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鲁迅先生的话说就是,「虽间猥词,而其他佳处自在」。
佳处在什么地方呢?刻画世道人情的功力。
鲁迅对此给与了极高的评价,称「同时说部,无以上之」,当时的小说,就没有比它写得更好的。
世人对《金瓶梅》有个常见的误解,就是把它当成淫书,俗称小黄书。
如果对晚明文学做一些了解,你就会发现,那是个小黄书大爆发的年代,它们还有个更书面的名称,叫艳情小说,像《绣榻野史》、《玉娇李》,后来的《肉蒲团》等等,都属此类。
《金瓶梅》诞生于此时,真正出彩的地方,不在其更加地「香艳」,而是抛开污秽部分,仍然极有可观之处。
站在今天这个节点来看,《金瓶梅》不光是中国第一部由文人独立完成的小说,创设了许多世情小说写作的基本方法、范式,并且其所探索到的世情深度,也几乎可用空前绝后形容。
而笑笑生的那些写作技巧,由张竹坡等文人进一步总结、理论化,最后直接影响到曹雪芹《红楼梦》的创作实践
今天只说它的状写世情,究竟是好在哪呢?
我们不妨结合文本,举例说明。
小说的第一主角是西门庆,抛开死掉的不算,他一共娶了六房妻妾。
娶这么多妻妾,倒不是为了多生儿女,纯粹是这人喜欢俗世享乐。
老俗话说,娶妻娶贤,纳妾纳色。
妻已经有了,那么剩下的五房太太只管漂亮就行了。
西门庆显然不这么看。
比如他娶孟玉楼的时候,真正让她动心的倒不是她颜值多高,而是媒婆提到她丈夫早死,抛下一笔偌大家业。
娶了她,就等于实现一次资产重组。
一般媒婆给人说媒,虽难免夸大事实,也多是在才、德、貌等方面着力。
但你看这位薛嫂又是怎么说的:
(孟就是)南门外贩布杨家的正头娘子。手里有一份好钱。南京拔布床也有两张。四季衣服,插不下手去,也有四五只箱子。金镯银钏不消说,手里现银子也有上千两。好三梭布也有三二百筒。
说服一个人,要抓痛点,要逻辑自洽。
薛嫂上来讲的,全是一个字,钱!
又是丈夫是布商,又是不愁吃穿,嫁妆丰厚。
讲完了这些,最后才提起「这娘子不上二十五六岁,生的长挑身材,一表人物。打扮起来就是个灯人儿」,并及其生活情趣与才艺。
而事实证明,薛嫂是很懂西门庆的。
西门庆是个生意人,懂花钱,更懂赚钱,连结婚都很有投资眼光。
真正能够打动他的,还真就是孟玉楼的这些资产。
此外会谈月琴之类,只算是性情方面的加分项。
兰陵笑笑生对媒人的刻画非常生动,不光是写她「卖嘴」,更着意描写这个群体扭曲事实、误导对方、以及随机应变的功力。
这种功力,当然都是在长期的说媒生涯中磨练出来的。
比如这里她对西门庆说,孟玉楼「二十五六岁」年纪,见面后才知道,孟玉楼已经三十了,比西门庆还大两岁,比媒婆说的整整多了五岁。在古人看来这妥妥是大龄女中年,真要照实说恐怕大部分人转身就走了。
对这种随口扯谎,薛嫂不光没有感到脸红,待谎话戳破,她还继续诌道:「妻大两,黄金日日长;妻大三,黄金积如山」。
果真是到哪一步说哪一步的话,而决不会对之前的扯谎感到不好意思的。
薛嫂不光骗了西门庆,也骗了孟玉楼。
前此她向孟玉楼一方家属透露西门庆消息,说是西门府上「没个当家立纪的娘子」,言下之意,是要把玉楼娶做正房、主持家事的。
实际上此时西门庆已经有了吴月娘这个正妻,此前薛嫂跟西门庆牵线时,讲得也是要纳妾。二人心里水儿清,却并不对人家说出真相。待西、孟二人见面时,西门庆还故意误导人,参与薛嫂的共谋,说「小人妻亡已久,欲娶娘子管理家事」。
同样是说瞎话,西门庆更高明更狠毒,又与薛嫂颇不相同。
他的发妻确实是很早就死了,他也确实是准备打算娶妻、拆开了看,都不像是瞎话。
但他早就在发妻身故后娶了吴月娘,那么「妻」显然是在的。现下月娘主理家政,哪有你孟玉楼的发挥空间?
笑笑生刻画人物经常是这样,他并不跳出来评判,而是通过前后矛盾、表里矛盾,让读者自己体会其间的微妙。这就是鲁迅说的:
或刻露而尽相,或幽伏而含讥,或一时并写两面,使之相形。
孟玉楼听完西门庆给画的饼,果然高高兴兴且意志坚定地嫁过去了。
不光如此,刚刚过门没多久,因为要给闺女准备嫁妆,孟玉楼那张极珍贵极爱惜的「南京描金彩漆拔布床」,也被西门强征为陪送品。
古代女人之身体不由自主,私人财产不受保护,实在令人感叹。
毛主席评价金瓶梅,说哪都好,唯一瑕疵是不尊重女性。
实际上笑笑生能客观写出封建社会里女性的难处,本就是悲悯之心蕴含其间了。
金圣叹评价水浒之好,好在使文不相犯、不重复。
不光不相犯不重复,有时竟故意起犯笔,相当于打只狼敲钟,切换到困难模式,再由一样情境写出两种气象来。
比如武松打虎,李逵又打虎,潘金莲偷情潘巧云又偷情,不唯不避之,还故意去雷同,然后再另出心裁,化解其雷同之隐忧,显出自己的腾挪笔法。都是这一路。
其实这手功夫,兰陵笑笑生也有,甚至可以说更加炉火纯青。
比如写娶寡妇,西门庆就娶了好几次寡妇。其中李瓶儿在身世和经历方面,便有许多和玉楼相类似的地方:
都是死了丈夫,都是颇有资财的富婆,都面对着本家亲戚惦记其财产的威胁。
这就是故意起犯笔。
基于此「相犯」的处境,笑笑生却能写出两种完全不同的局面。
对孟玉楼,西门庆的娶亲计划有薛嫂指路,先找到最尊最近的亲人——孟玉楼亡夫的亲姑姑,用钱财买通,作为内应,然后由杨姑姑去压其他有异议的亲戚。
你反对这门亲事?那先过老太太这一关。
加上孟玉楼对西门庆非常满意,乐于嫁给他,如此里外两边使劲,连人带财顺利娶过门。
同样是寡妇待嫁,对李瓶儿却是另一种写法。
首先瓶儿与西门庆本就有染,其丈夫跟兄弟之间,更是存在财产纠纷。
西门庆如果在瓶儿为丈夫服孝期间娶她过门,邻居街坊会怎么议论。
一个花子虚就死于财产纠纷,他西门庆又当如何应对那些虎狼亲戚。
孟玉楼面对的矛盾,在娶李瓶儿时更加复杂、更加激化。
也是由此,娶这位寡妇的道路就更加曲折。
比如中间有吴月娘的反对,有西门庆横遭官司跑路,又在二人未晚婚的空档期,杀进一出 「李瓶儿招赘蒋竹山」的大戏,更见出人情的凉薄与势力,以及西门庆李瓶儿二人之间的猜度与嫌隙。
同样的寡妇再嫁同样的嫁给西门,却能写一个人是一个人互不相犯,笑笑生却游刃有余,千人千样如在眼前,诚可谓「以无厚入有间」了。
在蒋竹山的插曲里,他顺手还写活了一个庸医,并写出娶富婆之困难,与前番西门庆娶孟玉楼相对照,反衬西门庆的机深诡谲,能耐过人。一笔当多笔用,也是笑笑生的常见手段。
蒋竹山这段是怎么个事呢。
西门庆先是不急娶,后来摊上官司跑路,就把瓶儿给冷落了。
见这段姻缘无望,李瓶儿思念成疾,此时来了个穷郎中蒋竹山,由看病结识李瓶儿,最终成婚——世事本来参差,笑笑生错落写出来,故而花团锦簇,煞是好看。
西门庆没有吃下的这笔投资,蒋竹山能不能呢?
由于本来就是男方入赘,花家人不好说什么。
蒋竹山也趁此发迹,鸟枪换炮,装备一新,过去看病走路去,现在得意洋洋买了个驴骑。
不光如此,在瓶儿资助之下,他还开起了生药铺,一时之间,志得意满。
但这并不代表,一个人凭侥幸,就能轻松成功了。
蒋竹山不能在身体上满足她,瓶儿便不耐烦,骂他是 「中看不中吃镴枪头」。蒋竹山这才发现,入赘也是门学问,自己显然缺乏天赋。那只能低头做人。
但赘婿也不是低头忍让就能做牢靠的。
待西门庆的事儿平了,回来了,发现连人带财,被一寒酸郎中叼走,他还敢开生药铺,跟自己同台竞争。
好家伙动我的女人还不完,还抢我的生意!
蒋竹山本事不大,倒是连触了西门庆两处逆鳞。那他能答应嘛。
西门庆略施小计,请几个流氓栽赃,蒋竹山便掉了半条命,又吃官司又挨打,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此正见娶富婆之难,见世情之险恶,见西门庆之诡谲与致富之必然性,并跟西门庆前番成功迎娶孟玉楼作对照也。
家庭和婚姻,只是西门庆生活的一个侧面。作为清河巨贾,要挣钱要享乐,要结交各色人等摆平各种问题,因此西门庆周围就存在着一个寄生群体,俗谓帮闲。
绣像本《金瓶梅》开篇便是西门庆结义,那一帮弟兄,便是靠他吃他的帮闲。吴月娘见丈夫只是漫使钱财,跟人鬼混,觉得吃了亏,就劝他不要跟这帮朋友来往。
殊不知正是通过这些人,西门庆把触手伸进各类社会的边边角角,总能迅速掌握各类时新情报,并在吃时玩时前来助兴,极大地丰富了西门大官人的精神文化生活。
吴月娘不懂这些,只看到眼前实利,说只怕将来也是别人指靠你时多,你靠别人时少。而一向心计深沉的西门庆也只是淡淡一笑,说:要是能长久被人靠着,却不是更好。
层次不同,人家连解释都不屑的。
对这些帮闲,这种并不名誉正当的生活,笑笑生也并不鄙视其卑下,或以为脏污琐碎不值当说。
他依然饶有兴味,平等地讲述这些卑琐的小人物的喜怒哀愁。
比如既然是帮闲,靠寄生别人而活,肯定会有短缺银两的时候,乃至于要借钱——
世界上大约没有几件事比借钱更难,更能在其过程里看出人情冷暖的。兹以一段借钱情节举例,跟大家分享一下金瓶梅的妙处。
也让大家看看:心理高手,都是怎么拿捏人性的。
前情提要是,西门庆有个帮闲,叫吴典恩,在家里做伙计。
因为西门庆提携,吴典恩跟着来保,到东京太师府送礼。蔡太师寻思,这西门庆一直都很识趣,送财送礼,不能让他白忙活啊,就给他封了官。来保也跟着捡了个官。
太师看到吴典恩模样周正,问说后面跪的,又是谁啊?
没等来保搭腔,吴典恩见杆就爬,谎称自己是西门庆舅子。
蔡太师说,既是舅子,就给你个清河县驿丞吧!
一个西门府上帮忙的伙计,就这么平步青云,成了驿丞。
加官进爵,本来喜事一件,但也有麻烦处:制备各样行头,同僚间迎来送往,都得花钱啊。
吴典恩区区一个伙计,帮闲出身。帮闲里也不是最出色的。
他哪来的钱?
千寻思万寻思,他找到了西门庆身边头号帮闲:应伯爵。
吴典恩希望应二哥帮他出出主意,打西门庆这儿,借来个七八十两银子。当然这忙不白帮,事成之后,许十两银子重谢。
这什么概念呢?西门府上买个年轻丫鬟,也不过六两多银钱。吴典恩给应伯爵准备的抽水就高达十两。
问题是,他满共也就打算借个七八十两。
借钱不要利钱吗?又还本又还利,怎么应伯爵几句话就值当这么高的抽水?
其实道理也非常简单,就是这位爷,恐怕压根也就没怎么打算还钱。
帮闲嘛,过一天算一天,到时还不上到时说。
应伯爵何等聪明,当下就看穿了吴典恩的小九九。
他做的,比吴典恩更绝。
本着帮闲不欺负帮闲的主旨,应伯爵干脆挑明,把一肚子坏水儿,直接袒露给好兄弟:
吴二哥,单借出这七八十两银子来,也不好勾使。依我,取笔来写上一百两。恒是看我面,不要你利钱,你且得手使了。到明日做了官,慢慢陆续还他也不迟。俗语说得好:借米下得锅,讨米下不得锅。哄了一日是两晌。
应伯爵这话,有三层意思。
第一层,这事儿我应承下来了。并且不借则已,要借就多借。别抠抠搜搜。我料你七八十两也不够花,干脆一百两。那给我十两抽水,你还剩九十两,足够超出预期了。
第二层,我来作保,料定能说服西门庆(显得我应二哥,在西门这儿说得上话)。
并且,这十两银钱,我不白拿你的。管保他连利钱都不要你。
那你省下的利钱,都已经比我这抽水还多。四舍五入等于白拿。
第三层,别以为我看不透你小子的想法。钱借了再说,哄了一日是两晌。
既是不要利钱,他西门庆又不缺这百两银钱,啥时候还,要不要还,那还不是凭你的意?
实际上,一直到西门庆死,吴典恩也没有还这笔钱。
而且看名字,大家应该也能猜出,这老哥不是什么好鸟。吴典恩,是一点恩情人家都不记念的。
后面西门死后,他还恩将仇报,试图诬陷吴月娘勾引小厮,想趁机敲诈一笔。
用耿彦波的话说,一看这个家伙,(他喵的)表面挺老实的(蔡太师都说长得好),一肚子鬼水这小子。
应伯爵说完,吴典恩什么反应呢?书中写道:
吴典恩听了,谢了又谢。
论帮闲,还得是你应伯爵。合该你白嚼啊。白吃白喝也靠本事。
应承下来,二人便去登门拜访。
赶上西门庆也是好事成双,生子加官,喜气洋洋。这会儿正在那试装备呢。
应伯爵先不提借钱的事儿,只是顺着西门,扯闲篇。
西门庆说,你们看我这条带子好不好啊。应伯爵就哎呀还得是哥,眼光太高,社会关系也是蛮广泛哒!这带子一看,(开始装内行),这犀角带是水犀角,不是旱犀角,旱的不值钱,水的无价之宝。哥这罕物儿,情是哪来的?
西门庆喜气洋洋,说王招宣府里弄来的,人要一百两,被我七十两拿下。
七十两,得,入港了。
应伯爵开始发挥:
难得这等宽样好看。哥,你到明日系出去,甚是霍绰。就是你同僚间,见了也爱。
带子真不错,穿带出去,有面儿!
既然说到面子,话锋一转,你同僚看了也羡慕。
从衣冠说到面子,从面子说到同僚,从同僚再往下一步——该说什么了?
不用说。接着夸,让他自己说。
人都是有同理心的,关键是在合适的情境里激发出来。
西门庆也是一样,他很有心计,也可以很大方。
自己这么体面,因为受自己提携,马上要从伙计变成驿丞的吴典恩,此刻就在一旁站着,赔笑着。
那西门庆就好意思光自己有面儿,对这位「十弟兄」之一的故人不闻不问?
西门庆果然张口了:
西门庆便向吴主管问道:你的文书下了不曾?
不怕你问,怕的就是你装傻。
应伯爵一看,机会来了:
吴二哥正为要下文书,今日巴巴的央我来激烦你,
就像鲁肃讨荆州一样,正主儿不说话,扮可怜就完了,全让帮腔的说。
人家吴二哥,现在也是正发愁呢。愁得无路去,所以央告我,让我过来激烦你:
蒙你照顾,他往东京押生辰担,虽是太师与了他这个前程,就是你抬举他一般。
他吴典恩现今成了官身,但追根溯源,岂是他有这个能耐?有这个面子?说是太师给的前程,说到底,还是得托你的福。
你才是他的恩人啊。
话说得入情理,又极大地满足了西门庆的自尊心。要求人先抬人。应伯爵太懂了:
也是他各人造化。说不得一品九品都是朝廷臣子。
他是驿丞,你是理刑副千户。官职虽然有大小,但是从山东籍贯的角度来说,你俩同朝为官,都是有编制的人。
用国权儿的话说,没问题啊强哥,道儿上的路,一起走。
但他告我说,如今上任,见官摆酒,并治衣服之类,共要许多银子使,那处活变去!
这话有两层意思。
第一层,他跟你一样,刚刚上任,各处用度花销,你要花,他自然也免不了。设身处地,就容易共情,属于正事正办要用的钱。
第二层,老话说救急不救穷,他现今做了官,这是一笔急开销。救急而已啦。还承你情。
以后做官,你还愁找不到用到他的地方?
一客不烦二主,没奈何,哥看我面,有银子借与他几两,率性周济了这些事儿。
一客不烦二主,既然是你抬举他,做了这驿丞,索性当好人做到底!
再一个,哥也卖我个面子,他承你情,我也承你情。
「有银子借与他几两」,话说得轻飘飘,好像这笔小布施对庆子来说都不算事儿一样。
实际上咱们知道,他要借的是一百两,已经不算是小数目了。
当然,对庆子来说,也不至于借不起。
还是看有没有借的必要。
庆子很慷慨,包个李桂姐,去不去的,一个月都是二十两的开销。不过在生意上,也一向是懂算计的。
应伯爵很是了解他这种「慷慨又会算计」的个性:
他到明日做上官,就衔环结草,也不敢忘了哥大恩!休说他旧在哥门下出入,就是外京外府官吏,哥也不知道拔济了多少。不然,你叫他哪里区处去?
再次重申,这是一笔「非常有潜力的投资」。
你现在不是借钱给帮闲吴典恩,而是借钱给即将走马上任的官员吴典恩。
你不是借钱给普通的即将走马上任的官员吴典恩,而是借钱给原本就有旧恩的故交吴典恩!
你既然一向不吝于打点官员,既然你的事业也需要这种社会关系,摆在面前的关系,又不费力,怎么能草草放过呢?
讲完理后,笔锋逆转,从新讲情:
不然,你叫他哪里区处去?
舍了你西门哥,哪个救苦救难的菩萨,能帮他、肯帮他呢。
话说到这份儿上,西门庆也没什么可推脱,并且也乐于成人之美了。
应伯爵旋即趁热打铁:
因说道:吴二哥你拿出那个符儿来,与你大官人瞧。
赶紧上借据。
西门庆一看,果然利利索索答应,还顺笔把利钱给摸了,说道:
有应哥作保,利钱不要了。
下面咱从头说: 一个没什么进项的混子,找酒肉朋友,借 100 两银子,这事儿有多难?
当日武大郎,县门前楼,租的整栋旺铺,两层四间,外搭两个院落,也不过花了十几两银钱。
应伯爵一番利害陈述,就这么从生意人西门庆手里,借走了白银 100 两,还不要银钱。
让我们再完整复习一下,鲁迅先生对金瓶梅的评价:
作者之于世情,盖诚极洞达,凡所形容,或条畅,或曲折,或刻露而尽相,或幽伏而含讥,或一时并写两面,使之相形,变幻之情,随在显见,同时说部,无以上之。
最后多说几句,世人对文学作品,特别是中国古典文学作品,往往存在两个很大的误解。
第一个,误解以为文人不通世情。
实际上不通世情的人,压根写不了好文。当然,写点爽文糊弄一下,还是可以的。但写好文,必然深通世情。
即近世小说,一大致命败笔,就在于作者非深通世情之人,硬写儒林这种需要深通世情的题材,最后只好借着西人流浪小说的外衣,靠插科打诨卖弄才情,掩盖主旨识见层面的贫乏。
第二个,误以为小说乃无用之学。
哪怕从「糟践祖宗玩意儿」角度切入,散朴为器,剖析一部优秀文学作品,也不至于一无所见。
如《金瓶梅》、《红楼梦》诸世情小说,其中颇多生存智慧,令人嘲之骂人,笑之晾之,可以观世情变化,做人的心性道理,也可以以为镜鉴,让自己少做傻事。
至于有心人从中学习写作技巧,更是不再话下。
再具体点讲,新文化运动,即从小说发轫。文体流变,以至于引发「启蒙」、「革命」。如果说这都没用,请问怎么才算有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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