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晏慎,我这百年究竟在执着什么?连你都抱着『为我好,我不该你喜欢你』的意思,要我亲手杀了你!」

晏慎看着这一切,这本是他想要看到的画面,却不知为何,心下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感受在呼啸。

这是他连突破境界、领悟剑意都不曾有过的一种情绪。

他望着我,坚定不移:「金意浓,你永远都是我的首徒。」

「我说,够了!我金意浓,也不是就这么没脸没皮,没有尊严的人。」

我从储物戒中拿出一把剑,剑中一条鲜红的血线贯穿剑身,是当时他为我量身打造的剑,也是逼着我去平澜峰的剑。

这把是他费尽心力打造的最适合我的剑,弱水剑是我最想要的剑。

但是这两把剑被放在我一起,随意的扔在了他的脚边。

两把好剑在地上相撞,金石之声叮铃。

弱水剑上的血流到另一把剑的血线上,被转瞬吞噬。

这是晏慎特意为我准备的,一把上好的杀人剑。

我以为他是希望我能杀伐果断,斩尽不平与劫难,可是我没想到,有一天他竟然会亲手让我杀了他。

「自玫樱入门至今已有三年,这三年我做了一切我能努力的事,做下了一系列我自己都觉得愚蠢至极的事。我曾多次对自己说,好不容易求来的月亮,我绝不会放手。」

「我清楚的知道,强求下去我可能会堕入心魔死于非命,但是在我心中一直以来,你是重于生命的。」

「晏慎,你带我入仙门百年,成了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人,最后却要我为自己杀了你。」

「可你若真想自尽,何来我反抗、挣扎的余地?你不就是想逼着我亲自在你的性命与我的未来之间选一个吗?」

泪水迷蒙住眼睛,我看着严重只剩模糊身形的晏慎,点点头:「晏慎,我学会了您教的最后一堂课,我会如您所愿。」

「您真是一个好师尊,完美的教会了我,强求一个本就没有心的人的心,是多么愚蠢。」

说罢我低头,转身离去。

一切都如晏慎所说,什么师徒、什么结侣大典,都是错误的,都是无谓的。

该醒悟了。

晏慎:

晏慎看着金意浓离去的背影,满是萧索与悲凉,他也心头发空。

他想,或许这就是难受的滋味。

可是他也不想这样的,他没有坏心。

这是他能做到的,让金意浓不再为他耽误仙途的唯一办法。

出现问题,解决问题,只要有方法,他就愿意一试。

他一直在寻求解决问题的方法。

让她杀他证道,是他确信可以解决这一切执念的快刀。

他看着金意浓沉醉于梦乡里,也想随他一起共赴美梦,可是他却始终做不到。

他缺失这样的能力,便没办法给金意浓一个足以对抗内心的未来。

美梦只是空中楼阁,不知何时就会倒塌,后果没人能承受的住。

可即使他做好了她会失望的准备,却依旧妄想她可以继续做他陪伴身侧的徒弟。

为什么,为什么金意浓看开了就一定要离开他?

从此安心做他的大徒弟不好吗?

她是他认定相伴永远的大徒弟,他从未想过失去她会怎样。

唯一欣慰的是,她已经可以独当一面。

能够独自杀掉妖王魔尊,便说明她有不需要他担心的实力。

暂时地失去她,以后也一定可以顶峰相见。

哪怕她不愿承认他,只要他知道,他们在同一片天空下存在着,便不算坏情况。

晏慎空茫的调动灵力修复自身。

他没有真下死手,金意浓亦一直抗拒,所以伤口尚不算严重。

金意浓那时说得对,蓬莱仙门还需要他,修真界和凡间界都需要他,他暂时还不能隐世闭关。

可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到一阵冰凉逸散开来。

这个感觉,与玫樱身死时,一模一样。

晏慎不敢置信的在怀中搜寻。

只见金意浓的那张简易魂片,逐渐黯淡,无法控制的感觉到魂片逐渐变得冰凉,魂力逸散。

他感觉到世界在旋转,他的肉身似乎只徒劳的企图抓住如逸散星光的魂力。

而恰在此时,景云对他的通讯玉简亮了起来。

「师尊敬启:仙门被破,死伤甚众,平澜叛徒李静廷被诛,玉和身死。揽月峰驻魂庭魂灯玫樱灯碎,师姐……灯熄。」

简短的字句,便将晏慎的一切妄想击碎。

晏慎失控一般,奔向金意浓离去的方向,显现出山岳崩塌的迹象。

他不相信,能够独自解决季酒、珩然的她,连三转玉梅境都没用便悄然死去。

这绝对不可能!

晏慎竭力的将神识全面铺开,甚至逼迫自己到晕眩。

方圆万里,被瞬间覆盖,搜寻那抹气息。

可是没有。

到处都没有金意浓的气息,哪怕蛛丝马迹。

怎么可能,这么短的时间里,便是死,也会留下痕迹。

可是万里都没有,她去了哪里?

她怎么可能离开万里?

他像个普通的、失去唯一亲人的人,无望徒劳却死也不放弃的搜寻着那毫无踪迹的人。

他渐渐冷静,对着只有蝉鸣鸟叫的密林说着:「金意浓你回来。若你不能平安,修不修练并无意义。如你回来,我可以一直留在这里保护你,我会为你寻来最好的延寿丹与驻颜丹,会做你想做的事……只要你回来。」

可是没有人应他。

最终,他依旧不相信金意浓真的会死。

他在所有搜寻都没有结果的情况下,回到了揽月峰,想要亲自看一看金意浓那盏熄灭的魂灯。

他没有管已经在收尾的大战,直奔摘星殿的驻魂庭。

路上却被久无存在感的三徒弟丽锦拦住。

她长久温顺驯服的脸上少有的显露尖锐。

从前,她只将自己藏在角落,尽量不被冷面师尊看见,如今却敢红着眼睛,带着哭腔的堵住明显脸色奇差的他。

「小五呢,师尊?小五去哪了!」

晏慎心中只有那盏灯,他根本没有听清眼前这个他名字都记不住的徒弟到底在说什么,只沉默且略显烦躁地想要绕开她。

可是,她竟然抓住了他的衣袖,阻碍了他直奔的方向。

他终于将注意力拉回来,看着眼前没什么印象的徒弟哭着瞪视诘问他:「师尊,小五是不是被大师姐杀害了?否则您为什么要在她死后逐她出师门,让她本就灭了的魂灯碎裂一地!」

晏慎满心暴风雨前的风暴,情绪处在爆炸边缘。

他看着撕扯不休的三徒弟,理解了当时东方容的嘴硬。

他冷静漠然地为金意浓脱罪:「不是,只是玫樱不配为徒。」

说完就拂开她,奔着驻魂庭而去。

老四赵谧这时才鹌鹑似的上前扶起丽锦。

他想要劝说丽锦,却被她一把推开。

丽锦对着晏慎背影喊道:「师尊,如果大师姐要杀的是我,或者二师兄、四师弟呢?您是不是依旧会毫不在意的给金意浓递刀毁尸,逐我们出师门?!反正,我们只是您收下来给大师姐取乐的!」

「是不是,只有金意浓才是您的徒弟?!」

景云这时已经忙完战场清理,赶回来便听见这话,吓得赶忙制止:「丽锦,说什么呢!」

晏慎已经很快进入摘星殿的脚步顿住,满心戾气横生,彻底压抑不住。

这戾气不纯粹是对丽锦,更是铡刀等候的困兽一般的焦躁。

他回身望过去,杀伐的眼神将满身孤勇的丽锦和景云吓得噤了声。

看着他们害怕的样子,晏慎清醒过来,到底是控制了情绪没有直接发泄。

「是,我从未认同你们是徒弟。」

他看着这三个他都没有多长时间相处的三个弟子,疑惑自己当年为何同意收徒。

如果没有收徒,他和金意浓或许根本不会走到这一步。

「我唯一的徒弟只有金意浓。」

「传下去,我门下弟子除金意浓以外,全部逐出师门。今日起,蓬莱仙门晏慎门下,唯大徒弟金意浓一人!」

说罢,他拿出弟子玉牒挨个抹去名字,转身步入驻魂庭,留下丽锦与赵谧抱在一起哀哀哭泣。

景云呆立当场,震撼于晏慎的无情冷酷。

丽锦反应过来后痛哭半天,哭后却坚定地站了起来。

「呜,这个破地方,老娘还不待了呢!老娘堂堂李家嫡出大小姐,天天受气来了,我就不信我不受气就不能自己练出来!」

给自己打完气后,便哭着拎起不知所措喊着「回家我爹知道我被师尊撵出来会揍死我的呜呜呜」的赵谧下了揽月峰。

而景云,却在悠悠一声叹息后,卸下了什么担子似的。

他最后对着晏慎所在的驻魂庭一拜:「景云,最后拜别晏慎真人。」,便洒脱离去。

整座揽月峰,独留驻魂庭中晏慎一人,寂然地看着一地碎灯中,唯一完好却熄灭的魂灯。

孤寂鳏寡。

景云:

景云是后面四个人里最早被收进来的。

他从进来的第一天就被金意浓挑衅欺负还被晏慎警告时,便清楚,这揽月峰真正让晏慎上心的,只有金意浓。

他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与性格偏激、处事极端的师姐和师尊相处,他尽力让自己平和,不掺和进去。

后来的师弟师妹们,他都曾或明示或暗示的告诫过他们,要忍耐、要识趣,不要妄图逾越边界。

那本就不是他们能触及的。

他们能拜进修真界最强之人揽月峰的门下,是一种幸运,也是一种不幸。

景云没想到,有一天晏慎会亲口告诉他,他的幸与不幸,都没有了。

就在各有各的境遇之时,天地突变。

所有人似乎都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他们,撕扯出什么东西来,只不过有的微末,有的稍大。

而晏慎,周身是近乎凝成实质的风暴漩涡。

晏慎抬起猩红的眼睛,感受着自己的力量被抽走。

他眼中平静下压着庆幸,释然地长舒一口气:「你果然,还活着。」

「可是,你在哪呢……」

没有人应答他,只有仿若末日来临无人可逃的景象,覆盖在穹庐之上,仿佛要碎了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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