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依楚陪他渡过了一年又一年,就在我以为,他们已经尘埃落定的时候,魏依楚忽然在傍晚打了我的电话。
她难得的慌张,声音里也有哭腔:「许星姐,我好像怀孕了。」
这本该是好事,但魏依楚给我发的地址却是在医院。
我急忙打车过去。
看到长长的医院走廊里,最靠近拐角的地方摆放着一排铁制的长椅。
魏依楚就坐在那里。
她还是那么漂亮,肌肤透着雪白,头发已经完全褪成了黑色,自然地在她肩上舒展着。
见我走过来,她伸出手与我交握。
泛着白的医院里,她的手凉得吓人。
她有些神经质地抖着腿,嘴里碎碎念地,我听着这些缓慢地捋清楚了逻辑。
生理期已经超过小半个月没来,她偷偷用了验孕棒测试,上面一深一浅两条杠吓得她魂飞魄散。
然后她又在网上查,不愿放弃是假阳的可能,这才来医院做最终检查。
「我太害怕了,但是在这个城市我没有可以联系的人。」她垂着头,「麻烦你了。」
我问出了自己藏在心底的疑问:「为什么会害怕呢?有多少网红巴不得怀孕,这可是最好讹钱的机会。」
「万一……」我犹豫地继续说,「你还可以直接嫁入豪门,这不好吗?」
她握着我的手突然用力,细细的指节勾勒出骨头的苍白。
她重重地摇摇头:「不可以。」
她再抬起头的时候,眼角已经泛出了眼泪。
「我没有想用孩子要挟他。」
「我只是觉得的,我已经够没尊严了,不能再用孩子这种手段让他更看不起我。」
「我的孩子,也不能生下来便受这样的苦。」
我叹了口气,想说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欢迎这个孩子呢?
也想问,你难道不觉得他也有点喜欢你吗?
但我还没开口。
魏依楚已经做好了决定:「即使怀上了,我会马上打掉。我和他绝对不可能有孩子。」
话音刚落。
拐角一侧突然传来了鼓掌声。
季饶出现在了我们面前,他缓缓地向我们走近,直到停在了魏依楚正前方,他将手插进兜里,没有任何情感的视线落在了她身上。
过了好一会,他才居高临下地说道:「觉悟不错。」
魏依楚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看他,只是轻轻地松开了握着我的手。
在这即将窒息的沉默中,反倒是护士台的机械女声打断了僵持。
检查结果出来了,魏依楚没有怀孕。
魏依楚本该是高兴的,但季饶还在身边,她只能将结果通知单捏在手里,平整的纸面上多了几道抹不去的折痕。
还是季饶先说的话:「挺好,不用辛苦你打胎。」
这话说得实在刺耳,即使是我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但季饶还未停下,他没有管魏依楚,大步转身离开。皮鞋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尖锐的摩擦声,随着他的话音一起传到我们耳中:「自己想办法回家。」
等季饶的身影完全看不见后,我又去看魏依楚的脸色,她笑得比哭还难看。
她说:「太好了,我没有怀孕。」
我凝噎,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件事,只好又问,她有没有钱打车回家。
魏依楚点点头,又在外面与我待了十来分钟,这才将揉碎了的结果通知单丢进垃圾桶,自己打车回去了。
9
自那之后,我与魏依楚联系得更少了。
同时她的社交平台上,都没再见过季饶的身影。
我心中叹口气,大概也能猜到假孕那件事给两人造成的嫌隙,怕是这场荒唐的恋爱戏码,已经快要维持不下去了。
果不其然,又在过去几个月后,魏依楚再次联系了我:「许星姐,你可以不可以来看看我?」
她的声音很平静,可身为她多年好友的我,自然是察觉出她的不对劲,于是我答应了她。
等到我赶到她江边的房子,才发现地板上堆满了空酒瓶,她靠在沙发上,头发倾泻而下遮住了她半边脸,整个人显得颓靡。
我走了过去,问道:「怎么了?」
她见到我来,伸手来拉我的手,她想笑可是眼泪落了下来,她语带凝噎:「许星姐,我和季饶分手了,因为他要结婚了。」
听她说完,我的心中并未产生任何波动,唯一感到遗憾的是,魏依楚在这一阵折腾下来怕是要颓废好久。
分手的那天,其实并没有任何征兆,魏依楚甚至在给他一颗颗地系衬衫的纽扣,等她把最后一颗纽扣系完,季饶忽然垂眼望她:「楚楚,我们分手吧。」
魏依楚一愣,脑海里闪过无数次个念头,是另有新欢,还是只是厌倦了她,可是她不敢问,又听到他说:「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
分手礼物要比上次那个女明星还要阔绰,是绝大部分人这辈子都无法企及的程度,她有些麻木地看阿姨将她东西打包好。
等到他们要将她的行李全部搬出去了,魏依楚才忍不住转头望他,她斟酌地开口:「我能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我要结婚了。」他说。
魏依楚沉默下来,她从未妄想过自己同季饶结婚,也从未想过季饶会和别的人结婚。
直到她听到这个回答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终将是要分开的。
等到真正地出了门,魏依楚又不甘心地跑回去,看到季饶孤零零地站在偌大的客厅中央,静静地瞧着她,她终于忍不住说:「你可不可以不结婚?」
而季饶只是笑了笑:「是对分手礼物不满意吗?你不是喜欢那艘游艇嘛,那就送你了。」
对待她的方式和他对待女明星的并没有什么不同,最后,魏依楚再次静默地走出了那套别墅。
听到这里,我叹了一口气:「他到底知不知道你喜欢他呢?」
「可是他根本就不会相信。」魏依楚最后忍不住,终于捂住脸哭。
她说了的,那时她望着他,眼泪落了下来,她向他告白:「可是季饶,我喜欢你。」
季饶听后半晌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来擦她脸上的泪:
「如果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你是怎样的人,我差点就要信以为真了,你的演技比从前更好了,但是楚楚,做人不能太贪心。」
最开始,她带着谎言与欺骗接近他;又在相处的过程中,用尽了忌惮和试探;最后的真心,他却是不敢信了。
可是她是真的喜欢上了她,是他看见她背上伤痕时,他怜悯地细吻,是在她最灰暗的时光里,他真心的安慰,或许更早,她发现他和她有共同的喜恶时,她就已经动心。
所以面对季饶在众人面前的羞辱时,她也是真的难过,她并非没有自尊,所以将她的爱意一点点地隐藏起来,权当只是为了钱。
反正一开始,她就是这样打算的,这样反而不那么难堪。
所以当她误以为自己怀孕时,才会被吓成那样。
她觉得她在季饶眼里已经够不堪了,如果再和其他人一样想借怀孕上位,怕是季饶能直接打钱让她滚出去。
她惧怕这样的结果。
当以为赌博的风险是要和季饶分开的那一刻,她已经认输了。
「我喜欢他又能如何,他并不喜欢我,他让我去他身边只是觉得我有意思,就如同逗弄一只猫,是我痴心妄想了,我还以为,他会有一点点喜欢我。」
我惊诧于她这个认知,这么多年,她仍这样认为,连我这个局外人都看得出,他喜欢她,可我并没有点破,他喜欢她,却仍可以转头娶了别人,只能说明喜欢尚且不够。
那就别再让她平添痛苦,还不如就此作罢。
魏依楚失恋后,我陪了她很久的时光,她的状态很差,最后她决定出去散心,后来她便在一个江南的小镇定居了起来,再也没有回来。
一年后,我没有想到我会偶遇季饶,他左手的无名指上已经戴上婚戒,他见到我亦是一愣,最后他还是将我请上他的车。
「她最近怎么样?」他终于忍不住问出。
我的视线落在他的婚戒上,我知道他的妻子是谁,和季饶是真正的门当户对,这样的身份,连季饶都忌惮,而不是如同魏依楚那般。
「季先生,你是以什么身份问她的情况?」我反问他。
季饶脸色一沉,他的手指无意识握紧成拳,慢慢垂下了眼睛,语气有些自嘲:「我只是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季先生会关心每任女伴吗?她好不好与您关系不大。」我到底是为魏依楚意难平,我打开车门,起身欲走。
「我爱她!我甚至不敢让她知道,这样会显得我愚蠢,明明知道,她只不过是为了我的身份地位。」
我愣在原地,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他,他们两个明明相爱,却是相互戒备,互不相信,因为一开始便是错的。
那天他当着众人的面羞辱她,只不过是恨自己喜欢上了这样的一个人,更恨她还可以在这样的情境下演技仍然炉火纯青。
可是他还是忘不了这样一个虚伪与虚荣的人,见她小心翼翼地讨好自己他更是生气,所有的一切,她都是为了利益。
她是如此的心狠,甚至连两人的孩子都愿意打掉。
天知道他那天在卫生间看到验孕棒时有多兴奋,他联系不到魏依楚,便四处找人、各处打听。
当他怀揣着喜悦和激动,决定和魏依楚表白,决定两人共同迎接新生命的时候。
却听到了魏依楚发着恨说绝对要打掉那个孩子,还说她和自己绝对不可能。
被人兜头浇下一盆凉水是什么感受?
大概就是那时的季饶那样,狼狈、尴尬、只有用尽力气掐着自己的掌心,才能克制住想质问她的冲动。
所以在医院那天,季饶说出的话才会如此刺耳。
所以他的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只不过是恨自己真的喜欢上了这样的一个人。
「很可笑吗?如果她要是喜欢我,我还可以为她争一争,可她偏偏是喜欢我的钱,我甚至可以想象,要是我真的为了她据理力争,她转头就可以拿着我爸妈的钱远走高飞,我这样就像一个笑话。」
而他是不愿意作为那个笑话的,魏依楚离开那天,和他说她喜欢他,他只不过觉得绝望,他喜欢的人,就是这样的一个小骗子。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问他:「如果我告诉你,她真的很喜欢你,你会相信吗?」
他笑了笑,没有回答我。
我知道,他并不相信,于是我笑着说:「她过得很好,季先生既然已经结婚,就不要再打扰她了。」
他听后,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他的表情很复杂,既恨又怨,还有释然安慰,半晌后,他才哑着声音说:「那就好。」
下车后,我望着他的车子远去,忍不住给魏依楚打了一个电话:「我今天看到季饶了。」
那边沉默了许久,才慢吞吞地说了一声「哦」,过了许久,她才吞吞吐吐地问:「他看上去怎么样?」
「他结婚了,手上戴着婚戒。」我实话实话。
那边又开始沉默,我大概可以想象她的表情,这些年,她为了不触景生情,跑得远远的,可是他的声音仍然如影随形,如今她是时候忘记他了。
「楚楚,忘记他吧。」他们之间,其实从一开始就是错的,魏依楚聪明反被聪明误。
魏依楚终于忍不住落泪。
这些爱恨情长,岁月翻一翻,便淹没在尘埃中,这其中的心酸,也不知道他们要记得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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