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更是把我仅剩的正妻之位一并剥夺。
「想什么呢?」太后拍拍我,打断我的回忆。我一惊,才发觉我已不觉间将恨意显露在脸上。我赶紧收敛,「嫔妾只是想到了病情的事……」
「好了,哀家瞧着你长大的,你还想蒙我?」太后长叹一口气,「我晓得,你在恨他们,是不是?」
我无言。
「换做是我,我也恨。」太后直言不讳,「你以为我就一帆风顺吗?先帝对我从来冷淡,他喜欢淑妃,顺妃,庆妃……就不肯多看我一眼。说来我比你还差些———我生了嫡子,却没养活。」
太后顿了一下,眉间一抹痛色显而易见。「素来立嫡立嫡,没有嫡子就算了;可哪怕我认下了皇帝,先帝还是宁可立淑妃的儿子也不立我儿子。这不是明着打我脸?」
「您不恨吗?」我喃喃问道。
「恨?我没有本事去恨。」太后眼睛望向屋角金漆描摹的飞雁,「我还不如你,背后好歹有萧家撑着。我能恨什么?不仅不能恨不能怨,我还得拼了命地讨好先帝,教导皇儿;我无宠,意味着一点点错处都可能万劫不复。」
「你比我强多了。皇上,他对你是有情分在的。」太后拍了拍我的手。
情分?我不禁冷哼出声。太后对我倒是真有些情分在,可只怕这情分也比不过算计。当年她如何看不出郑履珩对我到底是什么心思?可她拼命撮合我们,只为儿子立储借势。
这些我都能理解,可到如今这种地步何必再说这种恶心的话?无非是怕我心生怨愤扰乱后宫,而我背景太厚又轻易动我不得,只能演这般温情戏码拉拢。
若我不是萧玫安,是什么李玫安刘玫安,只怕皇上还没登基就一杯毒酒赐死了。
我不着痕迹抽回双手,「老娘娘说的是,只是嫔妾病体不详,娘娘莫在这待久了以免污了凤体。」
「连儿臣都不愿自称了吗?」太后竟没有生气,只是面露哀色,「玫安,哀家晓得你在想什么。只是与你说句掏心窝子话,哀家对你是真心疼惜的。」
她又叹一气,「我晓得你在怨哀家当初没有力保你皇后之位,可皇帝你又不是不知,他对哀家实在……令人心寒。若我与他闹太僵,只怕如今他眼里已经再没有我这个母后了。就是现在,他宫里的事我能插手几分?只不过一个懿宁宫彰显孝道的摆设罢了。」
太后忽地肃起面容,「玫安,你切不可沉溺于恨意和报复之中。这宫里眼看要乱套,我知道你乐得袖手旁观,可别忘了,你如今仍是这后宫的一份子,更不要说,你背后还有兄长。纵容宫里头乱下去,谁知道将来要起什么事?千万别等到一切收不住时再追悔莫及!玫安,你向来冰雪聪明,你不会不懂。」
她又拍拍我,「如今哀家瞧着,恐怕要出大乱了。玫安,皇帝糊涂啊,皇后更是烂泥扶不上墙,这宫里,以及皇嗣,怕是只能指着你了。」
「好孩子,你想想吧。」太后说罢,起身离去,唯余我默默思忖。
半晌,澄玉悄悄进来。「娘娘?」
我抬头,一脸复杂。「澄玉,我头一回不清楚怎么行事了。」
后面几日一切照旧。我闭门不出,只管养病。太后那里也再无什么消息过来。帝后依然吵吵闹闹,郑履珩却不曾再来看过我。
三月初的一日,阳光灿烂。我正命人将一把躺椅搬到院子里供我晒太阳,忽见涟玉一头扎进宫门:
「娘娘娘娘!不……不好了,皇三子!皇三子出事了!」
我大惊,连忙抓住她:「铭儿怎么了?快说清楚!」
涟玉急得要哭出来了:「是鸿宁宫……也不知道送进去什么,三个皇子全都突发中毒,其中皇三子尤为严重,已经……已经快不行了!」
我顿时慌了神,急忙喊人「备轿!备轿!去鸿宁宫,快!」
「谁也不准出去!」忽地宫门口进来一大群人,领头一个中官径直走到我面前:「奉皇上口谕,贵妃萧氏涉嫌谋害皇嗣,特令封宫,一干人等,严禁出入宫门,违者杖毙,钦此!」
我目瞪口呆地看他们把我的宫门紧闭,下人全部赶往偏殿。只见那中官木着脸向我躬身一礼:「贵妃娘娘,您如今嫌疑在身,委屈您在此稍后。至于到底如何,只能等皇上过来,再做定夺。」他一揖,「奴才失礼了。」
7
「贱妇!」郑履珩一掌把我打个踉跄,「你连朕的孩子也不放过,何等狠毒!」
我完全处于懵的状态,满心里只想着铭儿,其他皇帝的愤怒亦或自身安危全部无暇顾及:「铭儿……铭儿如何了?本宫要去看他!」
「你还有脸去看铭儿?」郑履珩又一掌把我打倒:「传朕旨意,贵妃萧氏心肠狠毒,废除位分打入冷宫!」他气得满脸通红,指着我:「若铭儿有什么不好,我再把你千刀万剐!」
这一掌倒把我打醒了。皇帝的种种不公、我的逆来顺受千般委屈……被我长久压抑的怒气一瞬间爆发出来,我指着皇帝大喝:「郑履珩,你随便什么时候杀我,但现在贸然定我的罪只会让背后之人开怀!你凭什么说我谋害皇嗣?」
郑履珩又惊又怒:「那下毒之人亲口所招是你指使,你还想抵赖什么?」他命身边人:「还不快把这毒妇抓出去!」
「我看谁敢!」我暴喝一声,御前的人竟都被我吓住。「郑履珩你是吃多了猪油蒙了心,我素将铭儿视如己出,你盲目杀我只会彻底遂了真凶的意!身为皇帝只有这点眼界,我真替你羞!」说罢我也不管他气得满脸青紫,径直道:「摆驾鸿宁宫!」
……
「贱人!」我刚踏进内室就见一个状若疯妇的周琇言扑上来撕我:「你为何毒我的铭儿,为何毒我的铭儿?我要你的命!」
「滚开!」我不顾礼节直接将她狠狠推出去,「我害铭儿?周琇言,你长脑子了吗?!」我径直问太医:「皇三子如何了?」
为首的太医冷汗涔涔:「殿下中毒甚重,微臣已经尽力,只怕,只怕……」
「不许吞吞吐吐,照直说!」我焦急万分,「你告诉我,皇三子还能撑几时?」
太医伏在地上连连叩首:「这毒来势甚凶,只怕非特定解药不可医治;只是微臣如今诊不出到底是何种毒,也就配不出解药。如今殿下只靠老参吊命,若无解药,怕是就这两日了……」
「呜!」另一头的周琇言闻言痛哭失声,直直向我扑来:「贱人,你还不快说毒药是什么,快说,快———」
啪,我直接一掌把她打翻,随后喝令:「皇后疯魔了,把她带下去看住,皇三子醒来之前不许靠近内殿!」我见皇后的宫人正要护主,又道:「把皇后宫里人也全部看好,不许作乱!」
萧家素是武将世家,我小时也颇和爹爹哥哥练过几下子,周琇言受我一掌几乎被打晕过去。我眼见他们被带下,匆匆走到铭儿塌前:只见那平日里生龙活虎的铭儿如今面色苍白,四肢冰冷。我心如刀绞,恨声道:「澄玉,那下毒之人如今在哪?」
「已被押到宫正司,是御膳房的副掌事宫人,」澄玉道,「娘娘,我们如今可去审问?」
「去!看我不扒她一层皮。」我咬牙,又想到什么,吩咐道:「涟玉,去查查那人的底细,只怕不是宫中人那么简单。」
我带人到宫正司时,那宫人已被捆好送去待我审问———说来好笑,这会儿宫里大多已接到我被废为庶人的旨意,但竟无一人敢违抗我的命令;或许也是被我身前那一排举着廷杖的中官吓得不敢不从。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这才是我萧玫安行事风格。
「我问你,是谁指使?」我强压着怒气问道。
「不就是娘娘您?」那宫人翻着白眼,甚至还带了一抹讥笑。
我大步上前将她一脚踢翻,四周传来一阵惊呼。「何人指使?」我拧着她的下巴问道。
那宫人显然被吓着了,但依然不松口:「就是您,萧贵妃萧娘娘指使的,您…….」
我左右开弓狠狠四五个耳光,又两拳落到双眼上;不待她喘气,又雨点般拳头对准了鼻子砸,只打得她哭爹喊娘。我揪住她的发髻继续问:「何人指使?」
她已经被吓破了胆,只哭个不停。见我又举起拳头,忙大声道:「不是萧娘娘不是萧娘娘……是奴婢自己的主意,无人指使!」
我大怒,直待再要打时,涟玉过来把我拉开。「娘娘,消消气,为这么个人不值当的。」她在我耳边耳语几句,我听罢笑了:
「沈月娘,是吧?菏花台一带人,家里有爹娘哥嫂和两个未嫁妹妹,还有三个侄儿。」
见她面色逐渐惊惧,我冷笑道:「你真以为指使你的那位会让你全家富贵?只怕会一并杀了以免被皇上皇后拿去审问!就是我,你以为我现在要想抓你一家老小进宫要多久?」
她瞬间面如死灰,嗫啜半天,望着我一句:「我如果说了,娘娘能饶了我家人吗?」
「祸不及家人,」我强压下怒气,「虽然我现在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但这不影响我明白你家里人是无辜的。本宫还有良心,肯允你这一句;若你背后那人———呵,连孩子尚能下手,你还指望他能饶你家人性命?」
她咬牙思忖良久,终于崩溃痛哭:「是……是胡婕妤!她答应给我黄金千两,奴婢一时糊涂就应了……可她只说那是会让皇子们腹泻的药,奴婢不晓得那药竟这般毒呀娘娘!奴婢绝不是存心的呀……」
她一面大哭一面叩头,而我早已恨得咬牙,对宫正喝道:「听到了吗?还不去押解胡婕妤过来!」
……
我提着胡婕妤回到鸿宁宫时,郑履珩已经在那儿了。他一见我就怒道:「谁许你命人关着皇后?谁给你的胆子?」
「臣妾胆小只敢关个皇后,您这位爱妃可是连皇嗣都敢下手。」我毫不客气,点点头示意中官把人扔下来。「说吧,为何毒害皇子?」
胡婕妤哭得梨花带雨:「皇上为臣妾做主啊,萧贵妃屈打成招,让那贱婢胡乱攀咬了臣妾……」
郑履珩果然怒了:「萧玫安!你……」
「不愧是昏君,妖妃说个几句就信了,一点证据都不看就知道随心所欲,」我丝毫不给他讲话的机会,任由他气得暴跳,只低头勾起胡婕妤下巴:「你是江远胡氏旁支出身,自小在长沙王封地长大。
因着你名门贵女的身份常常出入王府,早与那长沙王私定终身———」我看她面色逐渐阴沉下来,「可真不巧,你那心心念念的情郎却要你去侍奉他的弟弟,当今的皇上,顺便害死他宫内一切皇嗣,好为长沙王篡位铺路。我说的是不是啊?」
不待胡氏回话,我附在她耳边轻轻说道:「你有个弟弟,如今才三岁,是你父亲这一脉唯一的男丁———你不妨猜一猜,他现在在不在我手上?或是说,你觉得你那情郎比和你流着同样血液的兄弟更为重要?」
她瞳孔骤然放大,旋而整个人颓败下去:「行,我招了。是我命人下毒,又嫁祸给贵妃娘娘。」
郑履珩显是震惊,面露痛苦:「怎么会是你?乔乔,你那么良善,怎么会……」
「解药呢?快拿出来!」周琇言也是大惊,但很快想起最要紧的事来。
胡氏死死盯着我,似是想换一句准话。我轻哂,低声道:「铭儿不死,你弟弟当然也不死。」
她咬咬牙,仿佛下定决心:「解药在长沙王那里,也是他给我的毒药。」
她望向我,绽开一个极美的笑容:「贵妃娘娘的手段当真雷厉风行,要是您做皇后,我说不定还真不敢随便做什么。您可要说话算话,否则我胡丽乔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说罢她猛地挣开下人一头撞向厅正中的柱子,血溅当场。
众人一齐尖叫。我漫步走到她身边,见胡氏已奄奄一息。我轻声说:「妹妹猜错了,我再有本事,也搞不到远在江远的令弟呀。我还真只恰巧晓得你有个弟弟罢了。」
胡氏双目圆睁,但不过一刻就断气了。
「去把长沙王捉来,百里加急,快!」郑履珩狠狠把拳头砸向案几。
「要我帮忙吗?」我盯住他。郑履珩愤怒地瞪我一眼,但还是服了软:「你既然这么会审讯,那就你来!」说罢气呼呼离开了鸿宁宫。
四更天长沙王就被运来了,听闻一路上跑死了三匹马。宫正司里我笑眯眯向他详细描述了胡氏撞柱的惨状,又在他暴怒时火上浇油:
「当年夺嫡夺不过皇帝,如今使这下三滥手段自以为就能坐上龙椅了?您做这事前也不想想淑太妃娘娘,她可是太后老娘娘一辈子的死敌,等你成了谋逆之臣,她还能活几时?」
长沙王双眼仿佛淬了毒,要将我生吞活剥。哪知只一会儿他竟笑了起来,对我道:「我们母子活不活,说来与你有什么干系?被心爱之人害死了孩子又贬妻为妾的滋味不好受吧?看着情敌生儿育女和你丈夫恩爱两不疑感觉如何?
萧玫安,就算你能救回来郑衍铭又能如何,他又不是你的儿子。等他坐上帝位,太后是谁?我若是周氏,到那时便一道懿旨令你殉葬。噢不对,你还未必能活到郑履珩死的那天呢,你说是不是?」
我笑容冷了下来:「我能不能活到圣上驾崩那天谁也说不准,但你是一定活不到了。」话音刚落,澄玉猛地闯进来禀报:「娘娘!娘娘!解药找到了,就在长沙王府密室里头!」
「你们派人搜查我王府?」长沙王惊得几乎跳起来,「本王的密室,你们如何能找得到?」
「皇上派人去了,」我笑得温婉,「您带来的人,府里的人,先严刑拷打一顿,总有那么一两个嘴不严的;这不就找着了?顺带一提,您想的是一举毒死三个皇子的好主意,可皇长子和皇四子压根儿没中毒。就算皇三子病逝,皇位也与您没干系。」我起身,「皇上怕是正赶来要亲自监您的刑呢,我要是您呀,就先给母妃上一柱香。」
长沙王当天就赐死了,一道的还有淑太妃。而我则在鸿宁宫守着铭儿整整一夜,终于等到他醒来。铭儿睁眼见是我,张口唤道:「娘……」
「哎,」我也没纠正他,上前掖掖被子:「好生养着,过几日就好了,啊。」
我步入外殿,帝后二人显而易见又刚吵了架,正背对无言。我不理他们,自顾自往外走,却听郑履珩喝到:「站住!萧玫安,你身子倒是好了?欺君之罪,大不敬之罪,你以为你就这样一走了之?」
「不然呢?」我回头,拿鼻孔看他,「您可是好样的,差点纵容宠妃害死了亲生儿子。我问你,如果你那日就把我打入冷宫了,如今死的你弟弟还是你儿子?」
「你!」郑履珩气结,但到底理亏,憋了半晌才道:「那你也不能对我和皇后百般不敬,如此也该罚。」
「好家伙,」我冷笑,「我管这叫恶人先告状。你差点让我的孩子被毒死了,我还没找你算账;你有什么资格治我的罪?」
「你的孩子?」半天不吭声的皇后突然开口,「那是我的孩子……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凭什么说是你的孩子?」说到最后她几乎在尖叫。
「什么?」我瞬间怒气值 max,发飙道「你的孩子,你有什么脸面说是你的孩子?你自己说,铭儿打小养在我手里,整整八年,连个头疼脑热都少,破点皮我都舍不得,你敢说句不是?如今到你这个亲娘身边,这才一年,差点丢了命!
还有钦儿钟儿,我还没找你算账!两个小孩子几乎不间断连着生病,你这母后是怎么当的?啊?你还有脸说是你的孩子?」
「钦儿钟儿又不是我生的……」周琇言理直气壮。
「我他娘的……我,」我气得几乎失去理智,一脚把正座上案几踢飞,「铭儿也不是我生的!他在我手里可受过一丁点委屈?铭儿就是我的孩子,钦儿钟儿,还有几个囡囡,都是我的孩子!你对我的孩子不好,我把你头盖骨掀咯!」
「萧玫安!」郑履珩厉声制止,「你怎么和皇后讲话!」
「这是皇后?就这?」我怒极反笑,「您叫我敬重皇后,您倒是自己尊重皇后呀,整天宫里宫外都晓得您爱和皇后吵架,这可真是———」我拉长声调,「琴瑟和鸣呢!」
周琇言仿佛被我骂傻了,双目失神盯着前方;郑履珩被我气得说不出话。我冷笑一声,径自走出宫去。
隔日听闻皇帝又被太后叫去了。听说铭儿出事那日太后本来也想赶过去,但老人家一着急竟当场晕了,等到醒来正好长沙王捉拿归案,她直接去赐死了淑太妃。
皇帝灰头土脸回来,当天拟旨晋封我为皇贵妃,负责抚育皇嗣。接到这旨意我立刻从原先鸟不拉屎的偏宫里搬出来直接住进了鸿宁宫———铭儿出事后我恨不得全天候看着他们,以免再出意外。
「皇后这都病了两月了,前儿叶婕妤去侍病,说她呀,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如今宫权可落到姐姐手里来了。虽然您只是皇贵妃,但宫里谁不服您才是后宫之主呢?」
恭妃抱着钟儿对我笑道,一脸心满意足。我也笑笑:掌宫权后我第一件事就是恢复皇嗣生母三天一探视的制度,并私下里告诉她们,管它三不三天,只要想孩子了什么时候来都行。
「六个孩子,我还要管事,难免看不过来。叫亲娘时时瞧着,总比我这养娘仔细。」我笑道,摸了摸钟儿的小脑袋:「真是有福气的孩子,当初那毒下到皇子们每日必用的牛乳里头,钟儿竟只吃了一点儿还吐了。还有钦儿,居然就没吃。」
「可不是因祸得福?」恭妃乐了,「钟儿那会子因为烧炭不足染了肠胃症,吃什么吐什么;钦儿更是,因为棉服上被克扣得了风寒,胃口不好干脆没吃。这哥俩呀,逃过一劫。」恭妃讽刺一笑,「是不是咱还得谢谢她?」
我笑笑不说话,只低头核我的账本:「凤仪宫这个月用项,除去汤药,竟只有二百多两。这不符那位的性子啊。」
「我看她是心死了,」恭妃轻笑,「听闻为着皇三子那事她与皇帝吵了好大一场;哪个男人喜欢疯妇一般的女人?更何况如今可不是心力交瘁,色衰爱弛了。」
恭妃放下钟儿,低声对我说:「我看姐姐的好日子要到了;她就算不死这阖宫也都是姐姐的,她若死了,您可不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后?陛下再昏聩,还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犯糊涂。」
「他糊涂的时候还少吗,」我淡淡道,心下一想起做郑履珩的皇后竟泛起一股恶心。我叹一口气,「周琇言虽可恶,但罪不至此。咱们啊,就只管好好过日子,皇帝那头会怎么想,管他呢。」
8
整个夏天我都在忙着重塑宫规。潜邸旧人得知我重新掌权一个个喜气洋洋得不得了,巴不得日日给我捧场。新人们虽有被惯出坏毛病的,可不几日就被我收拾服帖了。太后也高兴,三不五时的召我去懿宁宫聊天替我撑腰。皇帝也在太后的吩咐下来鸿宁宫看我:
「玫安,那日是朕对你不住……」
「皇上请回吧,臣妾这儿伺候不起。」我一手抱着钟儿一手揽着皇三女,对郑履珩翻白眼。
「玫安,」郑履珩这回倒自知理亏,没有乱发脾气,「可那时候证词的确指向你,朕也并不是胡乱安排……」
「证词说啥就是啥?您不会动脑子吗?」我白眼翻上天,命人把孩子带下去,「这事儿说您不是故意的我还真不信,但凡动动脚趾头就能想明白的道理,好家伙,您和皇后一个个尽往我身上扑,还别说,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尽力忍下粗口,「您请回吧,我可害怕您在这睡一晚就中毒了还说是我下的。臣妾命贱,折腾不起。」
「萧玫安!」郑履珩终于被我说得面上挂不住了,「朕给你面子你还真蹬鼻子上脸?就算是朕冤枉你,可你看你那几天嚣张做派,哪有身为后妃嫔妾的样子!这大不敬之罪……」
「又来又来又来,大不敬大不敬大不敬,」我毫不客气,「我救了您儿子命顺便铲了两个谋逆份子您不感谢我就罢了,还一个劲要治我的罪,卸磨杀驴啊您这是,」我不和他多掰扯,直接吩咐下人:「皇上累了,伺候皇上去找皇后或者叶婕妤或者什么贵人美人歇息去。」
「你……」他惊于我丝毫不给他面子,正欲出声,我适时掐断:「皇上没听到么,臣妾这儿不伺候,您耳背?臣妾不伺候不伺候不伺候,还是说您非要觍着脸往这儿贴?」
郑履珩终于被我气到了,「好,好啊,萧家教出来的女儿就是这么贤良淑德?」
「您装糊涂呢?」我自嘲一笑,「贤良淑德,我刚刚嫁给你的时候够不够贤良淑德?您是怎么回报我这份贤良淑德的?」我冷笑,「从今儿起臣妾就与贤良淑德这四个字不沾边了,您要贤良淑德,找皇后去吧。」
郑履珩怒气却瞬间消下去了,半晌不动。我正要再出言赶人,却听他喃喃道:「朕……特别想念你刚入潜邸的时候。那会子朕刚被封为太子,府里一切都井井有条,你也善解人意……罢了,是朕自作自受。你且歇息吧。」他带人离去了,身影似是有些颓靡。
我反倒奇了,转头问澄玉:「皇上这是怎么了,怕不是前朝有事?」
澄玉压低声音道:「奴婢刚听到消息,萧将军回朝了。」
「当真?」我大喜。如今这萧将军是我三哥萧珏安,自爹爹和大哥战死后他便一直在北疆守着不曾回京。「他可回去萧府了?这回要待多久?」
澄玉摇摇头:「奴婢不知,但听闻皇上这回召萧将军回来是因为西北战事实在吃紧,要派萧将军去前线。可萧将军在朝上直接交了兵符,说什么教妹无方,被皇上嫌弃得后位都夺了,他也不配当什么大将军,自请夺职还乡。听说给了皇上好大一番没脸。」
「可不止呢!」涟玉跑过来接道,「那会子中书令也站出来了,先把将军一顿骂,然后上奏说有这样的弟弟妹妹他也不配当中书令了,直接乞骸骨。一来二去皇上都慌了,连连安抚,直说什么娘娘自然该封皇后的,只是身子不好自请辞的后位。」
「然后呢?」我乐坏了,直问后续。
「后面将军马上接了,说那皇贵妃现在身子还不好么?说皇贵妃未出阁时也没听说这么三病五灾的,如今这样必是上天不认凤格,降灾惩戒。那他也没脸当大将军了,赶紧告老还乡吧,最好皇帝把皇贵妃废了给他们带走,免得萧氏一族在京里惹得祖宗不痛快……
皇上整个都慌了神了,话也说不利落,直言皇贵妃已经大好,上天惩戒是无稽之谈;结果将军毫不客气,说那皇贵妃身子好了,皇后身子却不好了,皇后可要请辞后位?皇上都懵了,一句也不会接……然后下朝就来娘娘这儿了。」
我狂笑不止。我那三哥向来口不择言,只怕周氏一族现在已无地自处。
我这儿势头日渐高涨,皇后那里自然慢慢寥落了。待到秋时,听闻皇后已是病情沉重,颇有不好的苗头。郑履珩虽时时探望,可听说一去就吵得不可开交,每次都是皇上愤而离去,皇后急召太医。
「咱们不掺和,凤仪宫那吃多少药,需多少用例尽着他们,旁的一概不管。」我吩咐下人。
入了冬,听说皇后身子越发不好了。一日我正查问铭儿功课,却听人来报:「娘娘,凤仪宫召您过去。」
我皱起眉头:「咱们这段时间没有短了她什么吧?没有吧?」见澄玉涟玉也茫然摇头,我越发奇怪:「那我与她还有什么话好说?」
却见那凤仪宫的宫女直直对我跪下了:「娘娘,求您过去吧……皇后娘娘身子怕是好不了了,如今就念着与您说几句话……皇后娘娘虽然处处与您不对付,可真的没有什么坏心眼啊!求求您过去吧……」
周琇言没什么坏心眼我倒真信,可蠢人坐高位那就是实打实的坏。我暗叹一口气,道:「既然如此那就去看看吧,说来她这病还是我骂出来的……虽然是她自找。」
我慢步进入凤仪宫。曾经太后还住这儿时我常常来拜见,太后就拉着我细数宫里头的物件:「以后都是你的,可不许弄丢了。」如今我虽没住在这里,可所有一切陈设我都那样熟悉。我步入内殿,就听到一个嘶哑的声音:「你可算来了。」
这声音把我吓了一跳:周琇言嗓音最是清丽不过,也颇得皇上喜欢。可如今躺在塌上的是谁?曾让郑履珩为之倾倒的美人儿已经瘦成一把骨头,眉眼尽显老意———哪怕是比她大上三岁还生了两个孩子的恭妃站在这只怕都比她年轻不少。我大惊,一时都忘了与她的恩怨:「这是得了什么病,怎么不过半年坏得这般厉害?」
周琇言自嘲一笑,一滴泪却从眼角落下:「什么病?心病罢了。」她朝我招手:「离我那么远做什么?将死之人了,害不了你。」
我坐到她床前一把小凳上,却不知道说什么。半晌还是她先开口:「我这身子只怕拖过这个年也难,到时候皇上必然封你为后———十年了,我到底还是争不过你。」
我皱眉:「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这呢?我可从来没想过与你争什么,现下也没想着你死。」我望她一会,轻声道:「现在觉得做皇后没那么好了吧?」
周琇言却笑了起来,笑声颇为凄凉:「不好,一点也不好———萧玫安,你觉得我非要做这个皇后是为了什么?权势?富贵?都不是,我只为做他的正妻,做这天底下唯一能与他并肩而站的人。可他呢?他是怎么待我的?」眼泪扑簌而下。
皇帝那么蠢你是怎么瞧上的———我强忍下这句话。周琇言转脸看我,突然开口:「你以为你是他青梅竹马,他就最爱你了?他大婚前就与我在街上碰到了,元宵灯会,我跑散了发髻,他亲手与我盘上……
他发誓要娶我为妻,转头却娶了他最厌恶的你……我不甘心!凭什么…凭什么你是萧家的女儿,就能享有他的一切?我虽然出身低,但是我才是他最爱的…我才是他的发妻!」
我静静地看着她歇斯底里。待她说完大口喘气的时候,我轻声道:「现在觉着这最爱也不好当吧?」
她终于痛哭:「可我当了皇后就都变了!宫务这么多,这么繁杂……他从来不体谅我,太后也处处刁难我,妃嫔也处处和我作对……而且他还有了新欢!早在成亲时他便与我承诺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在潜邸他有你们,和你们生了一个又一个,我都忍了;可为什么他已经当了皇帝还要纳新妃?为什么?凭什么?」
「这样的鬼话你也信?」我诧异于她的愚蠢,「且不说你们是不是情深似海,做君主的一定会有三宫六院,要广延子嗣……你不懂么?
你且看春天那件事,长沙王要是得手,那就是三个皇子一波害死。你能为他再生三个皇子?就算你能接连不断生,怎么保证个个都能活到加冠?一夫一妻只是民间佳话;你看史上有几对一夫一妻的帝后,他们下场又是如何?」
周琇言语塞,显然从未想到过这一层。半晌她悲戚一笑:「铭儿中毒那事我是真的服了你。你说的不错,我这亲娘是怎么带的孩子?要不是你舍身相助,铭儿早就死透了。我不配养铭儿,真的。可他父皇……
他父皇是个什么样子?胡氏贱妇都亲口招了他还不信……要不是你手段好,换他来审,早放胡氏跑了!」
我不语,她能想明白这层已实属不易。却见她强撑着爬起来:「萧玫安,我快死了,铭儿就托付与你。我求你……求你不要因为我这生母迁怒于他,等我死后,你随便把他记到你的名下,都行。我这做娘的没用,求你一定护他平安长大。」说罢竟要向我磕头。
我连忙扶住她。周琇言早已行将就木,这一叩只怕能当场摔在地上摔死,到时候要说我谋害皇后我怎么也洗不清。「不用你说,我也早视铭儿如亲生。铭儿是好孩子,我自然疼他。」
「我晓得,我晓得,」周琇言头一回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我早先恨你,觉得你抢了我的位置;可现在才明白你当真是个好人。」她似是突然想到什么,猛地抓住我的手:「萧玫安,我从来没有害过你……
我恨你不假,但当年那一碗药真不是我配的;郑履珩让我给你送我就送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从没想过要害你的孩子,我对天发誓!」她作势就要发誓,我赶紧拦下。这事儿是我早就知道的。周琇言是个蠢人,也不良善,但从来不恶毒。真正恶毒的,如今在勤政殿坐着。
「还有你的病,也不是我害的……宫里都说我为了夺你的位给你下药,我没有!我……我从不想杀人!」她攀住我继续说,我连忙止住她。你知不知道你若过于激动死在我怀里我就惨了,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