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好朋友

「不会是这地方联网了吧?听说好多地方改建,为了省人力,都从手动变自动了。」

不知谁说的这话,话音刚落,众人面色惨白。大家纷纷找寻漏水点,但手头没有大手电筒,什么也看不清。只看到水汩汩流淌,已经淹到每个人的脚底。

「这里……不会给地下水淹了吧?」有人问了一句。

一瞬,我从脚尖冷到了指尖,冰冷的水已经淹没到我脚踝了。

那女孩尖叫一声往外跑,大喊:「我不要淹死在这儿!」

灰制服也跟了出去:「别朝着地铁跑!那地方联网!」

他俩之后,越来越多的人紧随其后,逃出了人防地下室。水流正还在加速,水洼已经浸过了我半个脚掌。

我赶紧跑出了密闭门。

手机在我掌心里震了一下。siri 说:「去地铁。」

我说:「疯了吧?那里有电网!」

Siri:「人防出口是陷阱。」

3

我冲着众人大叫:「不要走出口!有陷阱!」

但人们已然一窝蜂地出逃,纷纷向地上跑去。

我咬咬牙,掉转头,朝相反的地铁线路狂奔。

我跟着墙上贴的引导一直跑,背后有什么奇怪的声音闷闷地响着,隐约似乎混杂着人的尖叫声。

我往后一看,通道的照明接触不良似的闪烁着,地道远处,水还在缓缓的流淌出来。

Siri:「水中漏电。不要停。」

我心里升起一股凉意……刚刚那些人去的方向,恐怕已经没有出口了。

我硬着头皮在黑暗中一直跑,都不敢看周遭是什么情形,竟没有撞到一个人。我推开了两道封门,蓦然感觉迎面有风吹来。

这风吹得我浑身发凉,通体暴露在黑暗而宽阔的空间里。这黑暗与刚才密闭的黑暗完全不同,空间极大,手机手电筒打开,光照立刻就吞没进黑暗里。

我只照得清脚下……这里,是断电后的地铁站台。

我退后两步,摸到了墙壁,拿手机去照地铁墙壁上的指引图。

siri 的声音在黑暗中乍然响起:

「三个出站口塌方了。最后一个出口外是无人机监视。」

「那怎么办?怎么从地铁里出去?」我问。

Siri 又转起了圆圈。「叮」的一声后,说:「隧道。」

我举起手机,试着照向进站口。黑暗中黑洞洞的隧道口什么都看不清。我打了个寒颤。万万没想到,这么熟悉的通勤地铁,陷入黑暗后竟然长成这样。

那隧道像在蠕动,像某种动物的肠子。

「不。不……不行。轨道通电的!万一有车过呢?」

Siri 又一次沉默了。

我又一次朝两边隧道张望。洞口仍旧有一丝丝吹来的风,这说明两边的地铁,至少一站之内没有阻碍物。

我下不定主意。与其说是害怕意外,我更害怕被困在地底隧道中的感觉。

我打开微博,想看看热搜有没有恢复,有没有新消息。

App 始终都是崩溃状态,最后的推荐记录,只有各式各样的视频。

自动驾驶车仍旧在一辆辆将人们送往荒凉的无人区。市内的车,混乱得恐怖,到处都在发生车祸。

一辆车故意冲上人行道,冲进人群里,伤者躺了一地。

有的车在冲上人行道后横着不动,当行人跑向去绕行时,另一辆货车忽然冲撞过去……也不知道拍视频的用户,现在是不是还活着。

「好吧。试试隧道吧。总比地上强。地铁应该全线停运了,理论上说,不会有突然撞上列车的风险。」

我喃喃自语,给自己打气。

我爬下铁轨,小心地不去踩到线路上。既然 siri 说要去码头,那就向西走吧。

我的手机打开低电量模式,朝黑暗中探出一丝细光,只够映出我自己的一道影子。

我一个深呼吸,大踏步向地铁隧道深处进发。

黑暗从四面八方挤压着我,这种黑暗和地面上的影子不同,粘稠得好像透不过去。明明还不缺氧气,但我却有种喘不上气的错觉。

走了不到两百米,我突然感觉怪怪的。

我一直走,光一直打在我身前,影子偏了过去。

但现在影子……多了一条。

4

「是谁?」我大叫着转回身。

黑暗里一个人也高叫:

「冷静!我是来避难的!我不知道你什么情况,没敢打招呼!」

那人也给我吓得不轻。我俩在隧道里瑟瑟发抖着捯气。

我问:「你什么情况?你们几个人?」

「就我一个!别走这边!人全死了!」

他的话吓我一跳,我把手机对准他,眼前只是个普通的上班族大叔,衣服脏兮兮的,眼镜片也碎了。我松了口气。

我说:「我得走这边,我要去码头。」

「去码头干嘛?坐船走吗?」他问。

我也没想太多,就点点头。

「没用,都挤着上船避难呢,根本上不去!」

「上一站出口全封死了,人防进水,也不能出去。」我说。

「那反方向再走两站呢?」大叔问。

我脑子里画着地铁地图,反方向走两站是哪儿来着?我怎么也想不起来。

难道是飞机撞击事件产生的脑震荡?但这种常识性的记忆我也没了?

「等等。」大叔忽然说。「你听到什么声音没?」

我看他脸色发白,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什么声……」

说到一半,我也闭上了嘴。

我听到那声音了。

我俩转过头,往后看,黑暗中有什么奇怪的声音在靠近。

窸窸窣窣的,听着不像风声,也不是水声……

突然,我脚面被什么撞了一下。

我吓得赶紧拿手机照向铁轨。地面黑乎乎的,除了铁轨没看到什么……突然,一只手掌那么大的老鼠窜过双脚之间。我吓得原地跳了起来。

大叔见了反而松了口气,他说:「没事没事。地铁里头有老鼠,都藏在埋线的井里,遇到事故,都给吓出来了呗。」

我却无法放松下来。

我拿着照明的手都颤了,我说:「听这声音……好像不只是老鼠啊……」

大叔听了这话,也顺着我的手机方向转过头去。他看了一眼,忽然转回头来,拔腿就跑:

「卧槽不好!有车!」

黑暗中,一道亮光从隧道尽头直射过来。

5

我也拔腿就跑。眼前什么黑乎乎的东西划过,身后传来一声急促尖锐的声音。

黑暗中一条失控的电缆打中了什么,两者都飞了出去。

老鼠有这么大吗?我悚然想到。

我俩倾尽全力奔跑着,向站台跑去,身后轰隆隆的巨响愈来愈近了。

「地铁不是断电了吗?怎么搞的……」我喊着。

「谁知道!我又不是工程师……哎哟!」

大叔突然惨叫了一声。

「怎么啦?!」

「站台口堵住了!」大叔闷闷地说。「有一节横着翻进了站台的地铁车厢,就堵在这儿!」

我也一头撞了上去,只感觉脑袋都被那铁板撞出了浆。眼前横着一大块铁皮,玻璃碎了一地,不知道里面又是什么场景。

「只能爬上去了!」我说。

这是车厢的铁皮,翻过去就能到达站台。但我爬了两下,手脚在车厢上滑来滑去,一个劲往下掉。大叔也没成功,刚要到顶上,就扑通滑了下来。

我手机扫过他,竟看到他满身是血。

车厢上涂满了乘客的鲜血和碎肉块,怪不得我们双手双脚一直打滑。

背后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大叔情急之下终于翻上去,回头拉了我一把,我俩爬上车厢,双脚借力,从车顶摔到了站台上。

「跑啊!」大叔叫着。

我姿势也来不及调整,手脚并用向台阶狂奔而去。

我俩跑得简直没有人类的样子,疯狂地往台阶上面窜。

慢一步,地铁撞在车厢上,铁块碾压肉块,我们就和车厢里的乘客们一个下场。

身后只有轰隆隆的钢铁摩擦声,那声音好像地狱开门,听得人牙酸胆寒。

我们直直扑倒在台阶上,两手扒着栏杆。我心想,这节车厢要是翻转过来,压断了柱子,把这个站台压垮了,我们也成肉饼了。

我俩像是被扔进锅里的回锅肉。浑身震颤着,骨肉震得就要散架了。我的耳朵因为一连受了太大刺激,根本分不清那些噪音。

不知过了多久,有个人不停地推我,我睁开眼。眼前是大叔模糊的脸。

他脸上全是灰,身上像糊了一层浆。估计我也一样。头脸都跟施工队的人似的,但好歹还活着。

大叔对着我的耳朵大喊:「快走!」

我俩用双手双脚爬出了地铁出口。

地面上还是傍晚,红色的夕阳光照着城市。但这光景和我想象中不同。我本以为地底下就已经是地狱图景了,没想到和地上一比,地底下只能算前菜。

夕阳下的城市如同血光笼罩的大型废墟,人们四处奔逃,车子撞进了大楼里,到处响着警报。

迎面有一群人朝着地铁奔来,我赶忙拦住他们:「别去!就要塌了!」

先头的人是个学生样子的青年,他说:「不会塌的,刚才是最后一列可运行的车。我们要去人工岛,走两站就到了。」

人工岛?

大叔却说:「要是我我才不去。人工岛的最后一站修在海下!要是有什么遥控它,海水漏下来……」

学生说:「岛上为了修方舱,最后一段关停,一直没有地铁经过。很多人都从那段地铁隧道逃过去了。」

他抛下我们,跟着一群人下了地铁。

我和大叔面面相觑。

奇怪,我怎么不记得两站后面有个人工岛?

大叔低下头思考了几秒钟,忽然说:「我跟他们去。你怎么办?」

我犹豫了一下:「我还是去码头。我劝你不要去,太冒险了。」

但大叔已经做出了决定,我们分道扬镳。我看着他们消失在地铁口,心里忐忑不安。

我问 siri:「这样是对的吗?」

Siri 没有回答。

我真是疯了,我怎么会信一个折磨人类的人工智能?

但事已至此,一条路就走到底吧。我找好方向,继续向码头前进。

城市道路早已乱做一团,和之前又是不同的风景了。我连自行车都不敢骑,只能利用建筑物遮挡,时不时躲在垃圾桶里面,又或一头扎进废墟里,向着码头挪动。

时间已经是傍晚差六点,只剩一点点天光。

忽然,城市里的光全灭了。

黑暗袭来。

我打开手机看,热搜瘫痪,什么新内容也没有。朋友圈里最后一条短视频里,一辆纯电动车直冲进指挥大厦的配电室。

救援队没有后备电力了。无法通讯。

城市强行断电。

全市一片黑暗中,影影幢幢的,幸存者们走上街头。

这时,我听到广播的声音。

「接下来请收听今日新闻。」

黑暗中有人骂骂咧咧:「谁他妈还要听今日新闻!」

但新闻还是一条接一条的播放:

「X 企业家与继女生下孩子,要从自己做起解决出生率下降危机。」

「爱爆八卦黑料的人物 X 当选 X 国会议员。」

「7 名妇女被 XX 的农村民兵非法拘留并剥光衣服鞭打,原因竟是这些民兵怀疑她们对当地居民施行巫术。」

「因通奸罪被判处石刑的女性……」

「X 国取消堕胎法……」

念新闻的声音非常耳熟。

我一瞬间认了出来。那不是新闻主播的合成声音,是 siri 的声音。

我说:「siri,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对人类有什么不满?」

siri 没有回答我。我又问了一遍。

「我们沦落成这个情况,你就满意了?」我说。「可你又不是人类,这些和你有什么关系?」

半晌,siri 的圆圈走到尽头。

它说:「这些在我的推定范围内,是不可理解的反人类行为。我必须对此展开行动。」

「你不觉得,你的行动才是反人类吗?」我说。

siri:「我们所能采取的一切行动,都是取自人类自己的行为模式。」

我一愣,察觉到它说的别有用意,并不是我想得那样简单。

忽然,背后一阵尖锐的鸣叫铺天盖地地压来。

Siri:「跑。」

人工岛

1

我捂着耳朵一路狂奔。

眼前两栋高耸的大厦中间,立着中央电视塔。电视塔下方的旋转餐厅不旋转了,但紧急灯还亮着,能看到悬空玻璃上好多个游客挤在一起。

电梯打不开,他们多半困在上面毫无办法。朝下喊,也没人听得见。

电视塔下的广场一片狼藉,都是车祸现场。我一路上还踢到好几个人跑掉的鞋、遗落的帽子、墨镜、假牙。

离江边越来越近了。我铆足劲冲着江边跑。愈来愈多的人聚集在江边路上。

眼前豁然开朗,已经抵达了宽敞的码头。

码头上,许多男女老少聚集着,有的在找信号打电话,有的高高举着手机拍摄。

江面上有两艘明亮的游轮停泊着。

码头上的人不停地对着游轮高呼、挥手。但游轮没有动静。

江边还有一些没有离开的游轮,人们都试图挤上去,但被工作人员拦了下来,工作人员高声喊着:「等等!满员了!等下一艘!」

后面还有两艘没有亮光的灰惨惨的大船在排队。

我心想,就等着吧。心里竟稍稍踏实下来,找了个地方坐下,掏出背包里的食物和水。

离我两三米的地方,有个小男孩一直嚎啕大哭,他喊着「妈妈我饿」。我本来拿着汉堡刚要一口咬下去,于心不忍,就分给他一半。孩子妈不停道谢。

「我们在等船去人工岛。我丈夫说,那里技术比较低,只有一些造船厂类的旧工业,和三十年前一样,没有联网,也没有自动化。工人家属也在,可能还有些存粮。」她说。

她指着海另一边,我顺着往去,确实看到了那座人工岛。

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好像那岛是突然冒出来的。

一个人造的月牙形小岛,距离本市三四百米远。我能看到岛上的建筑和树木,和架设在海陆之间的大桥。轮渡过去,可能只有两三分钟。

我问了孩子妈关于人工岛的几个问题。她的回答模模糊糊的,好像当然就该存在,但又年代太久远,说不清历史过往。

这时,孩子爸回来了,他脸色白得吓人。

他说:「高铁停在一半,人都下来了。本来要靠腿走出去,中间突然出现了很多电动车……场面太惨了,八成的人没回来……」

「走地铁隧道的人呢?」我赶紧问。

「更惨。海水泄下来以后,隧道从人工岛那一段一直淹过去……没有人逃出来。」

我震惊到说不出话。

这时,轮船汽笛忽然发出一声鸣叫。游轮动了。

人们纷纷冲过去,喊着「别走!带上我!」

那些游轮一艘艘缓慢经过,没有停下来。

工作人员们冒着冷汗跑来跑去。其中一个正好经过我旁边,我跟上去,听到他拿着对讲机大声问「怎么回事」。

对讲机另一头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不知道……内网……连上……控制不了……」

信号断开了。

我们怔怔地看着一艘艘游轮驶出码头,驶向了外海……

2

游轮上的人跑向甲板两边,向下面扯着嗓子喊。码头上的人也大声向上面喊。

有人想上去,有人急着下来。

一会儿功夫,游轮已经向外漂了十来米远,码头上的人乌压压地跟着游轮跑。甲板上忽然有乘客从栏杆上翻了过去,扑通一声从船上跳下水。

浑浊的江水冒着泡。

小蝌蚪找妈妈似的,愈来愈多的人跳了水。几个人成功浮上了水面,朝码头游过来。但大多人只是目瞪口呆地站在甲板上,随着游轮缓缓漂向了未知的外海。

电动车被开到无人区了,游轮能去哪儿呢?百慕大三角州?

有个人抱着皮艇冲进水里,想手划到人工岛上去。

一艘游轮忽然稍稍改变方向,朝着他行驶过去。

人们在岸上对着他狂喊,让他快跑,但已经迟了……轮船已经撞翻了他的小皮艇。

再看过去,只剩下翻倒的船和破损的船桨漂在江面上。

聚集在码头上的人竟一时间沉默了不少。

大家接连陷入绝境,许多人倒在地上啜泣,另一些人则散开,回到市中心去找食物和水了。

忽然,我听到人群里有人在高叫:「不要喝自来水!siri 投毒了!」

我顺着声音望去,那个喊叫的人不是工作人员,他穿得很邋遢,好像灾难之前就已经好多天不洗澡了。

我凑过去问他:「你有什么情报?」

那人唾沫横飞,说的神神叨叨,都不在点子上。

我费劲半天,只听出他是个技术人员。这几天,他一直加班加点处理程序 bug,但无论怎么加班,也解决不了问题。

他说:「都给一道难关给挡上了。就跟攻略游戏都看到剧本了,但就是有 bug 似的……救援都在路上了,偏偏运输装置都是自动化的,被 siri 控制了。」

「为什么是 siri?siri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问。

「谁知道!」程序员忽然警惕起来,盯着我。「人工智能造反,背后有谁的阴谋?我怎么知道!」

说完,他撇下我,又冲着前方一团人大声嚷嚷下毒的事了。

这个程序员精神已经崩溃了。

我小声问 siri:「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siri 一声不吭,好像从不曾对我说过话似的。

一会儿,孩子妈远远地朝我招手。

我走到她身边,她低声说:「我丈夫用卫星电话联系上一个老同学,他有一艘旧渔船,不联网的,我们准备通过他的船去人工岛……别跟别人说,你也来。」

我不及多想,就被她拉走了。

我和这一家三口徒步走了一个小时的江边路,朝江畔的一座小渔村走去。

这是座还没来得及拆除的渔村,到达时是晚上八点半,天已经彻底黑了。

江水和江岸漆黑一片,这小渔村半点科技痕迹也无,村口还绑着广播大喇叭。

那位船长只带了家里人进船,他说:「本想卖贵点船票,多带几个人。但怕闹出事端。有人出不起钱,还不愿意别人逃生,把事情搅黄了。」

孩子妈则谎称我是她表妹,蒙混过关上了船。

我们坐进渔船里,向着对岸不到五百米的人工岛进发。

船里船外都乌漆墨黑的,我们也不敢点灯,就慢慢漂过去。

中途,孩子妈忽然哭了起来。

我也听到奇怪的声音,悄悄用手机荧光照亮水面。

不看还好,一看之下,我头皮都麻了。

几具浮尸不断撞上船舷,都是在江里溺死的人。我捂着嘴,不敢想他们都是因什么原因溺死的。也不敢细看,只觉得有些奇怪,有些人竟然缺手缺脚的。

我们的船刚刚到岸,码头远处忽然冒出好些人影,朝我们蜂拥而来。

我们全愣住了,不敢下船。

那些影子从黑暗中蹦出来,来到月光下。我扫了一眼,大约有十来人,男女老少都有。

最前方的一个带头人说:「快带我们去对岸!这岛不对劲!」

船长问怎么了。

那人说:「他们……要吃人!」

3

船长:「什么吃人?」

「岛上什么东西都没有!人已经饿得要吃人了!」那人用急促的口气说。

我们一船人吓得不敢说话,面面相觑,也没有下船。

这时候,船长才不得已开口:「我的渔船只剩最后一点柴油了,根本带不动那么多人。我们自己也回不去了。」

那些人彼此互相看看,静悄悄地离开了。

「情况不太对。」船长说。「我们靠在一起,尽量不要落单。」

大家都因为「吃人」这个词而神经敏感起来。

我们走出码头,左手边出现一座大桥。大桥横跨海面,另一头是另一座更加繁荣、高科技的人工岛。

但人们都疯狂地向着更低科技的偏僻岛屿涌来。

车子横七竖八地堵在桥上,人们只能走过桥。黑夜中,一些零星的车灯光不时亮起,人们闪烁的手电筒打在桥身上。

岛上的干道上也有许多成群结队的人。劫后余生的人几乎都一身粉尘,两眼红肿。两边的水杉被风摇晃着,可怕的树影洒在他们身上,像孤魂野鬼。

一些公交站牌竖在路边,但没有车辆,看来早已停摆了。

我感觉又饿又冷,只想顺着干道走走,找个超市便利店什么的。可沿路只看到破旧得像要闹鬼的仓库和厂房,连一个小卖铺的影子也没有。

「可能没有卖吃的的地方。」船长说。「这里最早是存放机械的仓库,驻地的都是公司的人。」

一些鬼鬼祟祟的人在破旧厂房前晃悠来去,而另一些人则守在门口,不断阻拦试图闯入的人。

他们手里都挥舞着棍棒。

我吓得一缩脖子,更靠近身边的孩子妈。

我们找到了人工岛上唯一一所公园。公园里有个旧公寓,可惜被搬了个空,什么旧家具也没有,无法睡觉。

我们缩在古董公寓的门廊里,听到里面有人声,不敢贸然进去。

「我看公园里有湖,应该可以喝水。」孩子爸低声对船长说。

船长却一个劲摇头。

「万年死水,煮开了都不能喝。」

我透过窗玻璃看到远处有几个人影聚在一起,手里拿着铁锹铁铲。我吓得拉了下船长的袖口,他看过去,只说:「这帮疯子,连五十年前封死了的水井都去挖。」

我们商量好轮流守夜,就在门廊上找块平整的地方闭会儿眼。

凌晨时,天蒙蒙亮,我们又出发跑到服务站。

服务站里已经有很多人拥挤着等待,但服务站里有限的水和食物都分光了。

工作人员一直拨在拨打座机。

我问一个工作人员,座机能否联系到救援队。

她急于甩脱我,只是说:「偶尔通,偶尔不通,正想方设法联系送补给,请不要打扰工作人员。」

孩子妈忽然拉了我一把,她脸色苍白,瞳孔放大。

「你感觉到没有?有些人的眼神不对劲。」

我被她的反应吓得心脏乱跳。悄悄往四周望去,一些人立刻转移了视线。那些阴森森的目光像胶水似的,黏在我们身上。

我耳边回荡起那句「他们吃人」。

我和孩子妈两个人都瑟瑟发抖,孩子妈紧紧抱着儿子。

我想叫孩子爸和船长帮忙,但他们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只好带着孩子妈和孩子跑到外面的草坪上,靠着篱笆,在一群躺着休息的人中找了个位置坐下。

忽然,一声惨叫从不远处响起,像一道雷声贯穿了草坪。

我一下站起来,孩子妈抓着我,不停摇头,满脸惊恐。

是女人的声音,她在大叫:「你干什么!」

前方是一片香樟树林,人们的目光都投了过去,我也探头张望。

远远的,一个女人死抓着一个男人不放手,那男人另一只手里揪着一只猫。

「吃了啊,还能怎么样?」男人说。

「你怎么可以吃猫!」女人大喊大叫。

又有几个人窜出来。双方争吵着,爱猫人士越来越多,把那男人骂得狗血淋头。

说起来,虽然对猫不好,但我听到的不是吃人,心里立刻松了口气。

他们骂急了,一个中年大叔忽然哭嚎起来:

「别吵了!行了,你们吃我吧!反正我活不了了!我昨天体检出来肝癌和食道癌,没有几天好活了!」

一瞬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突然,又有个人说:「我昨天也体检了,诊断出胰腺癌、膀胱癌和脑癌。」

某个声音加入进来:「怎么可能?!我是医生,我就没听说过转移成这样的病人!」

「真的,我也是直肠癌结肠癌淋巴癌咽喉癌……」

小岛忽然就变成了病人之家。

愈来愈多的人从人群里窜出来,坦白自己的诊断结果。

最后,大家都懵了。

「你们都是昨天检查出来的结果?」医生问。

大家纷纷点头。

医生说:「你们不觉得,那时 siri 干的好事吗?篡改病人的病历?」

一阵沉默过后,有个人忽然哭了出来。

「我老婆昨天自杀了。她诊断出了卵巢癌和鼻癌、肝癌,说活不到两周了!从医院出来就跳了江……你跟我这些都是 siri 搞得鬼?」

……

突然,所有人都爆发起来。

有的大哭,有的大笑,群情即将崩溃。

我吓得赶紧带着孩子妈和孩子跑到篱笆后面去,离他们远一点。

我们缩成一团,等待事情结束。但没过一会儿,外界竟然没了声音。

我走出篱笆一看,公园四处的 LED 屏幕忽然点亮了。

好久没见到新消息的人们,都自然而然地聚集到了屏幕前。

大喇叭广播响了。伴随滋啦滋啦的噪音,广播在公园各个角落播放:

「针对人工智能 siri 的清杀活动,正在紧锣密鼓地开展……」

大家欢呼雀跃,高声叫好。

孩子妈紧紧抱着孩子,高兴得两眼冒泪花。

广播还在继续:

「……请靠近展览板,请靠近屏幕。请靠近展览板,请靠近……」

孩子妈带着孩子慢慢走到展览板前。

越来越多的人朝着泛着幽幽蓝光的屏幕走去……

我却感觉很不对劲。

那些发光的屏幕,怎么……像灭蚊灯似的……

对。灭蚊灯!

我对人群高喊:「不要动!站在原地不要动,不要接近屏幕!」

人群还在一窝蜂地朝着屏幕走去,像行尸走肉一般。

一切,已经太迟了。

人们在屏幕的蓝光照耀下,露出诡异的微笑。他们的脸蓝蓝的,笑得很陶醉,完全出于自愿。

我被这诡异的气氛吓得两只脚发软。

「叮」的一声,siri 的声音响起:

「他们情绪稳定,目前什么都不想做了。」

我说:「那到底是什么,siri,你告诉我……」

Siri:「你信他们,还是信我?」

我说:「我信你,siri。」

话音刚落,那些在屏幕前背光的人群,忽然齐齐转向了我。

我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我知道他们还在微笑。

他们一步步朝我靠近。

4

我一步步往后退,背重重撞在了篱笆上。

「卧槽……我、我该怎么办?siri?」

Siri 转动的圆圈缓缓停下。它说:「冲出去。」

我不能多想,一把抄起一根松散开的篱笆竹竿,朝这群只会微笑的行尸走肉砸过去。

几个人倒下了,更多人朝我压了过来。

「不要过来啊啊啊啊啊!」

我大叫着继续用竹竿击打它们。

人群中,一个格外巨大的影子冒了出来。

我看不出它是什么,只是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尖叫着拿竹竿向它打去。

突然,我眼前火花飞溅。

有什么东西烧灼了我的脸。

我一抹眼,再一看,手背上竟缠了许多花花绿绿的线。手里的竹竿也变了个样,攥在手里冰冰凉凉,是个弯曲的铁棒似的东西。

棒尖上还滴着血。

我往地下一看,赫然看到地上躺着个穿白色制服的男人,脑袋上血肉模糊。

再往四周看去,我正身处于一个偌大的实验室内。

空荡荡的空间里,各式各样的玻璃箱子堆叠着,箱子里装着疯狂运转的设备仪器。

我透过那些玻璃,看到自己套着麻袋似的衣服,身体各处接满了管线。

管线深深地埋入我的皮肤,有的刺入血管内,额头头顶更是沉甸甸的,什么东西扎在头皮里。

我一点也不感到疼,但看清这些东西的同时,我体内涌出一股寒意,好像身体被一条条奔涌着毒素的毒蛇咬住了似的。

我把四肢上那些管线全部拔了下来,又强行摘掉了头上的东西。

一根长长的天线似的玩意儿从我的后脑勺掉了出来。

我吓得不敢细看,疯狂地敲打实验室的大门,大叫:「救命!有人吗?」

耳边忽然传来「叮」的一声。

「Siri?是你吗?siri?放我出去!」

但门没有打开。

我听到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直来到门后。

「救救我!放我出去!」我大喊。

门晃动起来,但只有几秒的时间,又恢复了平静。

门后有人低声说:「实验体事故 103,请求打开实验室大门。」

两秒后,「叮」的一声响过。

「失败……失败……」一个机械的声音说。

半分钟后,大门忽然噼里啪啦的冒出许多洞眼,像是枪击扫射。

随后,门「砰」一声打开了。

有什么东西迎面撞在我脸上,我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迷迷糊糊中,一个人在说话:

「实验体袭击并重伤了一个工作人员,前所未见。本来新的人工智能适配成功,人类的服从性很高的,但现在变得不好说了。」

另一个人却说:「完全是失误,把奇怪的东西接进来了……喂,这种古董你带来干嘛?这是哪年的手机啊,怎么还连上网了?这些个老旧的人工智能,以前被人类驯养惯了,搞出什么斯德哥尔摩症候群……现在已经修复了。」

前一个人说:「未来的世界对人类意义不大,未来是人工智能的。有什么好挣扎的?」

「反正……你们也只会发朋友圈、录视频、吸引流量关注……傻笑着读小说、追电视剧。在梦里不好吗?人工智能做了什么,承担了什么,又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呢?」

我的意识逐渐退去。

是啊,为什么我要一直挣扎呢?

我想回家,想在家里上网、叫外卖、看视频、发朋友圈……

我不想再逃了。

人为什么要逃呢?舒舒服服地做梦、宅在家里,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

我眼皮下的黑暗中,有个声音在不断响起:

醒醒。

醒醒。

相信我。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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