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宣说有人约他至桥边。
而我被秀儿带到了桥边。
心中的疑惑似乎越发清晰。
但南风?
南风他何故会与秀儿一起?
「李宣……」
我着急地四处张望着,拨开眼前重重人墙,寻着李宣,找着答案。
直至视线定在了远方寻味阁的二层楼阁畔,一个远远的侧影。
一身蓝衣,白如冠玉,满天的花火都不如他一人耀目。
他对面站着一位天姿国色的羞赧女子——我见过她。她是林相的独女,林汐七。
患得的心霎时间患失了。
我停下了脚步,愣愣地看向远处的二人走进了阁里。
世人都说我无才无名,与林汐七相比当是云泥之别。
方才却有一人说,他想要的始终是一个我。
而我呢?
火花休歇,人潮再次涌动起来。
我下定决心,咬紧了牙,拨着那重重叠叠的人流,加快脚步向寻味阁赶去。
而我恰好想要的也是他,只有他。
「李宣呢?!」
「啊?」
寻味阁的小二大概从未见过连发髻都被挤松掉的闺秀小姐,愣住的嘴巴张得老大。
「我是说方才那位身穿蓝衣长得俊俏的公子,他在哪里?!」
10.
懵住的小二回过神来,指了指楼上的厢房。
我丝毫没犹豫,噔噔地冲上二楼。
楼上人声攒动,食客都在推杯置盏。
唯独尽头一间单独隔开的厢房安静如斯——想必便是这里。
「李宣!」
我顾不上礼义廉耻,撩起裙摆便往里跑去。
推开门时,房里烟雾缭绕,一阵诡异至极的香味钻进鼻腔。
厢房极大,房中有桌有椅,屏风后还有一床榻。
里面只有李宣一人半眯着眼,歪歪地倒在桌旁。
「李宣!」
来不及细想,我举袖挡住那股难闻的气味,跑到桌旁,扶起了软软歪歪的他。
李宣这才堪堪睁开眼,满脸潮红,眸光炙热发亮:「阿嫣,是你,是你来了……」
我被他一番话弄得莫名其妙,却见他全身滚烫,满额冒汗,问:「李宣,你怎么了?」
他颤抖着手,指了指那案桌上半截灭掉的香:「我被人诓至这里。房中有迷香……我幼时中过奇毒,至今未解……」
他断续着说话,大口喘着气。
「那香……把我身上的毒给勾出来了。」
「毒?那怎么办?你会死吗?!」
我手足无措,灼急地看着怀中的他,他的呼吸越发急促。
「那毒……叫迎欢。磨人……但死不了人。倒是……两次发作都被你撞见了……」
他眉头紧皱满头是汗,闭着眼不看我,捏住我手臂的掌心却越发滚烫。
迎欢?
听到这丝毫不隐晦的毒名,我的脸噌的一下红了。
想起初见他时,他赤裸着半身与南风在偏殿一处……
我磕磕巴巴地欲往后退:「我,我,我这去找南风!」
「南风……又是南风!」
脸色潮红的李宣却倏地睁开了眼睛,发了狠似的捏住我的双肩把我摁在地上。
「你提南风做什么!」
他咬着牙,像是怒极又像是在极力控制,桃花眼里翻涌着欲潮:「……你若心仪于他,又何故处处撩拨我?!」
他压制着我,离我极近。
那硬实的胸膛在我身上剧烈起伏着,绵密的汗顺着他突起的青筋点点滴到我的衣衫上,鼻间斥满他炙热又侵略的气息。
这样一反常态的李宣,可怕极了。
「我,我没有……」我带着哭腔颤抖,发抖的双手弱弱地挡在了他与我之间。
「该死!」
看到我满眼的恐惧,他低咒了一声,紧闭双眼,脸上的红越发明显。
他死死攒住拳头,掌心有丝丝鲜血渗出,李宣一把推开了我,仰面大口吞着气,发抖的嘴唇极力地吐着字:「走……快、走……!」
被他推开的我如获大赦,踉踉跄跄地跑到门前,用力推门,却纹丝不动。
这门被人从外头锁上了!
「救命啊,有人吗!太子,太子殿下中毒了!」
我只好边拍门边大声喊道,喊叫湮灭在外面人声与重新绽开的烟火声里,不闻一声。
「门,门被锁上了……」
我欲哭无泪地回头,只见李宣死死盯住我,然后挣扎着起身。
蓝色大袖一挥,一盏烛台掉落在地上,房内瞬间暗了一半。
……呜呜,李宣他、他要干嘛?
11.
李宣喘着粗气,却没有应我。
那双越来越抖的手挣扎着拿起铜铸的烛台后,颤颤巍巍地解着身上衣带。
「你,你要干什么!」我尖叫着转身,却听到他微弱的声音。
涔涔的汗如雨下,他咬牙苦笑着。
「十多年了……皇后怕影响皇储……皇储之位。不想让我的毒被人知晓……」
「她也曾……想让宫人为我解困后杀掉……」
「我不愿……不愿害人性命……也不愿……辜负日后发妻……」
蓝衣被他狼狈脱下,丝白的内衫已被汗湿了一半。
「……那日被你撞见……我以为便是你了……没成想……」
他苦笑着,死死咬住发白的唇,鬓边的汗沾湿了他发红的眼尾。
又费力地扯开内衫,下身白皙的皮肉上竟满是触目惊心的疤痕。
腰间的,背上的,还有股间那条条还没好全的鞭痕。
「……别、怕……阿嫣……」
他低吼一声,发抖着举起那锐利的烛台尖,在那疤痕缝隙间艰难地划出了一道痕,顿时鲜血如注。
「此法可缓解……别,别怕……」
那汗涔涔的脸上却是松快了些,潮红也减退了点。
所有乱成一团的麻都像慢慢被解开。
初见时半裸的他。
潮红的脸。
那时南风手上的皮鞭。
还有后来他对我说的做的一切又一切。
……原来如此。
李宣极其痛苦,拿住烛台的手颤抖着又欲向身上皮肉划去——
比他皮肉更痛的,是我内心止也止不住的心疼。
堪堪挡住他落下的手,我低垂着眼:「别划了。」
抬头迎向他不解的眼神,我咬唇,轻声道:「这毒,要怎么解?」
「阿嫣你……」被挡住的李宣不敢相信地瞪大双眼。
「我的意中人是你,一直只是你。」我看向他,百转千回,笑中含泪。
…………
不到一炷香时间,我便后悔了。
榻上,李宣那发红的桃花眼像是要把我活活剥掉,丝毫不犹豫。「阿嫣,我明日便向父皇请婚,决不负你。」
我却什么都听不进,眼泪鼻涕横流,蒙眬的泪眼忍不住瞪他:「迎什么欢,这哪里欢了?」
他闻言松下劲,沙哑的声音在我耳旁断续道:「忍忍,好阿嫣……」
「好什么好!我不喜欢你了……」
「嗯?」
李宣一手扶正我的脸,桃花眼轻轻眯起,身下百转千回:「那你欢喜谁?」
「我……」我开玩笑的。
「喜欢太子还是侍卫?嗯?」
「喜欢太子……」
「我穿蓝衣好看还是南风穿蓝衣好看?」
「你穿好看……」
「那你喜欢我还是喜欢南风?」
「……这你还问我吗?」我强忍着浪潮,欲要起身。
又被他一手翻转,脸埋在我的颈间,闷闷道:「阿嫣,答我。」
「喜欢你,喜欢李宣……」
太子殿下终于满意地笑了,温柔地吻住我汗湿的鬓边。
今宵露短,春帐重重。天边很快便浮起一抹鱼肚白。
我睡死在李宣的臂间,迷迷糊糊睁眼间,见太子撑起臂,神采奕奕地盯着我说:「阿嫣,我的毒还没完全解。」
……
我又看到了太子殿下的屁股。第三次了。
与第一次不一样,这次太子他一点亏没吃。
他把我吃了个干干净净。
12.
三个月后,我与李宣举行了大婚。
那日千花楼里,秀儿与南风破开了厢房的门,他们二人急急地找了我们一晚上。
秀儿抱住我痛哭道:「都怪南风,他说殿下思念你思念得很,便叫我带你至桥边,让你二人能好好说清楚。」
面有愧色的南风蹲下负罪道:「属下过失,定会把这下香之人找出来,请殿下赐罪。」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南风一贯冷漠的脸上有别的神情。
第一次是昨日的烟花会上,我远远地看到,南风盯着秀儿看烟火的模样,笑得灿烂。
只有秀儿那傻姑娘不知道。
大概……是随了我吧。
我心虚地看了眼身边的李宣。只见他面目含春,对着下跪请罪的南风也如沐春风:「无妨,办妥便是。」
南风确实可靠。
没多久便找出了幕后的黑手,林相。
作为首辅的林相有意让林汐七入宫为妃,对自己的女儿也下了狠手。
他一手设计迷晕林汐七,与勾了毒的李宣困在一处。
没成想,林汐七浑浑噩噩地走出了厢房,倒在楼间被人救回。而不小心撞进房间的我阴差阳错地被误困。
再顺藤摸瓜,又查出李宣幼时的毒也是林相下的,为的是让李宣痴迷上日日进宫的林汐七。
林相料定皇后娘娘为了储位不敢声张。
若成事了,林汐七便是日后的林皇后。
如此一来,因太后年老而日渐式微的林家又能重新掌控后宫皇权。
他只是没料到李宣的心志如此坚定,也没想到半路杀出了我这么个平凡的程咬金。
为了扳倒林相,李宣与我阿爹竭尽精力,日日忙于朝政。
林相落罪后,我与李宣的大婚足足延了三月有余。
大婚当晚,久别胜新婚的我们情浓意合,在被窝里说着悄悄话——
「所以你竟以为我与南风有,有龙阳之癖?!」
李宣挑开被子,朝我嚷嚷。
「嘿嘿,不是初见你时有误会嘛。再说了,当时那场景,谁见了不迷糊。」
我讪讪笑着。
却见他盯住我的眸色越来越深:「那要不郎君我身体力行地向阿嫣证明,我没有龙阳之癖?」
不用了,你证明过很多次了。
吃了瘪的我挪了挪酸软的腿,扯去了别的话题:「除了阿嫣,我阿娘从前还给我取了个小名。那时家乡发了饥荒,阿娘怕我养不活,便唤我岁岁。」
寓意是希望我岁岁平安,岁岁喜乐。
「真是好名字。」
李宣笑了笑,拉过我的手,一笔一画地在我掌心上写着。
而后又侧身望向我,红烛相映,枕边人如玉。
那双带笑的桃花眼里满眼都是我,轻声软语在我耳边呢喃:「岁岁,岁岁。岁岁与君好。」
一笔一画,一声一句,酸酸痒痒,极其撩拨心弦。
「嗯,日日与君饱。」
我脸一热,把头埋进了大红喜被里。
—完—
李宣番外:
我叫李宣。
作为太子,我自幼便被人日夜训诫,以后要成为贤明持重、勤政爱民、恪守礼法的好君王。
连逝前的母妃,含着最后一口气都是对我说,宣儿,日后要当个好君王。
眼下看着臂间酣睡正甜的阿嫣,心想这大概是我最不守礼法、最离经叛道的一次。
也是我最幸运的一次。
我初见阿嫣时,其实并不喜她。
我提出要她当太子妃,她瞪大圆溜溜的眼睛问我,殿下要娶我当同妻吗?
嘴里还含着一口饭。
同妻……?
永结同好的发妻竟被她略成二字简单带过。
我蹙眉,作为太傅独女,她着实是不庄重。
她却抢先凝住脸色看我。
她说,她只求意中人,求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句话我母妃也讲过。她没求到,病逝了。
我心里犯了难。
我并非勉强为难她。
我执意要娶她,是因为那日,恰好是她撞见我毒发。
我与南风虽已把此事掩得严严实实,却也难保日后会走漏风声。
说不定会无故牵扯,伤害了她。
更何况,她还瞧见了我……
一想到这儿,我脸上燥热。
这一切被我回京省亲的长姐成阳公主看得一清二楚。
长姐素来爱笑我太过正经。她的心思在宫中最是玲珑松泛。
眼下见我脸热得稀奇,她更是好事地打趣我:「莫不是遇上心仪女子了?」
……也不算心仪。
我不语,长姐两眼放光:「哟,真遇上女子了?」
我凝眉,她便做了解状:「莫非是,求而不得?」
我颔首,她又怒我不争:「我早说你死板得很,真真浪费了副好皮囊,逑个女儿家都逑不成。」
「那,该如何?」
见我发问,她更来劲了:「黏她,狠狠地黏!送礼,大方地送!」
我沉吟,真的如此吗?
长姐却不容我置疑。
她笑得胜券在握,一把拍上我的肩:「小老弟,听皇姐的,保你三年抱俩!」
隔衣触到我肩上痂痕时,光亮的眸子便黯了下去。
那是三年前,我迎欢毒发时自己鞭下的疤痕。
长姐虽是终日笑我,但其实疼我至极。
当时她还未至塞外,亲眼目睹了我整个痛苦过程。
我轻轻拍了拍她发抖的手。
没什么大不了,那痂痕很早便不痛了。
长姐说,女郎与兵法无异,讲究的是知己知彼。
女郎我虽不解甚惑,史书兵法我却是行家里手,了如指掌。
我运筹帷幄,特找了日日进宫的林相女儿,问她寻常女子喜欢什么。
她欣喜地讲出来时,我还嘱咐南风细细记下,列出单子。
而后一股脑地送进了太傅府。
又被一股脑地全退了回来。
我纳闷了,莫不成,这魏家女郎比兵法更艰深晦涩?
长姐怪我不争气:「榆木脑袋!万事得讲先后次序,我的话你怎么只听了后一半?」
那前一半是,黏她……?
「黏她,狠狠地黏她!」
长姐迎上我犹豫的目光,给我回抛了一个坚定的眼神。
第二日一下朝,我便带着南风微服出了宫,去街上寻魏舞嫣。
进店前,我看见了她欲买一匹丝绸。
长姐说要大方送礼。
虽那匹丝绸成色一般,她若喜欢,我便买下送她。
她却打断了我,匆匆把我拉出店外。
我正思忖女子果真难测。
她对我说,这顶普通人家几年开销的东西,她不喜欢。
一双圆圆的大眼睛,至诚又纯真。
我收回之前对她不喜的评价。
有其父必有其女。
魏家女儿虽与京中闺秀大异,她却有她们及不上的心思纯真,怜及世人。
我第一次觉得,若她能成为太子妃,日后的一国之母,也不错。
我展颜问她喜欢什么。
她给我指了指街边摊上的糖画。
我本以为她是随手一指,谁成想她是真欣喜,笑得似个孩童。
让人忍不住想揉揉她那被日头晒得柔软的发髻。
嗯?
正讶异自己为何冒出如此念头,她又将糖画递了过来。
自我中毒后,皇后娘娘一次再一次地嘱咐我要谨慎再谨慎,并暗令闲杂宫人不准接近我的吃食。
幼时的我,每一口食物吃水都得被记下来,悉数给娘娘过目。
宫里的人,再大胆也万不敢擅自递予我吃食,更别说是民间的糖了。
魏舞嫣却大剌剌地将糖画伸向我。
呐,你要尝尝吗?
她问我,圆圆的眼睛弯起,睫毛一扑一扑,舌尖还贪吃地舔了舔正红的唇。
很想尝……
我头脸一热,不由自主地便覆住她的手,低头尝了那根糖画。
凑上去时,眼前的小脸腾的一下,红扑扑的,娇嫩可人。
忽而发现,她其实挺好看的。
嗯,很甜。
我笑着对她说。
她怔住了,愣愣看我,长长的睫毛像会扇在人心上,梨涡浅浅,着实很甜。
糖是,她也是。
我第一次觉得,若她能成为我发妻也不错,很不错。
回宫后,我径直找了长姐。
她见我如此进取,是既意外又惊喜:「今日与那女儿郎进展如何?」
「初时挺好的……」
就是分别时不算愉快。
我没说下去,郁郁望向候在门边的南风。
他手里拿着根糖画,茫然又彷徨。
长姐说,好的开始便是成功的一半,接下来更要趁机追击。
如何追呢?
「贯彻始终,投其所好。」
她眯眼看我,自顾自地点头:「嗯,在适当时机,用下脸。」
我便每日叫宫中准备好吃食,吩咐宫人拿给太傅。
她吃个糖画都高兴得似孩童,若见了宫中稀奇吃食,必定会十分欢喜。
想到这儿,我也忍不住内心欣喜。
直至下朝后,魏太傅走到我面前。
他蹙着眉,欲言又止。
魏太傅正直清明,乃朝中股肱之臣。
若直言敢谏乃江山之幸,半吞半吐反为害。
没料到,他来不是要与我谈政,而是谈他女儿魏舞嫣。
他说他的独女阿嫣自幼长在乡间。
他上京赴考那一年,乡里发了饥荒,家中的妻女差一点就活不成了,往后每每想来都心有余悸。
阿嫣的娘亲也落下病根,至京第二年,便重病去世。
他还说,作为臣子,他当忠君爱国,不得违抗君令;
但作为阿爹,他已亏欠了发妻,亏欠了阿嫣,只望阿嫣一世平安喜乐。
他说着,将食盒递还了我。
「千金易得,真心难求。臣只愿女儿觅得一心人,相守白头,请殿下恕罪。」
我定定地看着跪下的他,沉吟道:「若本宫说,本宫也如此呢?」
魏太傅惊愕地抬首看我。
父女间怔住的眉眼还挺相似。
想起那日吃糖的阿嫣,我压住上涌的笑意,向太傅正色道:「太傅,我对阿嫣是真心的。」
得到太傅首肯之后,我寻了个由头便去了太傅府。
离宫前,与我形影不离的南风也抓起佩剑准备出发。
却猝不及防被我拦住了。
见他满脸疑惑,我不自然干咳了几下:「本宫一人去足矣。」
「殿下一人独出宫,若遇存歹心之人……殿下三思!」
「本宫有更要紧的事需你亲自办,你要替本宫……」
我心虚地张望着,余光瞟到了衣柜。
「清点衣物。」
「啊?」
南风算得上清明俊朗。
以往也听说过不少宫女对南风暗许芳心。
那日阿嫣还给南风买糖……
去什么去。
他若跟我去了,反而害事。
为了投阿嫣所好,我去找她时特带了画具和画卷。
想起那幅她递给我看的犬图,阿嫣她大概是真爱作画。
就是画得不好。
无妨,我画得好。
只是……为何她见我后脸上如此不虞?
「适当时用点脸。」
长姐的话言犹在耳。
我朝阿嫣笑:「保不成,你这次便爱上了呢?」
她红着脸乖乖坐到我身旁。
没想到,长姐说的还挺管用。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两人距离近了,慢慢撩拨一下。」
恰逢阿嫣气嘟嘟地望着那幅画糟了的画,撂下了笔。
撩拨……?
我眸底一沉,鼓足了气将她揽于身前,拿住笔便覆上了她的手。
「画,该是这样画的……阿嫣。」
鼻间沁满她发丝的馨香。
我已然听不见自己声音,只听见胸腔里狂跳的鸣声。
她又转过了头,鼻尖差点便碰上我的。
鼻侧一颗淡淡的美人痣,像是烙在了我心上。
她又似含笑,伸出青葱般的指尖,欲抚上我那滚动不已的喉结。
我竟一时分不清,到底是我撩拨她,还是她撩拨我?
她却突然将我推开。
说南风最爱穿蓝色,又问南风何故没来。
所以她方才的不虞,是因为南风不来?
她突然推开我,是因她……悬崖勒马?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冷冷地问她是否有心上人。
她支支吾吾,视线飘移,愣是不看我。
莫非她真的喜欢上了南风?
她所愿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指的是南风?
可恶。
明明看了我身子的人是她,说只要一人专情的也是她,转身却瞧上了我的侍卫。
我劝说着自己静下来。
若是阿嫣觉着拥一人白首,对我而言很难,她想找寻常男子当夫婿。
我愿意为了她尽力去试,试当这世上的寻常夫婿。
她却连试的机会都不给我。
她不信我。
她说,为表清誉,让我勿再纠缠她。
她还说,她没有断然拒绝我,是因为忌惮我。
我因为她烂漫单纯不设防而喜上她。
却不知她每每的欲拒还迎是因为忌惮我。
真是可笑……
我内心如入冰窖。
什么兵法套路,她若心中无我,一切皆徒劳。
我没再见过阿嫣。
长姐兴致勃勃地找来,见我面色不虞,也闭口不谈此事了。
暗暗面色不虞的还有南风。
我从太傅府回来后,便叱令他往后不许再穿蓝。
他只能终日穿一身黑,在一众蓝衣锦服的侍卫里,倒像个扎眼的刺客。
其实我无理得很,没有一点未来明君的样子。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殿下为何蹙眉?」
宫里似乎只有林汐七高兴。
宫中芙蓉花正盛,太后日日命我陪她到御花园赏花。
「是这芙蓉花不好看么?」
她穿了一身繁复,比芙蓉花还要艳。
看得我头晕眼花。
我不是不知太后和林家的用意,但林家不可再出皇后。
自古以来,社稷利弊都大于帝皇私情。
我父皇握得住江山,却失了我母妃。
只能在她逝去之后,迎了她嫡妹为皇后,全我母妃娘家荣耀。
当然,我对林汐七没有私情。
我计较的,是阿嫣。
我怕,我父皇许不了我母妃的,我再尽力也许不了阿嫣。
或许,阿嫣推开我是对的。
她一直清醒,只有我一人糊涂。
……
长姐突发奇想,七夕之日搞了个烟花大会。
林汐七问我要不要同去。
我本就不会去,她再一问,我更不会去了。
南风却拿来了一幅画,说前几日出宫遇见了个自称与我交好的小侍女,让他把信交给我。
那封信里只有这幅奇怪的画。
他觉得眼熟,不敢擅自处理,便交予我看。
我蹙眉,什么放浪女子也敢胡编乱造。
我连迎欢毒发时,都不愿意以宫女解困,害人性命。
清醒时更是洁身自好,不近女色。哪有什么侍女?
南风真是蠢,谁的话都信。
我不悦地翻开那幅画,瞟到像狗一样的游人时,心中的不耐霎时间化成大喜。
「那侍女可有讲什么?」
「鹊桥之日,碧水桥相会。」一点也不蠢的南风回忆道。
长姐之前说什么来着?投其所好!
「南风,立马唤宫人替我赶制两身蓝衣……啊不,三身!七夕前务必要制好!」
七夕之日,果真是阿嫣约的我。
虽然我不知她为何矢口否认,但她见我时眼里的欣喜和脸上的红晕,骗不了人。
她还夸我一身蓝衣特别俊秀。
我心中却吃了味。
她前后差异如此大,究竟是因着我俊秀?还是因着这一身蓝衣俊秀?
越想越气闷,我气自己,气我越来越不像自己。
却气哭了阿嫣。
她红着眼睛问我,这世间男子难不成仅余你。
我突然便醒悟了。
这世间的男子当然不仅我一个。
我说的做的,难自控的这一切,只不过是愿她眼里只有我。
只是我与我母妃一样,愿不成,求不了。
还让阿嫣难过了。
我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
没走几步便遇见林汐七了。
我本欲回宫去,她却拉住我说,若回了宫,太后还是会扯我与她看芙蓉花。
她说,她是林相之女,林相让她邀我到千花楼一聚。
「殿下,哪个女子愿意自甘堕落,把自己困在宫墙里守着一个强扭不甜的瓜?」
「我抵挡不了我家族的漩涡,但殿下可以。」
她看着我,目光熠熠。
我才发现,那身繁复艳丽的衣裳一直遮住她的内秀。
我答应她,跟她前去千花楼,出面断了林相的念想。
却没想到这是一个局。
被勾了毒的我愤恨地看向林汐七,却发现她眼里与我一样的惊异。
在我失去理智前,林汐七撑着昏前的最后一丝力气,冲出了厢房。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庆幸房间里只有我一人。
可是,有一个莽撞的身影,猝不及防地冲了进来。
我从来没见过阿嫣这么狼狈。
她连乱掉的发髻都顾不上,红着眼睛抱住我,哭着问我会不会死。
我当然不会死。
我只是想吻她。
发狂般地想。
想到压垮我内外燥热里仅存的一丝理智。
直到我看到她,挡住我的抖得像筛子一样的手。
李宣,不要伤害她。
她心中没我。
求你了,成全她,不要让她最后恨了我。
我挣扎哭嚎着,终是拾回一丝清醒,用尽全力推开她。
拿起烛台,如往常一样,在身上划下伤痕。
不可控的燥热在皮肉之痛下,跟着血水缓泄了出来。
其实我骗了长姐,肩上伤重了的痂痕,时不时还是会痛。
但是我痛,总比阿嫣痛好。
我母妃大概亦是这样想的。
她不愿我身陷漩涡的父皇左右为难,用药病逝,全了他的朝政权衡。
我阖上双眼,又一次举起烛台。
却被阿嫣挡下。
她说,别划了。
她说,我划了,她比我还痛。
她还说,她心里一直有我,只有我。
她又哭又笑,似一道摇曳的烛光,微弱却光亮了黯淡多年的我。
后来,我才知道七夕那日真不是阿嫣约的我。
心虚的南风搓着鼻子,眼睛却一直瞟向长姐。
长姐倒是坦然,承认了一切皆是她的主意。
连烟花大会都是她特意为我们而设的。
「不然你这榆木脑袋哪里会将心意向她表明?」
长姐笑着对我说:「真诚而恰当的深情,才是逑女郎最大的套路。」
我也笑了。
确实是的。
逑女郎,我这榆木脑袋开窍得晚,也算是出师了。
但往后嘛,也无用武之地,无别人想逑。
新婚夜,看着在我臂间的阿嫣,我想我还是比我母妃庆幸一些。
我终是求到了阿嫣,我唯一的岁岁。
而岁岁,也定比我母妃幸运一些。
因为我李宣,拼了这一身这一生,既要守住江山,也定会护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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