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者之谜:我在几百年前就说过爱你

他说时续的灵魂很虚弱,得把法器供上香火,天天诵经超度,才有可能让他重聚形体。

可我在道馆里住了几个月,经书念了无数遍,他却毫无反应。

希望越来越渺茫,柳降尘的师父都劝我算了,我还仍在强撑。

第十个月时,他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你这个人念经,好像紧箍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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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续醒后,还是很虚弱,他没有多说什么,我也没有问。

我不在意过去将来,我只在意他。

所以我再接再厉,一心诵经:

信女诚心祈愿,如果时续能顺利投胎转世,我愿减寿十年、二十年、五十年……

「别白费工夫了,小景。」

时续虚弱的声音有些缥缈,带着慵懒的漫不经心,「你不知道我转世有多难。

「你不知道这里的神仙有多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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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归灵,但是你拜错佛了你知道吗?」

我:「?」

他又说:「释迦牟尼佛是现在佛,投胎转世得拜未来佛,未来佛是弥勒佛。」

我:「……」

我又跪到弥勒佛前面开始诵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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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时续的状况终于稳定了下来,我回了一趟家。

三个月的租期早到了,这里却没有拆迁,我没心思搬家,便一直租着了。

可收拾东西时,却发现之前被我扯坏的空调不对劲,它后面的墙壁上竟隐隐沁出血迹,像鬼画符一样。

我又剥开了一部分,只觉得这个符似乎有些眼熟。

蘸了一点在指尖,下楼,准备跟外墙的痕迹比对。

但电梯却停了,只好转头去走楼梯。

我一边往下走,一边把拍下的照片发给柳降尘。

他很快就回了消息,让我再拍些近图。

我一连选了全部发送,却信号不好,一直在转圈圈,提示发送失败。

柳降尘的消息也进来得断断续续。

看得人干着急。

我又发了几遍,不耐烦地在屏幕上戳戳戳,压根没注意到了第几层。

直到突然打了个寒颤,才忽然发觉周围变得格外安静,空气冷得刺骨。

我看了一眼墙上本该挂楼层牌的地方,啥也没有,只有楼道的尽头,隐隐透着朦胧的光亮。

理智告诉我赶紧离开,脚却不受控制地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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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里面是个灵堂,正中央是个大大的「奠」,上方挂着黑色的绣球和布幔,两侧烛光昏黄。

我下意识数了数,这里竟然有十个牌位,黑底朱砂红字。

高低两层,下面九个,依次排开。

上面却只最中间供着一个,盖着绛红的盖头。

一种莫名的感觉,促使我慢慢上前,伸手把那红盖头掀开。

里面的名字瞬间露了出来:

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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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恐惧,让我彻底地僵在了那里,连呼吸都停住。

静谧之中,「啪」的一声,烛芯乍响,烛火跳跃,光影映照的范围微微扩充,又瞬间缩小,像是即将吞噬的兽口,越发逼仄。

我再也无法冷静,疯狂向楼道里跑去,拼命爬了十几层楼梯,终于看见了单元门透进来的光亮。

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摔了出去。

我大喘着气,心有余悸地看向楼里。

地下室入口依旧黑洞洞的,悄声无息。

突然,身后响起了清脆的笑语:

「这下亲眼瞧见了,怕不怕?」

我转头,看到了九尾狐娇媚动人的脸。

电光火石之间,我忽然明白,这就是她之前说的困兽阵法。

地上十八层为塔,地下十八层对应地府十八层,而最下面一层,是炼狱第十九层。

她见我恍然,知晓我已然琢磨过来,又笑了起来:

「你比我想象中聪明多了。

「不过,也不够聪明。」

「你不该离开时续的保护范围,」她骤然瞬移到了我的面前,「你不该呀!」

说着,骤然伸出利爪,死死掐住了我的脖子,眼底尽是疯狂的偏执:

「不过没关系,只要你死了,他自然会发狂,会触怒天威,会引发轰顶五雷,谁都救不了他!

「到时候,十九层自然就是我的了!」

我完全无法呼吸,憋得脸红脖子粗,趁着她得意,猛地掏出黄符贴在了她脸上。

之前柳降尘说,这个符对时续这种鬼神没用,但对一般的鬼来说,足矣。

她瞬间吃痛,尖叫着捂住自己的脸,却一碰那黄符,便手和脸一起冒出缕缕青烟。

道符灼烧的面积越来越大,她痛得满地打滚,连连求饶。

我只冷眼旁观,静静地等着柳降尘过来。

我在道观里的书上看过,十九层炼狱的九尾狐与普通九尾狐不同,每一尾,都代表着一千个生魂,罪孽深重。

她拼命挣扎嚎叫,恶言诅咒,用尽了法术,见逃脱无望,索性利爪一挥,自断九尾,趁我愣神之际,猛地朝我天灵盖抓来。

我急急后退,却完全赶不上她的速度,没几步后背就抵住了墙。

而她张开血盆大口,一副将我吞吃入腹、玉石俱焚的架势。

但下一瞬,她猛地一震,一只手自她后心穿透到了胸前,滴滴答答向下淌着血。

掌心,还握着她跳动的心脏。

她不敢置信地低头,只看了一眼,便轰然倒在了地上。

身后,是眉目凌厉的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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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续苍白如纸的脸上,溅上了猩红的血滴,如点点红梅,落入苍茫皑皑,诡魅得近乎妖异。

鲜红的舌尖微微舔过利齿,他轻轻启唇:

「我只是在修养生息,不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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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观里,一片静默,只有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良久,时续缓缓开口:

「她应该告诉过你我所犯何罪。」

我看着他,摇头,笃定:「我只信你说的。」

他目色明明灭灭,半晌,喟叹一声:「我确实是第十九层炼狱的阎罗王。」

我低低应声:「嗯,我知道。」

「你不知道。

「炼狱十九层与前十八层地府都不同,只收罪孽深重之人。

「若要称主,更是罪重至极。」

他顿了顿,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杀过 9 个孩子,4 个 6 岁的,3 个 9 岁和 2 个 11 岁。」

42

「我十六岁那年,爹娘死于洪灾。

我虽勉强活了下来,却也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只能随着其他人离乡逃难。

到裕明村之时,已然奄奄一息。

是村长的女儿救了我。

她照顾我、鼓舞我,教我读书识字,为我缝制衣衫,在所有人嘲笑欺辱我时,站在我的身前。

可是后来,大旱三年,民不聊生。

为了求天神降雨,要献祭女子入海。

但因自古重男轻女至极,直至彼时,整个村里只有十个未嫁的女子。

而十五岁的她,是最大的那个。

其他九个,最年长者不足十一,便有人提议,为表诚意,除村长之女外,尽数沉海。

她为了救她们,假造了天象和卜卦,谶言只以及笄女子出嫁,用此拖延时间,让我连夜带着九个女孩子逃离。

可后来,我们还是被抓了回去。

我也是此时才知道,她已经被活祭,沉入海底。

而剩余的九个女子,要作为陪嫁,随葬服侍。

女孩子的母亲实在不忍,便趁着夜色悄悄将我们放走。

临行前,母亲们跪在地上求我,若是再被追上,宁愿杀了她们也不能活祭,否则灵魂将被封印海底,永世无法转生。

再次被追到了悬崖边后,我亲手将她们推了下去。

可崖底瀑布内,最终只活了我一个。」

言至于此,时续已经哽咽,满面痛色,再难说下去。

而我突然明白了那日灵堂中,九个牌位的由来。

默默良久,我问道:「可为什么,盖着红盖头的是你的牌位?」

「我换掉的。」

他闭了闭眼,神色隐忍,却掩饰不住内心的悔痛,「我没能保护好她,那便替她受囚。

「他们以为我是舍不得你才偷入灵堂,抓住我后,为了泄愤,将我挫骨扬灰,要我永困炼狱,却不知,我早已偷天换日。」

他忽然笑了,可眼底却透着痛恨的泪光:「他们钉住她的头颅手脚,沉棺入海,生人活祭,又擅自违背约定,随葬九女,却假惺惺地日日供奉,求她保佑村落安宁,人丁旺兴,凭什么?」

他咬牙切齿:「他们只配给我烧香,死后入我炼狱,代代赎罪,永世难偿。」

「可你不一样。」他望向我,「你一生良善,舍己为人,理应世世顺遂,荣华富贵。

「可是几百年了,十世轮回,却九世不得好死,没有一次活过 24 岁。」

他的眼泪缓缓滑落,目色痛楚而绝望:「这次再不能平安终老,你就永远无法转生了。

「所以我不得不来到阳间,亲自护你周全。」

他面色渐渐转为坚毅笃定:「我一定会护你周全。」

我听他说着这些,心里像被一双大手死死攥住,难过得要命。

良久,他声音嘶哑开口:

「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

我摇了摇头,深深吸气,却仍忍不住哽咽:

「这些年,你一定很辛苦吧?」

他微怔,随即轻轻摇头,眼底浮起薄薄的雾:「没有失去你苦。」

43

时续说只要我平安活过 24 岁,他就去转世投胎,来生再来找我。

可我总觉得,事情并不会如此简单。

否则为什么前九世不这么做,非要等走投无路的最后一次?

况且他之前一直说自己罪孽深重,永世难偿,现在却突然改了口,更让我心有疑虑。

不过他不想说,我便没有再追问,大不了时间一到,我魂消故里,他重掌炼狱,但至少到 24 岁之前,我们还有两年。

然而日子渐渐过去,他的魂灵也慢慢恢复如初,我却越发觉得不对劲起来。

他爱我入骨,这显而易见,相处点滴中,更是体贴入微,用尽心思,天天围着我打转。

可这幸福的表象下,我总隐隐有些不安。

直到那日,他和柳降尘压着声音起了争执,我才知道 24 岁的诅咒其实是无解的。

他当年为了放出我被封印在海底的灵魂,用自己的牌位换掉我的,代我被囚困,也代我受全村香火,以至于死后无法转世,成了炼狱十九层的阎王。

而我虽重获自由,却并未完全自由,活祭仪式刻在我灵魂中的烙印,加上姓名错位的供奉,促生了新的诅咒,让我每一世都注定死于活祭时的十五岁。

是他一直费尽心思地斡旋和保护,将我的寿命次次延长到了第二个本命年。

但却也仅止于此。

几百年来,他一次又一次地失望,直到这最后一世,完全绝望。

所以在他离开炼狱十九层之时,就已经决定用自己阎罗王的神格和这二百多年所有的功德,以命换命,护我渡劫。

过去并没有过此种先例,未必会有效,但我并没有拒绝。

因为我知道,我阻止不了他,如果易地而处,我也会这么做。

但其实,我答应他以命换命,是骗他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为我做得更多。

如果他死了,我也不会独活。

所以我私下去找了柳降尘,问他如何破解。

他们道观与冥界多有合作,自然不肯说,于是我拿出了杀手锏。

我告诉他,时续如果魂飞魄散,我立刻跟着殉情,死了之后,就变成厉鬼缠着他。

他听完冷笑一声,修长的指节轻轻抚过桃木剑,语色漫不经心:「不好意思,我不怕鬼。」

「我知道,但你那个宝贝媳妇儿怕。」

我孤注一掷,眉眼弯弯,「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我不是来拆散你们的,我是来加入这个家的。

「反正我下半辈子也没别的事儿干,有个消遣挺好。」

他眉目微沉,恨得牙痒:「景小云,你真狗。」

「谢谢夸奖。」我坦然接受,「所以现在要告诉我破解之法吗?」

他咬牙切齿:「要。」

44

柳降尘给了我两个方法。

一个是找到当年被他杀死的九个女孩子的转世,得到她们亲笔写下的谅解书,烧给断审神魂的泰山府君,他便可以离开炼狱投胎。

这样的话,即便是将神格和功德都渡给了我,也不影响他的来世,两全其美。

但之前他们做法尝试过,只找到了其中六人,另外三人却是无论如何都没有踪影。

而另一个办法,是在时续的灵位上,把我的名字和他的叠刻在一起,我们就能命格交缠,同生共死。

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当然全都要。

我毫不犹豫地去了小区底下的炼狱灵堂,在时续灵位的名字上面,刻下了我的名字:景云。

他耗尽灵脉替我续命。

我终其一生为他寻找谅解书。

这很公平。

但柳降尘说得没错,遗落三人的转世根本就找不到,阴阳册,生死簿里都没有他们这一世的痕迹。

两年很快过去,还有最后几个小时,时续的灵体已越来越弱,稀薄得像雾气,似乎风一吹就会散。

我疯魔一般寻找,一遍又一遍地在炼狱灵堂内启用寻人阵法,却只是徒劳。

正绝望之际,一个人悄声无息地出现了门口:

「嗨,听说你找我?」

45

我循声望去,正是失踪了很久的江明心。

她一袭红衣,英姿飒爽,只挑眉一笑,便明艳动人。

犹记得上次炼狱分开之后,我问过她,循环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要怎么帮她?

她只回了一句话:别问,知道得越少越好,等我回来。

如今她再次出现,已完全褪去了当年的青涩和稚嫩,气场强大得不像话。

但时间紧迫,她并没有多说,直接从兜里拿出了一个巴掌大的玉色瓷瓶:

「这里面是上古神兽烛九阴的血,可以回溯时间,帮你找到除我之外那两个人的转世。」

我来不及询问缘由,立刻将血倒进了寻人阵法之中。

可往日一幕幕略过,最终的结果,却是那两人在中间几世走了偏路,害人性命,为非作歹,最后因果轮回,魂飞魄散。

46

近在咫尺的希望,却带来了毁天灭地的绝望,我愣在那里,心神俱裂,久久难以回神。

可供桌上的香已经燃尽,时续的灵体也近乎透明,我知道,再无转圜余地。

我无力地跌坐在地上,泪如雨下。

没有时间了。

我没有时间了……

唯一的渺茫念头,就是盼望叠刻了名字的灵位,万万要起到作用。

我看着即将凐灭的香火,迅速地走到了时续面前,一边站定,一边掏出兜里的所有红线,用最快的速度系在我们俩的小指上。

但手抖得厉害,尝试了好几次才成功。

下一秒,香火烬灭,我闭上了眼睛。

47

寂静的灵堂,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有细细的噼啪裂纹声响了几响,又恢复了沉默。

我怔了怔,忽然意识到:我成功了!

可还没来得及开心,时续的灵体忽然迅速裂开了纹路,眼睁睁地消失在了我的眼前。

「时续!」

我心神俱裂,猛地扑过去,却扑了个空。

他不见了。

48

我无法置信,一遍又一遍地叫着他的名字。

但都没有回应。

他就这样消失了。

没有痕迹,没有道别,甚至没有说最后一句话。

我的整颗心都空了,茫茫然地看向四周,什么都没有了。

「小景。」江明心担心地叫我。

我迷茫地看向她,几乎神魂出窍,只剩躯壳。

就在此时,又是啪的一声,时续的灵位突然裂开,碎成了几片。

里面,掉出来了一张泛黄的纸。

江明心急急地走过去打开查看,忽而惊喜:

「小景,是谅解书!是九个人的母亲签字画押按过手印的谅解书!」

我几乎是扑到了她的面前,抢过黄纸迅速看了一遍。

真的是谅解书。

原来她们当初就考虑到了后事,怕杀童之孽影响时续转生,早将谅解书封存进了牌位。

只是牌位的木质太坚硬,又被高高供奉,一直没有人发现。

而我将自己的名字刻在上面时,让它有了裂缝,才慢慢破裂,让里面的谅解书掉了出来。

现在只要烧了它,时续就可以往生了。

我喜极而泣,眼泪簌簌下落:

「他可以转世了!他终于可以转世了!

「但他会去哪呢?我还能再见到他吗?」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谁说我转世了?」

我回头,看见了再次出现的时续,蒙了:「你,你没有转世?」

「没有。」

「那你刚刚……」

「我被送到月老那了。」他解释,「之前不是答应帮你疏通,让他帮你实现愿望吗?现在实现了,我被强制第一时间去还愿了,你说这人有多爱吃狗粮。」

我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实现什么了?」

他微微一笑,轻声重复我的生日愿望:

「希望我爱的时续,也会爱我。

「但是小景,我早在几百年前就说过爱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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