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发现我在吐血,我艰难地下床,可肚子疼得走不动,这样疼下去我会死的。
意识模糊之前,我用尽全部力气将小何阿姨送我的铅笔筒向窗户砸去。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在妈妈的房间里,手上打着点滴,原本的格栅铁门换成了实铁板,整个房间密不透风。
「妈妈,我怎么了?」我问她。
我妈用毛巾擦了擦我的脸:「你中毒了。」
「是爸爸要杀我吗?」
我妈摇了摇头:「是你阿姆。」
原来是阿姆,我松了一口气,还有些开心。
开心不是我爸要杀我,开心我因祸得福地和妈妈在一起了,而且她还给我擦脸。
我看向我妈,短短几天她瘦了好多,显得肚子更大了。
我想起阿龙叔的话,有些担心:「妈妈,这个小宝宝还要多久出生啊?」
「还有四个多月。」我妈平静地说着,眼中没有上次的厌恶,但也没有光芒,像是一潭不动的水。
我伸手摸了摸,有什么东西在我妈肚子里动,我妈说这是小宝宝的手脚。
「那他比我还调皮。」
我摸了一会儿,小宝宝不动了,我又问我妈:「妈妈,那天爸爸明明在你这里啊,怎么又去了小屋,我已经跑得很快很快了,怎么还是让他发现了?」
我妈回道:「他一直很聪明,他什么都知道,我们瞒不过他。」
「可你不是说你可以让爸爸不生气吗,为什么他这次比以往都生气?」我不解。
我妈恍惚了一会儿,然后回道:「你还小,有些事说了你也不懂。」
13
我和妈妈一起待了很久,也不知道白天黑夜。
期间有医生进来给我打针,据说是解毒剂,针打得我好疼,疼得我龇牙咧嘴。
然后他们也会给妈妈打针,打完之后我妈就会睡觉,能睡好长时间。
我就躺在我妈身边一起睡,我不做噩梦了,睡得四仰八叉,有时候还会踢到我妈。
有一次我感觉身边有人,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时候看见是我爸。
他俯身将我妈散落在脸上的头发拨到耳后,手指将我妈皱着的眉头轻轻抚平,但我妈没有醒。
他没有刮胡子,身上都是血,他受伤了。
我很少见到他受伤,为数不多的几次是被我妈咬的。
小东叔说他可厉害了,会打架,会用刀,枪法也好,尤其是头脑很聪明,当年我大伯能在缅都扎根有一半是我爸的功劳。
我从床上坐了起来,懵懵地看着他。
「还疼吗?」他问我。
我点了点头,肚子不疼了,就是打针疼。
「疼也忍着,人生的路上比这疼的事更多。」他说完抱着我妈往外走,让我也跟上。
我立刻跳下床,到了地面看到眼前的场景后我怔住了。
别墅已经变成一片废墟,到处是尸体,叔叔们拿着武器在四处警戒,看来这里发生了一场恶战,而我和我妈什么都没听见。
我爸把我妈放上车,一把将我也提了上去。
车很快启动,可我的小兔子还在别墅里。
「爸爸,我的兔子没带上。」我着急地说道。
「以后再给你买。」我爸没有让停车。
我趴在后窗上看着我的小兔子越来越远,我感觉我再也不会见到它了。
14
新家是市中心的一栋高楼,我们住在顶层,可以俯瞰整个缅都,楼顶上还停着一架直升飞机。
小东叔之前说我爸有直升飞机,可以带着我们去机场,机场还有私人飞机,能直接飞往国外。
他还说国外也有我们的家,很大很漂亮,家门口还有大海,是我爸亲自挑选的。
我怔怔地看着这架直升飞机,爸爸之前说年后就要送我去妈妈的家乡,现在离过年还有两个月,我希望时间能慢一点。
我回到房间,我妈已经醒了,她站在大大的玻璃窗前,夕阳橘色的光洒在她的身上。
她向太阳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她说:「怎么感觉太阳没以前亮了,灰蒙蒙的。」
我看向太阳,虽然是夕阳,但还是很亮啊。
我回过头,看见我爸站在我们身后,他什么时候进来的我不知道,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
「丫丫,出去吃东西。」我爸又把我往外赶。
我听话地出去,但没有去吃东西,我躲在门口,我想知道每次我爸把我赶走后都在干吗。
我爸走了过去,站在我妈身后,他们的影子交叠在一起,被拉得很长。
我爸抱住我妈,下巴搁在我妈肩膀上,我妈一动不动的,像今天路过商店时看到的精致人偶。
他们站了很久很久,我看得肚子都饿了,我终于知道我爸以前让我走后原来仅仅是抱抱我妈。
嗨,让我白担心了那么多次。
晚上我认床睡不着,爬上停机坪看这个城市。
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别墅来到一个新的地方,夜风吹得很舒服,城市里灯红酒绿是我从未见过的热闹。
可是当我抬头看向天空,却再也看不到星星了。
15
我很快就适应了新家,虽然这里没有以前的别墅好玩,不能爬树,不能掏鸟蛋,但是可以看电视,而且没人和我抢。
阿姆一直没有出现,佣人们不敢告诉我她去了哪里,最后还是从小东叔那里得知我中毒的那天阿姆被我爸开枪打死了。
说阿姆仗着是我们庄家的老人以为我爸不会对她怎么样,最后我爸开枪的时候她都还在骂我和我妈。
小东叔还说别墅枪战是别的帮派来挑衅,对方做了万全的准备,但还是被我们反杀,我爸的地位更稳固了。
「那些漂亮姐姐、阿姨呢?」我很好奇。
小东叔咳嗽一声:「什么姐姐、阿姨的,你爸就是胡闹了两天,丫丫,你可别误会你爸,他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人。」
嗯?小东叔叔什么意思,我有什么好误会我爸的。
「小何老师呢,她还来教我普通话吗?」我最后问道。
小东叔摇了摇头:「你不学普通话了,你爸给你请了英文老师,以后你要学英语。」
我知道什么是英语,我这几天在电视上听过,可我还是想学普通话,想背那些美丽的诗歌。
我还想小何老师,想她给的糖。
还有……那只兔子玩偶。
英语老师第二天就到了,是个穿着高级套装的中年女子,讲课很无趣,我都快睡着了。
休息的时候我抱着课本去我妈房间,我爸还是不让她走出房间,但已经不用链子拴着她了。
我妈也没想着再逃走,她每天很长时间都在睡着,醒着的时候就站在窗边看天边的夕阳。
不过我爸每天回来就和她待在一起,我妈也会听他说话,会靠在我爸怀里,有时候还会笑一笑。
他们两个似乎都忘了那个叔叔的事,只留下我一个人记得。
「妈妈,英语太难啦,我不想学了。」我爬到我妈床上。
我妈睁开眼睛,摸了摸我的头,温柔问道:「哪些不会?」
我将书往地上一扔:「都不会。」
我爸的声音这时候传来:「你一节课要花 100 美金,够外面那些干苦力的吃一个月,你却在这里扔书?」
他很严肃,好像我扔书是什么大错特错的事。
我吓得立刻往我妈身边躲,我妈也下意识地护着我。
我爸越过她一把将我提起来放在床边,他也在我身边坐下:「哪里不会?」
我随便指了一处,我爸读了一遍让我跟着读,他的口音和电视上几乎一样,比教我的英语老师还要好。
「哇,爸爸你好厉害,你怎么会英文的?」我崇拜地问道。
我爸笑了笑:「我当年可是……」
他没有说下去,脸上的笑也消失了,然后扔了书出去了。
看看看看,这也就欺负我是小孩子,他扔书就可以,我扔就不行。
我正要找我妈诉苦,回头却看见我妈怔怔地看着我爸离去的背影。
她很少这样看着我爸,即便是背影。
可现在,她却一直看到我爸走出去很久才缓缓躺下。
16
我终于能说一些英文句子的时候,小东叔带着叔叔们搬来一棵很大很大的树,上面挂满了彩色铃铛和丝带。
小东叔说这叫圣诞树,马上就要过圣诞节了,让我们先提前过洋节适应适应。
我妈肚子也很大了,我爸将下面一整层楼腾出来给医生、护士住,方便照顾我妈。
阿龙叔依旧把那句「最好生个儿子」挂在嘴边,见到我也是左一句「小丫头片子」、右一句「小丫头片子」的。
我又想着让我爸给我取名字,这样阿龙叔再叫我小丫头片子我就把我大名甩给他,告诉他是我爸爸取的。
可是我爸最近很忙,已经好久没回家了。
我盼着盼着,终于在洋节的前天晚上好像听见我爸的声音,我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往外走,找了一圈发现我爸在停机坪,而且还有我妈。
怎么,他们要丢下我私奔?
我着急忙慌地赤着脚往楼梯上跑,等我爬上去后却看见我爸又抱着我妈在咬。
更惊讶的是,我妈也咬了他几下,而且抱着我爸跌跌撞撞往后退,可后面就是玻璃栏杆,这么高的地方,一不小心摔下去会死掉的。
我正要提醒的时候,我爸看到了我,他立刻不咬我妈了,生气地问道:「大半夜的你不睡觉跑出来干什么?」
我还想问他们为什么不睡,要跑到这么高的地方咬来咬去呢。
我妈也停止了后退,她柔声说道:「丫丫,这里风大,快回去。」
是啊,风很大,可她还穿这么少,她才应该回房间去呢。
「爸爸妈妈,给我取个名字吧,阿龙叔叔总是叫我小丫头片子。」我央地说道。
我爸和我妈的脸色瞬间不好了,好像我的名字是个禁忌。
我们三个站在风里,他们不说话,而我固执地想要一个应允。
最后还是我爸凶了我一句:「去睡。」
我委屈地走下楼梯,窝在被子里默默地掉眼泪,哭着哭着又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爸爸妈妈手牵手地走在前面,我一个人在后面追,怎么喊他们都听不见。
后来天上下起大雪,我被陷在大雪中,爸爸妈妈越走越远,一点点消失不见。
只剩下我,独自留在荒凉的雪原。
醒来的时候我哭着跑进我妈的房间,我爸已经出去了,我妈还在睡,我钻进她的被子里呜咽地把我的梦讲给她听。
我妈听完后拍着我的后背:「丫丫,就算一个人也不要害怕。」
可是我多想听她说,丫丫别怕,爸爸妈妈会永远陪着你。
17
圣诞节过后一个月就是农历新年。
小东叔又带着人往房子里挂红灯笼和彩灯,忙得不亦乐乎。
我爸给我和我妈买了很多衣服,全是奢侈品,衣服由店员亲自送过来,我和我妈坐在沙发上,看着模特为我们展示。
除了我们的衣服,还有很多婴儿的衣服,男孩女孩的都有。
我爸坚持不检查胎儿的性别,气得阿龙叔吹胡子瞪眼睛:「不是不让她给你生,是如果早点知道是丫头片子就打掉,重新再怀,你是想让庄家断香火吗?」
这时我爸拍着阿龙叔的肩膀:「叔,还有十几天就生了,你再等等。」
那些模特走的时候,我看到其中一个女孩子和我妈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除了我,谁都没看见。
不过我也没有时间多想,因为我爸待会儿就要检查我英语了,我只能哇啦哇啦地背。
我爸检查过后点了点头:「还行,继续努力。」
晚上我妈挺着大肚子来哄我睡觉,这也是她第一次主动来陪我,还给我喝了一杯牛奶。
「妈妈,明天除夕,我们吃完年饭去看彩灯吧,我们不去人群里挤,小龙叔叔说我们有专门的座位。」我兴奋地说道。
我妈点了点头:「好啊,那你今晚好好睡,明天才有精神。」
「嗯。」我也觉得有些困,眼皮开始打架。
「妈妈还给你准备了礼物,就在你的小兔子外套口袋里,你明天就可以看到了。」
我想马上就起来看是什么礼物,可是我太困了,我都没力气回答她了。
我爸这时候也走了进来:「她今天怎么这么早就睡了?」
我妈笑了笑:「玩累了。」
他们为我盖好被子,慢慢地走了出去。
迷迷糊糊之间我看见我妈站在门口静静地望了我一会儿,然后缓缓将门关上。
爸爸妈妈亲手盖的被子好暖好暖呀,我真的好幸福。
18
我醒来的时候,外面传来枪声,还有爆炸的声音。
我以为是自己在做梦,直到床猛烈地震动,我才知道这不是梦。
有人打进来了。
我立刻下床躲进床底,但想到爸爸妈妈我又爬了出来,我妈妈还怀着孕呢,我得去保护她。
刚跑了几步,门就被撞开,小东叔浑身是血地跑进来,抱着我就往外跑。
「小东叔,怎么啦?」我紧张地问道。
「条子上来了,不过丫丫别怕,飞机已经准备好了,我们这就走。」小东叔刚跑出去,好几发子弹就打过来。
小东叔一个趔趄倒了下去。
「有孩子,不要打到孩子。」是小何老师的声音。
我震惊地看过去,虽然她全身包裹在黑色的制服里,但那双眼睛我一下子就认出来,是爱笑的小何老师的。
「丫丫,快走。」小东叔猛地推了我一把,端起枪就向小何老师他们扫去。
我跑到楼梯上的时候看到小东叔已经被打得全是血窟窿,一点也不动了。
曾经的他在喝醉酒的时候说我是庄家的克星,甚至想要掐死我,他或许真的想要我死吧,毕竟他跟了庄家很多年。
可最后他还是没忍心下手。
「丫丫,快到老师这边来,快,老师会保护你。」小何老师大声喊道。
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因为我的小何老师变成小何警察了。
「后退,快后退。」他们中有人大喊一句,还没等他们后退多远,一颗手雷在他们前面爆炸。
我也被震得耳鸣不止,眼前眩晕一片。
我被人抱了起来,是我爸,他快速地向上跑去。
可是他快,小何老师他们也快,无数警察冲了上来,阿龙叔带着人阻拦,双方打得十分激烈。
我爸抱着我向直升机跑去,飞机已经启动,我妈也被佣人搀扶着向飞机走去,原来我爸先把她送到飞机旁,然后回来救的我。
可他好傻啊,妈妈也是警察啊,警察根本不会伤害她,警察也不会伤害我这样的小孩子,他完全可以不管我们的。
我爸把我先放进直升机里,然后转身去拉我妈。
天上也有直升机,强光探照灯直射着我们。
我被晃得睁不开眼,我伸手去挡,当我再放下手的时候,看到警察已经围了过来,而我爸和叔叔们以石柱为掩护不断地反击。
可能因为有妈妈在,小何老师他们也不敢全力出击。
血腥的味道在空气里弥漫,生命的疼痛在悲号。
「爸爸,小何老师,你们别打了。」我大声哭了起来,可是没有人能听到我的声音。
泪眼之中,我看到我妈手里多了一把枪,她对着我爸的头开了一枪。
或许是她太久不用枪,变得生疏了,这一枪打在了我爸的肩膀,但紧接着她打了第二枪,在我爸腹部。
阿龙叔痛吼一声,调转枪口向我妈,我妈身上立刻开出血花。
她身后的玻璃栏杆也被打碎,我妈摇摇欲坠地向后倒去,我爸扑过去拉住了她。
如果这时候我妈抓住一旁的栏杆,他们或许都能活下来。
可是我妈却抱住了我爸,用力向后一仰,他们两个像流星一样从楼顶坠落,和那个还有十几天就要出生的孩子一起,永永远远地消失在了我眼前。
他们最后,甚至都没再看我一眼。
我到最后啊,也没能拥有自己的名字。
19
大年初五的时候,我在垃圾桶里找吃的,我找到一个包子皮,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街上的电视里全是在播放关于这次缉毒的新闻,两国通力合作,拔出毒刺,整个贩毒制毒团伙被端掉,拯救了无数人的生命。
只是毒枭庄丞的人头还没有找到,他坠楼的时候头被外物切断,当地警方正在寻找。
电视上还放出了我妈妈年轻时候的照片,她一身警察制服,容貌虽柔和,但眼神却十分坚定。
「哎呀,这么把缉毒警察的照片放出来,就不怕被毒贩报复吗?」有人担心地说道。
「这你就不懂了,当照片被不打码放出来的时候,就表示这家没人了,一个都没了,唉……」另一个人长长叹了一声。
我安静地看着我妈的照片,连包子皮被小狗抢走了也没去追。
那天一切结束后,活着的叔叔们都被抓了起来,死了的叔叔被装进裹尸袋。
小何老师让我先在卧室里等她,等她处理好事情再来找我。
我没有等她,我穿上妈妈给我挑的小兔子外套,戴上我爸给挑的粉色围巾,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小东叔还躺在地上,血染红了那块价值不菲的地毯,红红的灯笼映得四周血红一片。
我继续向前走,一直走,走出家门,电梯已经停了,我改走楼梯。
我一步步走到大街上,所有人都在看热闹,没有人注意到我这个小孩子。
我去爸爸妈妈掉落的地方找他们的尸体,但那边已经被围住,不让进去,于是我在一边等。
后来警车开了出去,我跟着去追,我本来是个跑得飞快的小姑娘,小东叔说我快得像小风车,可我最后还是把车追丢了。
天气很冷,天上飘起了雪花。
我将双手放进口袋里,却摸到了两个小盒子。
我想起妈妈说给我准备了小礼物,这应该就是她准备的吧。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第一个,只见里面是一张纸条,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庄平平」。
这是妈妈给我取的名字吗?
我又打开另一个,也是一张纸条,上面用锋利的字迹写着「林安安」。
「好普通的名字,我自己都能取。」我嘀咕一句,然后用力地仰着头,任凭雪花落在我的脸上。
可是啊,这么冰冷的雪花也冻不住我的泪水,爸爸说得对,我真是一个体热的小孩子。
我就在附近转悠,渴了就喝别人屋外水龙头里的水,饿了就去垃圾箱找吃的,可现在我的包子皮被小狗叼走了,我还得重新找。
我刚走了两步,就听见有人惊声尖叫起来,一只野狗叼着一个脏兮兮的东西从人群经过。
大家被吓得四处逃散,有人拿出手机报警。
而我怔怔地站在原地,我一点也不害怕,因为那是我的爸爸。
他好像没有多爱我,但其实也没多恨我,他会常常看着我却又不和我说话,他会教我读英文却又会扔掉我的书。
他真是一个矛盾的人啊。
可他给我取名叫林安安。
警察很快就来了,他们带走了我爸爸。
我跟在他们的身后问道:「我可以一起去吗,我想再见见爸爸妈妈。」
他们似乎听不懂我的话,我意识到他们是妈妈家乡的警察,于是又用不流利的普通话说了一遍。
「你是丫丫?」有人问道。
我点了点头,他们又喜又难过地看着我,其中一个叔叔脱下外衣披在我身上,将我带到另一辆车上。
后来小何老师来了,她抱着我一直哭,一直说对不起。
我最后还是没有看到爸爸妈妈,小何老师说因为爸爸妈妈都没亲人了,所以任务结束后已经火化。
我知道她在骗我,我刚刚还看到了爸爸呢,她可能是怕我被吓到。
不过这样也好,就让那晚爸爸妈妈为我盖被子作为最后的告别吧。
我还是一个幸福的小孩子。
20
过年后小何老师带着我回到妈妈的家乡,那天来了好多警察叔叔阿姨,他们很多都在流眼泪。
小何老师说这些都是我妈妈的同学,我妈妈还在是学生的时候就主动申请去执行任务,她虽然看起来温温柔柔的,但性子却坚韧,原本她两年就可以回来的,却不曾想一别十二年。
我们去了公墓,我妈的骨灰将被安放在那里。
这一天我知道了什么叫满门忠烈,我妈这一排的墓碑全是林姓,他们都是为公牺牲的。
至于我爸的骨灰,我听小何老师和别人小声议论过,被撒在了缅都的一条河里。
那条河我知道,经过我和爸爸妈妈以前住的别墅,我的小兔子还留在那里,希望我爸经过的时候能看见它。
如果有来生,我希望爸爸能生在一个平常人家,再也不要打打杀杀了。
最后离开公墓的时候,我回头看向妈妈,朝阳照在她的墓碑上,明净又温暖。
妈妈,下辈子也做一个小公主吧,快快乐乐健健康康地长大,嫁一个你爱的也爱你的人,平淡幸福地过一生吧。
山风吹过,树叶哗啦啦作响。
妈妈,我就当你这是答应我啦。
21
因为我没了亲人,小何老师想要收养我,可她也才二十三岁,我会拖累她的,于是我拒绝了。
后来我被送进了孤儿院,他们给我取了新的名字,我不姓庄也不姓林,我跟着所有的孩子一起姓卫,叫卫平安。
很普通的名字,很适合现在的我。
我也开始上学,但学龄比别人大,好在我很聪明,很快就跳级去了同龄的班级。
我现在可以说一口很流利的普通话,英语也不错,还当上了英语课代表。
小何老师每个星期都来看我,给我买新衣服,带我吃好吃的。
当我坐在明亮的窗前等着小何阿姨取餐来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丫丫,别慢吞吞的,吃完了我们还要去钢琴课。」
我抬头看去,是一对年轻的夫妻正在叫他们五六岁的女儿,小姑娘长得可可爱爱,苦着脸说:「爸爸妈妈,我不想学钢琴,我想跳舞。」
「你一天一个想法,不行,就学钢琴,交了好几千块学费呢。」年轻的妈妈摁住了女儿。
我呆呆地看着。
小何老师回来的时候问道:「在看什么?」
我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
「你喜欢吃的草莓圣代。」小何老师将圣代递给我。
我吃了一口,一切已经远去,但一切也留在了我的心底。
卫平安,就算一个人,也不要害怕。
林溪番外。
二十岁那年,为了拔除西南庄家这个大毒瘤,我主动申请前去卧底,因为我不久前刚救了这个家族最小的儿子——庄丞。
那时他在我们这里一个挺好的大学读大三,他游玩溺水的时候被我救起,我给他做了人工呼吸。
所以第二次见面时他同学起哄说我夺走了他的初吻,而我也顺势害羞地低下了头。
我很顺利地就成了他的女朋友。
他也好像真的很喜欢我,每天都会约我吃饭,会花心思送我礼物,有极其昂贵的,也有普通却有特色的。
我也会适当地回礼以维持我们的「热恋」,会像平常情侣那样和他牵手接吻,但更进一步的亲密行为我拒绝了,我和他说想要等到结婚后。
他也尊重了我,并且在暑假的时候要带我回他的家,把我介绍给他的家人,然后结婚。
这一点是组织也始料未及的,他们觉得这速度像坐火箭,担心是我身份暴露后他的故意为之。
我问他是不是太快了,我们都才二十岁,他结婚的法定年龄都还不够呢。
他说因为我太好了,担心我被别人抢走,至于年龄问题,可以先办酒席,按照他们家乡的习俗,办了酒席就等同于结婚。
那晚我看了镜中的自己很久,不知道我究竟好在哪里,让他觉得会失去我。
但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不想错过,于是决定铤而走险。
反正办酒席对我而言就是吃个饭,并不是法律意义上的结婚。
回去的路上他很高兴,对我无微不至,他将我搂在怀里,说希望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能够有孩子,那样他就可以在毕业典礼上带着孩子参加,他要做最拉风的毕业生。
然后我们一起去国外,买一栋在海边的别墅,过着春暖花开的日子。
我只是笑,但心里很紧张,他竟然连生孩子都在考虑了。
我们很快去了他家,但他的家人并不喜欢我,而且他们也给他找了一个当地知根知底的女朋友。
这让我有些庆幸,让我心里也没那么重的道德枷锁,因为本质上是我在利用他的感情。
庄丞极力反对家人安排的婚事,他决定什么都不要了,当晚就准备带我离开。
他的家人见他态度坚决,最后只好妥协,他是家族里最小的孩子,被所有人无条件宠爱。
我在庄家住了一个星期都没有任何线索,庄丞每天带着我游山玩水,我们几乎二十四小时在一起,他从不和他的家人出去。
组织怀疑他是不是并不知道家里是做什么的,毕竟他这么被宠爱,又在好大学读书,庄家的人为了保护他不让他接触毒品上的事也很有可能。
就在我准备换方向调查的时候,我发现他并不是不知道,他只是不亲自参与。
是啊,这么大的产业,他又生活在这里这么多年,他也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他花的每一分钱,送我的每一份礼物,都是沾了人命的。
所以他想去国外,去一个能逃脱制裁的地方生活。
庄家人将我的身份查了个底朝天,但组织早就做好了准备,因而他们并没有查出什么。
在我们那个所谓的「结婚」宴席上,看着满桌的山珍海味,看着眼前这些举酒言欢的恶魔,想到我们林家牺牲的人,想到我那些到现在都还不知所终的同袍,我的内心在滴血。
动情之时,他抱着我在耳边呢喃:「我会一辈子保护你。」
我和庄丞如胶似漆,他对我也是有求必应,我的任务进行得隐秘且顺利。
任务快收尾的时候,组织派了几个人来接应我,让我能够在抓捕毒贩的时候全身而退。
可我最后却没能离开,庄丞的大哥庄强十分精明强悍,他带着庄丞和我还有其他一些人从一条我不知道的密道逃走,一路南下越过国境。
其间我多次想找机会跑掉,但是庄强似乎已经怀疑上我,将我盯得很紧。
到缅都后我总是忍不住地呕吐,我以为是我水土不服,结果却是怀孕了。
是了,这几个月我和庄丞每晚在一起,我们年轻健康,他又一心想要孩子,我怎么可能不怀孕。
不过没关系,等我回到了家乡把这个孩子打掉,我依旧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我到这个时候也并不害怕,我知道组织一定不会放弃我,就像我们从来也没放弃寻找那些失踪的前辈一样。
我没想到最后是这个孩子救了我的命。
庄强、庄丞查内鬼,我被发现了。
庄丞红着眼用枪指着我的头,他死了那么多家人,他想杀我是可以预料的。
「你究竟叫什么名字。」他问我。
「林溪。」我没有再隐瞒他。
「你是不是……是不是从救我的那个时候就在算计我?」他的声音在颤抖。
我摇了摇头:「不是,那是偶然。」
庄强将枪口压了下去。
现在庄家就剩他们兄弟俩,在缅都又还没立稳脚跟,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得留着子嗣以防万一。
但这个子嗣必须是男孩,如果是女孩,我就得和孩子一起死。
可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我都不想生下,我的家人都牺牲了,我绝不会生下一个带着毒贩基因的孩子。
我一次次试图弄掉这个孩子,却一次次被庄丞救回。
他说我这辈子别想解脱,他会等这个孩子生下来,然后送到林家的墓前,让他们看看他们的好孙女、好女儿生了个毒贩的孩子。
所以我极其厌恶这个还没出世的孩子,可我被看得死死的,再加上后来肚子大了行动不便,我一直没能让她流掉。
而庄丞他们,势力逐渐扩大,很快就有了自己的力量,我就更没办法和组织取得联系了。
后来孩子出生了,是个女儿,我松了一口气,我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庄强打算将我们淹死,并让庄丞亲自将我和孩子按进水里。
可庄丞却迟迟没动手,他怔怔地看着那个孩子,那个他曾经万分期待,发誓要用生命守护的孩子。
庄强怒了,用力将我的头按进水缸。
我没有挣扎,我本来就等着这一刻。
可后来我又被人从水里拉了出来,是庄丞。
而庄强半靠着墙壁坐着,头正好磕在墙里的铁刺上。
从现场情况看,是庄丞和他争吵动手了,失手将他杀了。
庄丞跪在庄强身边,似哭似笑,状若疯癫。
他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因为我和孩子。
魏小东最先进来的,震惊过后他立刻将庄丞拉起来,他说这个时候绝不能内乱。
孩子这时候也哭了起来,庄丞缓缓站了起来,走了出去。
那天起,他接管了所有的一切,对外宣称庄强是心脏病突发,因为庄强的确有这个病症,所以没有人怀疑。
也或许有人怀疑,但都被庄丞处理掉了。
我被他关进了地下室,孩子也被他抱走。
后来他对我说那个孩子已经死了,我没有什么情绪起伏,这个孩子死了会比活着好。
但他却又很生气,生完气又笑着说孩子死了没关系,他还可以让我有很多孩子,一年生一个,全都送回林家去。
甚至他还给我看了墓园的照片,那里一座座墓碑是我的家人。
我拼命去夺那张照片,可我被限制行动,根本就碰不到他。
等我快崩溃的时候,他又拿出一块沾血的手表:「熟悉吗?」
我自然记得,这是班长李原生日的时候,班上的同学一起凑钱买的,是我和几个女同学一起挑的款式。
既然这块手表在庄丞手里,那么李原肯定也落入他手中了。
我曾经喜欢过李原,他那样优秀的人总是闪闪发光,但他委婉地拒绝了我。
他说理想未平,不敢让旁人挂念。
庄丞既然精准地将李原的手表给我,显然已经知道我们这层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