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两年,再次接到前女友的微信消息,一个微笑表情。
我问她,你对我法医这份工作终于不过敏了吗?
「看在爱过的份上,我希望是你来解剖我。轻一点,我怕疼,你知道的。」
我叫陈燃,是一名从业三年,还算优秀的年轻法医。
我戴好手套,手持解剖刀,对着面前的尸体,久久没有开始下刀。
我的脑子里,还回荡着进解剖实验室前收到的那条消息。
「想什么呢?」
同事见我发呆,推了推我的胳膊,我回过神来,摇摇头,「没什么,继续吧。」
解剖过程十分漫长,结束以后,我没像平时那样,按操作流程立刻去全身消毒,而是呆坐在更衣室里,盯着手机。
上面显示着一条微信聊天记录。
是刘静雯发来的一个微笑表情。
我点燃一根烟,深吸一口后,手指在屏幕上飞快转动。
「有事吗?前女友。」
「想你了。」
又是一个微笑表情。
我隐隐觉得有些奇怪,静雯从前是最讨厌这个表情的,她跟我说过,她如果发了这个表情,那就代表生气了。
可如今时过境迁,我也没有过多去想,只是默默问了一句:
「怎么想着联系我了,终于对我的工作不过敏了?」
半支烟抽完,她才回我消息。
「看在爱过的份上,我希望是你来解剖我。」
「轻一点,我怕疼,你知道的。」
我盯着这两句话,愣了许久,半天才打出一个问号。
短短几分钟,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莫名的心慌涌上来,我又问她,「发生什么事了?」
一直等到天黑,也没等来回复。
直觉告诉我,她出事了。
我拨打她的电话,一直都是无人接听,我开始真正意义上的着急,一边朝着她家去,一边联系她的好友。
静雯有些社恐,除了我,她在这座城市只有一个关系不错的朋友。
奇怪的是,她那个曾经随叫随到的好闺蜜,此刻却怎么都不接我的电话。
我心里满怀忐忑,终于到了刘静雯家楼下,我把车停在路边,时隔很久再次走向那栋熟悉的单元楼。
咚咚咚——
我用力敲着门,「静雯!开门!」
「开门!我是陈燃!」
不论我怎么喊,回应我的都是诡异的安静。
突然,身后的门缓缓打开,是对门的邻居。
那人是个小老头,瞎了一只眼,灰白色的瞳孔都混浊了。
老头打量了我一番,阴沉着嗓子说:「别敲了。这家人早就搬走了。」
我愣住,不可置信的问,「什么时候搬走的?」
「三年前!」
老头说完就摔上了门,只留我愣在原地。
三年前,那时我们还没分手。
可那时,刘静雯每周都会回家一趟,每次我都会帮她打车!
就连我们分手那天,她给司机报的地址也是这里!
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最后一次联系刘静雯无果时,终于下定决心报警。
失魂落魄的回到家,躺在沙发上点燃一根烟,思绪不禁回到两年前的那个冬季。
那时候我终于结束学业,从事一份自认为光荣的职业。
在外,人人都夸我尽职尽责,为人民服务。
可回到家,我却要面对父母的冷眼,老一辈的人不理解我,他们只觉得人死了都要留个全尸,像我这样折腾尸体的人,就是造孽。
而我也因为这份工作,和相恋多年的女友分了手。
她给我的分手理由,我到现在都记得。
那天我刚下班,特意排了很久的队才买到她爱吃的蛋糕,兴冲冲的回到家时,静雯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在她脚边,还放着两个巨大的粉红色行李箱。
「你回来了。」
听到门锁声,她抬眼看着我。
还没反应过来的我傻乎乎走到她身边,指着行李箱问她:「嗯,这是什么?」
「陈燃,我们分手吧。」
「别闹。」
我只当她又在因为我加班闹脾气,急忙打开蛋糕,挖了一勺递到她嘴边。
「抹茶味,你最喜欢的。」
「我认真的。」
刘静雯别过头,我举着蛋糕的手尴尬在空中。
「陈燃,我们不合适。」
她的语气冰冷,脸上看不出一丝难过。
「不合适?在一起四年你怎么不说不合适?」
我有点恼怒,直起身俯视她。
「这样的分手理由,我不能接受!」
说罢,我转身准备离开,天真的我那时还想,给彼此点时间冷静下来就好了,可刘静雯接下来的话却让我彻底绝望。
「那我就实话告诉你。」
刘静雯情绪激动,她紧紧攥着衣角,指尖发白。
「我接受不了自己的男朋友,每天和尸体打交道。」
「陈燃你知道吗?我每天都觉得,你的身上总有一股血腥味!」
「你放屁!」
我忍不住爆了粗口,老子工作时防护做得特好,每天都会消毒洗澡,就连向来严谨的导师见了我,也会夸上一句「这孩子真爱干净」。
刘静雯似乎知道我愤怒的点在哪,她从容的理了理鬓角的碎发,缓缓开口。
「是,你总是把自己收拾得很完美。」
「可是陈燃,我一想到你每天都在解剖尸体,我就浑身发麻。」
「每次你躺在我身边,我就觉得自己在和一个死人睡觉!」
「你认真的?」
我低下头,没再和她吵。
我原以为,静雯和我父母不同,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理解我的人,我们有四年的相恋时光,她温柔体贴,我们几乎没有闹过矛盾。
我努力工作,为的就是能尽早和她结婚。
可如今,呵……
「是。」
刘静雯深深叹了口气,推着行李起身。
「陈燃,对不起,我真得接受不了。」
「我一直在努力,可我……」
「够了。」
我打断她的话,一把接过她手中的行李,背对着她说:「我尊重你的选择。」
「祝你幸福。」
那天我看着她坐上车,最后一次和她挥手告别。
静雯当时看我的眼神复杂,张了张嘴好像还想说点什么,可最终也只是一句:「再见。」
再见,再也不见。
一通电话将我拉回现实,屏幕上跳跃着的联系人是周鹏,也是我从大学到现在的导师。
「喂,周老师。」
「小燃啊,等会来趟实验室。」
「最近有几个案子比较棘手,你可能要加班了!」
电话那头传来打火机的声音,周老师的语气慢慢的,很平和。
「我帮你定了宵夜。」
「好,我马上到。」
挂断电话后,我匆匆拿起一件外套,就赶往实验室。一路上,刘静雯的身影依旧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一直到周老师熟悉的笑脸映入视线,我才堪堪能够保持清醒。
「怎么了小燃?」
周老师推了推眼镜,递过一瓶水给我,我摇摇头,「没事。」
「要好好干啊!」
他拍拍我的肩膀,一如往常的鼓励我。我是周老师的得意门生,他说过,他的衣钵要我来继承。
投入到工作状态后,我终于能勉强将刘静雯的事给忽略掉。
这次的尸体,基本上都成了碎片,重新缝合对比需要耗费不少精力,我和周老师几乎每天都呆在实验室,困了就缩在木板床上轮流休息。
这是一场漫长的战斗。
好几天我们才收工,回到家后,我第一时间将自己泡进浴缸里,任凭热水抚慰着疲惫。
一个小时后,我擦干身子躺在床上,手机突然振动了起来。
是微博推送。
「A 大女博士不幸遇害!尸体被抛弃在校园后山多日竟无人发觉!」
屏幕上刺眼的微博热搜使我眼底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涌上心头,哆嗦着手指点开全文,密密麻麻的解说字眼下,印着一张被打了码的照片。
黑白配色的照片里,躺着一个浑身赤裸的女尸。
尸体的小腿已经腐烂大半,尽管头部被打了厚厚的马赛克,可我却一眼就认出了尸体腰部的一块心形胎记。
属于刘静雯的胎记。
静雯,死了……
那段诡异的聊天记录,在此刻看来,更像是死亡倒计时的警钟。
盯着那张照片,我久久无法回过神。
回想起刘静雯的那句「我希望是你来解剖我」,我更是觉得头皮发麻。
她好像知道自己会死!
迷云像大雾遮住了真相,冷静下来后,我迅速拨通了周老师的电话。
「小燃?怎么了?」
周老师像是还没睡醒,语气有些疲惫。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着颤抖的声音,「静雯死了。」
「谁?!」
听到这话,周老师像是一下清醒了过来,「你说谁死了?!」
「静雯,刘静雯!」
他的震惊和我刚看到新闻的反应如出一辙,周老师愣一会,依旧不可思议的问道,「什么时候的事,静雯年纪轻轻,怎么会……」
「上新闻了,我也是在网上看到的。」
电话那头是许久的沉默,我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气伴随着几声闷雷,本就压抑的情绪更是快要爆发。
我点了根烟,轻声道:「老师,我想拜托您件事。」
「你帮我跟刑侦那边打个招呼,让我来解剖静雯的尸体。」
周老师完全没料到我会提出这样的请求,电话那头的他语气里偷着浓浓的担忧。
「小燃啊,我理解你的心情。」
「只是……」
「老师!」
我咬着牙,眼眶早就红的吓人,「拜托您了!」
这是她生前对我最后的嘱托。
看在爱过的份上,我必须完成。
并且,我一定要弄清真相!
终于,周老师还是答应了下来。
挂断电话后,我自虐般的反复换观看着微博上那张尸体照。
法医的工作,就是从死人身上挖出真相。
那张模糊的照片被我放大了无数次,心中的推测也被打翻了无数次。
仅凭一张高度模糊的照片,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判断。
我一定要见到尸体才行!
好在周老师没有让我失望,他凭借着自己多年老法医,和刑侦那边关系极深的身份,成功申请到作为此次案件的尸检负责人。
接到他电话通知,我来不及准备,就匆匆赶了过去。
解剖室里,那张冰冷的铁床上躺着已经面目全非的静雯。
我强忍着心痛走过去,缓缓拨开她黏在腐肉里的头发。
静雯的脸被什么东西划得伤痕累累,已经很难辨认出原本清秀可人的五官。
「小燃,我给你安排好了。哎……」
周老师倚在不远处的椅子上,他指了指身后的制服,示意我换上。
我紧闭着眼睛,咬牙回道:「谢谢了,老师。」
他摆了摆手,从我身旁走过时,看了一眼刘静雯的尸体,也忍不住眼眶发红,「唉,可惜了。」
周老师是我的启蒙导师,我和刘静雯恋爱的事,他自然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也难怪他会唏嘘。
「小燃,你也别太难过。」
周鹏看了我一眼,目光里充满了同情,「你现在要干的,就是想办法,给静雯一个公道!」
我点点头,在解剖室大门被关上的瞬间,双腿突然止不住的发软。
充满消毒水和尸臭味的房间里,只有我和静雯。
她安静的躺着。
这个女孩子,曾无数次躺在我身边入睡。
我无法将她现在的状态形容成睡着了。
她真得死了,并且死得很惨。
从她脸上凹凸不平伤口可以判断,凶手使用的作案工具很可能是一把不那么锋利的刀。
我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冷汗就浸湿了后背。
刘静雯的脖子被密密麻麻的尸斑覆盖了大半,右侧动脉上有一道伤口。
伤口不大,只有不到一指宽,可却深得可怕,就像一个被掏空了的黑洞,甚至已经有寄生生物争先恐后的在里面蠕动着。
我举起解剖刀,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划了一下。
血已经干透了。
两条小腿和照片上的没差多少,基本已经看不清肉的样子,就连骨头也有很严重的伤痕。
经过一番经查,以我的专业经验,很容易判断出来,静雯的死亡时间至少在七天以上。
而那时,正好是我收到她消息的时候!
她的腹部上盘踞着一条可怕的伤疤,肚脐周围有一根线头,散发着恶臭。
我拽了一下,一条黑透了的铁线,黏连着一块块脱落的肉皮就轻松掉了下来。
凶手缝合的技术看起来很粗糙,却又正好止住了血。
她身体里的脏器,被掏空了,本就瘦弱的她此刻只剩下一具空荡荡的躯壳。
当我检查到她的夏腹时,发现吊着一些模糊的筋膜——甚至连她的子宫也没了!
根据从业经验,我一眼就看能看出,她的子宫是被人生扯下来的,而非切割!
从解剖室出来后,我将那根铁线和一小部分人体组织拿给了同事做鉴定。
负责这起事件的警察站在一旁,满面愁容的盯着我。
我摘下口罩,缓缓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凶手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是个变态。」
「尸体身上有着大大小小的伤口,都来自同一种凶器。」
「脖子上的是致命伤,很可能是流血过多而亡。」
「我推测,凶器是把钝刀子。」
「还有,死者的内脏被摘除了。」
「有理由怀疑,凶手有贩卖器官的嫌疑。」
「你的猜测都不正确。」
走廊上传来一阵高跟鞋声,我抬头望去,是王艺潼。
她和我,还有刘静雯都就读于同一所大学,和刘静雯不同的是,王艺潼和我是一个专业的同班同学。
并且,我们都是周老师带出来的学生。
现在,她是我的同事,也是合作默契的搭档。
「陈燃,请不要把你的个人情绪带到工作中。」
王艺潼将一沓文件摔进我怀里,眼神有些嫌弃的上下打量着我。
「刘静雯的尸体检测结果出来了。」
「她的真正死亡原因应该是硫化钠中毒。」
「不可能!」
我斩钉截铁地说,「她的鼻腔里没有检测出残留的有毒物质,而且,她脖颈处的动脉被开了一个洞!」
王艺潼翻了个白眼,不停抖动着手里的尸检报告。
「检测结果就是这样,她是先中毒!」
她话锋一转,开始阴阳怪气。
「难不成陈大法医的本事已经这么大了?」
「您的眼睛比仪器看得还准?」
「你——!」
我被她的话狠狠噎了一下,指向她的手也有些颤抖,王艺潼对我的愤怒丝毫不在意,依旧语调怪异的说道:
「检测结果到现在还没认定死者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你怎么就能告诉别人,死者是被变态折磨死的呢?」
「你自杀能他妈把自己的内脏都掏出来?!」
我被王艺潼彻底激怒了,这已经不光是观点不一致的矛盾了。
「还是你他妈会往自己脖子上开个大洞!」
她被我吓到了,共事这么久以来,这是我第一次说骂她,也是我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
王艺潼再怎么咄咄逼人,也毕竟是个小姑娘,原本骄傲的表情被慌乱替代。
「说话啊!还是你会把自己的脸刮花!」
「说啊!」
我一把揪住不断退后的她,瘦瘦小小的王艺潼就这样被我硬生生举了起来,她拍打着我的手臂,说话的语气都带上了哭腔。
「放手!陈燃你疯了吗!」
「陈医生!」
反应过来的警察也急忙冲过来劝阻,最后,还是路过的另外几名警察听到动静,几个大男人一起上,才将我勉强拉开。
我和王艺潼在解剖室门口大打出手的事,很快就传了出去。
出乎意料的是,周老师没有骂我,反倒专门打了电话安慰。
周老师告诉我,他能明白我的心情。
冷静下来之后,我多少还是有些愧疚,毕竟,我和王艺潼一向相处得不错,合作也很默契,曾经的好搭档如今要成仇人了。
更糟心的是,我被传讯了。
昏暗的房间透着一股莫名的压抑,头顶刺眼的白光下烟雾缭绕,对面坐着三个警察在记笔录。
「你和死者刘静雯是什么关系?」
一名警察放下茶杯,面无表情的盯着我。
我坐在椅子上,冰冷的手铐刺激着皮肤,如果不是真实发生,我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有生之年会进审讯室。
「曾经是恋人关系,后来分手了。」
「为什么分手?」
我皱了皱眉,有点不舒服:「因为她受不了我的工作。」
「死者遇害的时候,你在哪里?」
我愣了愣神,「根据我的判断,静雯应该是在七天以前去世,那时候……我应该是和周老师在处理一个棘手的案子,忙了很久。」
「你和死者在这期间有任何联系吗?」
审问犯人的那种目光上下打量着我,这让我感觉十分不爽,干脆直接报出了周老师的手机号,「你们打给周鹏,我们的工作环境都是有全程监控的。」
警察听到这话,突然放下了手中的钢笔,他们低头互相说着什么,审讯室的氛围突然安静得有些可怕。
所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并没有多少惊慌的情绪,只是感到愤怒和悲伤。
过了许久,对面才再次开始对我的审讯。
只是这次的话,却不禁让我头皮发麻。
「刘静雯在去世之前,买了一份巨额保险。」
「受益人是你。」
「不可能!」
我整个人都懵了!
静雯当初和我分手时,那种决绝的眼神,我到现在都记忆犹新,而且凭我对她的了解,这也不是她会做出来的事情。
「怎么不可能?」
对面的警察似乎比我还要愤怒,他猛地拍案而起,声音也不自觉的提高了许多。
「刘静雯有轻微社交障碍,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她最信任的人就是你!」
那名警察越说越激动,「我们调查过死者的人际圈,她自从来到这座城市,读书、工作,除了唯一的一个朋友之外,唯一亲近的就只有你一个人!」
我沉默了,因为对方说得没错。
和刘静雯刚谈恋爱的时候,她就告诉过我自己有社交障碍,也曾不止一次在深夜靠在我怀里撒娇。
「陈燃,一定不要放弃我。」
「我只有你了。」
她目光坚定,语气轻柔,这样亲昵的场景在我们分手后,曾经无数次出现在我的梦中。
「你知道刘静雯那个好朋友吗?」
听到这话,我才慢慢缓过神,「知道,她叫何静。」
「我们是大学校友。」
警察像是冷静了下来,他端起茶杯坐下,椅子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响声。
「根据我们的调查。」
「何静已经失踪一周了!」
我忘记自己是怎么走出审讯室的了,警局的长廊里,声控灯忽明忽暗,手铐也逐渐适应了身体的温度,变得不再那么难受。
可我的大脑却一片空白,任凭两名警察押着我,将我丢进了看守所。
缩在角落,刘静雯的笑颜和那张腐烂的脸不断重合,耳鸣声几乎快要将我吞没。
我从警方那里,发现刘静雯尸体后,他们立刻排查关系,然后便发现何静也失踪了。
唯一和她有关联的两个人,一个凭空消失,另一个被当做嫌疑人关进了看守所。
整个事件就像一张蜘蛛网,无形中仿佛有根透明的丝线在操控着一切。
我被送进看守所的两个小时后,周老师终于赶来,他在铁笼前,轻轻的叹息:「小陈,我来晚了。」
凌晨四点,周老师带我去吃了早饭。
热腾腾的汤汁飘散着白雾,周鹏搅动着碗里的牛肉面,语重心长道:
「警察来找过我了,我废了好大功夫,才把你先弄出来。」
「还好我们实验室有监控,否则,这口黑锅就真有可能落在你身上。」
「老师。」
我低着头,语气平淡。
「静雯死后,我就一直在想。到底是谁会害她?」
「今天,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事?」
「害死静雯的人,有可能会对何静下手。」
「王艺潼给我看过尸检报告。」
周鹏叹了口气,面色凝重。
「她说,静雯的死因可能是先中毒。」
「她放屁!」
说到这,我忍不住暴躁起来,本以为王艺潼当着我的面胡言乱语就算了,没想到,她居然还把自己这种不可理喻的想法告诉了周老师。
周老师按着我的肩膀示意我冷静,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老师,我想重新解剖一次静雯的尸体。」
「我不相信王艺潼的话!」
「小陈,你的心情我理解。」
「王艺潼的说辞的确有些片面。」
周鹏吃了一口面,含糊不清的说道:「可重新解剖尸体我不能帮你。」
「为什么?」
我皱紧眉头,急忙想要拉住他的手再争取一下,可周老师很容易就看出了我的心思,一向儒雅的他此刻却是少有的严厉:「因为你本来就是警方的重点怀疑对象!」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警察为什么把你关起来?」
「因为你的法医身份!」
我不解的看着周鹏,面前的汤汁已经凉透了。
「法医要想杀人毁尸,是最容易的。」
周老师看了我一眼,冰冷的目光直直刺进神经,作为导师特有的威严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你已经自身难保了。」
「原谅我,我不能帮你再次犯险。」
「……我知道了。」
我再次沉默下来,就连老天都像是在和我作对。回家的路上,雷声大作,入秋的第一场大雨悄无声息降临。
我很讨厌下雨,尤其是在这样压抑的时刻。
我总觉得,自己像是被困在了一个永远都走不出的迷宫,那种无力感会使人崩溃。
情绪失控带来的影响,就是失眠。
躺在床上,枕边放着的是当初和刘静雯的合照。
这是失眠的第三天。
盯着照片里的人,我泪流满面。
让自己放空了许久,我才终于有空拿起不停振动的手机。
「干嘛呢!」
「有时间来趟警局,我有话跟你讲。」
是王艺潼发来的微信,期间还有来自她的十几个未接来电。
最新的一条消息是:「关于刘静雯。」
看到刘静雯这三个字,我立马来了精神,胡乱洗了把脸就直奔警局。
尽管和王艺潼发生了冲突,可为了能查明真相,我不得不和她重新建立联系。
毕竟,接触过刘静雯尸体的,只有我和她两个人。
「你怎么这么墨迹!」
刚到警局,就碰见在门口买水的王艺潼,她嫌弃的打量着我,语气却软了许多。
「怎么,没睡好啊?」
我摆摆手,直奔主题,「你说刘静雯怎么了?」
「哦,我查到让她中毒而亡的硫化钠,是作用于生发液的原料。」
王艺潼脸上划过一丝失望,「你好好想想,刘静雯有没有脱发的迹象。」
「没有。」
我回答的很果断,刘静雯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生发液那种东西她不可能用。
而且,她一个文科生,怎么可能懂得用硫化钠自制生发液?
「那就奇怪了。」
王艺潼摇着头,刚才的失落一扫而空,她大大咧咧的坐在警局附近的石凳上,眉头紧皱。
「从尸检报告来看,刘静雯不是突然摄入过量硫化钠才导致的中毒。」
「而是长期接触,才致死的。」
「你能明白吗?」
她看着我,表情凝重。
「能。」
生发液所用的硫化钠是低浓缩,如果只是简单吸入鼻腔只会造成头晕。
王艺潼的意思就是,刘静雯几乎每天都和一个长期使用自制生发剂的人待在一起,因为某种缘故不断摄入,而要想致死,起码也要半年以上的时间。
「陈燃,刘静雯会不会是遇到什么事了?」
王艺潼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试探,「比如,欠了很多钱,所以需要卖器……」
「不可能。」
我蹬了她一眼,否定她的瞬间,也猛地想到了什么。
王艺潼和我一起接收这个案件以来,就一直在刘静雯自己身上找原因。
她好像,有意的想扭转我的想法……
我被自己的念头给吓了一跳,对上王艺潼那张熟悉的脸,我只觉后背发凉。
还好,手机在这时突然响了。
是周老师,他邀请我和王艺潼一起去吃饭。
顺便,解决一下我们之间的矛盾。
挂断电话后,我的心情依旧复杂,王艺潼则是有些开心,她蹦蹦跳跳的绕过我,嘴里不断念叨着:「周老师真好!」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我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周鹏几乎常年住在工作的地方,我和王艺潼到门口时,就已经闻到了里面飘来的饭香味。
「周老师!快开门啊!」
王艺潼渣渣呼呼的拍着门,巨大的声响让我忍不住皱眉头。
「你能小点声吗?」
我一边不耐烦的吐槽她,一边轻轻按下密码锁。
「切,装什么!」
王艺潼双手抱胸白了我一眼,面对敞开的大门,头也不回的走了进去,我紧紧跟在她身后,右眼皮跳个不停。
「快洗手吃饭吧。」
周老师端着菜,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热情的招呼我坐下。
「我说周老师,你口味还真重啊。」
王艺潼四处打量着实验室,表情是藏不住的嫌弃。
「旁边就是你解剖尸体的地方,你还真能让我们在这吃饭。」
周老师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习惯了,习惯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给王艺潼夹了一块肉,王艺潼嘟嘟囔囔的戳着米饭,小声道:「那天看到刘静雯,我到现在都吃不进饭……」
王艺潼说的很小声,可坐在她旁边的我还是听到了。
这句话就像一根导火索,彻底点燃了我的猜忌和怒气。
「你说什么?」
我把筷子摔在地上,恶狠狠的瞪着她,王艺潼被我吓了一跳,高声反击道:「我说什么了!」
「你刚才说的什么?」
「这是你身为法医应该说的话?」
「你……」
「好了!」
周老师突然呵斥了一声,他扫视着我和王艺潼,「吃饭呢,吵什么!」
他分别在我和王艺潼的杯子里倒了点酒,语气又恢复了从前的沉稳。
「你们俩都老大不小了,怎么还和小孩一样,每天吵来吵去的。」
我低着头,拼命往嘴里塞着饭菜,王艺潼则是和周老师聊了起来,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不一会,王艺潼借口去厕所,便离开了饭桌,听到关门声响起的瞬间,我抬头看向周老师,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老师,你发现了吗?」
「王艺潼对静雯好像很有敌意。」
「而且,她一直试图控制我的思考方向!」
周老师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不满说道:「瞎说!她就是这种性格,大大咧咧的。」
「真的!」
见他不信,我更加着急了。
「她今天告诉我,导致静雯中毒的硫化钠来自一种自制生发液。」
「在听到我否定了静雯脱发时,她竟然说静雯是遇到了什么事才想着卖器官!」
「太不像话了!」
周老师也被气到了,他看了一眼厕所的位置,猛地把酒杯砸在桌上。
「就算她喜欢你,也用不着说这种话——」
「什么?」
我抬起头,满脸疑惑。
「老师,你说什么?」
周老师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本想打哈哈圆过去,却被我的表情吓了一跳。
「唉,傻小子。」
周老师叹了口气,语重心长,「艺潼这孩子,上学的时候就对你有意思。只不过那时候你和静雯感情稳定,她呢,也就没说。」
「没想到这么多年,你自己竟然一点都没发现。」
耳鸣声再次响起,周老师后面说的话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一直到王艺潼从厕所出来,在我身边坐下,我才愣着神,缓缓道:
「老师,你说过。」
「法医要想毁尸灭迹,是很容易的。」
周老师一时怔了下来,没有回答我,反而是王艺潼,从厕所出来后,她的表情就有些奇怪。
在听到我的这句话后,眼神更是沉了一沉,低头装没听到。
但我都观察到了。
周老师见状不对,便草草结束了这顿晚饭。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复盘王艺潼说过的话,就连她的每一个微小表情,都想了个遍。
她刚才的反应,也让我加深了对她的怀疑。
然而,还没等我来得及着手调查,就收到了何静的死讯。
幸好,有周老师帮忙,已经替我暂时洗脱了嫌疑,从而在又一个凌晨,我得以在解剖室里面对躺着的何静的尸体。
她是在一片远郊荒地被发现的,根据不太明显的尸斑和干净的身体推断,死亡时间应该不超过五天。
她的肚皮上也有一道长长的伤口。
不同于刘静雯,凶手是用鱼线缝合的。
我深吸一口气,剪开了黏在她肚脐上的透明线头。
内脏,被掏空了。
同样的,就连子宫也是被活生生扯出来的。
同样的作案手法,同样的只剩一具躯壳。
握着手术刀,我努力克制着自己的颤抖。
「陈老师,找出什么线索了吗?」
一阶段的解剖结束后,我靠在椅子上发呆,一个看上去十分面生的小法医抱着文件,小心翼翼的在身边坐下。
「具体情况需要看尸检报告。」
我瞥了一眼他手里拿着的文件,「新来的?」
「啊,不是……」
「我是艺潼姐助理,我叫张晨。」
张晨有些局促的推了下脸上的眼镜。
我眯起眼,突然想到了什么。
「王艺潼在哪?」
「潼姐今天请假了。」
张晨回答的十分诚恳。
我却忍不住爆了粗口。
「妈的!王艺潼真他妈会挑时候!」
我猛地起身,忽然变化的情绪把张晨吓了一跳,抱着文件的手也不自觉收紧了起来。
「陈老师,怎,怎么了……」
我没功夫理会他,换了衣服就匆匆离开,临走前,我回过头冲他喊:「尸检报告出来了通知我!警局有我联系方式!」
我冲出警局,一边伸手打车,一边拨通了周老师的电话。
「淦!接电话啊!」
听着手机那头传来的忙音,我气得直跺脚。
这时,迎面停下一辆出租车,司机是个看起来有些瘦弱的中年男人,他摇下车窗探出头,嬉皮笑脸的问道:「小伙子,打车吗?」
「走吧。」
我看了看手机,还是钻进了车里。
不管了,我一定要先找到周老师。
何静的尸体被发现,转交到我们手里安排解剖时,王艺潼正好请假。
如果说这是巧合,我无法接受。
她身上的疑点越来越多,我仿佛离真相,也越来越近了。
周老师的实验室门前,我熟练的打开密码锁。
「周老师!周老师!」
我一边喊着他的名字,一边在每个房间都找了一遍。
可等待我的,只有自己的回音,周老师不在。
电话也打不通。
意识到这点的我瘫坐在地上,无助的看着四周,就在这时,电话突然响起,我急忙掏出手机,来电人却不是周老师。
而是警局。
「陈医生,麻烦您来一趟警局。」
「本次案件十分严重,我们合理推断。凶手可能是同一个人,或者,是同一批犯罪组织。」
匆匆赶到警局时,几乎所有工作人员都在开会。
张晨站在门口,见我过来,他急忙拉着我的手飞快在走廊上跑着。
「陈老师,尸检报告出来了。」
「何静的死亡原因应该是窒息,没有中毒迹象。」
我点点头,「警察那边怎么说?」
「现在初步怀疑,凶手杀人的目的可是器官贩卖!」
即便已经料到了这个结果,可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心里还是忍不住一惊,张晨带着我来到了一个会议室门前,他推开门,里面坐着警察局局长李牧盛。
李牧盛身旁,是正在抽烟的周老师和面色苍白的王艺潼。
「陈医生,你去哪里了?」
李牧盛不愧是局长,他直勾勾的盯着我,那种眼神像是要把人看穿。
「我去找周老师,他没在。」
周老师面露难色,他指了指黑屏的手机,「没电关机了。」
「这样啊。」
李牧盛点点头,示意我坐下,我拉开椅子,目光扫到王艺潼。
面色惨白,额头冒汗。
在看到我进来的瞬间,她的眼神还刻意闪躲了一下。
「陈医生,两个死者都是由你解剖的。」
李牧盛点了根烟,语气沉重,我不可否置的回答:「是的。」
他拧着眉头,示意我继续说下去,我清了清嗓子,脑海里不断回忆着两具尸体的解剖过程。
「死者刘静雯被发现时,身上全是污血,并且死亡时间过长。」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死者生前一定遭受过不同程度的虐待。」
我从包里掏出照片,推向李牧盛,「脖子上有致命伤口,并且内脏全部被掏空。」
「可尸检报告显示,她的真正死因更倾向于是中毒。」
说到这,我特意看了一眼身旁的王艺潼,她死死抿着唇,一言不发。
「死者何静被发现时,身体明显被清洁过。」
「没有致命外伤,死于窒息。」
周鹏给我递了杯水,我顿了顿,接着说:「两名死者的相同点是内脏都被掏空。」
「就连,子宫也没了。」
李牧盛听到这里,眉头皱的更紧了,他使劲抿了一口烟蒂,缓缓吐出白雾。
「现在初步判定,凶手可能是一批人体器官贩卖组织,进行有组织的连环作案。」
「死者刘静雯和凶手在一起的时间比较长,很有可能是被长期挟持。」
周老师点点头,同时也说出了我的困惑。
「贩卖器官可以理解,但凶手为什么连子宫也要摘除?」
「子宫可没有再次利用价值。」
李牧盛沉默了,纵使他从业多年,大大小小的案子都接触过,可把人挖得这么干净,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突然,周老师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声音也不自觉开始颤抖。
「我从前和一个犯人打交道时,听说过在一些偏远的山村里,有些不孕不育的人,会挖出活人的子宫用来下药。」
「她们管这个,叫偏方……」
「不,不可能吧……」
一直安静的王艺潼听到这话时,竟莫名有些躁动,她扯着唇角,眼皮微微发颤。
「如果凶手只想要死者的子宫,那为什么其他的内脏也不放过?」
「掩人耳目。」
我和周老师同时说出这句话来。
李牧盛有些惊讶的看着我俩,周老师望着我,面色凝重。
「不排除凶手有某些特殊疾病的可能。」
「现在当务之急,是需要尽快从死者身上找到破案的线索。」
李牧盛摇着头起身,他就像一座颇有年岁的大山,威武又苍老。
「这两起案件,已经在本市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受害者全是单身女性。」
「为了尽快平息民众的恐慌,几位医生要全力配合我们破案侦查!」
文件拍在桌上,在场所有人起立点头。
李牧盛走后,王艺潼意外的找到了我,她抓着我的衣角,眼神四处乱飘。
「怎么了?」
我没好气的问道。
此刻,我看她就像是在看凶手。
「没,没什么,我有点,不舒服……」
王艺潼语气含糊,说话也断断续续的,我完全听不懂她在讲什么。
「小陈,准备干活了!」
好在,不远处的周老师叫住了我,王艺潼有些心虚的抬起头,深深看了我一眼,就大步离开了,只留下一头雾水的我站在原地。
「快点,愣着干嘛呢?」
周老师见我没反应,走过来将我拉进了解剖室。
我和他经常一起工作,配合程度比王艺潼还要默契得多,周老师熟练的在何静身上割下一层皮,用镊子夹起放进袋子里。
「老师,你说的那个偏方。是真的吗?」
我低着头,仔细观察着何静的小腹,伤口处的肌肉已经开始萎缩了,筋膜的纹路泛出一道道青白色的褶皱。
「当然是。」
周老师头也不抬的回答,手里的动作也没停下。
「一些思想落后的人,总会把希望寄托在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上。」
听到这话,我突然想起了什么。
王艺潼的老家,是在一个极其偏远的山村。
去年过年,我突然接到了她的电话。
当我问起她怎么不回家过年时,她告诉我:
「我家很远。」
「家里的思想又落后,他们不理解我的工作。」
「我可不想回到那个只会催我结婚生娃的地方。」
那时我还打趣她,「早点生孩子不好吗?我就一直想有个自己的孩子。」
回应我的是长久的沉默,一直到我即将睡着,才恍惚听见王艺潼说了一句:「可惜,我不能……」
那时的我,完全没反应过来王艺潼话里的意思,如今,想到周老师说的那些话,还真是让人细思极恐。
不眠不休的工作,我和周老师累得瘫坐在办公室睡着了。
最后,还是张晨将我们摇醒,他告诉我,尸体上没有发现任何指纹。
一丝丝凶手的线索都无迹可寻。
这样的消息对现在的情况来说,无疑是绝望的。
周老师揉着太阳穴,晃晃悠悠的起身,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道:「别着急,先回去睡一觉。」
「警方那边也在调查。」
「一定会有结果的。」
我撑着地面起身,转头看向张晨,「王艺潼呢?」
「啊……」
张晨愣了一瞬,「王老师身体不太舒服,回家休息了。」
「身体不舒服?」
我冷笑一声,「我看她不是身体不舒服。」
「是心……」
「小陈!」
周老师立刻打断了我的话,他看着我缓缓摇头,「不该说的话别乱说!」
「吃亏还没够吗!」
我咬着牙,硬生生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张晨见情况不对,急忙打了个招呼就匆匆溜走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我和周老师,我站在原地,拳头握的死死的,周老师看了我一眼,无奈的叹了口气。
「小陈啊,从你上学开始,我就说过你很多次了。」
「遇事不要冲动。」
周老师拉着我坐下,「干咱们这行的,就认准一个词。」
「证据。」
「没有证据,你不能随便乱说。」
我不甘心的锤了下桌子,愤愤道:「王艺潼她肯定有问题!」
「等我找出证据,一定要让她……」
「小陈。」
周老师突然打断我,镜片后的目光闪烁着别样的情愫。
「你还记得我教你的第一堂课是什么吗?」
我咬着嘴唇,「记得。」
「法律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凶手。」
「正义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听到我的回答,周老师满意的点点头,他捏着我的肩膀,语气又恢复了从前的轻松。
「正义不会缺席,所以,现在回去好好睡一觉。」
「明天还有得忙。」
尽管我不甘心,可苦于没有证据,也只能跟着周老师一同离开了警局。
回家后,我冲了个凉水澡,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许是最近真得太累了,脑袋沾到枕头的瞬间,我就进入了梦乡。
大脑神经疲惫到一定程度时,是不会做梦的。
可我却总是觉得,耳边有什么动静。
很轻,就像顽皮的孩童在走廊里悄悄唤醒声控灯。
就像是平静的湖面突然落下一片羽毛,无足轻重,却涟漪阵阵。
许久后,动静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句模糊不清的声音。
「陈燃,救我。」
是谁在喊我!
我挣扎着翻身,想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没有一丝力气。
几次起身无果后,我放弃了,任凭身体瘫软在床上,大脑却无比清晰。
我看到的世界一片漆黑,我能听见窗外淅沥的雨声,能感觉到小飞虫在脚趾爬过的动作。
这时,我才反应过来。
自己被鬼压床了。
简单来说,就是睡眠瘫痪。
因为我快速进入睡眠,眼睛又快速想要睁开导致的。
静静等了一会,察觉到肌肉和骨骼慢慢恢复张力后,我重新睁开眼。
嗯,这次看到了房间面貌,我也可以自由活动了。
可我宁愿自己一直是无意识状态,因为这样,就不会感受到心脏被捏紧后提起的崩溃感了。
亮起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时间:八点五十。
有一通来自王艺潼的未接来电,只响了一声就挂断了。
最后一条,是匿名短信。
发信的号码很陌生,内容是:「陈燃,救我。」
回拨过去时,机械的电子音提示我,号码是空号。
这次,我没有犹豫,直接选择了报警。
我将号码和短信截图提供给警方后,急忙穿好衣服打给了周老师。
「妈的,又不接电话!」
忙音让我心烦意乱,顾不得周老师是否还在沉睡,我直接打了车,奔向他的实验室。
奇怪的是,周老师的实验室门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些破旧的铁罐,稀稀拉拉堆在门口。
我踢开那些铁罐,熟练的输入密码走了进去。
实验室内安静的有些可怕,黑暗中我打开手电筒,顺着光亮处找到灯光的开关。
反复按了几下都没反应后,我才明白,这里停电了。
「周老师!」
我一边喊着,一边向实验室内部走去。
「周老师你在家吗!」
实验室好像很乱,我几乎每走两步就会踢到一些杂物,好几次都险些被绊倒。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直觉告诉我,周老师可能出事了。
我再一次报了警,迅速说出周老师实验室的位置后,挂断了电话。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一阵微弱的唔咽声。
「周老师!」
「周老师!」
「周鹏!」
心急如焚的我甚至也根本顾不上什么礼貌和尊重,干脆放开了嗓子,使劲喊着他的名字。
脚下的杂物让我无法快步行走,我着急的用手电筒胡乱照了两下。
桌子和各种衣服板凳都被扔在地上,实验室乱的就像是被人打劫过。
「陈燃?」
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我急忙应了一声。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位置,却依旧能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他此刻非常虚弱。
「周老师!是我!」
「还好你来了……」
周老师咳嗽了两声。
我急忙向他的位置跑去,一边跑我一边问道:「出什么事了?!」
「唉,王艺潼她……」
周鹏无奈的叹了口气,朝我伸出手,我顺着微弱的光亮,成功来到了他身边。
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他咳嗽不止。
那一刻,我的心都凉了。
「周老师,周老师你别吓我!」
我胡乱打着光,周鹏的衬衣被血泡透了,他面色惨败,脸上手上都是血。
「我没事。」
他强撑着身体想要站起来,他摸着我的脸,语气还是那样温和。
「别怀疑王艺潼,你们都是我的学生。」
「当老师的,哪里想看到自己的学生闹成这样?」
「咳咳,小陈,你以后可千万记得,遇事不要浮躁。」
「周老师你别说了!我已经报警了!」
我捂着周老师的脸,泪水忍不住掉下来。
手电光被我抬手时不小心碰到,随意的打过他的脸颊。
那一刻,我看到他常戴着的镜片上,沾满了还没干透的血迹。
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瘆人的红光。
「周老师,你——」
话还没说完,我鼻子就被一块布给死死捂住。
紧接着,一股弄弄的乙醚味进入鼻腔。
三秒不到,我就晕死了过去。
闭上眼之前,我看到周鹏那张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
从他镜片上的血迹形状来看,受伤的不是周鹏。
是别人的血,喷洒在他脸上!
……
等我再醒来时,已经被五花大绑丢在一间密室的角落。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
四周高高的柜子上,用透明罐子泡着几颗内脏,正中间放着一个巨大的手术台。
王艺潼就躺在上面,她像是已经死了,又像是睡着了。
「唔——」
我奋力挣扎着想要叫醒她,可嘴巴被贴了封条死死堵住,任凭我如何挣扎也动弹不得。
「吵什么!」
周鹏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戴着一个巨大的白色口罩,一边扯着橡胶手套一边朝这里走来。
我不可置信的瞪着他,他看上去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却又陌生的让我感到害怕。
「你说你好好的,大半夜干嘛跑来坏我好事!」
周鹏走到我面前停下,他捏着我的下巴,恶狠狠的盯着我。
「唔——」
我也回给了他同样凶狠的眼神,真相就像一条漆黑的毒舌,隐藏在夜色里,却依然能让人感到阵阵寒意。
「陈燃,你本来可以活的。」
周鹏的眼神让我觉得恶心。
我曾经无数次见过这种眼神。
这种将人命视为垃圾的眼神,都有一个共同的主人。
变态杀人犯。
显然,周鹏就是这样的人。
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脸,又转头看向手术台上的王艺潼。
「看到了吗?她本来也能活。」
「要不是她发现了藏在房间的生发液,唉……」
说到这,周鹏还故作可惜的摇摇头,此刻我恨不得将他撕碎,扒开他外皮下的丑陋嘴脸。
「对了,你看到那些内脏了吗?」
他突然话锋一转,指向柜子上的玻璃罐。
「就那个,对,猜猜看,哪个是刘静雯的?」
「啊?」
周鹏眯着眼,我甚至可以想象到,口罩之下的那张嘴咧开大笑的模样。
「我……你不得……好死……」
我含糊不清的咒骂着,喉咙里翻滚出愤怒的咆哮。
「周鹏!我,我要杀,杀了你!」
周鹏摸了摸我的头,眼底的笑意更加得意。
「陈燃,你真不愧是我亲手带出来的学生。」
「都不用我提醒,你就知道内脏是掩人耳目了。」
「啧啧啧,真是聪明。」
他拍着我的头,就像上学时无数次鼓励我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