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我头好像都痛麻了,可我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
最后还是胡道长沉喝了一声:「别闹了!」
跟着瞥了我一眼,又看着已经落地的棺材,沉声道:「棺材落地,入土既安!」
老话确实是这么说的,棺材一旦落地,就得就地安葬,再启棺,就会变成凶尸。
更何况奶奶死得本来就怪,怕这棺材也没有人敢再抬。
可那棺材,稳稳地落在马路正中央,还正好是桥边。
别说过不了车,连平时人多了,过路也不好走啊。
也没有谁说,埋马路正中间的吧?
这也说不过去啊!
村长连忙扯着胡道长,到一边说了一通,旁边那些送灵的人,也都变成义愤填膺。
好像他们为了奶奶的葬礼,出了大力,更甚至有人不远千里回来,就求让我奶奶入土为安,结果出殡了还搞出了这个事。
一边指责胡道长没用,不如他师父厉害;一边指责我哥,如果不是他惹出事来,奶奶不死得这么惨,就不会有这种事了!
胡道长被他们围着,说得不厌其烦。
瞥了浑身湿透的我一眼:「把她带到七婆的老宅,先锁起来。这棺材,再搭灵棚,我再想办法!」
他好像真的很害怕,脸色沉得好像滴出水来。
我被拖着,往回看了一眼,那些踩着引路钱顺水离开的女婴魂,都不见了。
桥洞下面却好像更阴沉了,似乎和洞外,是另一重天地。
我爸他们现在也头痛着奶奶棺材的事情,没空管我。
带我去奶奶老宅的,是几个婶娘,一路拖着我,看我的时候,又是好奇,又是同情。
有几个在后面窃窃私语,我隐约听到。
「打小就被七婆用那个养着的,就是为了当替身,去阎罗殿赎罪的。」
「真的假的?这可是亲孙女呢?又一手养大的,她也狠得下心。」
「亲孙女?她让别人的孙女过桥还少吗?不过桥,还用养什么替身。」
「啧!我都不知道七婆还做这种事,太缺德了。」
「那个时候吗,没办法。」
「她还不只过桥呢,听说帮人接生,暗地里下手,害得不少人成了产难婆。」
「哎!前面不是听说,她家小轩跟陈瞎子家的傻婆,勾搭上了。」
「这事好多人看到了,有时在桥洞下面,有时在后边那坡坡上。咂,欺负陈瞎子看不见,两块糖就骗了那傻婆睡一次,也不嫌……」
「后来把那傻婆的肚子搞大了,她是个傻的,不知道。别人也不肯做恶人,也不敢是罪七婆,就没人点破。」
「陈瞎子也看不见,等要生了,那个傻婆叫肚子痛,陈瞎子才知道。硬说那孩子不是他的,村长怕搞出事情,就喊七婆去接生,毕竟是小轩的种吗。听说都要生出来了,七婆……」那婶娘拍了下手。
右手紧握着往前一伸:「又把孩子给塞回去了,那傻婆活生生地给折腾死了。」
我听到这里,猛地扭头看着那婶娘。
村里确实有个陈瞎子,娶了个傻婆娘。
那傻婆娘其实也不算傻,就是上一代母亲弱智,父亲有点精神病,经常打她,所以就一直畏畏缩缩的。
家里又穷,从来没上过学,十几岁就被她爸几百块钱卖给了陈瞎子。
我猛地想起来,过年的时候,孔雨轩偷偷在口袋揣了两瓶我给奶奶买的八宝粥,被我撞见了,还瞪了我两眼。
有一次我从镇上回来,就看到他偷偷摸摸地扯着那傻婆娘从桥洞下面出来。
当时,那傻婆娘衣服都湿了。
孔雨轩还说是他救了她,让我找了身旧衣服给她换。
当时我没有多想,现在听这些婶娘说这么一说。
孔雨轩居然是用八宝粥这些东西,骗了那个傻婆娘,在那桥洞里……
想来也是,那桥洞下面,左右各砌了一个一米多宽的平面,长满了草,又在水边。
加上村里一直用下面有鬼来吓人,一般人看都不会往里看一眼。
就算看了,光线也昏暗,看不出什么。
看到了又怎么样?
村里有什么恶心事,大家心知肚明,但都不会点破的。
可就算陈瞎子不肯承认那孩子是他的,傻婆娘生下来就生下来。
奶奶为什么要把已经临产的孩子,又给推了回去?
不知道为什么,我猛地想到了奶奶那双保养得当,小巧白皙的手。
她死的时候,每根手指都被掰折,弯曲得跟断了骨的鸡爪一样。
6
我问那些婶娘,奶奶到底是怎么死的。
可她们听我问,好像很怕我,根本就不跟我多说。
一路把我推到老宅,把我锁进奶奶住的屋子里。
这一路,很多人看到,我也呼救过。
可无论我叫谁,他们好像都不理我。
奶奶的屋子我很熟悉,她信佛,早晚都会供一炷香,总带着檀香味,这会却带着一股子腐败的气息。
她们生怕我再跑了,将门窗都钉死了。
我浑身湿透了,只得从柜子里找出奶奶的衣服换上,又找了些藏着的饼干什么的,填饱了肚子,这才感觉舒服点。
蜷缩在床上,想着这三天诡异的事情,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梦里,我好像成了奶奶。
正看着下半身几乎泡在血里的傻婆娘,她因为剧痛不停地哀嚎:「七婆……七婆……」
那孩子已经露出了个头,没有黑溜溜的头发。
头顶糊着无数指甲盖大小、厚厚的头垢,那些头垢像极了一张张人脸。
随着那头一点点朝外挤,那些头垢上的脸也开始变得扭曲。
好像随着那傻婆娘一起,一声又一声的惨叫着:「七婆!七婆!」
跟着那双总是抚着我头顶的手,稳稳地托住了那婴儿的头,却并不是往外拖,而是用力往里一推。
一只手更甚至顺着婴儿的脑袋,伸了进去。
傻婆娘痛得惨叫一声:「七婆。」
可老话说,傻子力大,她这一惨叫,刚被推进去的婴儿脑袋就又出来了。
然后那傻婆娘痛得扭曲的脸,突然就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听到那笑声,只感觉无比害怕。
像极了我镇棺时,那只公鸡在我怀里的笑。
「七婆,快让你的重孙过桥啊?再送到奈何桥啊?咯咯……咯咯……」那傻婆娘更甚至慢慢坐了起来。
随着她笑,那刚露出来的婴儿脑袋上面的头垢,似乎也变成了一张张的嘴,也跟着「咯咯」地笑。
我看不到奶奶,只能看到,那双手复又托住了婴儿的脑袋。
这次一双手同时伸了进去,更甚至紧扣着,还转了一下。
鲜血瞬间涌出,那双保养得当的手,瞬间泡在了血水中间。
更有的血,顺着奶奶的胳膊,滴答滴答地朝下滴落。
「咯咯……咯咯……」傻婆娘笑得更大声了,可跟着就双眼跳动,痛得跟杀猪一样,一声接一声地惨叫。
隆起的小腹,被强行推进去的胎儿,在里面奋力挣扎,鲜血一股股地朝下流。
没一会,傻婆就没了动静。
而奶奶,从旁边破旧的柜子里,拿了针线,将下面缝了起来。
这才出来,和陈瞎子说:「她是个傻婆娘,不晓得用力,没生下来,一尸两命。」
陈瞎子只是咯咯地冷笑,拐着竹棍想起身,我哥却还追上去对着他后腰就是一下。
可那一下,却好像踢在我身上,我身体猛地往下一沉,瞬间就醒了过来。
这才听到外面传来敲窗声:「绵绵。孔绵绵。」
村里人并不知道我大名,只知道奶奶叫我绵绵,平时跟着叫,加个姓就成了「孔绵绵」。
我忙起来,往窗口看了看。
老式的方格子窗,左下角有一块玻璃破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正好可以看到外面。
叫我的是四阿奶的女儿秦婶,她这会双眼红肿,整个人都有着一种说不出的亢奋。
见到我,立马朝我咯咯地笑:「听说你跳了石板桥,跑过桥洞了。对,就该这样!他们自己作孽,凭什么让别人的命来救他们。」
「这到底怎么回事?」我这会还昏昏沉沉的,想到刚才的梦,更是心悸。
秦婶从怀里掏出瓶水递给我:「喝吧,现在那棺材停在村头桥边的正中间,村里人都头疼呢。就算谁家没请过你奶奶接生,也有亲戚请你奶奶接过生啊,都怕着呢。」
我脑中,全是那双托着婴儿脑袋又推回去,鲜血淋漓的手。
光是想着,就直打寒颤。
秦婶靠着墙,根本不用我问,朝我呵呵地冷笑:「这事还得从你奶奶当产婆那些年说起呢,你奶奶可是个大好人,这村里哪个敢说她不好啊。
「你奶奶今年七十三吧,也该死了。但她不得善终,也是报应!」秦婶咯咯地笑得畅意。
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
我捏紧了水瓶,不敢喝:「她怎么死的?」
刚才那个梦,十有八九是真的。
现在我穿奶奶的衣服,睡她的床,梦到她生前的事,也有可能。
可奶奶怎么死的,我是真不知道。
「你怎么不喝水?快喝!」秦婶瞥了我一眼,呵笑道,「你奶奶生下你爸后,为了多挣点口粮,就当了产婆。可那个年代,谁都吃不饱,都想养男的,多个劳动力。谁家愿意养女孩子啊,当产婆吗,如果生下女孩子,就得帮人处理了。
「但生下来了,过了奈何桥,就是条命。杀生,终究是造孽。所以就有了过桥的说法,你知道吗?」秦婶斜瞥着我,脸上尽是讥笑。
我这会猛地想到那些唱着过桥童谣的女婴魂,所以「过桥」就是杀了她们?
「就是用洗脚盆,装满水,然后左右搭两块石板子。产婆拎着刚出生的婴儿,让他的胳膊搭在石板上。唱着宝宝过桥,过桥过桥……」秦婶学得很像。
我一听到这阴恻恻的声音,脑中全是那双染满血、托着婴儿脑袋的手,胃里发着抽。
「哎呀,宝宝掉水里去啦。哎呀,宝宝淹死啦!」秦婶表现得极为夸张。
然后扭头朝我道:「这才出生的吗,一双胳膊在木板上搭不了多久,掉到满是水的洗脚盆里,没几下就淹死了。
「村里那石桥,以前是没有的,就是个木板桥。但那条河,据说是带魂通阴的,所以出殡都得过那条桥。你奶奶也算是个能人,将一个女婴过桥,就找个破坛子,装起来,埋河堤下面。」秦婶呵呵地低笑。
「说这样,这些女婴魂就被关在坛子里,不会给阎王殿告她杀生了。」
她瞥着我道:「她也怕造孽,还把胎盘留下来,炮干制成了紫河车。说有胞衣在,那些女婴魂,她也有办法让她们不找她了。」
我听到这里,猛地想到了什么,猛地捏紧了水瓶。
秦婶却并不在意这个,依旧幽幽地道:「她过桥这事确实能减少那些生孩子人的愧疚感的,所以对外都说她接产好,名声就起来了,这过桥的事情,就越做越多,挣的钱也多。那河堤下面,埋的坛子就越来越多了。
「这过桥吗,也算帮人家,毕竟不怨父,不怨母,只怨己身苦,这还不算什么。」秦婶说到这里,语气变得神神秘秘。
可我听到那几句女婴魂童谣里的话,整个人都凉了,抱着那水瓶,连看都不敢看秦婶。
秦婶却朝我摆了摆手:「你不喝水吗?」
「不渴。」我捧着水瓶,看着她,「你接着说。」
她呵呵地笑了笑,也不在意了。
幽幽地道:「以前大家都穷,缺吃少穿的,因为一只鸡、一把菜,或是浇田抢水,鸡啄了菜地,都会打起来,骂起来。」
「你知道骂人最厉害的一句话是什么吗?」秦婶语气又带着极度的亢奋。
我捏着水瓶,摇了摇头。
从小奶奶就不大让我出去和村里的小孩子玩,说我是女孩子,不能野,要好好读书。
「产难婆压死的。」秦婶咯咯地笑了起来。
她这笑声,和刚才梦里,以及我抱公鸡的笑声,一模一样。
我吓得手一紧,捏着矿泉水瓶也咯咯地响了两声。
忙将矿泉水瓶放在一边,用脚踢得远远的。
秦婶好像被水瓶咯咯的响声唤醒,语气又变正常了:「然后有两家积怨的,总想着报复。你想想,如果你恨不得一把药给药死的人家,突然有了个孕妇,而你知道村里最有名的产婆会过桥。那你说,找她帮个忙,是不是很容易。」
秦婶将手抬起来,做出一个捧托的样子,赫然就是刚才梦里,奶奶托那婴儿头的样子。
然后扭头盯着我,幽幽地道:「那时候,女的下地干活,身体壮,可营养不足啊,难产死的也多。只要在接生的时候,托着孩子的头,往里一塞,让孩子生不出来,一尸两命。老婆孩子都没了,没钱再娶,就是断子绝孙!」
秦婆说着,捧托的双手猛地一拍:「这家出了产难婆,想来肯定是那家骂的时候咒的,就又请你奶奶等那家有人生产的时候,搞个产难婆出来报复。你奶奶的生意哟,越来越好。」
我突然有点喘不过气来,看着秦婶:「你怎么知道的?」
可秦婶根本就没有回我,只是不停地伸手做着捧托的样子:「等产难婆死了,一尸两命。你奶奶怕鬼婴报复,就会用线把下面缝起来,把鬼婴缝在产难婆身体里,免得鬼婴出来找她。还会剪点什么,也放小坛子里,和那些过桥的坛子放一起。」
「咯咯!咯咯!」秦婶越笑越大声。
就跟着下蛋母鸡一样,还昂着头,咯咯地笑。
我这会完全能确定,秦婶有问题了。
可她却凑到毛玻璃前,朝我呵呵地笑道:「后来啊,那河堤下面埋的坛子越来越多,村里怕出事,大家就你捐点,我捐点,重新修了河堤,和那座石桥,将那些坛子永远压在桥下,让她们过不了桥,再也去不了奈何桥,就没人去阎王殿告你奶奶的状,阎王也就不会管这些做恶事人的状了。
「你奶奶很棒吧?她还会把过桥女婴的胞衣收起来,把那些正常出生的男婴胞衣自己吃。
「知道为什么把女婴的胞衣收起来吗?」秦婶瞥着我,双眼就跟那晚我看到四阿奶的眼睛一样,如同玻璃球一样地转。
「为了养你这个替身啊?你吃了那些女婴魂的胞衣,她们就会循着气味,找到你了。所以你过桥,就等于她们过桥了,她们现在可以去奈何桥啦。可还有产难婆,没有走啊。」秦婶语气开始变得阴恻恻的。
那如同玻璃般转动的眼睛上下跳动,咯咯地笑:「所以那些产难婆还会报复村里人,他们就想让你代替你奶奶活埋,表示他们帮着报复了,让那些产难婆泄愤消怨。」
她说着,伸手就从那破了的玻璃伸了进来。
那种老式方格窗的毛玻璃,唯一的好处,就是破了一点后,四周有钉子和木槽挂着,不会掉。
但玻璃破的地方,也就拳头大,秦婶将一双手同时伸了出来,先是衣服被玻璃刮得咯咯作响,跟着那玻璃就被挤了下来。
她居然一双胳膊都从格子窗伸了进来,跟着脑袋还朝里挤,整个窗子都被她挤得「咯吱」「咯吱」作响。
她手掰着下面的窗台,倒垂着头,边往里爬,边「咯咯」的笑。
这两种声音混在一起,加上她这诡异的姿势,眼眶里跳动的眼球,瘆人得很。
我顾不上害怕,转身抓起床边的凳子,对着她脑袋就是一下,将她砸晕。
扶着床架子,抬脚对着她脑袋,想将她踢出去,可她好像卡到窗子中间了。
就在我抬手的时候,那瓶被我丢到一边的矿泉水瓶子,又开始「咯咯」作响,好像被谁捏着。
我一边用力将秦婶往外推,一边小心地扭头看去。
只见那没有开封的瓶子里,好像有很多小虫子一点点地渗开。
就像泡了水的水宝宝,越渗越大,撑得瓶子「咯咯」作响。
而随着变大,那赫然就是无数死青发白的手,正在水中乱抓着,想撑开瓶子想出来!
7
矿泉水瓶只有这么大,眼看着水中渗出的手越来越多,且越来越大,瓶盖「砰」的一声,就被冲开。
跟着一只只的手,像极了小时候,我们装在瓶子里的小螃蟹,伸着爪子,掰着瓶口,一点点地顺水往外爬。
可这不是螃蟹,一只手爬出来后,就拉着一个披头散发、下半身是血、隆着小腹的产难婆。
最先出来的,赫然就是那个我见过的傻婆娘。
她一钻出来,立马抬头满是怨恨地盯着我:「七婆。」
明明她脑袋只有瓶口大小,我却吓得一个激灵!
而她一出瓶口,身体好像见水就长。
瓶子里已经挤满了产难婆,她们一个个奋力地顺着那窄小的瓶口朝外爬。
各种怨恨的声音传来。
「七婆。」
「七姑。」
「七婆。」
没一会,那水瓶前站着的产难婆就越来越多。
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用力推了秦婶的脑袋一下,居然将她推了出去。
随着这些产难婆爬出来,屋内慢慢有着血腥味散开。
她们一个个挺着还有胎儿在里面扭动、隆起的小腹、步履蹒跚地朝我走过来,朝我伸着手。
我奋力大叫「救命」「起火了」,可都没有人理我。
眼看出来的产难婆越来越多,我瞥了一眼秦婶要钻进来的窗格子,一咬牙,准备从这里钻出去。
但就在我伸手掰着窗子,头要往外伸的时候……
身体突然一紧!
掰着的手一软,身体重重地落在地上。
扭头看着这些产难婆,高高隆起的小腹,心头突然一阵阵的悲凉。
她们现在已经把我当成了奶奶,不会放过我的!
那一格窗,是我唯一的生门,就像对于那些被困在母胎中的婴儿一样。
他们也只有一个生门,却被奶奶,强行堵上了。
这些产难婆,这也是让我经历那些被困死的婴儿,经历的。
那格子窗,就够钻个头出去,没有肩膀宽,根本就钻不出去。
我只要钻了,就得被困死。
眼看着那些产难婆,伸着手,朝我扒拉着。
转眼看了看这熟悉的房间,再看着她们浑身是血的模样,心头慢慢变得平和。
奶奶做得太缺德了,害得人一尸两命就算了,为了怕人家去阎罗殿告状,还缝尸困魂,让人家母子永远困在桥下。
这样人人都从桥上走过,就等于一直将她们踩在脚下,永远没有翻身之日。
可如果没有奶奶,以我爸妈的意思,我或许也过桥了。
她把我当替身养,可终究让我活了一次。
既然该我赎罪,就该我吧。
要不然,这么多条人命,积压了几十年的怨恨,拿什么来还?
我看着她们,慢慢放平了心态,闭上眼睛,靠着墙。
就是有点后悔,接到奶奶死消息的那个下午,天气闷热,有同事在群里说点奶茶。
我其实也挺想喝的,可看了一下,一杯奶茶十六块,差不多是我一天的菜钱,就没舍得。
对这村子,除了奶奶,我并没有什么惦记的。
只想着存个首付,自己在外面买个房子,接奶奶过去住一住。
她一直跟我说,不想待在村里,村里是非太多了。
也许她也知道,自己待在这里,总有一天,会遭到这些产难婆的报复吧。
「七婆!」一个怨恨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跟着无数双冰冷的手压到了我身上。
两双手强行撑开我的眼睛,另外有几只手掰开我的嘴,两只手伸进了我嘴里,握住了我的舌头,让我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我突然就知道,奶奶是怎么死的了。
因为我被撑开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坛子。
本能地伸手想挣扎,可这些产难婆将我双手紧扣着,一只又一只手紧紧地握住。
跟着将那坛子朝我头上套来,她们也让我死后,困在这坛子里。
我想扭头,可产难婆太多了,我全身上下都被她们的手压着。
连闭眼都不行,因为眼睛一直被她们撑着。
她们这是要让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是怎么被憋死的。
一报还一报!
眼看着那坛子就要套到我头上,突然又听到一声轻叹:「放过她吧。」
跟着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握住了坛子,将坛子拿开了。
赫然就是那白衣男子,他眼带怜悯地看了我一眼。
朝那些产难婆道:「冤有头,债有主。」
那些产难婆似乎对他很恭敬,慢慢得得退到角落里,跟着就消失不见了,只有那瓶被撑开瓶盖的矿泉水,还在咕咕地朝下流着水。
我看着这白衣男子,突然有着无比的安全感,整个人一松,靠着墙重重地喘着气。
「走吧。就算她们放过了你,村子里这些人,为了避免被报复,还是会让你代替你奶奶入土为安。」他轻轻一挥手,被锁着的门,跟着就开了。
我抬眼看着他:「为什么一定要我入土为安?你为什么要帮我?」
那些女婴魂,叫他「河神」。
看他的安排,让我穿过桥洞,其实也是为了释放她们吧。
他朝我苦笑道:「那些女婴一直被困,但困着产难婆的坛子,在那傻婆娘被害死后,被陈瞎子打破放出了一些。她们先害死了你奶奶,那个收殓的四阿奶,呵……
「还是和以前一样,想着当好人,和稀泥,就用秘术将你奶奶缝尸,让这些产难婆困在你奶奶披着的蓑衣里。那个老道长,又提出了让你镇棺压魂,随着棺出殡活埋,让所有产难婆泄愤。
「可你刚才也看到了,你奶奶的魂魄被这些产难婆困在了坛子里,她去不得阎罗殿,那些罪孽,自然不会由她承担。如果你这个替身不死了去担着,就得落到村里那些杀女婴,或是暗中找你奶奶让人难产而亡的人身上。」
「可你如果不过那桥洞,那些女婴就得生生世世困在那桥下的坛子里,永世不得超生。」他脸带不忍,朝我苦笑道,「我听了她们几十年的怨恨,也想帮她们一把。」
「你村里这些人也怕遭报应,肯定会把你活埋让那些产难婆泄愤的,我已经让她们去找债主了。」他见我没动,还伸手拉开门,「快走吧,再晚点,他们又来抓你了。」
他并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要救我。
但他明显不在意村子里那些始作俑者的死活。
我也不想死,急忙翻身起来,拔腿就朝外走。
那白衣男子还将倒了一半的矿泉水递给我:「这水里面,原本注射进了河水,所以她们才能随水进来。现在流出来了,你喝点水吧,有这水在腹中,她们就不会再找你麻烦了。」
我嘴干得都起痂了,看了看他,接过水,一口气喝完,拔腿就朝外走。
走到门口,忙又扭头看着那白衣男子:「我该怎么称呼你?」
如果真是河神,以后我给他立个牌位什么的,早晚一炷香总得有的。
「广泽。」他朝我笑了笑,示意我快走。
广泽……
我脑中灵光一闪,猛地就想了起来。
小时候每逢七月半,别人家都是擦黑就烧纸,接祖宗回家祭祀。
奶奶却总是要在半夜,才带我去。
但并不像别人家,一路烧纸往家里引,而是在桥头摆上很多祭品,烧很多纸钱,说很多话。
还会扎她和我的手指,挤了血滴在纸钱上。
我一扎就痛哭,她就会拿点吃的给我,让我坐在一边吃,她安心地烧纸。
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看到一个男子站在桥下,抬头看着上面。
我以为他是馋我吃的,就会把手里的吃的递给他。
经过两三年,也就熟了。
我会趁奶奶不注意,跟他说话,问他是谁,是不是等我们走了,再偷祭品吃。
他只是告诉我,他叫广泽,不是要偷祭品,就是想听听奶奶说什么。
后来大了,我开始懂事,隐隐感觉这事不对。
把这事告诉了奶奶,她听着的时候,眼露惧意,就再也不让我跟着去桥头烧纸了。
而是每次烧纸前,割破我手指,挤点血,放在纸钱上。
就连现在,也是一样。
读书的时候,七月是暑假,就算打暑假工,她都会叫我回来,让我放点血在纸钱上,她去烧。
上班了,如果请不到假,她就会让我抽点血,放在冷冻箱里,快递回来。
给的理由是,我小时候不好养,她许了什么,这是帮我还愿的。
现在想来,她就是在用我的血祭桥下那些鬼魂,让那些产难婆以后找我!
这么多年,我居然忘记了广泽。
他是河神,对奶奶做的事情,一清二楚。
我看着他,轻声道:「你每年听她在桥头烧纸,她有没有过……」
后面的话,我却说不出来了。
有过什么?
如果奶奶有过忏悔,她就不会一直养着我当替身。
不过她也在怕,怕傻婆娘在那埋着骨坛的桥洞下受孕,就是那些冤魂变成她重孙,来找她索命,来报复孔家。
所以她就又重操旧业,让傻婆娘一尸两命。
陈瞎子是知道的吧,所以打破了那些装产难婆东西的坛子,将她们放了出来,也算为傻婆娘报仇了。
广泽见我想起来了,朝我笑了笑:「快走吧。」
「谢谢!」我直接朝外走。
出村的路,我很熟,除非翻过后面的大山,绕到别的村去,要不就得过桥头。
现在人都不进山打柴什么的了,连路都没有了,蛇多,野猪也多。
可一想到桥头现在混乱的情况,肯定守了很多人。
我一咬牙,还是转身往后山走。
刚到村后的山坡,就见孔雨轩站在那里,一个人自言自语。
脸上半点惧意都没有,好像还在嬉皮笑脸地哄着谁。
可他对面,根本就没有人!
我心头咯噔了一下,猛地想起那些婶娘说,他还在这山坡坡上骗过那个傻婆娘。
刚才广泽还让那些产难婆来找债主,其中就有那个傻娘婆。
看了一眼孔雨轩,我一时犹豫要不要叫他一句。
也就在这时,孔雨轩扭头看到了我。
他先是一愣,跟着立马反应了过来,朝我大吼道:「孔雨绵,你怎么跑出来了?胡道长已经扎了纸人,写了奶奶的生辰八字,准备让那纸人代奶奶从棺材上起身,让你背着过桥,到选好的地方入土。你这个时候,还想跑。
「你得代替奶奶入土为安,要不然我得被你给害死,那些逢年过节,来看奶奶的,都得被你害死。」他一边说,一边抄起根婴儿胳膊粗细的树棍就朝我跑了过来。
所以那些过年来看奶奶的,其实不是感谢,而是来封口的,免得奶奶将过往那些不堪的恶事,说出来!
广济果然说得没错,用我一条命,换村里这么多人的命,在胡道长眼里,怎么选择,其实很清楚。
孔雨轩一边朝我跑,还一边大喊大叫。
我突然为自己刚才还想救他的想法,感觉到可笑。
有些人做了恶事,或许在心平气和的时候会有愧疚感。
比如奶奶平时供佛像,看到小孩子都会笑着给糖,会对我比较好,会出钱供我读大学。
可这些,都不过是让她们自己内心好受点罢了。
一旦遇到危险,她们依旧会作恶。
我盯着孔雨轩,冷笑道:「你刚才在跟谁说话?」
孔雨轩愣了一下,扭头朝旁边看去。
原本只有他一个人的山坡上,那个傻婆不娘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旁边。
正挺着个大肚子,朝着他憨笑。
孔雨轩顿时醒悟了过来,吓得双腿都哆嗦,握着的棍子正要挥过去。
可一个又一个的产难婆,挺着肚子从傻婆娘身后走了出来。
她们就像对我一样,伸着双手,撑眼张嘴,摁住他的双手。
然后由那傻婆握着那根棍子,从孔雨轩被强行掰开的嘴里,一点点往下捅。
孔雨轩的眼皮被撑开,努力转眼看向我,向我求助。
可那树棍粗砾的皮,刮着他嘴角,渗出鲜红的血水。
跟着一点点地往下捅去……
我猛地想到了那老道长的死法,以及广泽说「冤有头,债有主」。
心头发梗,紧捂着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也就这一耽搁,那根粗长的树棍,已经有一半捅了进去。
孔雨轩被这么多产难婆压着,连手指头都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根树棍一点点地捅穿他的身体。
那些产难婆紧摁着他,死死地盯着我。
不远处传来村民吆喝的声音,我扫了一眼已经慢慢不动了的孔雨轩,拔腿就朝山上跑。
8
上山的路,我其实不太熟,但人逃命的时候,总是能激发本能的。
就在我跑过山坡的时候,就听到了急急赶来的胡道长喊了一声:「糟了!孔雨轩已经和我师父一样遭了报复,镇棺的孔雨绵跑了,那些被放出来的产难婆也跟着她在村子里乱窜。快点找到她,要不然过不了今晚,你们这些人,都得死!」
跟着不知道是谁敲了锣,大喊着「她跑到山里了,快搜山!」
我心急如焚,可进山不是我的强项。
从秦婶的话里,整个村子里的人,别说让女婴过桥的。
就是害人难产而亡的,就算没有直接参与,可亲戚中间,总有做了这些事的。
加上已经死了四个人了,谁也不想自己死,或是家里亲戚惨死,这就等于告诉别人,家里人以前做了这些恶事。
村民们居然无比地齐心协力,从四面八方开始搜山,想抓我。
我哪里跑得过啊,最后想了想,找了一个偏僻的、被灌木覆盖的小土坑,自己缩了进去。
想着等天黑后,再跑到镇上,先打车到县城,再报警。
小土坑太小,我没趴一会,人都僵了,还不时有虫子,顺着衣领裤脚爬到身上来。
没过多久,就有两三个人拿着棍子,敲打着灌木,搜到了这边。
他们一边搜一边聊:「把老孔那个女儿活埋了,就真的有用吗?」
「这是老胡道长说的办法,抓到了总有用的。」
「有个事我没想明白,那些过桥淹死的女婴,七婆是将尸体装坛子里,对吧?可那些产难婆,七婆装的什么?可以困住那些产难婆?」
「沾了羊水和胎血的毛!」一个声音粗狂的人,冷呵了一声,「下面的,一小撮,剪下来,放在那种小坛子里。要不然陈瞎子怎么知道,哪个是装婴尸的,哪个是装产难婆的?」
「听说四阿奶把这些摔出来的毛,塞到蓑衣里,给七婆当寿衣装裹,让它们一直扎七婆的尸体。只要她那当替身养着的孙女,附棺入土活埋了,就没事了。」
「哎,也是作孽。别的地方,也有生下女儿不要的,其实也没事。怪就怪七婆,怕自己遭报应,硬要多此一举搞个坛子,困着人家,让人家不得超生。做了孽,还怕死了承担责任。」
「那些产难婆才造孽呢,都要生出来了,她再把头推进去,一尸两命,活活痛死,她也下得去手。」另一个人也叹了口气。
那人又冷冷地道:「老孔的女儿,还是她亲孙女呢?她都舍得……」
我趴在坑里,努力让自己不要去想这些了,只要逃出村,就能活命。
可那些人似乎越说越心烦,挥着的棍子也越来越重。
我僵着不敢动,只求他们不要动。
可也就在这时,突然有股供香的味道蹿了进来。
我心头瞬间感觉不好,紧跟着那几个拿着棍子敲着灌木的人,没有再动了。
可那供香的味道,就好像被牵着线一样,朝我这边冒。
以前奶奶给佛像供香的时候,和我说过,有些人会用血亲的血制香,裹上头发,就能找到至亲的人。
这香里,还夹着一股子淡淡的头发烧焦味。
旁边搜山的人,都不动了,肯定是联系人过来抓我了!
我趴在坑里,一动也不敢动。
这次如果再被抓,怕就再也没有跑的机会了。
也就在这时,一只冰冷的小手突然拍了拍我趴在地上的手。
我看着那青白的小手,吓得一个激灵。
艰难地扭头一看,就见是那个坐在棺材上给我喂水的小女孩。
她蹲在我旁边,偏头朝我笑,将手递给我:「河神说,你跑不掉,让我带你出去。」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头一软。
相对于人,我居然相信这些鬼。
那小女孩牵着我,从灌木下面起来。
一股子阴凉的气息顺着她的小手传到我身上。
外面有三个人柱着木棍,一个人拿着手机发着信息,示意他们不要动。
一个人手里捏着根线香,香就像牵线一样,直接往我藏身的灌木下面钻。
可我已经从下面出来了,他们却好像看不到我。
她朝我笑了笑:「你喝了河水吧?河神会保护你的,他们看不到你。河神最好了,他肯定早就想到了。」
所以广泽说那瓶水里,没了河水,其实也是骗我的,只是让我放心地喝下去。
有那小女孩子牵着,我好像隐身了一样,连踩着灌木都没有任何动静。
我们悄无声息地绕过那三个人,往村里走。
小女孩子朝我解释道:「河神本来就是想让你从桥头跑的,他既然说让你走,肯定会帮你的。结果,你居然反向往山里跑,河神只得让我来了。」
这我真没想到。
我们没走多远,就碰到搜山的人,三五成群地往这边来,每个人手里都拎着这样一根香。
那香得用至亲的血和发才能制成。
孔雨轩已经死了,我的血脉至亲,就只剩爸妈了。
他们是真的想要置我于死地啊,生怕找不到我。
我心头发酸,牵着那小女孩的手,大步朝村子里走。
这会村里不时有人嚎哭,好像有谁家又死了人,如何如何的。
一直顺着奶奶出殡的路,走到了桥头。
路上碰到好多人面带惧色,慌慌张张地出村,却好像没有人能看到我和这小女孩。
那落地的棺材已经搭了棚子遮阳,而胡道长和那个做香烛的老蒋,在扎着一个纸人。
我倒是没想到,他还是个扎纸匠,怪不得懂这么多!
就在我们路过棚子的时候,那原本封死的棺材,居然已经打开了。
我不过是瞥了一眼,就看见奶奶的尸体不着寸缕地躺在棺材里,缝尸的线,被剪开。
胡道长拿着那件传闻藏了产难婆们被剪下毛的蓑衣,递给老蒋。
老蒋一边给纸人裹上蓑衣,一边拿笔将纸人上面糊着奶奶的照片,将眼嘴都画成缝起来的样子。
胡道长更甚至从奶奶尸体里抽了一管血,然后用毛笔蘸着,在那贴了照片的纸人额头、胸前、后背,都点了血。
老蒋看着,在一边抽着旱烟:「只要抓到老孔家的女儿,让她背着纸人被活埋,这事就算过去了。」
「嗯。还得用黑狗血淋坟,埋铁链锁住,让她们永远不能出来!」胡道长脸色发沉。
扭头看着扎纸匠:「老蒋,这是让她们永世不得超生,太过阴狠了。我们……」
「想想你师父的死,想想死一个,还是死一村。我们也没办法!」叫老蒋的扎纸匠抽着烟,吐着烟圈。
「四阿奶也想救人,特意将这些毛缝在蓑衣里,结果孔雨绵没镇住棺,她第一个就死了。
胡道长看着后山。幽幽地叹气:「听说村长和七婆一样惨死,那些产难婆,不会放过他的。老刘家的老两口也死了,听说他们让七婆帮忙,害死了跟他们抢水的杨四媳妇,一尸两命,他们两口子也和七婆一样,瞪眼张嘴地死了。」
「香烛燃尽黄泉到。大家都从桥上走过,将她们压在桥下,这积怨有多深,报复就有多重。如果不把她们再困住,你和我也都会死的。」老蒋将旱烟锅在地上拍了拍,苦笑道,「你这么想的话,死一个孔雨绵,挺值得的。」
「如果七婆不是为了让这些冤魂恶鬼消怨恨,养着孔雨绵当替身。她一出生就和她那个过了桥的姐姐一样,死了。
「就算到现在,老孔也是宁愿多生个好吃懒做、啃老的儿子,也不会愿意多养个考上大学的女儿。毕竟儿子是自己家的,女儿是别人家的。」老蒋叹着气。幽幽地道:「小胡啊,你就当孔雨绵也是个早就该死的鬼吧。」
我听着心头发颤,原来在我前面,还有个过桥死了的姐姐。
不知道为什么,那牵着我手的小女孩子,原本笑嘻嘻的脸上,闪过阴沉的怒意。
将我往桥头拉了拉,示意我快走。
石板桥就在前面,我以前走过无数次,却从来没有感觉到这座桥是这么冰冷。
村里到底有多少人知道,这桥下压着什么?
就在我抬脚要走上去时,胡道长的手机响了。
他听了两句,脸色发沉,立马扭头朝老蒋道:「孔雨绵跑了!」
老蒋立马脸色一变,跟着将那纸人一放:「老胡,既然这样,就只能行狠招了。」
我还不知道什么是狠招,牵着我的小女孩子,脸色立马就是一变。
拉着我桥上跑:「快,跳进河里,快!」
我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听到胡道长叹了一声,跟着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纸,还有一张照片,往那个做好的纸人身上一贴。
那黄纸上写的赫然就是我的生辰八字,而照片也是我的照片。
也就在刹那间,胡道长沉喝一声:「冤有头,债有主。各方冤魂听令,七婆在此!」
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感觉被小女孩子牵着的身体好像瞬间变沉。
眼看着石板桥就在前面了,那小女孩用力拉着我往前扯。
但也就在这时,我爸妈猛地从桥两侧冲了出来,对着我就扑了过来。
他们似乎能看到我,左右扑过来,直接就将我摁倒。
那个小女孩子,也吓得惊叫一声。
我完全没准备,直接被我爸摁倒在地,对着我就轮了两拳:「让你跑!让你跑!你害死了你哥,你还要害死全村人,你个天杀的!」
那小女孩子在一边大叫,可她是个鬼,根本就帮不上忙。
我被直接打得眼冒金星,脑中最后一点想法都没了。
还是胡道长开口:「别打了。」
老蒋将我爸拉开,看着我叹了口气。
我妈在一边,只是抽抽搭搭地看着我:「你怎么能害你哥呢?你害死了你哥,你得赔命。」
就因为我不愿意死,就是我害死了他?
可坏事做尽的,是他啊!
我坐在地上,任由鼻血直流,呵呵地苦笑。
连老蒋都知道,孔雨轩好吃懒做、啃老没用,可在他们眼里,那个儿子就是个宝。
就在我扭头看的时候,发现胡道长和老蒋盯着我旁边的小女孩。
心头突然一动,我忙站起来,将那小女孩推了一把,朝她沉喝道:「快跑!」
胡道长刚才的话,她也听到了,要让我们永世不得超生。
他们要救这一村的人,我和她们的命,都不是命!
「你还要跑,还跑!」我爸对着我,又要一拳。
我已经算是死过两次了,那点血脉亲情,早就没了。
在他抡拳过来的时候,直接一脚蹬了过去。
跟着借着蹬这一脚的力气,直接翻身,扯着那小女孩子就朝桥上跑。
边跑边喊:「广泽!广泽!」
可那小女孩子却好像愣在原地,直勾勾地看着我爸妈,喃喃地道:「这就是爸爸妈妈,原来是这样的……」
我心头猛地一惊,扭头看着那女孩子,这才发现,她和我小时候有那么一丝丝的相像……
正好这时,广泽从桥下飘出。
看了我一眼,伸手抱着那小女孩子,朝我点了点头:「她确实是你姐姐。」
那小女孩还盯着我爸妈,不可置信的样子。
我整个人都呆了,原来真的有这样一个被过了桥的姐姐。
也就在这时,村里人呼喊着跑了过来,大喊道:「在这,抓住七婆那个替身了,大家都有救了!」
广泽忙将那小女孩往桥洞下一塞,转身就要来拉我。
可胡道长直接一挥手,将那个披着蓑衣的纸人丢了过来,罩在我身上:「快给她穿上!」
我爸妈连忙七手八脚地给我缠蓑衣的带子,我妈一边缠还一边骂:「你个没良心的,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
不停地捶我、掐我、踢我……
广泽伸手拉着我,示意我跟他走。
我看着拿着绳子、棍子,或是铁链的村民们。
以及对着我拳打脚踢的我妈,还有恨不得将我五花大绑,和纸人一块活埋的我爸,心头慢慢变得发沉。
原来,舍一人,救众人,不救就是错。
可那些产难婆,她们又做错了什么?
那些被人怨恨,强行推回母体,活活憋死,还被封在尸体里,永世不见天日的婴儿,又做错了什么?
那些女婴,他们生而不养,又怕杀了脏手,硬是要搞出个过桥,怪她们自己淹死的。
真的是滑稽!
我任由自己被五花大绑,也任由那个纸人被强行绑在我背上。
只是沉眼看着伸手拉着我的广泽:「怎么把那些产难婆都放出来?」
9
按秦婶的说法,这河堤修的时候,就是为了藏那些被奶奶埋进去的坛子。
陈瞎子一个瞎子,能砸碎多少?
秦婶带着水瓶来找我的,里面有被孔雨轩害死的傻婆娘。
但我穿过桥洞时,看到的那一些里面,却并没有傻婆娘。
她们原本想出来,却被广泽那一眼给看了回去。
也就是说,桥洞下面还有被封着一些产难婆。
广泽皱眉看着我,跟着又看了一眼那些义愤填膺、叫着用铁链将我绑紧,或是直接把我打晕,背着纸人代我奶奶从棺材里起身,然后入土为安的村民。
到现在,他们依旧不直接说「活埋」,还说什么「入土为安」?
就跟他们说过桥一样的讽刺!
广泽瞥了我一眼,轻叹了口气,朝我指了指桥洞下面。
跟着,一挥衣袖。
一股狂风直接从桥洞下面卷起,飞沙走石,遮天蔽日。
「过桥过桥,宝宝过桥。」那个我名义上的姐姐,又带着那些女婴魂回来了。
她们就跟那晚将我从棺材上放下来一样,七手八脚地给我解绑。
「抓紧孔雨绵!那些冤魂不让她入土,不要让孔雨绵……」胡道长挥着道袍,还在大喝。
可跟着就说不出话来了,因为广泽直接塞了两颗鹅卵石在他嘴里。
老蒋拿着旱烟杆,还要朝我砸过来,但广泽一挥袖子,就将他摔进了棺材里。
这次那些女婴魂牵着我,一起跳下了桥洞。
那桥洞下面,乌压压地站满了产难婆。
只是这次,她们并没有怨恨地看着我,那眼中带着渴望。
都伸手朝我指着桥洞边的河堤,恳求地看着我。
我捡起一块石头,对着一个裂缝就砸了过去。
这砌的石桥,虽然用了水泥,可毕竟几十年了,加上时常有洪水冲刷,或是有广泽帮忙。
没一会,就有石头被砸松了。
桥上面,依旧有广泽引来的狂风呜咽地吹着。
我掰开砸松的石头,拿了块长点的石头,又将旁边的撬松。
仇恨,也会激发人的潜力吧。
不过撬开五六块石头,就里面有着一排排半人合抱的酸菜坛子。
坛盖用泥封住了,还压着符纸什么的。
我捡起石头,直接就砸烂坛子。
里面细灰的骨头,随着坛子碎片落了出来。
不知道是哪个小女孩子的呼吹声,在呜咽的狂风中,也显得那么清亮。
我突然无比兴奋,直接抬脚,顺着砸开的地方,将石头朝里踢。
「砰砰」的坛子碎裂声传来,一个又一个小女孩子的惊呼,以及谁低低抽泣的声音传来。
等露出一个人形的大洞时,那桥洞石墙后面,全是堆积着的坛子。
大的就是那种半人合抱大小,小的就是现在饭碗大小的。
大的碎了,落出尽是细碎发灰的骨头。
小的碎了,落出一撮微卷的毛发。
我越砸越有劲,桥上的狂风越刮越大,可跟着人们惨叫声也开始传来:「死人啦!产难婆压死人啦,大家别管了,快跑吧。产难婆压死人啦……」
可我依旧不厌其烦地砸踢着河堤,一个个的坛子碎裂,一声声或是欢呼,或是低泣的呜咽,对我而言,却无比畅快。
原本乌压压挤满的桥洞,慢慢地变得空荡。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将桥洞两边都砸破了,还要往桥洞两头砸,广泽却握着我的手,朝我摇了摇头:「都在这了。」
我扭头看了看,桥洞两侧,不知道摆了多少坛子,这会连河水中,都漂着发灰的碎骨。
奶奶今年七十三了,就我读小学那些年,依旧还有人请她接生。
那会查得严,也时常会听到谁谁家的媳妇身体不好,生了个死婴。
有人唏嘘,有人轻笑不语,有人了然于胸。
可没有人把一个个死婴当回事,因为村里人都默认,女子再优秀,是别人家的。
男儿再不成器,也是自家的。
我看着这些碎裂的坛子,又看了看广泽,听着桥上一个个好像见鬼……
不!
就是见鬼了的惨叫声,身体一软,倒在了河水里。
等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镇上的医院了。
守在我床边的,居然是镇上派出所的警察。
告诉我,村里出了事,参加奶奶出殡的人,都死了。
应该是有人在饭菜里投毒,那些人出现了幻觉,一个个没有外伤,都瞪眼张嘴,双手紧扣,死状极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