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沈放离开,我站在霓虹闪烁的镜子前,才清醒了半分。
良久,我推开门。
入目便是柳柏清半蹲在门口担忧的样子。
我走过去扶他起来,然后从包里拿出了一个小盒子递过去:
「柏清,你跟阿姨说了吗,我真的不能收这个。」
「好好,你又这样。」
他面上也染了红,大概是被灌了太多酒。
「不是说好帮我应付妈妈的嘛,也不是让你真的嫁给我……再说了,让你嫁你又不会嫁……」
柳柏清渐渐脱力,大部分重量都被放在我身上。
他一手压着我,另一只手还自己去寻墙。
我没有错过那股檀香味道。
鼻尖萦绕的檀香味淡去,我才回头看了看。
果不其然,那个消失的背影正是沈放。
18
医院分配的「师父」是我导师的朋友。
所以入职第二天,我便跟着进了病房探望病人情况。
病床上躺着的女人似乎很是眼熟。
她额上的碎发垂下来,挡住了与那人相似的眉眼。
心里一惊,我正想过去确认病人姓名,却被师父唤了出去。
等我匆匆归来,发现在门边与师父交谈的人正是沈放。
「不要太过紧张,病人的凝血状态和生化指标都处于很正常的状态,是完全符合手术标准的。」
他微微低头,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像极了那年听老林唠叨的「好学生」模样。
「这是我徒弟姜医生,首都医大毕业的,术前有什么问题你直接找她就好了。」
沈放的眸子对上我。
「麻烦姜医生了。」
我颔首,向他伸出右手。
触及我的皮肤那一刹,沈放的指尖微颤,忙不迭地收回了手。
「无妨。」
师父转身拍了拍我的肩膀。
「这台手术明天你跟着我,提前了解了解病人的情况对你来说不是坏事。」
我谢过师父后,便转身跟随沈放进入了病房。
病床上躺着的女人也上了年岁,却依然看得出她年轻时也是个美人。
我走近开口:
「林阿姨,我是刘医生的助理小姜,您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都可以跟我说。」
她听见这话对我笑笑。
「谢谢小姜医生,我没有哪里不舒服,不麻烦你了。」
话虽如此,我却见她的目光落在胸前,便主动开了口:
「明天手术胸前要有创口,沈先生可能不太方便帮您,不然我来替您擦一擦?」
她似乎有些犹豫,我却接过沈放手里的温水盆,半推着把他赶了出去。
林阿姨很爱干净,哪怕只有一只手臂,也尽力地配合我的动作。
在我低头洗毛巾的时候,突然听见她在我背后开了口:
「你是好好吧。」
我手上动作一顿。
「我在小放钱包里看到过你。」
她叹了口气。
「实话说都是我耽误了你们,你们本科毕业的时候完全可以有机会——」
「妈——」
沈放恰好从门口进来,打断了她的话。
我挤干净毛巾递给沈放,然后伸手摸了摸林阿姨的手。
「林阿姨,你别想太多,好好手术。」
沈放手里端着盆,一言不发地跟在我身后。
直到我坐下,他才倒了水跟过来。
「麻烦了。」
「沈先生,这是我的工作。」
闻言沈放才侧了侧身,把检查单递给了我。
厚厚一沓的报告单,细细看完已是半小时以后。
「林阿姨的状况挺好的,明天是我师父主刀,不会出岔子的,你放轻松点,别太担心。」
「谢谢你。」
我别开眼。
「我说过啦,这是我的工作。」
「医生的工作可没有给病人擦身子。」
我转过身把报告单塞他怀里。
「晚上记得盯着点林阿姨的体温,有异常赶快给我打电话。」
身后是一声低沉的笑。
19
林阿姨的手术很成功。
但是有其他人闹了起来。
之前心内科接过一台手术,病人死在了手术台上。
故而事后再有手术成功,就会来闹。
帮忙疏散情绪激动的家属时,我被人捅了。
我看着那闪着光的银色正对着我而来,但我来不及寻求万全之策。
因为我身后是精疲力竭的师父,抱着小孩子的母亲,和重症垂危的病人。
他们任何一人都没有这个力气接下这一刀。
那把刀划过我的腰间,染红了我才穿上的白色大褂。
被打横抱起时我听到了熟悉的、近乎虔诚的呢喃。
面前的人熟悉又陌生。
他的下巴刚毅,下颌线分明流畅。
我眯着眼对他笑。
他在说什么呢。
似乎是:「好好,别丢下我。」
20
我没晕,我装的。
林阿姨手术前我的胃有点疼,没吃多少早饭。
正好有点低血糖。
那一刀并不深,我是看见沈放向我跑来才放心地倒下去。
我师父大概也知道我在装晕,留了沈放好好照顾我,还威胁他说我被伤得很严重,让他多跟我说话刺激我。
沈放握着我有点冰凉的手,在他温暖的掌心中慢慢摩挲。
像那年他逗我笑时划过我掌心的流苏。
见我迟迟不醒,他迟疑半天,才在我耳边把本科报考时林阿姨如何病倒,他如何照顾林阿姨的那段日子简单地讲了讲。
然后他叹了口气,半天没说话。
「后来啊,我遇上了一个很像你的人,她温柔漂亮又聪明,教我做高数的时候很温柔……」
我下意识屏住呼吸偷偷抬眼皮去看他,却见沈放挑眉冲我笑。
「不装啦,姜医生?」
我瘪着嘴问他:
「后来呢?」
他勾起唇。
「我们专业就不招女生。」
相顾一笑,相视无言。
这般温柔成熟的他跨越多年,和那年那个桀骜不驯的蓝毛重重叠叠。
我眼眶一湿,指尖却一凉。
一枚易拉罐拉环挂在我的无名指。
「当年我大概太差了,差到直接把丈母娘吓跑。」
他顿了顿,自嘲地摸了摸头。
「我现在还不知道姜阿姨为什么那样讨厌我,但我不会怕了。那年我原本是要报北京的,但我妈生病离不了人,又需要太多钱,我实在不愿——」
我举起右手示意:
「你得换个钻戒给我。」
他咧开嘴角,笑得跟当年一样傻。
「我创业成功,我妈手术顺利,下一个任务:攻破丈母娘——」
-全文完-
番外·小柳
1
好好和沈放重逢的第三个月,他们结婚了。
新婚那天我是伴郎,好好很漂亮。
她穿着白色婚纱盈盈浅笑,和我第一次遇见她一样。
我突然想起那年对好好说过的唯一一个谎。
我跟她说,她穿着校服短裙在窗边的样子很美,我第一次见她,她就这样穿。
但其实不是,我第一次见她,是在她六岁那年。
我们其实都知道,姜阿姨是好好爸爸的外室。
那年好好穿着白色裙子误入晚宴,那般活泼,吸引了很多小朋友的目光。
和公式化的淑女不一样,她肆意张扬,是我平淡无波岁月里浓墨重彩的存在。
我第一次勇敢地站起来牵住她的手。
「我要娶你当媳妇!」
她笑盈盈的,任由我拉着走出大厅。
直到没人,她才揪了揪我的衣袖。
「小哥哥,我不能做你媳妇呢,妈妈说当众不能让别人下不来台,所以我没有拒绝你,你快回去吧,不准哭哦。」
我心里觉得好笑,却又熨帖无比。
我们这帮人,哪有这样赤诚的存在。
我站在她身后看她蹦蹦跶跶远去的身影,一看就是十几年。
她支离破碎的初中我也有听说,原来姜阿姨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好好爸爸的妻子带着人找上门,她还以为一切都是爱情。
不知道那几年她如何度过。
后来重逢,她已经不记得我了,性子也变得高冷起来。
没关系,我记得。
我开始疏于画画,学习我本就不擅长的文化课知识。
做难到令人发指的奥数竞赛题,只为了听她温柔地讲解。
现在想来,有时还是会后悔。
沈放入侵般的靠近,给好好带来的不仅是青春的悸动。
随之而来的还有不好的名声。
如若当时我放任兄妹禁忌的传言流开,说不定好好现在已是我的妻子了。
但我舍不得。
她儿时已经历太多流言蜚语。
我舍不得。
2
后来我遇见了一个姑娘,她很温柔。
眉眼和好好有七八分相似,性子也活泼开朗。
年少的她来我工作室应聘模特,偶然看到了我曾经的画。
画中穿着校服的少女或喜或嗔,或哭或笑,生动无比。
她看着那画半晌才开口:
「她一定很重要。」
我垂下头,唇边溢出一个「嗯」。
「如果我是替身也可以,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你太苦了。」
我没有答应。
这样对她不公平,也亵渎了那段不为人知的暗恋。
我的教养不允许我做出这样的事情。
见她眼泪要掉下来,我伸手保证:
「如果我忘记她,我会去寻找另一半的。」
眼泪半掉不掉。
「那另一半可能是我吗?」
-番外·完-备案号:YXX1BLPwxgbtXDyzK6wUlp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