,再也不会了。
于是我直接开了免打扰,进入梦乡。
……
第二天早上,看到陆臣卿打了我七八个未接电话。
以及他的两条
「敢挂我电话?」
「?」
……我没回他。
没把他删了已经算是我对我们这几年旧情最后的悼念。
不过后来他也没找过我,大概两三天,不用追随着陆臣卿的日子还挺爽的,连带着这几天的生活质量都高了许多。
下午跟同组的学弟出来调研,我顺手买了杯奶茶给他。
他抱着奶茶不喝。
「怎么了?」
「诶呀,学姐,我懂你的意思。」
学弟挠了挠头,一副我什么都看透了的表情。
「你是想让我把这杯带给臣哥对不对?我们今天下午有篮球比赛嘛。」
……并不是。
我拿过奶茶用吸管直接扎了个洞放到他嘴边,朝他摇头。
「我们已经结束了。」
「真的假的,学姐你想通了?你不当舔狗啦?」
「……」
他好像一时嘴快把心里想的说出来了。
「其实,我们这几天都在猜,因为你之前一下课就去臣哥他们教室门口等他嘛,还总给他送便当,送奶茶啥的,可你最近都不去找他了,是臣哥做了啥对不起你的事吗?」
「对不起我的事?」
「嗯嗯。」
那他做过的可太多了。
「而且,我听说,我听说啊……」
学弟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
「陆臣卿他这几天脾气特别暴躁。」
「……」
「所以大家都在传,学姐你的坚守让陆臣卿发现他心中早已有了你的位置,可你已经离他而去……」
「行!停停停,别说了,你们搁这编故事呢,何况我根本没喜欢过他——」
所以有的时候,现实比故事更加狗血。
我们转角,遇见了陆臣卿。
5
自我那天挂了他电话,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这个人的情绪一向摆在脸上,我以前早习惯了他阴晴不定,没什么所谓地跟他对视了半晌,准备拉着学弟擦他而过。
可他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腕。
在学弟面前。
……准备把那故事证实了是吧?
他确实在生气,而且见到我之后更加生气了,几乎是拽着我把我拉到没人的楼道口,居高临下地对我嗤笑了一声。
「钓到新弟弟了?」
楼道里影影绰绰的,我看不清他眼睛里到底藏着什么,也没那兴趣看清,索性接着他话说完。
「是啊,新弟弟。」
「林子暮。」
他几乎是咬着牙把我名字念完的。
「为什么不回我
贴着我的耳廓问我话的,灼热的呼吸燎上一层麻痒,我躲开了他。
「不知道,也许是我腻了?」
「腻了?」
他呵了一声,我想大概是我这几天没去找他反而让这大少爷不开心了,不过我现在懒得照顾他的心情。
「林子暮,你别后悔。」
挑了挑眉,他的笑让我有不太好的预感。
他以前也喜欢对我笑,不过大都是耍着我玩。
他把我做了一上午的便当送给别人了,还怪我说是因为我做的太难吃了。
那时候,他也是这么笑着的。
所以我才不喜欢现在的他,他以前虽然呆呆傻傻的,但会为了我脑袋让驴给踢了,要换做现在,大概会把我推驴面前顺便嘲笑一波我吧。
6
大抵是真的对以前的陆臣卿太怀念了,午睡的时候我做了个关于他的梦。
十一二岁的那年暑假,我与他一起到乡下避暑。
光怪陆离的,一会要说爬树找果子给我吃,一会说去冰箱里掏冰棒给我含着。
他说他要当奥特曼,我那时候比同年人要早熟,就跟他说奥特曼是不存在的。
「不!奥特曼是存在的,我有奥特之力!」
「好,你是奥特曼,我是大怪兽,你要拯救世界,我偏要毁灭世界怎么办?」
我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地问他。
我以为他会说,那我就 biubiu 两下干掉你啥的,结果他真皱着眉思考好一阵。
「好吧,那我就当小怪兽。」
他说,他保护我。
我一直觉得亏欠他,是因为他真的把骑士的事儿做到了。
那天大雨里偏要惹那头发狂的驴的人是我,可替我承受一只惊慌野兽的攻击的是他。
我知道他没错,他只是忘了,他只是把奥特曼小怪兽夏天冰淇淋通通地一股脑都忘了。
有一天他也许会想起来,也许他再也想不起来。
可我还是会在某一刻他嘲笑我的时候生气,还是会在他说我新买的衣服丑的时候,说我又长胖了的时候,无比怀念那个说我保护你的小孩。
我就当我的骑士被恶龙夺走了,他死了。
所以午睡起来后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实验室里本该是空无一人的,本该是。
结果我身旁的位置上,好端端坐了个正在看书的人。
7
「醒了?」
贺州礼是我导师的得意门生,也算我的学长。
彼时他正垂着眼看手中的书,金框眼镜映照出窗外夕阳的残光。
我恍恍惚惚地去看,一时也数不清他的睫毛到底有多少根。
「老师要实验的数据,我找你拿一下。」
学长的声线一直这么清冷,我点了点头,把早上那群人整理好的纸单交给他。
可他还坐在位置上,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
教室里本就没什么人,我才发现我站着,他坐着,他仰着头看我。
无限温柔的晚霞落在他眼睛里也像是被清寒冻住,霎时安静下来却让我尴尬不少。
「学长,还有什……」
「我听说,你和陆臣卿分手了。」
……
今天都怎么了是一个个,这么关心我情感生活了?
「没分,因为我们就没在一起过。」
他沉默了半晌。
「你天天去找他,我以为你俩在一起了。」
我总觉得学长那眼神是在说,在都没在一起,你舔个屁。
我不想解释年少时自己给自己订的幼稚的十年之约,干脆摆烂,学长问我之后什么也没说,合上书起了身。
他走到门框处回头看我,明明是盛夏含蝉鸣的晚风,我偏感受到了那股凉意。
「跟上。」
学长说,导师找我有事。
我们学校外聘教授的办公室要穿过一道长长的小巷,墙面上斑驳的痕迹总像立于晦暗的时光,于是一道风声就能把操场那头的喧闹剥离开来。
「为什么不喜欢他了?」
学长在我的身前问我。
「……」
以前没瞧着你这么八卦。
我很难解释什么,但不接他的话依旧很难。
贺舟礼是我们学院中挺特殊的存在,明明有那么多女孩子喜欢他,可连开口跟他说话似乎都需要勇气。
好在我手机的震动声打破了我们之间的尴尬。
是我的舍友,听起来语气很急的样子。
「子暮,你在哪儿?我求你看看年级群吧,都吵翻天了。」
我本来想,群里吵就吵,跟我有什么关系。
结果没想到,他们现如今讨论的核心,就是我。
起因是有个女生在教室里丢了电脑,刚巧那天我们教学楼的摄像头升级检修,于是在群里到处寻找丢掉的电脑。
其实我看过她贴在公共区域的告示,那意思就是断定有人偷了她的电脑,限小偷三天之内还回来,不然报警什么的。
结果三天了依旧没人找她,她就在群里问,本来没什么事的,这种失物招领一般和自己不相干都不会回。
结果有人在底下回了句,看见那天我最后一个走出教室,还背着一个大包。
就是那个篮球社社长回的。
这下便炸了锅,失主一看到有她电脑的消息,便疯狂地问我是谁哪个院哪个班的,我那时在睡觉呢,回都没回。
敏感的失主再加上一堆人煽风点火的分析,她现在几乎已经断定我是心虚不敢回。
我仔细回忆了下当天,那是和陆臣卿同节课,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是跟着他一起走出门的。
因为要帮他拿衣服。
我就在群里说,我不是最后一个出门的,我和陆臣卿一起。
失主看见我这么回了也只好作罢,围观看热闹的人散了也都散了,然后陆臣卿突然在群里跳出来,说了句。
「我没跟你在一起。」
看见这句话的时候我就突然想起,他曾笑着跟我说,叫我不要后悔。
我愣愣地看着手机屏,弹出了一条又一条的消息。
失主以为我撒谎了,抓着我不放,要我跟她去趟导员办公室。
篮球社社长的发言也很巧妙,说什么「我就讲我没有看错啊」,陆臣卿自发了那句话之后就没有出现。
甚至群里已经开始有人叫我道歉。
一股由心底忽而弥漫的慌乱一下席卷我,就像是突然被人扣下什么罪证,而我还不知该由何解释起。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我就是和陆臣卿一起出门的。
他晚上要打篮球,我帮他拿水拿衣服。
他记忆力一向好,我不信他能忘。
也就是说,他故意的,把事情闹大,想看我的丑态。
8
我不记得陆臣卿是从什么时候,那么喜欢捉弄我的。
先开始只是小恶作剧,而后越来越变本加厉。
有个响彻蝉鸣的午后,他故意给错了我地址,让我在烈日炎炎下找了他两个小时。
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坐在学校操场的栏杆上,身后的蓝天白云,琥珀色的瞳孔里倒映出气喘吁吁的我,嘴角勾了个微妙的弧度。
「为什么非得跟着我?」
我觉得他那时候的笑,太灿烂了。
「因为你救过我,陆臣卿。」
刹那间,他的笑容又消失了。
他知道自己十三岁的时候为了救我脑袋被驴踢了,也知道我一直跟着他是因为什么。
他的手里一直握着一瓶矿泉水,我刚开始没注意,直到他拧开瓶盖,水流顺着我的头顶浇下。
打湿了头发和衣服。
三伏天里其实并不冷,甚至有那么一丝凉意,我站在原地,觉得自己这样大概还是太狼狈了。
「现在你还要跟着我吗,嗯?」
明明他声线懒散得要命,可话说出来却那么恶劣。
我在心里不断跟自己说,陆臣卿做手术做了一天一夜,如果没救回来,那他现在这条命,就该是我背。
可我还是没来由地颤抖了下,大概是凉水流入了后颈。
那天晚上,我发烧了。
估计是前几天就有点小感冒,再加上穿着湿衣服回家,烧起来的温度并不高,可让人浑浑噩噩的。
我在被子里吸鼻子,吸着吸着就哭了,我想大抵是发烧太难受了,或者我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
我欠陆臣卿。
我打算拿我的十年去偿还,这期间他对我做什么都没关系,因为我欠他。
我欠他的。
9
我回来神来的时候,学长已经在我身旁就着我的手把聊天记录全看了个遍。
「c 楼的事儿?」
我点点头。
「你偷的?」
他勾着唇角笑了声。
我知道他在开玩笑,可我现在才瞧见他的眼眸是桃花型的,笑起来总平白多了股风流。
「走吧。」他突然调转了个方向。
「去哪?」我追上他。
「去找你们级的导员,既然陆臣卿不愿意帮你作证,我帮你作证好了。」
「……学长。」
「嗯?」
他回头看我,眼里落了道巷子里斑驳的光。
「作假证不好,我知道。」
10
其实这事儿就算是真闹到导员那,也不可能草率地解决。
我听说警察已经介入了,群里那风波也不了了之,当然,陆臣卿明知道可以为我作证还故意将脏水往我身上泼的事儿,我算是记住他了。
我真的挺生气的。
之前的每一次生气我都忍了下去,但这次不可能,我去了他最近经常去的学校旁边的那家网吧,我知道他肯定在那。
我连他常占的机位都知道,不过今天那台机子位置上的人不是他。
我本以为会无功而返,结果在网吧门口的墙角撞见了他。
他本来叼了根烟,打火机亮起的微光转瞬即逝,他却把烟和打火机收回口袋里了。
「什么事儿?」他低着头问我。
「我每周五哪次不是陪着你上完最后一节课?为什么说那天没看见我。」
「是啊,你哪次不是陪着我?」
他的重点怪怪的,嗓音比以前要哑。
「这次为什么不陪了?」
「……我为什么非得陪你。」
我退后了几步,他就抵着我上前。
面前的人有些陌生,他的头发好像变长了,一些碎发遮住了晦涩的眼睛。
「你不是说欠我吗?怎么,还完了吗?」
我张了张嘴,说不出什么话来。
「林子暮,那天……谁知道呢?我早就忘了,说不定单单那天你没跟我一起呢?」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有问题。」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毕竟我把十三岁之前的事全忘了,再忘掉一两件小事,也不过分吧?」
「那你该去医院看下脑子了,陆臣卿。」
我皱着眉,想推开他。
他挡住了我的路,接连亮起的灯光为他的轮廓勾了个金色的边,他的眼眸里汹涌着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
「这几天,我头总是疼。」
「都说了那你就去医……」
他忽然抓住了我的手腕,在我身前捂着额头慢慢,慢慢地蹲下。
「脑袋疼的时候,我总是会想起点什么。」
「可很模糊,特别模糊……」
我的视线落在他黑色的发顶,某一刹那,他的影子又和曾经黏着我的小孩影子重合了。
「你说,我会不会后悔?」
他的嗓音黏黏的,哑得我有些听不真切。
「我哪知道。」
我抬头望去他的身后,街景繁华,有车的灯光流过,燃起转瞬即逝的光。
11
「说明白了吗?」
学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我身旁的,手里拿了两罐咖啡,递给我一罐。
其实我不怎么喝咖啡,而且晚上喝咖啡睡不着觉。
可他自顾自地开了仰头喝了一大口,滚动的喉结映照着月色,无端地引人遐想。
于是我也学着他的样子开罐喝了口,果然苦得不行。
实验楼下就有个人工湖,景色特别好,不过靠近医学院放大体老师的地方,所以到了晚上这几乎没什么人。
我不知道他怎么找到我的,也许真的是偶遇,可我现在没心情猜这些,陆臣卿说他记忆有些恢复了。
其实这么多年,我早就把陆臣卿和当年那个小孩割裂了开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对陆臣卿我只想退避千里,可对他……我连谢谢都没对曾经那个小孩说。
「学长,我可不可以问你个问题?」
「嗯?」
「假如你特别喜欢吃鱼,可有一天你被一支鱼刺卡住了喉咙,那根刺在你的喉咙里划出一道血痕,你费了好久的力才把它给拔掉,你还会再吃它吗?」
他安静地看着我,望了我半晌。
「我会换条鱼吃。」
月光潺潺落进他的眼底里,明朗而清澈。
12
「困吗?」
身旁的人站起身看我,湖面粼粼的光,全倒映进他的眼底了。
「才喝的咖啡,怎么会困。」
「我猜也是。」
他嘴角轻轻地勾了下,我才发现,他好像也挺喜欢笑的。
「跟我去个地方吗,林子暮?」
那天,我就是这么仰着头看他的。
少年的领口微敞,眼里有轻轻扬扬的光,粼粼的湖水有那么一刹那的绚烂,晚风便突如其来地撩起人的心绪。
我鬼使神差地答应了,搭上他伸向我的手。
……
我其实之前有听说过,学长家里很有钱。
但是当有钱的概念转换到我现在坐着的这个橙色的超跑之中,我还是反应不过来。
这离我的世界很远,非常远。
说出来有点丢人,我第一次坐跑车。
便被发动机那声撕裂空气的嗡鸣吓了一跳。
窗外的的风声呼啸而过,流光般的夜景直窜脑门,有那么一刻我的肾上腺素它确实升了起来,我能感受到我的心跳,和聚不拢的灵魂。
「我们去哪?」我问他。
发动机的轰鸣,像是野兽的怒吼。
「我不知道。」他说。
这和我平时见到的学长不一样。
学长是个很优秀的人,他很认真,也很有主见,我们做小组方案的时候总是会以他为中心,碰到什么困难也总是会先问他。
可他今天跟我说,他不知道。
只是在大路上开着,远方的路灯绵延至了千里。
最后,却又仅仅是在一家便利门口停了下来。
一刹那的安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烦躁的时候,就会开着它。」
学长拍了拍他的方向盘。
「在大路上转上一圈。」
「……」
「可是,好像现在没用了。」我盯着他看。
可他已经把头埋在了方向盘上,我只能看见他黑色的发尾,和露出来泛了点红的耳尖。
这个点,好像也只有便利店亮着微弱的的光。
浮光在我们之间晃动,安静的仿若隔离尘嚣。
我下车去便利店,买了袋热牛奶给他。
他拿嘴叼着牛奶的袋子,也不吸。
「怎么,平民的牛奶喝不惯啊?」
他就笑了声,眉眼弯了下,又转瞬即逝。
「我在我这……」
他突然给我指他的后颈,闲散的夜落进他的眼睛里,敛着一抹月色。
「纹上你的名字怎么样?」
我吓了一跳。
可面前的人又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他的眼睛太平静了,那里细碎的光璀璨而明亮。
他是认真的。
我愣愣地看着他,倒是他先笑起来。
「不愿意吗?」
「我……」
我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好在他自顾自地说下去了。
「我爸要是知道我在身上纹别的女孩的名字,她估计得打死我。」
「那你还要纹。」他看我。
半晌,我反应过来。
家里人不让干什么事,偏要干,我也经历过这个阶段,大概是在我读高三的时候。
叫叛逆期。
13
跑车的发动机又嗡鸣起来,不过这次的目的地是我们宿舍楼。
其实这辆车的发动机挺吵的,可一停下来,又安静地像它从未来过。
学长仰着头靠在座位上,没说话。
我突然觉得这世界真是太奇妙了,如果你不走近一个人,你根本不知道他的另一面到底是什么样。
那袋热牛奶终于被他咬开了个口,我下车,他就抬着眼看我。
沉沉暮色落入他的眼底,反倒没以前那么寒冷了。
「拜拜。」我跟他说。
他自喉咙里嗯了一声,眼睛盯着我看。
星光划进眼里的星河,我想,幸亏他不喜欢笑。
不然,什么叛逆期。
那身边的桃花,他都得招架不住。
……
这周,我妈给我打了个电话。
我居然是从她那儿听说的,陆臣卿住院了。
「诶呀,大半夜出去喝酒了,不回来的时候从楼梯上栽了个跟头下来,脑袋又磕一下。」
「你说小陆那孩子平时看着挺机灵,怎么也会干这种事,暮暮啊,你也不劝劝他。」
「他是失恋了还是怎么?什么大事儿半夜出去喝酒啊,会不会交了什么狐朋狗友?你们一个学校的,你知不知道?」
「……」
我还真不知道,连这几天陆臣卿没来教室我都不知道。
我妈在电话内头说了一大堆,什么带点水果去看看陆臣卿,要是他思想出什么问题我来劝一劝,问问医生是不是脑袋没啥大碍。
我一一应了,才得以挂电话。
病房号随即发到我手机里,我也懂他们长辈担心,我和陆臣卿都是考得挺远的,爸妈要是想过来也难。
可我现在不想看到他,反正现在不想。
我就拖了陆臣卿的室友,帮我转交个果篮,然后问问长辈们担心的问题算是交任务。
那天中午,他舍友的电话打到我手机上。
「喂?」
电话那头好半晌都没有人声。
我以为是误拨,刚准备挂,话筒那就传来道我好久没听的声音。
「你就这么不想见我?林子暮。」
他说什么话好像都没变,依旧如从前,高傲而散漫。
「……」
我不想和他吵架,他像吃了个火药桶似的。
「你伤怎么样,你妈很担心你。」
「你呢,你担心我吗?」
……
「你又磕到脑子了是吧,陆臣卿,你给我好好说话。」
我绷不住了。
「是,我又磕到脑子了,我还想起不少东西。」
「……」
我承认,我那时候的呼吸窒了下。
「你是不是觉得,我会向你道歉?」
「你是不是觉得,你特别伟大?跟着我十年,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小时候可是我喜欢你的,你是不是觉得恢复记忆后我该贼后悔了?」
「呵,林子暮,我只是觉得你虚伪。」
「……」
他说这话的时候,要是坐我对面,我肯定把餐盘扣在他的脸上。
「你……」
我张了张嘴,又发现自己没什么话可说。
我……虚伪吗?
我虚伪,他让我干什么事儿我就干。
我虚伪,我坐在烈日炎炎之下给他抱着衣服。
我虚伪,被他一整瓶矿泉水从头顶浇下,然后感冒发烧。
我多虚伪啊,我像只小尾巴一样跟着他。
倒头来还被他踹上几脚。
我发现我组织好一些问候之语的时候他已经把电话挂了,气得我快把牙给要碎,想要辩驳什么,鼻腔先酸了。
我从没,我从没想要过他的道歉。
我只是觉得无论怎么说,他想起来就好,这样也许他就不会对我这么随意,这样也许他就不会再那双看不起我的眼睛看我,这样也许他会在别人诬陷我的时候,站在我面前了吧。
我以为他还是他,其实他早就不是了。
是我被困在了十三年前,一直都是我。
我气得把他所有聊天方式都删掉了,去删
林子暮,帮我买瓶矿泉水。
林子暮,帮我把衣服带过来。
林子暮,别给我带吃的了又不好吃。
林子暮,你不适合黄色,别穿那件裙子,丑死了……
我还真听他的话。
14
初冬的雨像是能打湿在人的骨子里。
本来雨就不大,我索性就冒着雨回宿舍了,周身划过自行车的一串叮铃声,雨丝落进水洼里还是能荡起一圈涟漪。
我有想过直接冲到陆臣卿的病房里把他从病床上掀下来,给他彻彻底底地来个重伤,可付诸的行动还是被一场雨浇灭了。
我不想见他,有点恶心,我之前从没觉得我那十年是没意义的,现在我只觉得我的所有都喂了狗。
面前的石子,被我踢得接连跳了好几下。
「在想什么?能这么入神。」
直到旁边有人跟我说话。
学长跟着我多久了呢?
他开着一辆车,在我的身旁随着我的速度缓慢移动,不是那天晚上的超跑,是另一辆,比那张扬的橙色要低调许多。
午间的校园即使下着雨还有不少人,他这么干,我隐约能感到一些视线聚了过来。
「怎么不打伞?」
他的视线,依旧聚在我的身上。
「快到寝室了,学长,要不你先……」
「上车。」我就知道。
黑色的车随着我停下来也不动了,我和他的视线有片刻的交汇,车里人那双浅薄的桃花眼微眯。
「我家猫会后空翻。」
「……」
谁能拒绝一只会后空翻的猫呢?
坐在学长家沙发上的时候,我是这么想的。
可惜他家猫一见到我就跑了,窜得比兔子还快。
我有些拘谨地看着这个对我来说有些略大的「家」,据学长无意间提起,这还是他市中心房子里算小的一套。
他递给了我一杯红茶,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
很安全的距离。
我和他就这么相对坐着,总感觉他就是在盯着我看。
可这种情况下我再跟他对视也太奇怪了,好在,他打开手机打了个电话。
「阿布,送套衣服来,女士的。」
我瞬间受宠若惊。
「学,学长啊……」
我第一次遇到这情况,很想告诉他淋一点雨而已,没必要换套衣服。
「嗯?浴室在二楼,最好洗个澡,别感冒了。」
他依旧很体贴地什么都想好。
我承认,我像个土包子一样。
本以为换衣服像换车一样是我对他们这阶层的极限了解,当我坐上他们家电梯,我麻了。
「学长,你要是跟我说你家还有个游泳池,我肯定不会惊讶了。」
「你是说室内还是室外的?」
「……」
还真有。
浴室简直大得离谱,是我家我那房间的两倍大。
洗完澡,边擦着头边出来,看到沙发上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逗猫的人时,我想,这哪是学长啊。
这是我亲大腿啊。
有着一双湛蓝眼睛的白猫呼噜呼噜地往他手上蹭,而他正支着下巴看我。
「很合适。」
「……」
加起来五位数的衣服,就算不合适我也硬穿。
学长说,衣服不是白送我的,要我陪他去找他朋友。
「去哪儿?」
当他又换了辆跑车,我已经不惊讶了。
我甚至知道了车门是往上开的。
「酒吧。」他说。
原来学长也去酒吧。
15
学长说的酒吧居然开在远离喧闹市区的地方,饶是这样,到了夜晚,这门口的的豪车依旧一辆接着一辆。
昏暗的场地再加上颇为刺激的音响,变换的光电打在喧闹的人们身上,我被他带着朝一个卡座走去,那儿已经围了群年轻男女。
「哟,老贺,你真来啊?」
拥着两个美女的青年朝我们打招呼,他看起来和这里的人蛮熟的,有节奏的鼓点被开到最大,所以这里的人不得不大声吼着说话。
「你第一次带妹子来!」
这次我听清了,贺州礼捏着我肩头的手紧了些。
他带着我坐在角落里,顺手拿了只杯子盖住骰子,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突然被斑驳的光照映成海底的蓝,优雅而妖娆。
「第一次来?」
我摇了摇头。
我不是第一次来,之前和好奇心颇重的舍友去过一次。
他就笑,青年递了瓶酒给他,他把灌满在杯中一饮而尽。
喧闹的人声中我本听不清任何声音,可他俯着身靠近我,吐气间有了又酒又甜的味道,我的耳廓莫名就麻了下。
「我第一次来。」
「……」
别吓我。
可是,好像也挺符合他这个人的。
不抽烟,不喝酒,有的时候做实验做到看门大爷来赶他,他的日子该完全排除「夜生活」这个选项。
舞池中央有台子升起,绕着钢管衣着暴露的美女热舞起来才宣告着今晚刚刚开始,学长眯着眼盯着悦动的人群,一杯一杯地给自己灌酒。
我想问他,是不是太多了。
可是这种感觉很奇妙,我就想看着什么东西摧毁他,人本来就有那种将干净的东西抹黑的欲望,他像是一尘不染的白纸终于要缠上肮脏。
直到青年身旁的美女扭着腰蹭向他,他才躲开。
拉着我的手,往酒吧的后门走。
「怎么了,不想喝了?」
我问他,穿过人群,他抿着唇不说话,酒吧建在什么山的山底,门后是上山的道,他拉着我走,一直走,我走不动了,他才停下来。
正好在半山腰,倒没什么可看的景,我找了个石头坐下,他站在我面前。
「没意思。」
他说,垂着眼看我。
「贺舟礼,你看,今天的月亮特别弯。」
我跟他说,他也没去看,只是依旧低着头,是不是喝了太多酒,他的眼眶有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