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同时扶杠发力!
也就在这时,我绑在棺材上的身体都晃了两下。
那些抬棺匠更是一下子蹿得老高,后面的一个,因为用力过猛,人差点都跳了起来。
幸好一边做法事的人都守着,连忙扶住了棺材。
棺材抬起,可棺材绳都没拉紧,好像轻飘飘的。
我爸和我哥见起了棺,好像都松了口气,忙放了一通引路炮,示意快点走。
那些抬棺匠脸色都不好看,但前面已经发了路引,不走不行,只得硬着头皮,抬着棺朝前走。
我趴在棺材上,看着这半松着的绳子,也知道不对了。
就算棺材里是空的,可我和棺材加起来,也不会让这绳子都绷不紧吧。
但我爸和我哥真的以为没事了,碰到路祭的,立马爽快地下跪回拜。
奶奶平时在村里口碑很好,有出殡不用路过的人家,还特意在我家门口不远的地方摆了张桌子,插了香烛,撒一轮纸钱,放一轮鞭炮。
可无论是谁撒的纸钱,都会被风卷着,飘在空中,浮浮沉沉的,就是不落地。
随着出殡队伍往前走,那空中飘浮的纸钱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的就好像阴魂一样,跟着出殡出队。
那些送灵的人,也感觉不对,开始窃窃私语。
鞭炮声响个不停,除了我,没有谁能听到那只公鸡一路都在咯咯地叫。
像是母鸡刚下了蛋,又像是在咯咯地怪笑。
刚祭了几家,很多小孩子就跑到路边,或是扑棱着空中的纸钱玩,或是捡鞭炮玩。
他们三五成群,在棺材左右窜来窜去,一边捡还一边唱:「鬼抬棺,公鸡叫,孝子贤孙先莫笑。纸钱飘,香火旺,燃尽香烛黄泉到。」
他们唱得声音又还整齐,就好像在学校课堂里念课文一样。
而且他们窜来窜去,不时还捡个鞭炮,用香点燃乱丢。
原本见棺材抬起来,松了口气的我爸和孔雨轩,脸色都开始发沉。
胡道长立马示意别人,将这些孩子赶走。
我原本趴在棺材上,转眼四看。
听他们唱着「鬼抬棺」,再看着这轻飘飘的抬棺绳,忙低头朝下看去。
可我被绑在棺材正中间,头往下低,下巴都抵着棺材盖,也看不到棺材下面。
只得将头侧偏在棺材上,朝一侧看去。
但我依旧看不到棺材下面的情况,只能顺着棺材板一点点地往下瞥。
却见一只只青白的小手,贴着棺材,用力朝上撑着。
或许是感觉我在看,昨晚那坐在我身上的小女孩,猛地从棺材前头蹿了出来。
她咧嘴朝我笑了笑,跟着又缩了回去。
只剩一双青白的小手,用力托着棺材。
再傻,这会我都知道,她们都是小鬼了!
胡道长也因为那些孩子唱的童谣开始害怕,趁着有人路祭,抓了只活公鸡,直接杀了。
将鸡血和着米,装了一米升,递给那个烧香烛的。
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那烧香烛的就捧着米升,朝这边走了过来。
每走一步,就抓一把米,往我头上撒。
那米混着鸡血,黏糊的腥味,重重地撒我头上,砸得我脸皮生痛,更甚至有的落在眼睛里。
随着鸡血米撒落,棺材下面传来尖叫声。
跟着原本轻飘飘的棺材绳,也一点点地拉直。
那些抬棺匠的腰也一点点地变弯,更甚至开始走不动,棺材一点点地往下落。
胡道长见状,好像早有准备,掏出几道符,贴在抬棺杠上。
旁边又来了一队抬棺匠,往棺材绳边伸了杠子,跟着喊着号子,一起加杠抬棺。
这才没让棺材落地!
胡道长又瞥了我一眼,直接扯了张画着符的黄布,蒙住了我的眼睛。
我瞬间什么都看不见了,但能感觉棺材被抬了起来。
好像一切都变得顺利,除了鞭炮声和孝子贤孙对着路祭的人回拜,和唢呐声,连那公鸡咯咯笑的声音都没了。
我心却一点点地变沉,奶奶死得诡异,只要我下棺就会死人。
更有鬼抬棺的怪事,想来四阿奶的女儿哭着说「作孽」是真的。
可奶奶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产婆,这会死了,还这么多人设路祭,到底作了什么孽?
现在孔雨轩出来当贤孙,我这当替身的,难道真的要跟她陪葬吗?
心头一阵阵发酸,开始害怕。
爸妈从小不喜欢我,我都是跟着奶奶长大的,她确实是这个家对我最好的。
可我知道,她真心喜欢的只有孔雨轩。
每次她看着我的时候,总是出神。
我爸不只一次当着我的面和奶奶抱怨,为什么要养我,养大了给别人家生儿子。
如果没我,他就能多生个儿子,是孔家人。
但每次奶奶都会掏出私房钱给他,说他不懂。
后来大了,我学习成绩好,我爸就越发可惜,说如果我这读书的天分给我哥多好,可惜是别人家的。
说多了就生气,总感觉是我抢了孔雨轩的读书天分一样,见到我不是打就是骂。
奶奶每次都是哎哎地叹气,给我熬汤喝。
有一次我爸正好过来,我为了讨好他,把汤端给他,让他喝。
可我爸刚喝了两口,奶奶见到了,吓得脸都白了。
又是抠嗓子催吐,又是灌肥皂水洗胃。
从那之后,奶奶交代我,那汤是给我补身体的,只有女孩子能喝,不能给爸爸喝,也不能给哥哥喝。
而我爸从那后,总感觉我要害他,每次看到我,抬手就是要搞两下。
以至于我见到他,都是绕着走的。
我饿了一天一夜,一想到肉汤,肚子咕咕地叫。
那肉汤,是什么汤来着?
我想了想,好像是牛肚瘦肉汤。
奶奶每隔几天,就会给我炖一次,就我一个人喝。
也就是因为这个,大家都说奶奶对我好。
就是里面的牛肚,不太好吃,味道挺腥的。
可我这会,饿得还有点怀念这个味道了。
大概是小时候吃多了吧,能记住的,就只有这个肉汤了。
奶奶总告诉我,是我身体不好,吃这个能补身体,只能给我吃。
可能我以后再也吃不到了……
我正饿得发昏,就听到前面传来了小女孩唱童谣的声音:「过桥过桥,宝宝过桥。」
随着这声音,我背上绑着的那只公鸡,也跟着「咯咯」地笑了起来。
抬棺的棺材绳,也跟着「咯咯」地绷紧。
十六人抬着的棺材,都在慢慢地下沉。
我连忙抬头,想看到哪了。
一抬头,一阵狂风卷起,吹得白幡呼呼作响,那些花圈上的纸花簌簌的。
在这狂风中,好像又听到那白衣男子轻叹的声音。
跟着我眼睛上蒙着的明黄布条,被一只白得透亮的手扯开。
这才发现,到了村里出殡必过的石桥。
阵阵妖风,卷得引路钱,在空中飘着。
而石桥上,一群小女孩子,或大或小的,牵着手,里三圈外三圈地跟做游戏一样,蹦蹦跳跳地唱着:「刚过奈何桥,又过石板桥。不怨父,不怨母,只怨己身苦。石板桥下奈何桥,来世不哭也不苦。」
又是过桥……
随着她们唱,那棺材好像越来越重,抬棺绳越绷越紧,两拨抬棺匠十六个人,在狂风卷起的纸钱中,喊着号子,想抬着棺材,可依旧没用。
他们的身体越弓越低,我背上绑着的那只公鸡咯咯的笑声,和号子声混在一起,居然将号子声压了下去。
这次旁边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只公鸡咯咯的怪笑声。
我努力抬着头,想看清,是怎么个情况。
可一抬头,就见那白衣男子站在棺材前,朝我指了指石桥,脸带怜悯。
也就在同时,我手突然就摸到了他给的那个纸包。
心头突然有什么福灵心至,手指卷着,扣破薄薄的纸钱,掏出里面碎着的石片。
也是怪事,这石片似乎极为锋利。
一转过手指,在绳子上一割,拇指粗的草绳,立马就断了。
我连忙趁着他们抬棺不前,在蒙着的寿被下,将绳子悄然割断。
就在我割断身上所有绳子的时候,背上那只镇棺鸡,突然昂着脖子:咯咯……咯咯……
它顶立得长,双脚抓着我的背,好像有极大的力气,往下压。
本来就一点点变重的棺材,瞬间就「砰」的一声落地。
没有绳子绑着的我,瞬间被震落得从棺材上滑了下来。
我摔得头昏眼花,手脚并用,还没爬起来。
就听到我爸大喝道:「快抓住她,她不随棺入土,你们这些让我妈接过生的,都得死!快!」
我听着瞬间出神,也就是说,我真的要给奶奶陪葬入土?
为什么那些被奶奶接过生的,都得死?
5
眼看着路边那些送灵的,还有我爸和我哥,以及那些做法事的,全部朝我扑了过来。
我心头发紧,顾不得多想,就地一滚,滚到棺材下面。
也就在这时,妖风越刮越大,举着的纸花圈被刮得稀烂。
别说眼睛都睁不开,人都刮得东倒西歪。
我趁机手脚并用,几乎是用爬的,趁乱从人群中往石桥上爬。
那白衣男子,半浮于桥边,朝我招手,示意我过去。
怪的是,他让我顺水跑,可他站着的地方,却是在桥的上游。
如果我顺水跑,就得穿过桥下。
但现在,我选择信他!
手脚并用地爬那桥边,扯下腰间系着的草绳,还有那件道袍。
随着我将那根带着怪味的草绳往石桥下一丢,那些女鬼童,都拍着手,朝我呵呵地笑。
我连看都没来得及看这石桥下面的水在哪里。
一咬牙就直接跳了下去!
也是怪事,平时都不过膝盖的水,我一跳下去,好像瞬间就涨了起来。
水流托着我,在水中沉浮了一下。
我呛着水,手脚并用,想起身。
就听到桥上胡道长大喊:「她想借水遁,假死过桥。快砸石头,千万不能让她穿过桥洞。要不然那些东西就会随她出来,就要回家报复了!」
我在水里,还没来得及站起来,身上就被什么砸中了。
身体又重重栽落在水中,只是这次水好像不深了,只到膝盖。
我伸着手想站起来,后脑被重重地砸了一下。
我妈在大哭:「绵绵啊,你别闹,快上来,乖乖的!你救救你哥……」
救我哥?
让我给奶奶陪葬,入土,救我哥?
可我又饿又晕,加上石头乱砸,怎么也起不来。
也就在这时,那白衣男子的脸出现在水下,水流之中似乎托起一双手,将我扶起来。
「穿过桥洞,顺水跑,别回头!快!」他急切地推了我一把。
一个浪水冲起,我身体被托起。
当下顾不得那些朝下砸的东西,拔腿就顺着水朝下跑。
身后夹着我爸妈哭天抢地,以及那些人大喊:「她要过桥洞了,快砸!快砸!」
以及那些女孩咯咯的诡笑声:「过桥过桥,快点过桥!」
我顺着水,一路狂奔。
河里原本滑腻的鹅卵石,这会好像一点都不滑了,我每一步好像都踩在实地一样,连水流似乎都托着我。
我妈在后面哭着大叫:「绵绵你回来,你别跑。你跑了,这是要害死你哥啊。算妈求你了,你快回来,救救你哥!」
在她眼里,用我的命,救我哥,就是理所应当的。
我不肯,就是害了他!
「快!她在穿过桥洞了,快下去追她,一定不能让她过桥洞!」胡道长声音很急。
身后好像有谁大吼了一声,跟着就有谁跳了下来。
就在水花四溅之时,我踩着水,钻入了石桥下的桥洞,那阴寒的气息,瞬间冻得我全身一个激灵。
这河水不深,暑假一堆小孩子在河里搬螃蟹,村里的大人,无论是谁见到了,都会交代,不能穿过石桥下面,桥洞里有鬼。
有好奇的问了老师,说是桥下阴凉,会藏有蛇虫,不安全。
这会一跑进石桥下面,就好像进了冰库一下,通体发凉。
跟着我身后好像传来那些小女孩子咯咯的笑,可笑声中,还有着婴儿的啼哭声,以及女子撕心裂肺的大叫,痛苦的抽泣哀鸣。
更甚至有人撕心裂肺地大喊:「七婆……七姑……你为什么害我,为什么害我崽!」
那些人的声音好像极为怨恨,似乎就在我脑后,不停地嘶吼,怨恨地大叫。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不能回头了,咬着打颤的牙,直接穿过桥洞,想顺水朝下跑。
可刚一出桥洞,外面光线一亮,就见十来个人,裤腿湿透了,站在桥洞外,伸手拦着我。
小河本身就不宽,河堤倒是修得挺高的。
桥洞另一侧,也是追下来的人,我根本没地跑,除非一直待在桥洞里。
就算到了现在,这些追我的人,也不敢进入桥洞。
可那些怨恨的声音依旧在我脑后喊着,我不敢回头,怕自己一回头,就被吞噬掉了。
胡道长更是沉喝一声:「孔雨绵!你要害死多少人,你知道吗?」
他沉喝时,还丢了个什么下来,砸到我腿弯。
我本身就被折腾得够呛,又跑了这一通,又惊又惧,被他这一砸,腿一软,直接就倒在河水里。
但那些人却都没有上前拉我,而是抬头看着桥上的胡道长。
他沉叹了口气,冷声道:「她已经穿过桥洞了,先拉上来吧,留着她说不定还有用!」
我这会感觉腿酸软得厉害,完全脱力,搞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就在两个人扯着我胳膊,将我往上拖的时候。
我突然听到旁边传来了轻叹声,扭头看了一眼。
就见那白衣男子带着乌压压一群女孩子,站在桥洞外面,看着我。
那些女孩子朝我笑,对我挥了挥手。
可在阴暗的桥洞里面,数不清头发黏湿、下半身全是血,小腹高高隆起,低着头呜呜低泣的女人,站在桥洞下面,怨恨地盯着我。
就在我看过去时,她们猛地抬头朝我看了过来。
青白的脸上,带着狠厉,猛地伸手要朝我扑过来:「七婆……」
但那白衣男子沉喝了一声,那些人好像很怕他,复又极为不甘心地缩了回去。
我有点懵懂地看着这桥洞里的景象,难道这桥洞下,真的有鬼?
那些人拉扯着我,把我强行往河堤上送。
上面的人,七手八脚地将我扯了上去。
所有人都沉默了,连风都止住了,那些飘在空中的纸钱,慢慢地掉落。
却正好落在河水上,不过片刻,整条河面上,都是撒落的引路钱。
桥洞边的女婴魂,踩着纸钱,头也不回地顺水走去。
她们还在唱:「过桥过桥,宝宝过桥。刚过奈何桥,又过石板桥。不怨父,不怨母,只怨己身苦。石板桥下奈何桥,来世不哭也不苦。」
那白衣男子目送着她们,踩着纸钱远去,朝我笑了笑,转身进了桥洞。
那些浑身是血、披头散发的女人,好像都不见了。
我坐在桥头,好像又隐约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也就在这时,头猛地一痛。
我爸扣着拳头,对着我就砸了过来:「我打死你算了,让你跑!让你跑,我白养你这么大了,你要害死全家。」
这次我妈也没有阻止,其他人似乎也沉默,只是象征性地说一句,连上前拉的都没有。
没一会,我头好像都痛麻了,可我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
最后还是胡道长沉喝了一声:「别闹了!」
跟着瞥了我一眼,又看着已经落地的棺材,沉声道:「棺材落地,入土既安!」
老话确实是这么说的,棺材一旦落地,就得就地安葬,再启棺,就会变成凶尸。
更何况奶奶死得本来就怪,怕这棺材也没有人敢再抬。
可那棺材,稳稳地落在马路正中央,还正好是桥边。
别说过不了车,连平时人多了,过路也不好走啊。
也没有谁说,埋马路正中间的吧?
这也说不过去啊!
村长连忙扯着胡道长,到一边说了一通,旁边那些送灵的人,也都变成义愤填膺。
好像他们为了奶奶的葬礼,出了大力,更甚至有人不远千里回来,就求让我奶奶入土为安,结果出殡了还搞出了这个事。
一边指责胡道长没用,不如他师父厉害;一边指责我哥,如果不是他惹出事来,奶奶不死得这么惨,就不会有这种事了!
胡道长被他们围着,说得不厌其烦。
瞥了浑身湿透的我一眼:「把她带到七婆的老宅,先锁起来。这棺材,再搭灵棚,我再想办法!」
他好像真的很害怕,脸色沉得好像滴出水来。
我被拖着,往回看了一眼,那些踩着引路钱顺水离开的女婴魂,都不见了。
桥洞下面却好像更阴沉了,似乎和洞外,是另一重天地。
我爸他们现在也头痛着奶奶棺材的事情,没空管我。
带我去奶奶老宅的,是几个婶娘,一路拖着我,看我的时候,又是好奇,又是同情。
有几个在后面窃窃私语,我隐约听到。
「打小就被七婆用那个养着的,就是为了当替身,去阎罗殿赎罪的。」
「真的假的?这可是亲孙女呢?又一手养大的,她也狠得下心。」
「亲孙女?她让别人的孙女过桥还少吗?不过桥,还用养什么替身。」
「啧!我都不知道七婆还做这种事,太缺德了。」
「那个时候吗,没办法。」
「她还不只过桥呢,听说帮人接生,暗地里下手,害得不少人成了产难婆。」
「哎!前面不是听说,她家小轩跟陈瞎子家的傻婆,勾搭上了。」
「这事好多人看到了,有时在桥洞下面,有时在后边那坡坡上。咂,欺负陈瞎子看不见,两块糖就骗了那傻婆睡一次,也不嫌……」
「后来把那傻婆的肚子搞大了,她是个傻的,不知道。别人也不肯做恶人,也不敢是罪七婆,就没人点破。」
「陈瞎子也看不见,等要生了,那个傻婆叫肚子痛,陈瞎子才知道。硬说那孩子不是他的,村长怕搞出事情,就喊七婆去接生,毕竟是小轩的种吗。听说都要生出来了,七婆……」那婶娘拍了下手。
右手紧握着往前一伸:「又把孩子给塞回去了,那傻婆活生生地给折腾死了。」
我听到这里,猛地扭头看着那婶娘。
村里确实有个陈瞎子,娶了个傻婆娘。
那傻婆娘其实也不算傻,就是上一代母亲弱智,父亲有点精神病,经常打她,所以就一直畏畏缩缩的。
家里又穷,从来没上过学,十几岁就被她爸几百块钱卖给了陈瞎子。
我猛地想起来,过年的时候,孔雨轩偷偷在口袋揣了两瓶我给奶奶买的八宝粥,被我撞见了,还瞪了我两眼。
有一次我从镇上回来,就看到他偷偷摸摸地扯着那傻婆娘从桥洞下面出来。
当时,那傻婆娘衣服都湿了。
孔雨轩还说是他救了她,让我找了身旧衣服给她换。
当时我没有多想,现在听这些婶娘说这么一说。
孔雨轩居然是用八宝粥这些东西,骗了那个傻婆娘,在那桥洞里……
想来也是,那桥洞下面,左右各砌了一个一米多宽的平面,长满了草,又在水边。
加上村里一直用下面有鬼来吓人,一般人看都不会往里看一眼。
就算看了,光线也昏暗,看不出什么。
看到了又怎么样?
村里有什么恶心事,大家心知肚明,但都不会点破的。
可就算陈瞎子不肯承认那孩子是他的,傻婆娘生下来就生下来。
奶奶为什么要把已经临产的孩子,又给推了回去?
不知道为什么,我猛地想到了奶奶那双保养得当,小巧白皙的手。
她死的时候,每根手指都被掰折,弯曲得跟断了骨的鸡爪一样。
6
我问那些婶娘,奶奶到底是怎么死的。
可她们听我问,好像很怕我,根本就不跟我多说。
一路把我推到老宅,把我锁进奶奶住的屋子里。
这一路,很多人看到,我也呼救过。
可无论我叫谁,他们好像都不理我。
奶奶的屋子我很熟悉,她信佛,早晚都会供一炷香,总带着檀香味,这会却带着一股子腐败的气息。
她们生怕我再跑了,将门窗都钉死了。
我浑身湿透了,只得从柜子里找出奶奶的衣服换上,又找了些藏着的饼干什么的,填饱了肚子,这才感觉舒服点。
蜷缩在床上,想着这三天诡异的事情,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梦里,我好像成了奶奶。
正看着下半身几乎泡在血里的傻婆娘,她因为剧痛不停地哀嚎:「七婆……七婆……」
那孩子已经露出了个头,没有黑溜溜的头发。
头顶糊着无数指甲盖大小、厚厚的头垢,那些头垢像极了一张张人脸。
随着那头一点点朝外挤,那些头垢上的脸也开始变得扭曲。
好像随着那傻婆娘一起,一声又一声的惨叫着:「七婆!七婆!」
跟着那双总是抚着我头顶的手,稳稳地托住了那婴儿的头,却并不是往外拖,而是用力往里一推。
一只手更甚至顺着婴儿的脑袋,伸了进去。
傻婆娘痛得惨叫一声:「七婆。」
可老话说,傻子力大,她这一惨叫,刚被推进去的婴儿脑袋就又出来了。
然后那傻婆娘痛得扭曲的脸,突然就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听到那笑声,只感觉无比害怕。
像极了我镇棺时,那只公鸡在我怀里的笑。
「七婆,快让你的重孙过桥啊?再送到奈何桥啊?咯咯……咯咯……」那傻婆娘更甚至慢慢坐了起来。
随着她笑,那刚露出来的婴儿脑袋上面的头垢,似乎也变成了一张张的嘴,也跟着「咯咯」地笑。
我看不到奶奶,只能看到,那双手复又托住了婴儿的脑袋。
这次一双手同时伸了进去,更甚至紧扣着,还转了一下。
鲜血瞬间涌出,那双保养得当的手,瞬间泡在了血水中间。
更有的血,顺着奶奶的胳膊,滴答滴答地朝下滴落。
「咯咯……咯咯……」傻婆娘笑得更大声了,可跟着就双眼跳动,痛得跟杀猪一样,一声接一声地惨叫。
隆起的小腹,被强行推进去的胎儿,在里面奋力挣扎,鲜血一股股地朝下流。
没一会,傻婆就没了动静。
而奶奶,从旁边破旧的柜子里,拿了针线,将下面缝了起来。
这才出来,和陈瞎子说:「她是个傻婆娘,不晓得用力,没生下来,一尸两命。」
陈瞎子只是咯咯地冷笑,拐着竹棍想起身,我哥却还追上去对着他后腰就是一下。
可那一下,却好像踢在我身上,我身体猛地往下一沉,瞬间就醒了过来。
这才听到外面传来敲窗声:「绵绵。孔绵绵。」
村里人并不知道我大名,只知道奶奶叫我绵绵,平时跟着叫,加个姓就成了「孔绵绵」。
我忙起来,往窗口看了看。
老式的方格子窗,左下角有一块玻璃破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正好可以看到外面。
叫我的是四阿奶的女儿秦婶,她这会双眼红肿,整个人都有着一种说不出的亢奋。
见到我,立马朝我咯咯地笑:「听说你跳了石板桥,跑过桥洞了。对,就该这样!他们自己作孽,凭什么让别人的命来救他们。」
「这到底怎么回事?」我这会还昏昏沉沉的,想到刚才的梦,更是心悸。
秦婶从怀里掏出瓶水递给我:「喝吧,现在那棺材停在村头桥边的正中间,村里人都头疼呢。就算谁家没请过你奶奶接生,也有亲戚请你奶奶接过生啊,都怕着呢。」
我脑中,全是那双托着婴儿脑袋又推回去,鲜血淋漓的手。
光是想着,就直打寒颤。
秦婶靠着墙,根本不用我问,朝我呵呵地冷笑:「这事还得从你奶奶当产婆那些年说起呢,你奶奶可是个大好人,这村里哪个敢说她不好啊。
「你奶奶今年七十三吧,也该死了。但她不得善终,也是报应!」秦婶咯咯地笑得畅意。
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
我捏紧了水瓶,不敢喝:「她怎么死的?」
刚才那个梦,十有八九是真的。
现在我穿奶奶的衣服,睡她的床,梦到她生前的事,也有可能。
可奶奶怎么死的,我是真不知道。
「你怎么不喝水?快喝!」秦婶瞥了我一眼,呵笑道,「你奶奶生下你爸后,为了多挣点口粮,就当了产婆。可那个年代,谁都吃不饱,都想养男的,多个劳动力。谁家愿意养女孩子啊,当产婆吗,如果生下女孩子,就得帮人处理了。
「但生下来了,过了奈何桥,就是条命。杀生,终究是造孽。所以就有了过桥的说法,你知道吗?」秦婶斜瞥着我,脸上尽是讥笑。
我这会猛地想到那些唱着过桥童谣的女婴魂,所以「过桥」就是杀了她们?
「就是用洗脚盆,装满水,然后左右搭两块石板子。产婆拎着刚出生的婴儿,让他的胳膊搭在石板上。唱着宝宝过桥,过桥过桥……」秦婶学得很像。
我一听到这阴恻恻的声音,脑中全是那双染满血、托着婴儿脑袋的手,胃里发着抽。
「哎呀,宝宝掉水里去啦。哎呀,宝宝淹死啦!」秦婶表现得极为夸张。
然后扭头朝我道:「这才出生的吗,一双胳膊在木板上搭不了多久,掉到满是水的洗脚盆里,没几下就淹死了。
「村里那石桥,以前是没有的,就是个木板桥。但那条河,据说是带魂通阴的,所以出殡都得过那条桥。你奶奶也算是个能人,将一个女婴过桥,就找个破坛子,装起来,埋河堤下面。」秦婶呵呵地低笑。
「说这样,这些女婴魂就被关在坛子里,不会给阎王殿告她杀生了。」
她瞥着我道:「她也怕造孽,还把胎盘留下来,炮干制成了紫河车。说有胞衣在,那些女婴魂,她也有办法让她们不找她了。」
我听到这里,猛地想到了什么,猛地捏紧了水瓶。
秦婶却并不在意这个,依旧幽幽地道:「她过桥这事确实能减少那些生孩子人的愧疚感的,所以对外都说她接产好,名声就起来了,这过桥的事情,就越做越多,挣的钱也多。那河堤下面,埋的坛子就越来越多了。
「这过桥吗,也算帮人家,毕竟不怨父,不怨母,只怨己身苦,这还不算什么。」秦婶说到这里,语气变得神神秘秘。
可我听到那几句女婴魂童谣里的话,整个人都凉了,抱着那水瓶,连看都不敢看秦婶。
秦婶却朝我摆了摆手:「你不喝水吗?」
「不渴。」我捧着水瓶,看着她,「你接着说。」
她呵呵地笑了笑,也不在意了。
幽幽地道:「以前大家都穷,缺吃少穿的,因为一只鸡、一把菜,或是浇田抢水,鸡啄了菜地,都会打起来,骂起来。」
「你知道骂人最厉害的一句话是什么吗?」秦婶语气又带着极度的亢奋。
我捏着水瓶,摇了摇头。
从小奶奶就不大让我出去和村里的小孩子玩,说我是女孩子,不能野,要好好读书。
「产难婆压死的。」秦婶咯咯地笑了起来。
她这笑声,和刚才梦里,以及我抱公鸡的笑声,一模一样。
我吓得手一紧,捏着矿泉水瓶也咯咯地响了两声。
忙将矿泉水瓶放在一边,用脚踢得远远的。
秦婶好像被水瓶咯咯的响声唤醒,语气又变正常了:「然后有两家积怨的,总想着报复。你想想,如果你恨不得一把药给药死的人家,突然有了个孕妇,而你知道村里最有名的产婆会过桥。那你说,找她帮个忙,是不是很容易。」
秦婶将手抬起来,做出一个捧托的样子,赫然就是刚才梦里,奶奶托那婴儿头的样子。
然后扭头盯着我,幽幽地道:「那时候,女的下地干活,身体壮,可营养不足啊,难产死的也多。只要在接生的时候,托着孩子的头,往里一塞,让孩子生不出来,一尸两命。老婆孩子都没了,没钱再娶,就是断子绝孙!」
秦婆说着,捧托的双手猛地一拍:「这家出了产难婆,想来肯定是那家骂的时候咒的,就又请你奶奶等那家有人生产的时候,搞个产难婆出来报复。你奶奶的生意哟,越来越好。」
我突然有点喘不过气来,看着秦婶:「你怎么知道的?」
可秦婶根本就没有回我,只是不停地伸手做着捧托的样子:「等产难婆死了,一尸两命。你奶奶怕鬼婴报复,就会用线把下面缝起来,把鬼婴缝在产难婆身体里,免得鬼婴出来找她。还会剪点什么,也放小坛子里,和那些过桥的坛子放一起。」
「咯咯!咯咯!」秦婶越笑越大声。
就跟着下蛋母鸡一样,还昂着头,咯咯地笑。
我这会完全能确定,秦婶有问题了。
可她却凑到毛玻璃前,朝我呵呵地笑道:「后来啊,那河堤下面埋的坛子越来越多,村里怕出事,大家就你捐点,我捐点,重新修了河堤,和那座石桥,将那些坛子永远压在桥下,让她们过不了桥,再也去不了奈何桥,就没人去阎王殿告你奶奶的状,阎王也就不会管这些做恶事人的状了。
「你奶奶很棒吧?她还会把过桥女婴的胞衣收起来,把那些正常出生的男婴胞衣自己吃。
「知道为什么把女婴的胞衣收起来吗?」秦婶瞥着我,双眼就跟那晚我看到四阿奶的眼睛一样,如同玻璃球一样地转。
「为了养你这个替身啊?你吃了那些女婴魂的胞衣,她们就会循着气味,找到你了。所以你过桥,就等于她们过桥了,她们现在可以去奈何桥啦。可还有产难婆,没有走啊。」秦婶语气开始变得阴恻恻的。
那如同玻璃般转动的眼睛上下跳动,咯咯地笑:「所以那些产难婆还会报复村里人,他们就想让你代替你奶奶活埋,表示他们帮着报复了,让那些产难婆泄愤消怨。」
她说着,伸手就从那破了的玻璃伸了进来。
那种老式方格窗的毛玻璃,唯一的好处,就是破了一点后,四周有钉子和木槽挂着,不会掉。
但玻璃破的地方,也就拳头大,秦婶将一双手同时伸了出来,先是衣服被玻璃刮得咯咯作响,跟着那玻璃就被挤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