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的注意力落在他拎着的塑料袋里,全是啤酒。
……
「你们?」
他的声音特适合在雨天里听,能顺着雨丝冻到心底。
「我们俩都没带伞。」
刘荧大大方方地说着。
周取的眼眸瞥过我,和我的目光相撞了一秒还是两秒,我别过视线,他嗤笑了一声。
他收起伞,把伞递到了刘荧手里。
「呀,给我的吗?还是先给妹妹吧,她看起来比我要急。」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出来我比较急的,似乎是故意的一样。
这感觉让我有些别扭,下意识地去接,清冷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谁说要给她了?」
我的手僵在了半空。
我承认,是有那么一刹那,我尴尬到无地自容。
于是我想也没想就步入雨中,不想再和这两个人待在同一个空间。
雨比我想象中要大,顺着领口一股脑灌入,我狠狠地抖了一下。
可半路我又后悔,明明我有机会做得更得体。
这么弄,就像我在跟他赌气一样。
回到家我连打了几个喷嚏,没太当回事,结果感冒了。
晚上周取给我打过一个电话,我没接。
第二天到俱乐部,也学着他那样直直地无视他。
辅助把伞还给我了,听说我感冒,咋咋呼呼的声音整个训练室都听得见。
「对对对不起舟舟姐,我的错,我应该早点把伞还你的。」
「你没事吧?看起来脸色不太好,要不请个假?」
我摇摇头,低头整理俱乐部这几天的报表。
「周取昨天下午不是带伞回来的,他没给你?」
辅助似乎一问就问个没完了,我有些不耐烦,抬头,就和刚进训练室的周取对视了。
哪有人一大早起来就喝罐啤酒的。
他干脆站在门口,指节分明的手指捏着易拉罐,因为仰头的动作喉结滚动得特别明显。
黑色的眼瞳却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瞪视回去,他便松了松眉毛,转身回到位置。
好像是寒潮来袭,封起的窗户也止不住那丝凉意似的。
我有些顶不住,下午准备请假,桌子上的纸巾都快被我用完了,头还一阵阵疼。
一盒板蓝根突然丢到我桌前。
他今天穿了一身黑,衬得皮肤更加冷白,没什么神色地望着我,丢下药就走。
「……」
我吸了吸鼻子,没拿。
过了半个时辰,我的桌子突然被人敲了下。
他挺高的,一米八三,低着头看人,刘海略微遮住了点眼睛,睫毛垂下来时会在眼睑落下一片阴影。
只是此时他面无表情,像阎王。
「喝掉。」
马克杯移到我面前,冲泡好的板蓝根正升起袅袅的雾气。
「……」
我抿了抿嘴唇,视线落到他身上。
身前的人一点要离开的意思都没有,清清散散地与我对上眼睛。
他的阴影基本能将我拢住,今天就偏不愿放过我似的。
「昨天本来就是想送你回家的。」
「伞也是为你拿的。」
「你跑那么快,我根本就追不上你。」
我抬眼瞪他,他单薄的嗓音含了点哑,低头,认认真真地看我。
「生气了?」他低头轻轻地问。
一口气将桌上的板蓝根一饮而尽,淡淡的苦涩味残留在舌尖。
喝完了我才发现,这马克杯,就是他平常用的。
「不烫吗。」
他似乎笑了一下,弯腰取走我手里的马克杯,说给我喝药就是喝药,喝完药就走。
我盯着他的背影看,暗自懊恼刚刚一时间慌神,心脏就狼藉地如同过了一场兵荒马乱。
13
我爸妈已经好久没回国了,这次一股脑地寄了好多东西过来,还填错了地址。
填成了张星澈家。
我怀疑他俩就是闲得没事干使劲撮合我和他。
电话里,张星澈倒不咋介意,说晚上把东西带给我。
我应下来,刚挂电话,门口就传来清冷的人声。
「今晚有约了?」
……
今天周取出现在我面前的频率好像特别多。
「我要早点下班。」
我走到门口,身型修长的人倚着门框挡住我的去路。
「确实,我本来就想让你早点下班。」
他点点头,一点让的意思都没有。
「那你让……」
话没说完,面前人的脸孔就猛地放大。
他的眼睛真的很漂亮,纯正的黑色,像一汪深潭,总是引得人一不留神就跌进去,明明薄情得要命,却扬着最勾人的眼尾。
只是额头贴在一起,一两秒之后他就退开了。
皱着眉,不由分说地拉住我的手腕。
「自己额头有多烫自己不知道吗?」
我被他拉着走,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么凶的他我没见过。
我第一次坐他的车。
我以为职业选手的车,特别是像他这种身价的,会开更贵的才对。
结果是再普通不过的大众车,丢车流里肯定找不出来的那种。
车里如他风格一般简洁,一点多余的东西都没有。
他说我额头烫,我自己摸却感觉不到,坐到他车里,才忽然有点觉得身体烫得难受。
连带着脑子也混混沌沌起来。
我是有点晕车,再加上他开的急,好几个弯弄得我不太适应。
「你在开飞车?」
我问他,他瞥了我一眼。
「忍忍。」
「我好难受,周取,你开慢点。」
我仰着头,头靠着玻璃窗,道路一颠簸反导震得脑仁疼。
「别再超车了,你慢点行不行。」
「还不是你发烧了。」
身旁的人说起话来真的一点温度都没有。
「那你……」
我想说什么,猛然噎住。
「那不是因为你昨天没给我伞……」
我说得很小声,缩在车窗那,不知道他听到了没,反正他没反应。
医院离俱乐部也不远,他车位停地极其潦草,下车来扶我,我才发现我真有点头重脚轻。
「周取,你再帮我看看,我是不是又升温了?」
微凉的手掌贴了贴我的额头,我没忍住贪恋这份凉。
「……没有。」
「但你要是再蹭我,我就得考虑另一种方式给你降温了。」
「咦,什么?」
我脑袋没转过来,被他牵着往医院大厅里走。
人挺多的,我一直在纠结他刚刚说的降温方式,回过神来的时候,只剩下满目影影绰绰。
他不见了。
我有努力去找寻他的身影,可脑袋昏昏沉沉,不停地想着他得去哪了呢,忽地被人拉住了手腕。
落进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
「你刚刚去哪了,我找不到你,周取。」
「挂号。」
「你不能带着我去挂吗?」
我拽了拽他的袖子,他伸手将我刚刚睡在车上有些乱的碎发别到耳后。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
呼吸打在我的耳郭,清冷的声调让我醒神不少。
「你生病的时候真的很粘人,林舟舟。」
14
要打一针退烧针,还要再挂两小时的水。
我额头贴着退烧贴,倚着吊瓶仰头和小朋友一起看动画片的时候,他才拿着药回来。
「消炎药饭后吃,冲剂一日三次,别弄混了。」
他插着兜垂目,挡住了我追随动画片的视线。
「听到了没,小朋友?」
「……知道知道,你先让开。」
我拽着他的袖子把他往旁边拉,他不怎么满意地轻哼了声,在我身旁坐下。
动画片讲述了从反派手中救回同伴的故事,可惜播到一半就被人拿去遥控器换了台,我才回过神来身旁坐着一人,还是不太好惹的一人。
似乎是我感知到我的目光,他摁灭了手机,伸手贴了贴我的额头。
「别动,我看看烧退了没。」
「……」
他的指腹是温热的,动作比起他的神情来说,温柔太多了。
其实我刚刚注意到他在看什么视频了,应该是比赛的回放,虽然这两天是休息日,可回来之后他们就得参加更为重要的季后赛。
这种时间点还抽空带我来医院,我抿了抿嘴,心里某个地方像被人按了一下。
「谢谢了……周取。」
我的声音大概太过别扭,引得他勾唇笑了一下。
「谢我?少躲点我就好。」
……
其实我不是躲他,我只是怕有一天什么东西就打碎了。
我的梦也破碎了,一切幻想都结束了,就像是套了不知道谁的面具,在被他称为「女朋友」的皮囊之下,伪装而已。
15
回去的路上因为退烧,我脑袋也清醒不少。
晚高峰的车流拥挤,红绿灯斑斓的光映照在初雨后有些湿漉漉的地面上,晃晃悠悠的。
「药还记得怎么吃,嗯?」
身旁的人突然问我。
「消炎药饭后吃,冲剂一日三次,我又不是傻。」
我撇撇嘴。
「是,不傻,只是比较喜欢看小朋友看的动画片而已。」
面前的人眼睛看着路,嘴可没停下来嘲讽我。
「动画片是每个年龄段都能看的!」
「是是是,当然都能看。」
明明嘴里敷衍极了,可他还顺手抛了个东西给我。
装糖果的盒子,他什么时候买的。
「药很苦,别怪我没提醒你,小朋友喝完了药,嘴里还是含一个吧。」
「……」
我有些愤愤地撕开糖纸,草莓甜腻的味道一下在嘴里荡开。
是太甜了,弄的我心率不齐,往窗外看,一路的春色都染上薄红。
16
进小区的时候,远远地便望到一道再熟悉不过身影。
「张星澈。」
周取替我喊出了他的名字。
车子缓慢减速,男人眯着眼,而张星澈似乎也很快意识到车子里的我们俩,扬了扬眉。
「嗯,我妈寄了点东西给我,他顺路带过来。」
我想拉门把手,但突然发现车门锁了。
「他带过来?你们好像很亲密的样子。」
周取无动于衷,目光还停留在张星澈身上。
「他是你的什么?竹马吗?」
「是发小。周取,车门打不开。」
「他喜欢你?」
很简单的问题,但确实清清晰晰,他的眼睛盯着我看,往夕阳一点点染上绯色。
我下意识地摇头。
「不喜欢。」
「呵。」
不算很有兴味的笑,我腰就被他捞了一把,蓦然放大的精致脸庞让我恍神,直到他低下头吻我。
在车前的人可以一览无余地望进玻璃窗的情况下。
边吻我,边哑着嗓子在我耳边说话。
「我可不这么觉得。」
我今天穿的上衣款式很短,他的手能轻轻巧巧勾进我的衣边,腰际有陌生的温度,我受不住,朝后躲去。
腰上的手就忽而不安分,加大了力道。
不满似的。
他亲人的时候眼睛,和平时太不一样了。
像攸然绽开的妖异的花,满是欲望,勾得人心尖发颤,又像是靠近就会被锁住拖进的深渊,直直地全部包裹去。
我推他推不动,手捏成拳头捶了他胸口一下,他才松开我。
「周取!」
我喊他的名字,有些生气。
面前的人垂着眼睛看我,黑色的眼瞳,搅着混乱又疯狂的欲望,拉着我止不尽地坠。
「怎么?」
略有讽刺地勾起嘴角,他的话语慢慢凝上寒冰。
「舍不得他看见我亲你了?」
「不是因为这个!」
「……」
他好像,永远不能理解我的意思。
又偏执,又独断。
沉默了太久,空气也慢慢凝固下来,我头一次那么强硬地与他有些攻击性的眼神相撞,是他先别开了视线。
不想继续这样的尴尬,我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他也没有迟疑就开车走了。
17
黑色的车消失在视野之中,而我现在还不知道怎么面对刚刚目睹了全过程的人。
「今天真是糟透了,对吧?」
脸颊被什么冰凉的东西贴住了,原来是苏打水,我接过,喝了一口。
「看样子,你和你的男朋友相处得不太融洽。」
果然,张星澈这人从不会避讳这些事情。
东西有些多,他执意要帮我拿上楼。
瘦高的人在我身后跟着,我突然发现,我也有很多秘密很多事情,是再也不能跟他说的了。
「谢谢,放门口就行,麻烦你了。」
「哟,真不错,还跟我用上敬语了。」
依旧夹着笑意的嗓音,像夏天一样炽热。
「怎么,第一天认识我啊?」
「……」
他太了解我了,知道我为什么开心,为什么难过,知道我喜欢周取七年,无疾而终。
我大概在他面前有太多难堪了吧,他居然也能容忍的下去。
「你这表情就像是,快哭了一样。」
额头被人轻碰了一下,落入夜幕的城市却还未泯灭天光,他的眼睛很清澈,可以倒映出我。
「张星澈。」
「嗯?」
「你好好打比赛,今年拿个春冠,然后去一次 MSI 吧。」
「拿春冠可得干掉你的周取,你舍得?」
春季总冠军需要让进季后赛的十支队伍竞争,确实,他要是想拿春冠,就得淘汰周取的队伍。
其实张星澈打电竞这一路,我看得特别清楚,以前家里人不让他打,断了他的伙食,还是我偷偷跑去他青训的俱乐部塞给他旺旺雪饼吃的。
「我只是想看你拿一次冠军而已。」
他弯了弯腰,笑起来的时候,眉眼湿漉漉的像条大狗。
「唉,君要臣拿,那臣不得不拿了。」
「……」
东西还是让他给我搬进了家里,他蹲在地上跟我讲什么东西该干什么用,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妈特意嘱托他的,寄了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
因为这次 YN 是擦线进的季后赛,所以俱乐部没给他们放假,他待一会就得走。
临走前,他突然回身看我。
琥珀色的眼睛,廊道里的柔光偏渡了层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要是他让你不开心了,你就找我。」
「至少,对于我来说,我不会让你难过。」
18
季后赛开赛之际,天气也转暖起来。
周取的记忆依旧没有恢复的迹象,不过随着比赛场次的增多,他的状态也越来越好。
作为一只在联盟里备受期待的队伍,他们今年无疑也是要冲击春季总冠军的。
训练和赛程都安排的非常紧张,因为在春季赛积分第一,所以他们的赛程相对靠后,而要迎战的,就是一路斩过来的 YN。
这场比赛热度很高,开赛前也有一阵营销,比赛的结果很重要,因为双败赛制,输的一方要进败者组再打一轮。
直到来到场馆的休息室,一切都没什么问题。
队员的外设需要试调,我抱着周取的键盘走过过道的时候,却和另一个工作人员迎面撞上了。
而她的手上,端着只盖子没合好的保温杯。
几乎是滚烫的热水烧浇在皮肤上,我下意识地松开了手,键盘跌落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还伴随着女人的惊呼。
刘荧,她也在这。
「你怎么抱键盘的!」
她先我一步拿起地上的键盘,毫无疑问,键盘肯定是进水了,正顺着缝隙一股脑地往下泄。
「你不知道这是周取的键盘吗?你工作为什么这么不认真,这能是随随便便丢地上的吗?」
她的声音很大,引得有些人停下脚步观看。
「职业选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珍贵,所以作为他的助理,我求你别再给他添乱了好吗?」
她的话有些刺耳,却没什么问题。
键盘对职业选手来说太重要,不同的键盘手感差别都很多,就算是很细微的操作习惯,在赛场上都能被无限放大。
我的手抖了抖,发现刚刚被开水浇过的地方红得厉害。
明明这条过道,以前不会有人莫名其妙地端着热水走过的。
可那时候情况太紧急,我想不了那么多,队员们也都过来了,还有周取。
我不太想看他,特别是这么狼狈的时候。
其实,这几天,我们俩都没说过几句话。
我们俩闹掰了,这几乎俱乐部里每个人都知道了。
「我说,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女人突然抓住我的手腕,瞪视着我。
我盯着她画地精致的妆容,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不是不想辩解,是愧疚。
水泼向我的时候我要是没有下意识地松手,要是能把键盘护在怀里,就好了。
视线落在地板上那摊水迹,连手上那层痛感都慢慢消逝。
「又不是没有备用键盘。」
直到一道清冷的声线响起。
周取自我的身旁走过,看都没看我一眼。
19
后来对上 YN 的那场比赛,周取他们打输了。
屏幕上拼出 WINNER YN 的时候,我的脑海几乎是一瞬间映照地空白。
他们将要再打一轮比赛,如果再输了的话将无缘春季总冠军。
回去的路上,车子里的气氛有些沉闷。
输比赛心情不好是难免的,而且是这么重要的一场比赛。
刘荧在赛后,发了条微博。
「希望那些连一点小事都干不好的工作人员,不要留在我认为重要的人的身边。」
评论里,清一色地都是安慰刘姐,亦或是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手指一股脑划到评论的底步,难受的情绪还是拼命地将我拉扯。
窗外的光影连接成一条线,直到辅助小常拍了拍我的肩膀。
「舟舟姐,和你没关系,你别多想。」
我才发现我一直紧绷着身子,大概特别特别,狼狈吧。
……
这么一说好像到了季后赛,就如同到了夏天一样。
蝉鸣声渐响,晚风变得缠绻。
我们的工作区域和训练室划分开来了,这样如果不是特意去找队员,也不怎么会碰到。
其实我早该走了,可七八点的时候下了雨,没想到越下越大,我等到现在。
我蹭了蹭手上红色的痕迹,应该是烫伤了,那时候还不觉得,现在碰一下都疼。
我开始胡思乱想,是不是我没保护好他的键盘,确实也扰乱了他的方寸?
电梯叮地响了下,然后在我这个楼层停住。
走下来的人影,我再熟悉不过。
周取是周取,他就是有我一喊就心颤的名字。
就是一举一动裹挟进我一切的思绪。
我张了张嘴,到底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好。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我。
而后叹了口气,声音又哑又无奈。
「把手伸出来。」
「……」
冰凉的药膏抹上那片红痕,到底缓解了一些炽热的痛楚。
「准备忍着吗?林舟舟?」
「是不是觉得,一切都是你的错?」
「明明撞你的那个人,才是我要找她算账的人。」
「你又……」
雨声有些大了,以至于他柔下的声线,几乎不甘心地捱入雨中。
「哭什么。」
他不抽烟也不喝酒,身上的味道干净得不像个打游戏的人。
搂着我的时候,手插入我的发间,揉得又慢又温柔。
我紧紧攥着他衣服的帽子,大雨砸进窗沿。
「周取,你快点恢复记忆吧。」
「我真的受不了你这样,你这样……」
20
作为败者组,周取他们还有两场比赛要打。
而胜者组的 YN 已经提前锁定了春季赛总决赛的资格。
俱乐部的气氛这几天都很紧张,训练室敲击键盘的声响几乎没听过。
队伍的节奏已经在各大论坛上满天飞了。
几乎一点开话题,都是愤怒的责骂。
电子竞技就是这样,赢了选冠军皮肤,输了喷退役,特别是粉丝基础大的俱乐部,舆论混杂什么节奏都有。
运营这几天忙得昏头转向,我们也得帮忙。
好在队伍还是赢了一场比赛,再赢下一场,就能在周末的决赛对阵 YN。
联赛给了两天的休息时间,可没有人会把这时间用来「休息」。
我是看着周取他们刚从赛场回基地,又一个个打开电脑的。
说实话,到了这个地步,谁都不想输。
可眼见着疲态显上脸庞,尽管都是二十岁的少年人,也不定能这么扛。
有时候我在想,这对于他们来说,是不是太残忍了些。
不敢想象输掉比赛,无缘春冠,会迎来那些对他们抱着满心期待的粉丝怎样的失落。
周取的位置在楼梯口,他打游戏的时候左手的键盘一贯竖着,好像是玩射击游戏时留下的习惯,总是被队友调侃是「斜键仙」。
屏幕映得他皮肤更白,用苍白来说或许更合适,黑色的眼瞳一瞬不瞬地盯着屏幕,像是无端落于纸张的墨点。
却不输惊鸿。
其实我真正喜欢上周取那天,是他打比赛输了的那天。
好像是和对方互偷塔慢了几秒,己方的水晶先炸。
怎么说呢,那个画面,我就是忘不掉。
坐在椅子上的人,不肯走似的,手还放在鼠标上,还盯着电脑屏发呆。
那时的他,好像才刚满十八。
眼眶就红了,被摄像头拍得清清楚楚,那么浓重的遗憾啊,就像是要裹挟着人,被漫无目的的黑雾吞噬一样。
意难平又心疼。
洋洋洒洒的金纸片在对面的头顶降下,而那满场潮涌的欢呼,全部都不是属于那个孤独地站在赛场上,不肯走的少年。
不属于。
21
我是晚上十一点半离开俱乐部的,那时候训练室的灯还开着,职业选手大都会排位到一两点,本没什么。
可我第二天早上七点到训练室,周取他还在。
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电脑上显示的正在排队,大概是因着时间点和段位,他还没排到。
人倚着电竞椅,闭着眼睛。
清晨的薄光透过半拉的窗帘,一道光斑错落在他的眉心。
我抬手给他取消了排位,身后的人忽而晃了下。
「我又没睡着。」
轻蹙着眉,声音又哑又粘稠。
鼻音有些重。
「你通宵了?」
我问他,他漆黑的眼睛瞥向别处,睫毛稍于眼睑下落着一片阴影,像一池晃荡的夜。
好像还懵懵的,盯着我发了好一阵呆。
「你这状态,打游戏也打不起来了吧?」
我起身,他也跟着我走,走到一半又停住,拉我的手。
「你去哪?」
「周取。」
「嗯?」
「你的『取』有几画?」
他怔愣地看我,发尾翘起了点呆毛。
我叹了口气。
「我给你下碗面,你别乱动了。」
直到我拧开水龙头,身后的人才蹭到我旁边。
松了松眉毛,不服似的。
「我清醒着呢。」
可他知不知道,他连说话,都捱着股勾引人的尾音。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来上班?」
他接了点水泼在脸上,大抵是清醒了点了,抱着臂问我。
「中环路那边早晨老是堵车,而且我要是来晚,分析师就得跟我抢车位。」
「……」
我打了个蛋,金黄的蛋液随着筷子的搅动晃荡着。
他在我身旁看,他好像真挺高的,靠我近的时候能给我挡不少光。
我让他帮我打一会,他就从善如流地接过我的碗。
「林舟舟,我以前,到底对你怎么样?」
混着晨曦的光,他像是拼命地让自己的话语不经意一点,可手上粗暴的动作还是让他看起来有些急躁。
「对我……反正你拒绝我了。」
「我怎么可能会拒绝。」
碗扣在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一提到这件事,我的心总会被揪起来一样,好不容易建的防线一瞬间就变的无措,被他一句「我怎么可能会拒绝」打回原形。
想了想,或许光有鸡蛋还不够,我切了点西红柿放进去。
番茄鸡蛋面,我为数不多会做的主食了。
「周取,吃完饭,回房间睡一会吧。」
我坐到他对面,也不知道他听到没有,看他这阵势,大概是真挺饿的了。
一碗面被吃得干干净净,弄得我有些飘飘然。
「训练赛却还在下午呢,周取,教练不也是说过吗,过度的 rank 就是无效 rank。」
「后天才比赛,整理好精神状态也很重要,你说对不对,周取?」
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他一直盯着我看。
轻轻扬扬的光落在眼底,像忽而绽开的花。
「再喊一次我的名字,嗯?」
22
至了夏日,南方的雨似乎总下个不停。
决赛那天也是,尽管小雨菲菲,可观赛的人却早早排起了长队。
毕竟,对于参赛的两个队伍,争议性总是不听。
周取他们总算完成了一串二,自败者组又杀了回来。
将在决赛亲手报仇 YN。
其实,自开赛前,就有人将周取和张星澈做过对比。
毕竟都是炙手可热的选手,光转会费都动不动上千万,周取一路走来的传奇自然不少,而张星澈作为新生代最强劲的力量,也不容小觑。
到底是年轻的将军终成新王,还是旧王卫冕成功,开赛之前就炒足了热度。
每个人都想触碰到那个冠军的奖杯,那不仅代表着那张通往 MSI 的门票,或许对张星澈来说,也代表着能不能亲手开启一个新的时代。
舞台上的光效极其绚烂,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标志着比赛的开始。
解说的声音似乎从很旷远的地方传来,夜幕降临的时候,窗外有着星星点点的光。
电子竞技的魅力大概于此。
每一波精彩的团战,每一道丝滑的弧线,漂亮操作之下的喝彩,完美绕后的惊叹。
大概是有遗憾,有失落,有让二追三的意难平,可也有落后一万经济却没人愿意放弃的执着,有丝血翻盘带来的淋漓。
张星澈其实在开赛前发给过我一条消息。
他问我:
「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我盯着屏幕愣神,直到临他们要上场比赛了,我的手指还是没敲出几个字来。
好像很久以前,儿童时期做过那样的约定一样,趴着窗户的少年朝我笑,说我们结成联盟。
「我们要一直站在对方那边,永远永远。」
——好像是这么说的。
夜包裹进一片无暇的深黑。
只有明晃晃照着人间的月亮。
比赛打了很久很久,这五场都分外胶着,乃至到了决胜局,双方的神经还是紧绷的。
YN 让二追二,硬生生地将赛局拖到了决胜局。
其实这种情况,对周取他们很不好。
被连扳两局,此时不仅需要操作,有可能更需要的是心态了。
我坐在角落里看靠在椅背上的那个人,漆黑的眼睛垂着,手指正有意无意地划过座位的把手,渗红的指节无端地惹眼。
似乎感受到我的目光,他朝我看。
大概是停顿了一两秒。
别过视线,平静而慵懒。
可临上台前,他突然拽住了我的衣服,此时其他队员都往台上走着,他搂着我的腰抱了我一下。
呼吸喷洒在我的耳侧,炽热的触感转瞬即逝。
「比赛结束了等我下。」
「我有事跟你说。」
23
这场将近四十多分钟的比赛大概足以载入赛区的史册。
打到这个地步,每个人都不想输,屏幕上跳动的数字,走位,技能,所有人的精神都紧绷到了机智。
张星澈抢到了关键的大龙,周取被追时反身一换三。
连教练都惊叹,周取这把状态真的好。
最后那波团战打得惨烈,YN 的上单是个小将,到底没有周取找机会能力的成熟,强行被开之后得以让周取撕开一道口子。
好像是一瞬间的事,就打到敌方高地了。
虽然 YN 顽强抵抗,但到底已然穷途末路,水晶轰然炸裂的那一刻,标志着周取又拿到了他人生中一座总冠军的奖杯。
场馆里有喧闹的人生,人群在我周身嘈嘈杂杂,之后还有一段采访,我被喊过去一起整理队员的外设。
路过后台的时候,见到抱着键盘坐在一个箱子上的人。
不知道听谁说过的,电子竞技没有亚军。
他们只会看见金色礼花下相拥的人,不会看见那个坐在后台独自看着满眼喧闹的失意者。
「这场比赛打得真好,张星澈。」
我站到他面前,他就抬头望着我。
远方璀璨的星光落在他的眼底,吵闹而落寞,他轻轻地勾唇,掩下那一瞬间的失措。
他的脑袋,突然抵在了我身上。
我的身体大概太僵硬了,他很快松开我,张了张口,过了好半晌,只知道对我傻笑。
可你别笑了,别笑了。
「张星澈。」
「嗯?」
「张星澈是,划过我生命里一颗很亮的星。」
「只是星星吗?」
「是很亮的星。」
远处有人喊我的名字,如同将我拉回喧闹的现实。
只是他将我的手腕抓的很紧,特别紧。
「如果那天,我没带你去看他的比赛。」
「你会不会就是我的了,舟舟?」
远方有微风扬起,少年的眼睛好像太执着了。
我跟他说,张星澈,你太好了。
他凝视着我,我才发现他的眼尾有薄红,他从未这么失态过,他看我的时候那么无助。
「我太好了?」
「所以我太好了,你不要我吗?」
「……」
大概过了,挺久的吧,他慢慢地松了手。
笑了一下,跟平时一样,对我笑,抬手想摸我的头,又放下了。
我看着他拿起键盘朝着远处走去,那里有川流不息的人群,有满是喧闹的声响,我想,那是属于张星澈的,不该给我。
他属于光,不该在我面前落寞。
24
拿了一座奖杯回家,当然得好好庆祝。
一群人最后订的是烧烤店,等采访完了颁奖完了,其实已经到了很深的的夜。
恍若暗沉的黑,璀璨的星光却遍布大地。
江边的晚风能直吹到别墅里的烧烤摊。
其实我的心情不大好。
明明自家俱乐部赢了比赛该开心才对,可脑海中那个落寞的身影总挥之不去,他就像是突然出现而搅得我心情一团糟的罪魁祸首,弄得我心烦意乱。
以前,有不开心事的时候我总会和张星澈说,那张星澈呢,张星澈他会有难过的时候吗。
我不知道。
大抵是他在我面前笑了太久了。
我忘了他悲伤的样子,也习惯了他游刃有余的存在。
过了某个点的深夜,人大概就不会再困了,更何况江边的风另人清醒,老树晃着叶子,一眼望去那座城市不知疲倦般灯火通明。
我要了罐啤酒就趴着栏杆慢慢喝了,冰凉的水珠沿着罐壁淌下,夏天似乎已不知不觉地到来。
「怎么躲在这里?」
身旁有轻轻哑哑的声音响起,周取俯着身,离我有些近,或许太近了。
我头一次在他身上闻到酒味,淡淡的,没于含含糊糊的醉意,他的眼睛映着万家灯火。
偏他眼尾的痣妖艳,独抢走身后璀璨城市的风华。
「有点累了。」
我抬头,跟他说。
他眯了眯眼,黑色的眼瞳像一汪深潭。
靠近过来,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朝后退去,他堪堪停住了。
停住了,可连他缓缓上抬的睫毛都看得见,低哑的嗓音近地不能再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