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归一时

但门铃响起,前后脚进来的两个高个男人也只能是周唳久与他哥。

我一时都有点不知道要以什么表情面对他。

后爹在旁边跟我使眼色,笑呵呵地率先提起话题:「江临你再不来,我们小伊可就等着急了。」

我妈与周叔一道在旁边笑,后爹看了我好几眼,我站起来,先走到周江临面前:「江临哥。」

然后才敢看向落后两步的周唳久,扫了一眼他的脸我就掠过,没有与他对视,也不敢,点点头,叫了声「小九哥。」

我连他手上轻松吊着的钥匙串都看得清清楚楚,我知道他今天开的哪辆车,看见他衣服裤子又是随便搭的,我熟悉他的很多细节和生活习惯,但在这座令人窒息的漂亮房子里,又让人觉得陌生得不真实。

如果他今天没有过来,我可能还会顺着后爹的意第无数次凑到周江临面前。

我也才知道我的自以为是多么可笑,在后爹何全眼里,不管周江临如何讨厌我如何对我,只要人家没有结婚,或是没有带到父母面前的正牌女友,我都没有选择地必须要凑上去,我对他的「爱情」都必须要深情。

因为我得「孝顺」,得「知恩图报」,得「懂事」,我和我妈吃他用他多年,这是我该做的,这是我的价值。

投资的目的不就是回报么。

大理石圆桌,头顶的水晶灯亮得晃眼睛,我坐在周江临旁边。

周叔拍着周唳久的肩膀坐下,刚好在我正对的方向。

「小伊,等会吃完饭,带你江临哥到外边花园逛逛,聊聊天,你们年轻人就不爱和我们老年人待一块。」我没抬头,没去看他的示意,于是他隔着大饭桌叫到我。

我经常有种冲动,想要在这种场合摔下筷子掀了桌子转身走人。

本来我就这样烂了,还能更如何呢。

我深呼吸口气,转头看向身边一脸冷漠快溢出来的周江临,笑得很开心:「江临哥,你等会有空吗?」

他眼睑轻飘飘瞥过来一点,声音淡淡没有情绪,最后说:「我等会儿有会。」

我依旧笑着点点头:「好的,那你先忙你的正事,不着急的。」

还能怎么样呢,我机械地吃着饭,很多种坏情绪侵袭了我。

我还曾妄想过与周唳久如何如何,我哪里又配,一个没什么本事的拖油瓶,死皮赖脸拽着他哥的癞皮狗,可能在外人或是周唳久眼里,我是势利虚荣又不要脸的。

低头时看见自己光着的手臂,在一桌穿着简单 T 恤衬衫便服的人里,我的「精致」显得格格不入。

这种感觉就像浑身上下有千万只蚂蚁在爬,万种痒意,却挠不到根本。

……

让人浑身难受的晚餐终于结束,我甚至都有点感谢周江临对我的冷漠,甚至期望他能在这里再给我一巴掌,起码这样我会好过一些。

吃过饭,他们摆上了棋局,周江临进了安静的房间开会,我以为周唳久会立马离开,他路过我时我甚至看见他浅牛仔裤上面水磨面料的粗糙纹路。

他这个人似乎一直都这样,是他哥的反义词,听人闲聊,他哥连商务正装的纽扣都极为讲究。而他随意得很,甚至批发了一箱硬布牛仔裤,工作或是日常生活都穿着。

我希望他快些离开。

但他却在路过我时,扯了下我的手腕:「跟我出来一下。」

11

我没看别人,垂着视线跟周唳久出了大门。

他的要求我很少拒绝,似乎从来就是。他说的话我会听,会过脑子。好像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从中学时代他翻墙来给我送吃的,不耐烦却小心地给我处理膝盖的伤,冷着张脸拎着我的书包带子扯着我回家时起。

但我现在的自厌情绪着实达到了一个小高峰。

很烦。

周唳久从小花园中辟出来的石板小路穿过,秋天的氛围越来越重,风里都带着实打实的凉寒。

我拢了拢自己的肩膀,裙角扫过草叶,发出沙沙的细小声音。

周唳久终于停住脚步,回过头。

我靠着身后的一张小石桌,能感觉到他的视线放在我身上。

「冷?」

我摇了摇头,他站在挡风口,无风时好很多。

然后是安静。

良久,他才出声:「你真的很想嫁给我哥?」

我脑子里的一根弦突然绷紧,看向对面黑暗中的他。

远处屋里的灯光照不到这里,只有院墙上的亮光薄薄地打过来。

这便是何全最期望的事,也是我最想避开的事。

「说话。」他低低催促。

我忍不住自己口里的嘲讽:「怎么,你要帮我?」

看他皱起眉头,我又低头道歉:「对不起。」

「还是说,你后爸逼你嫁给我哥?」他似乎没在意我在说什么抑或是发脾气,淡淡补充。

眼前有些水雾朦胧,周唳久是唯一一个提出这种说法的,在周围几乎所有人眼中,都是我不要脸,死皮癞踹得像个狗皮膏药巴着周江临。

「周唳久,我有点想哭……但我化了妆还没带纸。」

他啧一声:「跟你说正事,你又矫情巴拉的。」

又说我,我直接扯过对面他的 T 恤下摆,低头使劲抹脸,也不管把自己的脸抹成个什么样子。

「对,就是我后爸。你哥那么有出息,我后爸的产业却在走下坡路,他白养我这么多年,我总得发挥点用处。」

他的身上总是热热的,带着暖意,靠近后,我就不想再撤开。

但我知道这里是哪,何全随便在任何一张南边的窗户都能看见我和周唳久的暧昧姿势。

有的时候我都想破罐破摔,但我不能把周唳久拉下水,让他沾上些莫须有的恶言和揣测。

我撤开步子,再次靠到身后的桌子。

「问你呢。」他的声音再次冷静地响起来。

我盯着他,心里又开始莫名其妙地冒泡泡,周唳久从来对我没好话没好脸,但每次我赖着他凑近他他都没有把我推开过,我看着他明显染上点颜色的 T 恤下摆,这个人怎么就那么好呢。

「乔伊。」

他突然叫我的大名,我立刻抬头看他欸了声。

他眉头皱着,脸很臭:「你想什么呢,我问你,你自己想不想嫁给我哥。」

我条件反射摇头:「不想。」

他盯着我,似乎在思考什么。

我想嫁给你,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但我将它堵在了嗓子眼,这实在是太自私的一句话。

「行,我知道了,你晚上住这?」他的视线扫了一眼身后的房屋。

「不想住这。」

「那就走,」他把手上的车钥匙抛给我:「去开车,我进去打个招呼。」

「我也去打个招呼。」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似乎是知道我在想什么,淡淡的表情居然柔和下来:「去开车。」

12

把车转好弯停下,便看见个高的周唳久从院墙边显露出来的身影。

他直接走到驾驶室,敲敲车窗让我下来。

等坐在副驾系好安全带,有些矫情的说法,要逃开这个压抑的牢笼,我就又莫名其妙地恢复情绪。

周唳久依旧表情淡淡,轻轻松松地开着车。

「你不相信我的技术?我也可以开车带你。」

他扯了扯嘴角:「得了,科二挂两次,科三挂三次,都不知道你怎么这么笨。」

我撇撇嘴,他那时在国外,我练车挂一次给他通告一次,他统共回了我两个句号。

「你不教我,那教练可凶了。」

上高架,车身汇入车流:「我更凶,你跟我学,更学不会。」

今晚的周唳久难得耐心,这种没有营养的话题他也都回复了我,手机在身侧膈了我一下,我想起一直忘问的事。

「你刚刚怎么跟他们说的,我想把手机关机,我感觉我妈或者我后爸等会又要给我打电话。」

把窗户按开一个缝,我看着窗外飞快划过的路灯和路人,声音放轻:「我很爱我妈,但我有时候又很埋怨她。我是她亲女儿,但她总是全副身心地依赖何全而不是我。包括顺着他的意,总让我去做一些我非常不喜欢的事情,乃至用情感绑架我。但这种绑架是我永远不能拒绝的,因为她是生我养我的人。有时候何全让她伤心委屈,我非常想劝她让他们分开好了,我长大成人这么大了,欠人的我会努力还清,我也会非常努力地让她后半辈子衣食无忧,甚至重新找一个脾气好一点的老头,我都赞同。」

我笑了一下:「你是不是根本听不懂我在讲什么,我也搞不懂我想表达什么。」

我将头搭在车边沿,让凉风吹着我的发顶。

「父母也是人,也会犯错,有脾气,有坏习惯,你不要把你妈想得太神圣,都是普通人而已。」

是啊,都是普通人,我妈执拗地要过这种委曲求全的生活,也可能本来就是她不想再担风险再辗转奔波。

我将视线转到他身上:「你刚刚到底怎么说的啊。」

他表情一丝一毫也没动:「用嘴巴说的。」

「你就跟我说一下呗。」

「说什么。」他淡淡反问。

一般这种情况,周唳久问几次都没说,那我再磨也都没结果。

我眨了眨眼睛:「小九,你今晚回车厂睡?我也想去。」

「想得美,你明天拍戏。」

我抬头,才发现这条路是越开越偏僻,往城外走。

……

「你真没有爱心。」

13

第二天在剧组,发现我妈何全一晚上都没联系我。

让我有些惴惴不安,又轻松许多。

A 组的女主演今天和男主演有一场吻戏,我的台本上也有标注。

我用手机拍了拍我的剧本,模糊周边,重点圈在吻戏两个字上。

发给周唳久一条含糊的消息。

「怎么办,今天有吻戏,我还从没拍过呢。」

有吻戏,但没说是我的吻戏,我笑眯眯地期待着周唳久的回复。

但那边两条都过了,手机对面的联系人都没有一点动静。

我又轰炸两条:「你接过吻吗。」

「给我传授点经验。」

但都要到我开拍,我都没收到他的回信。

这人,肯定又在忙。

周唳久不太爱玩手机,手机上除了我某次无聊时下的一个单机小游戏,其他的都是些必备的联络或功能软件,杂七杂八的各类娱乐类论坛性质的 app 是一个也没有,无聊时他更喜欢找点纪录片老剧或是某些奇奇怪怪的书看,更或者是学点莫名其妙的新技能。

不爱看手机,回消息也就非常慢。

我将手机递给姜姜,站到镜头里我该待的位置,开始第一遍的走戏。

几遍之后,正式开拍。

作为男主的妹妹,这场戏我得表现出我和他的亲昵,说着台词,我要挽上他的胳膊时。

但眼睛一抬,我觉得自己似乎眼花,站在片场背阴处左下角的不就是周唳久吗。

工作状态,我强迫自己收回,继续对完这场戏。

第一次这样难熬,但效果还行,没有重来。

导演一喊下一场,我就穿着戏服往角落跑,余光里一直有他,他一直在那边。

这会他正在和一个西装革履甚至喷了讲究香水的男人抽烟聊天。

我蹭过去,西装男看见我很淡定,朝他偏了偏头示意自己往那边去,周唳久被烟雾熏得眼睛微眯,点点头。

我看着周唳久灭掉手里的香烟,挺高兴地问他。

「你怎么在这里。」

他手指了指离开的西装男人:「人要来看对象,我和他一道,顺便过来看看。」

「你为什么不回我消息,每次都不回。」

他掏手机,皱眉:「别又矫情,你什么时候给我发消息了。」

「就刚刚啊。」

他低头翻手机,我凑过去看了看,通讯软件好些未读消息的红色数字提醒。

离得有些近,我晃脑袋时头上繁复的钗环装饰戳到了他的脸,他略抬了下下巴,单手控住我的后脑勺:「别乱摇。」

周唳久点进我的对话框,很快浏览完我发的消息,眼尾微抬,视线似乎在我的唇部轻踏而过,然后又是一句:「你有病?」

我可不爽:「我又怎么了。」

周唳久低头,飞速掠过别人发给他的消息,没避着我,但我还是偏开视线。

「你接过吻没。」我凑更近去问他。

他收起手机,放在后脑勺的手挪到我的前额推了下:「别烦人。」

我扯住他的袖口,视线放在他呈标准斜角的鼻梁上,上方投映出睫毛眨动的阴影,他小时候本来有点内双的意味,但年岁增长,眼皮褶皱似乎加深,看人时尤其明显:「小九啊,你就跟我说说呗,我又不会告诉别人。」

他不怎么在乎我叫他的称呼:「别磨,还吃不吃饭。」

「你是来找我吃饭的,你今天怎么这么有空。」我有些惊喜。

「吃不吃?」

「吃呀吃呀。」我摇了摇他的衣袖,带得他手臂轻晃。

14

周唳久今天开的是辆低调的黑色 SUV,我飞快换了套舒服的常服,连帽卫衣加运动裤运动鞋。

离开前姜姜看着我欲言又止,我笑着托了托她的下巴:「去外面吃饭低调点好,再说,以他那种直男癌审美,说不准他觉得我这样反而更好看。」

脱下厚重戏服出来,外面凉风穿进宽大的卫衣下摆,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然后后脑勺的帽子就被人从后面扣上了。

「你还没上车呢。」周唳久今天穿的是稍有些版型的白色衬衣,内里叠穿一件领口稍高的黑色打底衫,他几乎不穿这种精致版型搭配的衣服,所以今天一时见他,我很有些惊讶。他似乎从来都不是被禁锢的,衣服也不行。

但越这样,稍微带点严丝合缝肩腰线的衣服、要遮不遮的挡在喉结上的衣领,反而在他身上碰撞出本有的冷淡,且多添了几分明显的男人的性感。

我盯着他前两颗敞开的纽扣里露出来的黑色衣料,上方的明显的喉颈线条,凌厉乃至锋利。

「太冷了,小九啊,你去把车开到门口来吧,我不想再走路了。」我隔着帽檐与他说话。

「怎么不懒死你。」他边说边往外走。

我又很快跟上去,装作不经意地挽住他的胳膊:「冷死了冷死了,贴着走贴着走。」

「你不是要在那等?」他把我扯到马路沿墙一边。

「你一个去开车多孤单,我陪你说话。」

「你可闭嘴吧。」

周唳久今天开着辆不常开的黑色 SUV,似乎是老板谈事专用的稳重车型,车门没关严,后座坐着个年轻小姑娘,有些腼腆,穿着职业套装,但身边背的是书包,很年轻秀气。

我拉副驾驶门的手突然卡了下。

后座的小姑娘耳朵有点泛红,朝我和周唳久打了个招呼,视线在周唳久身上转了圈,周唳久淡淡点了点头随口应了两句,就上了驾驶座。

我关闭车门,低头系安全带。

多此一举地给自己戴上口罩,并不是在防备什么,而是想让自己的脸有一个保护层。可能也是做演艺行业的后遗症,莫名其妙地,口罩能带给我许多安全感。

我有点不想掌管面部表情,也不想带给周唳久或是后座的小姑娘任何误会,更不想再若无其事地调动气氛开启话题。

周唳久总说我矫情,我可能真的有点。

成长环境有些敏感,导致我现在也容易多思多想,在周唳久面前我总是随随便便开开心心,但离开他,我就挺沉默。

我还从来没有在周唳久身边见到过除我以外的比较亲近的女孩,也没见过他如此自然地将人留在他的车上,更没见过他甚至有点温柔地对个姑娘说话。

但其实我知道,这姑娘可能就是工作同事,周唳久顺带送个人请个饭再正常不过,他俩交往之间也没有任何暧昧的意味,周唳久也就是正常语气正常反应。

我都清楚明白得很,我在无理由的不开心,自找的。

但我就想借题发挥,摆出只有周唳久能看出来的不开心不高兴。

可能是恃宠而骄,毕竟从小到大,我只能在他一个人面前毫无理由地放下各种包袱负担,全身心地依赖。

也可能是想趁此把我和他的关系再往那个方向拉一点。

更有可能是我一直在周唳久面前笑闹赖皮,突然想发个小脾气。

15

周唳久把车开去了一家位置有点隐僻的私房菜馆,饭菜上桌,那个小姑娘还抱着平板在和他低声认真讨论。

我确实是饿了,拍了一天戏,为保持状态水都没喝两口。

但他俩确实又在谈正事,我不好打扰,自己一个人先吃又感觉实在不礼貌,于是将下巴磕在桌沿看着桌上的瓷盘以及氤氲的热气发呆。

「先吃饭。」周唳久的声音传过来,我没理他没看他,自顾拿起筷子给自己盛饭。

他们吃得挺快甚至有些敷衍,等我吃完他们早就已经在小声继续谈事情。

多是那姑娘在说,周唳久只点头,视线倒是一直放在平板屏幕上。

我看了他们一会。

然后静悄悄得起身离开了包间,戴上口罩帽子上了提前打好的车。

在半路,周唳久的电话追了过来:「去哪儿了。」

我用手指扣着膝盖上的裤子的布料:「回剧组。」

「怎么了?」

「生气。」

他像是叹了口气:「能不能讲点道理懂点事,多大了,嗯?」

「讲什么道理。」

「我跟人谈点事,你也要发个脾气。能不能让人省心,要我说,你比我姑家上幼儿园的小孩都不如。」

他今天心情似乎挺好的,居然这么有耐心地温和地跟我说话。

得寸进尺我在周唳久面前是演绎得淋漓尽致:「你忙完了吗。」

我听到清脆的打火机的声音,不要脸地继续说:「你可以过来安慰我,然后我就不生气了。」

「你听点话。」他吸烟时,吐字就不太清晰,声音在夜色中压得低,温温柔柔的。

「你很累吗。」我也放缓声音:「你今天……是专门来看我的?觉得我心情不好?」

他不明显地笑了声:「你还挺会想。」

稍带点凉意的初秋夜晚,周唳久罕见的耐心,也可能是疲惫,但仍在电话对面与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些没营养的话题,我感觉自己的心酸涨涨的。

司机师傅在前方提醒我下车:「到了?」他在对面问。

我边嗯嗯边下车,下车后左侧景观灌木旁一辆车突然闪了下前灯,后座的门打开,我后爸露出上半身带着惯常的笑朝我招了招手。

感觉全身的血液突然朝耳朵处沸腾而去,我顿了顿,对电话对面说:「我突然有点事,晚上回去打给你。」

坐在车后座,何全的旁边,在这边郊外,来往车辆很少,所以显得这一隅极其安静。

「何爸。」

他虽然笑着,但镜片后审视的目光却很尖锐:「我们今天过来看工厂,听你妈妈说你在这片拍戏,过来看看你。」

「何爸可以提前给我打电话,免得等这么久。」

他挥手让前座的司机下车:「听说你今天晚上是跟周家老二出去吃的饭,我也不着急,在这等会。」

「他就是路过,顺便吃个饭。」

他笑了下,身体后倾翘了翘腿:「以前哪,我就说,怎么周老大换女友还挺频繁,你也没哪里差,你们怎么就一直谈不上。现在,我才知道,感情你的心思是放在他弟弟身上。」

「何爸呢,怎么对你的你自己有数,我没有孩子,把你视如己出,也没有亏待过你。你有不高兴的、不舒服的可以提,小伊,我看你也不是个阳奉阴违的孩子,你说是吧。」他的声音很轻,响在我旁边,却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没有,周江临那样的人,谁不想嫁给他呢,只是我没本事,他看不上我。」

他哼哼笑了一声:「但是他弟看上你了。虽然老二从不掺和他们家他们公司的事情,但人也是周家人的宝贝,受重视的程度可能还胜于他哥,你倒是聪明,压了个大的。」

商品,我在他眼里的定位。

但他还以这种评头论足估量价格的口吻来谈周唳久,就让我非常不舒服。

「你想多了,何爸。周唳久什么样的人,你也不是不清楚,他爸妈都管不了他,他没把谁看在眼里过。我们以前是高中同学,所以沾了点朋友关系。」

何全又笑了下:「小伊啊,感觉你真的是长大了,何爸说一句,你回得头头是道。看来,你还挺在意他的么,我看他对你也不错。」

我闭了嘴,何全不是个好糊弄的人,确实是我着急了。

他轻轻抬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既然两情相悦,不容易,早点定下来,当个周太太,也好过你起早摸黑在圈子里忙忙碌碌啊。」

似乎是警告,也似乎是提出来的新要求。

「那我就回去给我们小伊准备嫁妆了。」他的眼睛眯缝着笑。

……

何全走后,我给我妈打了个电话。

她接得挺快,在对面亲亲热热的叫我的小名。

「妈,那天晚上在家里,周唳久走前,跟你们说了什么。」

「你说小九?」她顿了顿,似乎有点吞吞吐吐。

「小伊,妈妈问你个事情……你是在和小九谈对象吗?」

「没有,就是普通朋友。他那天晚上说什么了吗。」

我妈声音降低了些:「他也没说两句,就说小时候是他把你管大的,说你都成年了……如果你惹事他会帮你收尾,让我和你何爸不要管你太严格,不要限制你,多给你点自由。」

「他就说了这么两句,以前听他们说周家老二最叛逆不服管,你看他还对你挺好挺耐心,所以我和你何爸就觉得是不是你们私下里在处对象。有的时候,我们也不是想管你,就是想给你指些简单的路,让你以后过得舒服一点。你看,妈妈这两天都没有给你打电话问你,就是想多给你一些自由的空间,不想追着你让你烦。」

「妈你别说这些,我没这么觉得,不早了,你休息吧。」

她嗯了声,声音放得轻:「以后有什么事情,你都可以跟妈妈说的。」

「好,休息吧。」

16

我喜欢周唳久,喜欢与他相处,喜欢看他,喜欢他的所有一切。

他是我心里最干净温柔的净土。

但何全的插手,便让我有些想要避开他。

他的意思很明确,似乎是板上钉钉我和周唳久的关系,甚至让我们尽快定下来。

结合这段时间他比之以往更频繁地见我联系我催促我,再加上半年来他数次在家里宴请些老关系的大老板包括周唳久他们,私下小聚他的言谈间却都是公事。

我不得不怀疑他的公司是出了什么问题。

我算是他的一件商品,他得让我发挥价值,让他起码赚够本。

但若是因为我而把周唳久带进来,带入这种僵硬的利益关系,那我不知道以后要如何与他相处。

周唳久太好了,如果何全让我与他结婚,不管他对我有没有感情,我都怕他不拒绝。

跟我结婚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好处。商业化的关系,何全必定会狮子大开口,今后许多年何全不知要从他们家里吸多少血;他也从来没有表现出自己的私人感情,若是他对我有点意思,那便是将关系弄得尴尬,若是没那种意思,那我们就变成单纯的交易,以后再没有谈感情的机会。

那会是周唳久此生最大的牢笼。

周唳久回国这两年。我许久不见他,很想他,总是感情至上,自私地顺着自己的欲望赖着他,回避去思考这些问题,像是饮鸩止渴,隐蔽的、暗地里的、缓慢的,就自欺欺人地觉得毒药不会复发。

而真正到了做决定的时候,理智终于缓缓的占据上风。

回到酒店,我知道我还得给周唳久回电话,我也晓得他可能不太在意这些细节,但以往,我总会抓住这种机会与他说会话聊会天,特别还是晚上这种有点舒服平静的时间段。

但我为了抑制住自己那种强烈的想要拨给他电话听他声音的想法,把手机锁到了柜子里,便去洗漱,然后看明天的戏。

第二天早上,我不知自己是以何种心情打开手机的,期待还是害怕,但在意料之中,他并没有回给我。

我松了口气,也有压制不住的失落。

理智上,我知道我得离他远点,他很好,但我不能这样没脸没皮不断拖累他。但情感上,我舍不得他的。

之后的几天,没事我都将手机放在姜姜那里,情感有时候很强烈,我只能用物理手段压住内心欲望的兽。

终于要换拍摄地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我没有主动给周唳久打过电话发过信息,他问了两次,我说忙,便再没有回音。

这是我想要的结果,他自由自在就好,谁也不要束缚他。

但我心里却像是挖掉了一块肉,冷风酸涩疼痛堵进去,伤口无法愈合。

跟着剧组辗转去下一个拍摄地之前那晚,剧组组了个小聚,组内氛围表面上看起码非常和谐,一群年轻的漂亮男女一路笑闹。

我心情不是特别好,晚上喝得多。

姜姜扶着我出门,她过去开车时,我头疼得蹲在 ktv 门口用拳头敲脑袋。

陌生的气息靠近,我对这些总是敏感,是放到我们剧组试水的一个流量爱豆,那人还伸手捏住我的手腕,我动作很大地避开。

蹲着退了两步,小爱豆眼影打得亮晶晶的,在 ktv 门口的流光溢彩的灯光下显得很是好看。

「小乔姐,你喝多了吗,难受?」他蹲在我旁边问。

我看他后续没有过于不妥的举动,稍稍放松下警惕,迟钝地思考了下,毕竟一个剧组,我不能搞得难看或是大惊小怪。

我摇摇头:「站累了,蹲会。」

他笑起来:「那我陪你蹲会。」

「不用,我在等我的助理,你先走。」

他露出有点不好意思的笑:「刚刚导演那几趟车我没赶上,我的助理今天有事请假了,小乔姐,我可以搭你的顺风车吗?」

我的脑袋转得慢,这会乐于助人的良好习惯占据上风,愣愣的点点头:「可以的,没关系。」

他又笑,唇红齿白的漂亮男孩,我凑近看:「你这个睫毛是哪家买的,好自然啊。」

他顿了顿。

我拍手笑起来,后退开:「不会是自己长的吧,太厉害了,我就见过一个人,」我指指自己的眼睛:「他的眼睛长得特别好看,特别漂亮,睫毛长长的,眼珠黑黑的,有光……在里面。」

……那便是我那晚最后的记忆。

17

第二天早上在机场,是几个同剧组演员看我的眼神不太对劲时我头疼的脑袋才有些迟钝地反应过来。

我问姜姜有怎么了吗?

她咬着一边嘴唇,递给我平板。

脑袋发昏,上面的字看了半天我才看清楚:「宋应临与同剧组女演员街边夜会」,后面跟了个小小的「爆」字。

宋应临是流量,是火爆爱豆,这还是他电视剧初涉水,外界不可能不虎视眈眈。

词条上方挂着的照片,便是昏黄灯光下,我俩蹲在马路肩上,凑得极近,我和他都只有半张模糊侧脸。

媒体很会找角度,这样看着,像是在接吻。

我的心激烈地跳了两下,第一反应是找手机想跟周唳久打电话问问。

但我忍下来了,我的事,还是不要再和他扯上关系。

姜姜在我旁边瞪眼睛:「这些无良狗仔真不是东西,小伊姐你凑过去又退开都在我眼皮底下,我把车开过来扶你,你喝多了犯糊涂,还凑到我面前数我的眼睫毛呢,他们怎么不继续拍啊。」

我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现在说这些没用,我的问题,知道自己酒量不行还喝多。」

手机嗡嗡地振动起来,我有些紧张地捞过来,居然先是我妈。

「小伊啊。」

我闭眼嗯一声。

「在忙吗?」

「什么事。」

「就那个,早上那个新闻,我和你何爸看到了,他…他可能没转过弯,挺生气的,你什么时候有空,回来一趟可以吗?」

我低头看自己的指甲,有点想笑,想说你们给我的自由只能是特定的某个人的自由,但忍住了。

「我现在在剧组,任务排得挺着急,这周周末我看看能不能抽出时间来。」

她哦了两声,语气听着有些犹豫和不满意。

「那我挂了,妈,忙了,你注意身体。」

她嗯了声。

宋应临是火爆的爱豆,女友粉居多,他那边恨不得跟我再不相见,所以热条很快在两方协商下撤了下来。

但剧组氛围就有些尴尬,一些视线或轻或重地在我身上停留。

其实那天晚上之前我都不太认识宋应临这个人。

喝多了酒,我也不明白当时他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并且与我炒作,对他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所以我不太明白,他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但网上的事情暂且解决,私下里我却是要老老实实避开他。

不过我没想到,就在这风口浪尖,宋应临不怕死似的,我出片场,他也跟着要再次搭我的车回休息的酒店。

我拉着姜姜站在我旁边,与他隔开些距离:「可能不太方便……」

他这会卸了妆,口罩戴得松松垮垮只遮住下巴尖,脸色看起来苍白疲倦些,但也多了真实的少年棱角,闻言他眉头微皱:「因为那个新闻?」像是觉得很好笑似的,他笑起来:「我就是来找你解释这件事的。」

「放心,今天没有人来拍,即使拍了,他们也不敢放到网上去。」

我觉得他简直莫名其妙的,想直接告别离开,他又慢悠悠吐出一句话。

「我妈是钱雯,就是你知道的那个钱雯。这下你相信我们今天不会被拍了吧。」

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如果他真是那个大老板钱雯的儿子,那确实可以不担心。

他拢了拢自己的运动外套,自顾上了停在我们身边的车的后座。

「整个剧组我最喜欢你。」

刚上车我正喝水,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呛咳好几声。

他又慢悠悠补充:「别误会,不是男女之情的喜欢。只是那些其他演员,名气稍微次一点的,势利功利都写在眼睛里,围着导演制片转。而大牌一点的,又要天天被人捧着伺候着,看得我烦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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