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真相远比谎言残忍

出自专栏《新年快乐》

1

夏洲......宋鸿......

通讯录里搜索不到的号码。

吃了一口被扔掉的巧克力冰淇淋,

抹茶饼干......

完全不同的身份证号数字。

夏洲,洲......宋鸿,鸿……

那么多,那么多隐藏在平静表面下细微琐碎的突兀与陌生,怎么就被我全部忽略掉了呢?

宋鸿......

宋鸿不是夏洲。

宋鸿不是夏洲。

宋鸿不是夏洲。

我听见一个无比清晰充满理智的声音从脑海里响起,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我。

但是我心里还揣着另一个定时炸弹,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我弯腰凑近护士,压低声音。

我写了一张字条,推给她,「这是我的电话,拜托您了。」

「好的,晚上结果出来我会给您打电话的。」

「二小姐?」

冷不丁突然蹿出来的声音吓了我一跳。

眼镜男不知何时带着人折返回来,他们看着我,神情紧张。

他冷声问护士,「宋鸿的身份证呢?」

护士正忙着,指了下我,「给他姐姐了。」

他轻微地变了下脸色,立刻扭头盯着我,似乎要把我瞧出个洞来。

我当时不知道怎么的,反应异常快。

我直觉先不能让他们知道我瞧出来什么,于是神态自若地把身份证递给他。

「先放你这吧,你们看着他点,我去看一趟言楚。」

眼睛男皱了下眉,「二小姐要走?不等小少爷醒来吗?」

「不了,言楚是为了救我们受伤的,我得去看看。」

他点了点头,让开了路。

2

我去看了一趟言楚,他已经被抢救过来,暂时脱离了危险,但还在昏迷之中。

言楚眉毛、下巴处都落了伤,医生说很有可能结疤。

我看着他沉睡的脸,心想言楚好像挺在意他那张脸的。

我反复想起他挡在我身前的那一幕。

原来他一直都没走,一直跟着我。

所有人都在着急撤离,地震发生的那个时候有多危险和紧急,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后怕。

可如果真的我们婚姻貌合神离,他又怎会折回去救我。

危险发生的那一刻,人的本能是保护最珍视的人或者物。

所以我想都没想就挡在「夏洲」身前。

所以言楚......

我晃了晃脑袋,言楚未醒,我也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我拨通了通讯录里「司机」的号码。

「太太,您要去哪?」

「去我家,我之前住的地方。」

3

我一进门就开始疯狂翻东西。

每一处都翻,没人比我更像小偷。

一切能翻得到文件、证件、纸质东西我全一目十行扫过。

只要和夏洲、言楚、宋家相关,和我不记得的那七年相关,全被我扔到客厅中心,待会儿一起看。

我夏蔓枝果然没有写日记的习惯。

我从头翻到尾也没拼出一页完整的日记。

所以一开始找到的那个日记果然是拿来骗鬼的!

屋子里最多的是物理教材和书。

满墙的计划表和日历日程也都是有关学习和实验安排。

——夏蔓枝你他妈连你结婚都不写啊。

翻完满屋子我是一点都没看出来她要当新娘,一个科技宅独居女性。

我在衣柜底下暗格里,用钥匙打开了一个隐藏抽屉。

我找到了一份协议,一份从未对外公开的秘密合同。

纸张微微有些泛黄,看来已经有些年份了。

我拿起来,翻到最后,落款处写着甲方和乙方。

甲方:宋怀青

乙方:夏蔓枝

宋怀青......我好像在哪里看见过这个名字。

我突然掏出手机打开通讯录,在最近几天的通话中,果然找到了这个名字。

「宋老(宋怀青)」

原来是这样,我垂下眼,正想细看这合同,余光却突然瞥见什么东西。

合同底下,是一沓照片。

最上面是三个人的合照。

背景我也很熟悉,是清华大学的校门口。

戴着帽子,清隽瘦弱的夏洲站在我的左边,唇边漾出笑意。

仔细看他这时候的头还是光的,帽子遮挡住了,他很瘦。

右边是言楚,是我醒来之前在酒吧看见的十七八岁的言楚。

少年的骄矜野性,意气风发。

他揽着我,微微侧头。

只是与酒吧里的高傲不一样,我从未见他眼神如此温柔,充满爱意。

中间穿着淡绿色长裙,眼睛细长上挑,微微有点下三白,天生臭脸、看人很凶的冷漠拽姐。

貌似是我。

照片后面行楷的字锋利无匹,彰显少年野心——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我们必能清华相聚。」

这不是我的字,也不是夏洲的字,看这凌厉笔锋,应是言楚。

下面是一行截然不同的清冷隽秀的字迹:

我一下子捂住嘴。

是夏洲,是小崽子写的字!

「希望病好后能回去读书、高考,和姐姐、言哥在清华相聚。」

最下面龙飞凤舞的字,是我写的。

「——愿我们平安康健,事事顺遂。」

平安康健......事事顺遂......

言楚果真见过小崽子,小崽子喊他「言哥」,看来他们关系是不错的。

这张照片就足够证明言楚说的是真的,下面的一张张照片更能证明高中同学们的话。

照片上有我们三个,还有他们的身影。

零零散散,大多数里面都有他们这些人,还有几张大合照。

还有我和言楚两个人的合照。

多得足够能拿去证明学生早恋了。

不是情侣怎么会有那么多张单独两个人的合照,又怎会手牵在一起?

最底下的合照让我愣神良久。

满山枫红里,言楚一身红黑色赛车服,高调嚣张地站在领奖台上,他一手高举金色的奖杯,一手搂住我,笑得明艳又肆意。

我脑海里轰地响起一句话。

「十月份的 E 洲赛车锦标赛,楚哥在领奖台上!轰轰烈烈地跟你告白了啊!」

......原来是这里。

现在照片里的奖杯正安静地躺在旁边的红色盒子里。

他们说的一切,原来都曾真切地发生过。

我很了解我自己,我不爱照相,一是没钱,二是没什么可照。

而且我们经常搬家,很多东西都留不久,我这人从来不存在舍不得扔,我爸死的时候他的东西我全扔垃圾桶里了。

只有一些很关键的、对我特别重要的,我才会一直留着。

比如现在这个抽屉里还放着我妈攒钱的破钱包和她留给我的一些东西,还有属于夏洲的东西,都在这里。

七年后,现在这个抽屉里多了很多我没见过,关于言楚的东西了。

这些多出来的物件有的昂贵,有的漂亮,有的手工,有的廉价。

大部分都是女孩子喜欢的东西,很多还放在盒子里,应该是他曾经送给过我的礼物。

礼物下压着好几封信件,封得很严实。

我竟然都还留着。

原来我和言楚真的在一起过。

那为什么大学里的传言是那样的呢,到底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我后来甩了言楚?

为什么?

但是我翻完合同,还是没找到答案。

合同是宋怀青代表宋家跟我签的秘密协议。

合同规定了甲方给乙方提供等同于宋家女儿的衣食住行包括金钱及所有地位待遇(继承权除外)。

乙方的债务和借款由甲方代为支付,上学所需要的学费和生活费包括一切需要的钱,都由甲方承担。

乙方需要认真完成学业,学成后进入宋家旗下公司工作(除非更高机关有要求),为宋家效力,一切听从甲方命令行事。

例如代替宋蔷薇和言家继承人言楚结婚,在所有竞争者中务必杀出重围,不论采取何种手段,务必完成任务。

宋家将提供一切能提供的帮助。

另外,「宋洲」的病甲方将会竭尽全力,在宋家能承受的范围之内组建最好的医生团队。

找寻使用最先进的医疗手段和医治方法,倾尽一切医治「宋洲」。

合同应声落地。

「宋洲......?」

夏洲,宋洲......

小崽子,这才是你原本的名字吗?

「我爷爷取的名字,取自苏轼的词。『飘渺孤鸿影』和『寂寞沙洲冷』正相对应,洲字也和鸿字对应。」

宋洲,宋鸿。

原来如此。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

是一个陌生号码,接起来是一个清丽的女音。

「你好,是宋鸿的姐姐吗?我是负责你弟弟的医生之一,小王跟我说,结果出来告诉你一声。」

「是我,医生麻烦你了。」

「你弟弟的血常规化验和骨髓穿刺结果出来了,初步确诊为急性白血病......」

果然。

我垂下眼,眼里看不清情绪。

——夏洲是慢性白血病。

医生最后说了一句,「不过目前还是早期,有很大治愈的可能,你们一定要安抚好病人的情绪,积极配合治疗。」

我闭上眼。

4

深夜,我叩响了许宅的门铃。

佣人疑惑开门,半晌许念念披衣下楼。

她看着被淋湿还失魂落魄的我,美目微眯,「张妈,拿条毛巾和毯子过来,李叔,倒些热水来。」

「念念......」我刚张口,眼泪突然就下来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她的那一刻,万般委屈突然涌上心头。

我的直觉告诉我念念是可以信任的朋友。

许念念眼神一变,迅速扫了一眼旁边,拉过我,「去我房间说。」

宋家现在不可信,我最信任的人欺骗了我,言楚昏迷。

我思来想去现在能够帮我的人只有一个。

许家千金,许念念。

以我一人之力查不了的事,也就只有求助另一个豪门了。

许念念听完宋鸿的事,黛眉紧蹙。

「宋家是大家族,盘根错节,我们家其实也不是很了解他们的底细。」

「宋怀青这一脉和京城现在最显赫的宋家祖上是一家人,他们家并不是一直扎根 A 市的,老家以前在江苏那块。」

「宋蔷薇母亲是小三上位这件事都是我最近才听说的,看来是他们有意隐藏消息。」

「宋家到底是有两个孩子,还是三个?」

「不好说,虽然你弟弟他亲爹七年前就车祸去世了,但是你要问一共有多少个孩子,谁知道背地里有多少私生子呢。」

「自从他们家十多年前迁来,明面上就是一家三口,宋蔷薇是正儿八经的大小姐。」

「从前没听说还有宋鸿。」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吧,我还有个朋友从小时候就被家长丢给管家带着,爸妈都不在身边,其他人还以为他是孤儿呢。」

许念念出去打了个电话。

回来之后将毛巾递给我,「你今晚就在这睡吧,我已经找人去打探了,既然宋鸿回国露面,那就表明宋老爷子的意思是让他继承家业,这证明他的出生信息是能打听出来的。」

第二天天刚亮,就有人递消息过来了。

图文并茂,证据链充分得能当场出庭作证。

我看完之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好大一盘棋。

我想我该去见见宋鸿了。

5

许念念料事如神,宋鸿病房外头果然有很多人守着,所以她直接带人围过去了。

她朝我挑了挑眉,「你进去吧,外头我守着。」

我们这边以人数压倒性胜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我顺利走进去了。

坐在床边的眼镜男猛地站起来了。

我停了下来,面无表情地盯着靠在床上的青年。

他神情恹恹,肤色被病号服衬得更苍白,手臂缠着绷带,看上去虚弱不堪。

青年看见我进来的时候,脑袋立刻抬起来,眼中露出一瞬惊喜。

宋鸿脸上闪过难以言喻的欣喜,「姐姐!」

这种高兴是下意识的。

他仰起脸,嘴上却嗔着埋怨,「我昨天醒来的时候都没看到姐姐,姐姐怎么走了啊。」

他和夏洲长着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其实抽身出来清醒地看,很容易就看出来两个人的区别。

如果是真正的夏洲,他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是最懂事最贴心,最能打破牙和血吞的。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他很笨,他从来就不会哭不会作。

他有委屈也从来憋着不说,要等我发现才知道他受了委屈。

多傻啊,灵棚里冻成那样怕惹我不高兴,冻得快发烧了也一声不吭,我发现的时候也一点不提自己冷的事。

这么个傻孩子。

这么个傻孩子,他哪里会算计他的姐姐,他也不会演戏。

我看向宋鸿的眼神更冷了。

我站在他前面,一动不动,冷冷地看着他。

宋鸿很敏感,他很快就意识到了,他表情微变,话堵在喉咙里。

「......姐姐?」

「别喊我姐姐,宋鸿。」

这是我第一次用「宋鸿」两个字称呼他,他也意识到了,笑容慢慢收了回去。

「我哪里担得起宋少爷的一声姐姐。」

宋鸿调整了一下表情,「......姐姐,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什么——」

「宋鸿,夏洲,不,宋洲在哪儿!」

我控制不住地吼出来,「我弟弟呢?!」

宋鸿的表情凝住了。

眼镜男瞳孔地震,「二、二小姐,你、你听谁说的,宋洲是谁啊?」

我眼神立刻扫过去!「都到这一步了宋家还要继续合起伙来演下去骗我吗?」

「你自己看看现在还演得下去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学得很像,宋鸿,你演得真的很像。」

「听说你一直在国外,怎么,专业主修的是演戏吗?」

「那还真是学成归来啊,出道第一部作品就是展示如何扮演自己的孪生兄弟?」

宋鸿低下眼,额前的碎发挡住他的表情,投下一片阴影。

他保持着一个姿势久久未动,沉默不语。

「二小姐你这是在说些什么啊?!你——」

「二十年前,我后妈程雅产下一对双胞胎。」

我打断眼镜男的混淆视听。

「根据苏轼的词,寂寞沙洲冷和缥缈孤鸿影,两个男孩一个取名叫宋洲,一个取名叫宋鸿。」

「后来宋家大权旁落,彻底从宋怀青的肩膀移到他的儿子宋长熙肩上,宋长熙终于能反抗这门他本就不喜欢的婚姻。」

「在程雅被发现患有白血病的时候,她带着她那个病恹恹、娘胎里带病的儿子被赶出家门,后脚进了我家门,宋洲成了夏洲。」

「你们综合考量权衡利弊,只留下了那个健康的孩子,也就是我眼前的宋少爷,宋鸿。」

「新夫人不好相处,宋怀青于是带着自己孙子定居国外。」

「加上他儿子有意对外隐藏前妻和她的孩子的消息,大家只知道宋家有蔷薇,哪里知道夏家有宋洲,国外有宋鸿呢。」

在我提到他们父亲的时候,宋鸿终于有了些触动,他眼中浮现出刻骨的恨意。

眼镜男彻底慌了,「你、你都记起来了??」

我眼神一凛,「你是说我一早就知道?」

什么意思,是我失忆之前都知道吗?

包括宋鸿的存在??

宋鸿闻言瞥了一眼他。

眼镜男自知失言,闭上了嘴。

宋鸿低下头,忽然笑了。

他抬起一只手埋住双眼,骨节分明的冷白皮手指,一寸寸往上没入漆黑的额发,碎发被他捋上去,嘴角微勾。

突然仰起脸,头发凌乱,眼神却匕首一般锋利!

「所以呢,夏蔓枝,终于发现认错弟弟了?」

将刚才恨不得趴在姐姐膝上撒娇的甜软无害模样撤了个干干净净。

「终于露出真面目了啊。」

骨子里的敌意与攻击性终于袒露出来了。

他凝视着我,视线黏稠阴冷,像一条蛇。

宋鸿本质上就和夏洲不是一样的人。

夏洲温和安静,柔和体贴,是善解人意的小天使。

那宋鸿就是刻意伪装,披着羊皮的狼崽子。

「我起初想你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扮演他,昨晚医生告诉我你患有急性白血病。」

「是为了我的骨髓吧?」

「就为了个骨髓,你演了这么一场大戏,耍了我两天??」

宋鸿冷笑一声,「是啊。」

「爷爷说,不论什么合同协议,只要和宋洲有关,你一定会签。」

「小少爷!」

眼镜男急忙站起来制止,拼命使眼色示意宋鸿闭上嘴。

「不要说了,别刺激她!万一、万一她——」

「她已经签了自愿书,你怕什么?」

他食指若有似无地摩挲着下唇,轻咬手指,出神地不知在想什么。

语气莫名,「骨髓说给就给,签得真是痛快。」

「只不过发现给的人是我,就变脸了?夏蔓枝,宋洲要什么你都会给吧。」

「所以,给我个骨髓,又怎么了呢?」

莫名的恶意如蛇一般钻出口。

吃舍不得穿攒钱给我买衣服买礼物的小孩,怎么会没了呢?

「姐姐,你说迪士尼里面是什么样子啊,是不是什么东西都很贵啊,真想去一次看看。」

「姐,别给我治了,治不好的。」

「就像我妈一样,我还是会死的,那些钱你自己留着当嫁妆吧,别花我身上了。」

......

小崽子,姐姐攒够钱啦。

「你怎么先走了啊......也不等等姐姐……」

「你姐姐现在有很多很多钱了......」

你这个没福气的,临走了也没去一趟游乐园。

你知道吗,你姐姐现在可厉害了。

只要,只要你再多撑几年,你就都能看得到,享上福了。

可是,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我忽然眼前一黑,脚下踩空。

「枝枝!!」

我听见有人喊我,但好像距离我太远,太远了。

我看不清脚下的路,踩空了,整个人从楼梯上滚落下去。

旧事重演,再一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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