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欢

我躺在湿冷的地上,双目失神的看着穆怀川。

「你竟然请暗楼的人来对付我。」

穆怀川将我从地上抱起,「我只是想将你留在我身边,我没有办法了,欢欢。」

「穆怀川,我见欢护你十年周全,你却半分都不愿让我周全,半分都不愿……」

我失望又绝望的喃喃着,眼前渐渐一片花白。

14

我回到了穆怀川为我精心准备的牢笼,一人大的床榻,他非要与我挤在一处。

「那些时日,我常常呆坐在这座院子里,我看着那棵果树,总觉着你还会突然出现,将给我缝制的抹额挂上去。」

他在我耳边轻声喃喃着,诉说着我死后他过的日子。

「抹额脏了,我就亲手洗,可洗着洗着,它就破了,我戴也不是不戴也不是,只好将它日夜揣在心口处捂着、护着。

我后悔让你去保护知槿了,我在乱葬岗里亲手翻了许久,可连你的衣料都寻不到一片,即使是烧了,老天也总得给我留下什么吧。

我凭着这个念头,将乱葬岗里的每一具尸体都翻看了一遍又一遍,天亮又天黑、天黑又天亮,后来我躺在那坑里,躺在死人堆里想着,你是不是特别恨我,竟然连个梦都不愿托给我。」

他哽咽着声音,泪水打湿了我的肩膀。

我空洞的盯着床顶,泪顺着眼角滑落。

「穆怀川,既然我在你心中这般重要,那我求你,把白祁还给我好不好。」

「可我把他还给你,你就不要我了。」

穆怀川像个孩子一样紧紧抱着我的胳膊,他祈求的开口。

「不要白祁,欢欢只要我,只要阿慎好不好。」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无力的合上了眼。

我被锁在了这座院子里,武功没了,肚子里还有个蛊虫,暗楼的人又重新在暗处监视着我。

他派了一名宫女和一名太监来伺候我,他让我起名字,我随手往院子里一指,便一个叫小树子,一个叫红果。

穆怀川一连半月除了朝堂之上的事情以外都陪我在这院中待着,他让红果和小树子不唤他皇上,唤他小主子。

用晚膳时,门外忽然一宫女急匆匆的赶来跪下,哭的梨花带雨。

「皇上,皇后她动了胎气,见红了,求皇上去看看皇后娘娘吧。」

穆怀川闻言起身要跟着去,却被我伸手拉住他衣角。

「我背上有两道深入骨的疤,逢变天时都会痛痒难耐,我脸上的烧痕初治时,痛痒如蚂蚁在伤口中啃食爬走,若是变水泡,就挑破了涂药再长,反复数十回,才恢复成现在这般伤疤。

穆怀川,你猜是谁从后刺了我两剑,还放火烧我毁尸灭迹?」

穆怀川回眸看我,我亦抬眸看他。

「是你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夫人方知槿,是你命我拼死保护的名声高望受百姓修像供奉的活菩萨娘娘,是如今万人敬仰、高高在上的皇后。

是你亲手将我推到她身边,给了她杀我的机会。」

「你说……什么?」

穆怀川走了,他赶着去见方知槿。

我猛地将一桌饭菜拂到地上,吓的小树子和红果连连跪在地上求我息怒。

我站在原地平缓了好久才缓过了神,我不是故意吓到他们的,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只是好想白祁,想埋在他怀中诉说委屈,想告诉他……我不想当见欢了。

我想让他给我重新起一个名字,阿猫阿狗张三李四,只要不是见欢就行。

这个名字,一点也不欢喜。

这夜,穆怀川没有回来,隔了好几日,穆怀川才重新踏进了院门。

他说,他想带我去见一见方知槿。

还是那座寝殿,我跟着穆怀川走进殿内,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穆怀川牵着我的手往里走,方知槿双目无神躺在床上,而她的手边,是一个已经成了型的胎儿。

她就像前几日的我一眼,眼中满是绝望。

「见欢,你赢了。」

她挣扎着撑起身子红着眼瞪着我,而后又不甘的看向穆怀川。

「穆怀川,我扪心自问从未对不起你,我明知你的身份却还舍了名正言顺的太子妃位嫁你,为了你三番五次让自己陷入险境,我竭尽全力帮你报仇,帮你登基,你却为了她,连我们的孩儿都不放过!

你好狠的心呐!当初我三跪九叩为你爬那佛阶,如今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你不该杀欢欢的。」

穆怀川对于方知槿凄厉的质问没有任何同情与动容,他只是低头看着我,小心翼翼地讨好询问着。

「我替你报仇,别生阿慎的气了。」

我看着方知槿的凄惨模样,看着她像个疯子一样将死胎抱在怀中轻轻抱哄,心中却未有半分快感。

「我其实不恨方知槿,我也从未生你的气,我只是想和白祁在那方院中共度余生,穆怀川……阿慎,你能不能放过我,把白祁还给我……」

「不,你是我的,那院子也是我们的,他将你偷走了那么久,该将你还给我了。」

我认真的看着他,指着自己脸上的伤疤给他看。

「我们就像是我脸上的伤疤,再治都治不到如初。」

「那如果,能让你的脸恢复如初呢?」

穆怀川疯了,他在说什么疯话,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他却像抓到了救命稻草般紧紧往上爬。

「不就是块皮吗?」

他轻声喃喃着将我带离这座宫殿。

他又不见了,不见了十几日后回来时,手中捧着一方盒子,他像献宝一样将盒子放在我面前,打开,里面竟是一张皮。

他将那张皮拿起来,小心翼翼的贴合在我的伤疤上,而后让小树子跪在地上举着铜镜。

「我挑了许久,才挑出这张与你有七分相似的皮,现在欢欢就与之前的模样无异了。」

他满目欣喜,我却颤着手死死攥着他的衣袖,压着嗓子质问。

「哪儿来的皮?这是哪儿来的皮!!!」

「欢欢放心,这皮是她自愿给的,我用一间两进两出的院子和十锭金子换她半张脸的皮,你情我愿的买卖。」

我忽然发现,穆怀川真的是个疯子。

15

穆怀川前脚将后位凤玺给了我,后脚我便让红果将凤玺送还给方知槿。

来回转了几圈,穆怀川恼了。

他不能与我生气,指尖在掌心嵌了个深印,最终还是转身去了方知槿的寝殿。

我不知他与方知槿说了什么,只是次日,方知槿就不行了。

她的贴身婢女冒死跪在我院门前求我去见她最后一面。

我起身跟在那婢女身后,婢女急慌的一路小跑,我也加快了脚步跟着。

推开寝殿门,一股尸首腐烂的味道冲鼻而来。

「皇后娘娘,她来了。」

婢女跪在地上通禀,眼中含泪。

「你出去吧。」

方知槿没在床上躺着,她穿戴整齐的坐在梳妆台前正涂着口脂,眼中终于有了些神采。

我走近,方知槿忽然从梳妆盒里拿出一根簪子递给我。

「帮我戴上吧。」

我站在她身后,从她手中接过簪子簪在她发髻上,很美,就像当初我见她第一面那般。

「那日杀你,我不后悔的。」

方知槿透过铜镜看着我开口,「我父亲乃当朝丞相,我自幼受尽宠爱长大,太子与各皇子皆对我早早筹谋,想获我芳心。

我的婚嫁由不得我,这是我很早就知的事情。

直到那年赏花时会上,我因无趣偷偷跑走到亭阁处爬上了一棵果树,看见了正往树下走来的他。

我的丫鬟寻不着我,便问他,可见我家小姐。

他答没有,却在丫鬟离开后仰头朝着藏着枝叶中的我笑言一句枝叶藏娇。

我羞恼,因此第二次见他时,故意扯掉了他额间的抹额,他急忙追我,央了我好几日还他,不论我如何刁难他,他也不恼,只依着我刁难。

那夜乞巧,我戴着面具藏在人群内,与他说只要寻到我就将抹额还他。

茫茫人群中,他一把握住了我的手,掀开了我的面具。

我与他,一见倾心,再见误终身。」

方知槿娓娓道来,故事中,她与他的相见相遇,是天定的缘分。

所以方知槿当知晓穆怀川的身世时也没有退缩,她任性与父亲相闹,最终抛了名正言顺的太子妃位,嫁给了穆怀川。

她既认定了,既嫁了,就敢挺直腰板与他共进退。

后来,我出现了。

她渐渐发现,她与他缘起的果树、抹额,皆是我与阿慎之间的情意与回忆时,本应甜蜜的相遇……霎时全都化成碎渣,苦得涩人。

那段时日,是她的噩梦,她常常梦中惊醒下意识寻身边的阿慎,却只能摸到一张冷榻。

她也想过接纳我,可有一次听阿慎说将来要与我同冢而葬时,她犹如雷劈。

只有正妻才能与丈夫同冢而葬,那一刻,她这个正妻就好似一个笑话。

「我心不甘!我心不甘啊!」

方知槿说到此红着眼紧紧捏着我的手腕,「所以我使了些手段,阿慎聪明,却不知如何同时爱两个女子,所以我赢了。

我那晚紧张,不是因为送玉玺,而是因为要杀你。

我娘与我说,要争,我爹与我说,退不了了。

事到如今,我只恨当时没有多刺你两剑,恨穆怀川心毒若蛇蝎,虎毒不食子,他怎可、怎敢拿我孩儿的命来还我的债!!!」

方知槿言辞激动,忽猛地一口血尽喷在那面铜镜上,她用浑身的力气握着我,指甲深深掐嵌进了我的皮肉。

我不知疼痛般任由她掐着,低首在她耳旁缓缓开口。

「相遇、情爱,都是骗你的,这是他亲口与我说的。」

我头一次瞧到一个人因恨眼睛瞪的大若铜铃,眼角溢出两行血泪。

「见欢,我满腔恨意与你二人,就是到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我会咒你二人此生爱而不得、余生饱受蚀骨诛心之痛,终前含恨,死不得瞑目!」

方知槿字字咒的真心实意,就连死都未曾松开我手腕,仍紧紧握着。

她靠坐在椅子上,身子僵直,双眼瞪得极大,就这般去了。

幸好,衣裳华美,发髻端庄,粉黛脂红,模样是美的。

我怔怔的就在她身后站了许久,不知过了几个时辰,殿门才被猛地推开,穆怀川冲了进来,见到我胳膊青紫,连忙伸手将方知槿的手掰开后将我护在了身后。

「方知槿!你在做什么!」

穆怀川皱眉恼怒质问,我拦住他,「穆怀川,她走了。」

「什么?」

穆怀川一时未反应过来,我重复了一遍。

「她走了,死不瞑目。」

话落,我不想看穆怀川是什么反应,转身直直离开。

在我踏出殿门的那一刻,她的贴身婢女重重撞在了门旁的柱子上,瞬间撞歪了脖子倒在了我的脚旁。

同样,眼未全合。

我蹲下身子替她合上眼,想将她抱到方知槿的身旁,回头瞧见穆怀川愣愣站在方知槿身后时,便算了。

她恨我,想然是不想再见我第二面的。

我恍恍然然往小院中回去,分明今日天朗无云、鸟叫蝶飞,可为何身上如此凉冷,走着走着眼前开始昏暗、耳鸣不已。

用小树子与红果的话来讲,我如同行尸走肉般进了院,胳膊上黑青的手印与指甲嵌肉的血印子,好似被恶鬼索命无果后的模样。

浑浑噩噩,听不到旁人说话,自顾自的倒在床上,双目发直。

夜里,穆怀川进屋将我抱起在怀中,他一下一下晃着我,一声一声喊着见欢。

许久,我才转了下眼珠子,穆怀川见状立即将我紧紧压在怀中。

「方知槿殿中的宫女都听到了,见欢,就算她要咒,也是我一人受着,我会饱受蚀骨诛心之痛、我会连你那份受着双份痛楚,她要恨便恨我,与你无关。」

可我,听进心里去了。

我哽着嗓子,想哭却哭不出来,只是直着眼睛望着屋顶,耳边都是方知槿临死前说的那句满腔恨意。

我对不起方知槿,可她同样对不起我。

我对得起穆怀川,方知槿亦对得起穆怀川。

穆怀川对得起父母家人九族,唯独对不起我与方知槿。

因果兜转,也不知是该是谁对不起谁了。

16

方知槿以皇后的规格葬入皇陵,百姓惜叹皇后无福,才当了几月皇后便难产离世,母子皆丧。

今年的冬日比往年都冷,雪也比往年下的大,枝头都被雪压断了跌落在地上。

穆怀川日日来,日日与我说想要一新的抹额,原先的抹额断了。

我看着摆在眼前的针线与布,和一头热的穆怀川,继续开口问着一个问了千百遍的问题。

「白祁他在哪儿?」

原本还带着笑意的穆怀川瞬间冷下了脸,他拿起针线和布强行塞进我手中,我扔开,他再塞回来。

「缝!现在就缝!」

他开始用命令的口气逼迫,即使针尖扎破了我和他的手,血染脏了布,只要我扔出去,他一定会再次塞回我手中。

我拿起笸箩里的剪子将布剪的支离破碎,穆怀川干脆一把将桌子掀倒在地,脸色格外阴沉。

随后一把捏住我的手腕将我直接提了起来,他死死盯着我,怒意横生的开口。

「白祁白祁白祁,你想知道白祁在哪儿是吗?他被囚在地牢里,原本想留他全尸,但现在不想了。

既然阿姊这么念着他,我这就去断他条胳膊给阿姊拿来以解相思!」

不,不要伤害白祁。

我连忙死死拽住穆怀川胳膊,祈求的看向他。

「别,我缝……我这就缝。」

说着我跪在地上去找散落一地针线和布,布被剪的支离破碎,我毫不犹豫剪了自己一条衣袖。

可手在轻颤,线怎么都穿不过针。

穆怀川看着我卑微的模样,却更恼怒了。

他蹲下捡起破碎的布角放到我面前,眼中带了几分意味不明的冷意。

「欢欢,今天这事就像这布一样,破了再也补不回去了。」

他说罢起身,我眼疾手快冲到他前面将门合上,就似他那日与我说疯话那般,我疯狂的点头。

「能补回去,这块布我能补回去!」

「可上次欢欢不是这般说的,你与我说,就算是补回来了,也不是原先的那张了,修补的永远都是修补的,永远都会有裂痕。」

穆怀川说着抬手抚上我眼角处的伤疤,轻轻摩挲。

我敛眸放低姿态,「是奴错了。」

「既然错了,就要受到惩罚,欢欢就做朕的贴身女官吧。」

「好。」

穆怀川离开后,我就像瞬间被抽空了力气一样跌坐在地上,直到红果进来扶我起来,才渐渐回神。

做穆怀川的贴身女官,就与以前照顾他那般无异,他坐在龙案前批奏折,我便端茶倒水。

他轻咳一声,我就在一旁给他揉肩,手渐渐移到他后颈时,恍惚有些出神。

他对我没有防备,现下我完全可以直接拧断他的脖子。

「每天都有数不尽的奏折要看,下面这些人一个个就像喂不饱的饕餮,烦死了。」

穆怀川忽然抱怨出声,而后没好气的将奏折扔到一边。

手忽然被覆住,他握着我的手轻轻揉捏,又将我拉到他面前,整个人埋在我怀中,双手环抱着我的腰。

我身子随之一僵,手握拳又松开,才将推开他的动作克制下来。

「欢欢……见欢……阿姊,阿慎好累。」

他呢喃说着,将我的手放在他头顶上。

我僵顿了片刻,才顺着他的发缓缓抚摸而下。

他似乎很满意,故意往我腰间吐热气,烫人得紧。

他松开将我拉到怀中,仰头用鼻尖蹭着我的脸,眼眸半睁,视线在我脸上脖间来回流转,就像野兽看到了满意的玩物,用鼻尖爪子去够去试探。

直到他拉着我的手去解他腰间的腰带时,我终于忍不住抽回手起身要逃,却被他一把拽回了腿上。

「逃什么……欢欢害羞了?」

他转身将我抱压在椅榻上,似乎我方才想逃的动作,不是拒绝而是欲拒还迎。

他低头欲吻下来,我连忙偏开头,用力一把推开他后,下意识从龙案上摸起砚台当做反抗的武器。

穆怀川就这样,保持着被我推开的姿势许久。

他敛眸似乎在想着什么,在我后退了数十步后,他终于缓缓抬起了头。

17

他的脸上虽带着笑意,眼中却是难以捉摸的神色。

他站起身,朝着我走一步,说了一句:「阿慎还以为我与阿姊,能如以前一样,我们互相舔舐取暖。」

「欢欢记不记得那年你与我说:不论我做如何决定,这条路如何艰险,你都会不离不弃的与我一同走下去。」

「可是欢欢如今背誓了。」

「自十六起,我便不愿再唤你阿姊,因为我对你不再是纯粹的姊弟之情。」

「我以为我做什么你,都会坚定的站在我身后,只要我回头。」

「阿姊还记得你曾经喂养的那只黄狗么?是我将它带到城外丢弃的,那时我清晰的发现,我不允许你的身边出现任何能获取你感情的人或物,阿姊有我一人便够了。」

他眼中从平淡、伤心、失落再到偏执,嘴角的笑意都从未落下。

直到他立在我面前,温柔的将我手中的砚台拿走,我终于回神。

他眼中流露出让我为之恐惧的阴鸷阴冷。

他说:「方才见到欢欢为白祁守身如玉的样子,阿慎心中甚痛。让他去净身房里走一遭吧,这样我才能原谅阿姊刚才推开阿慎的举动。」

我垂落的手臂莫名觉着发麻,我抬眸瞧着眼前的穆怀川,可不论我怎么瞧怎么看,都不能与阿慎重合,穆怀川与阿慎,宛若两人。

「我忽然觉着,我好似从未看清过你。」

我低低开口,浑身又麻又僵,一步也移动不了。

「看清哈哈,好一句看清,阿姊的的确确从未看清过我,我以为阿姊一直都看得清真正的我,从我像个畜生一样四脚着地从宁古塔生生爬回来,却看到城墙上被晒成人干的爹娘那一刻起,我以为阿姊便知道真正的我是如何不折手段,是烈日艳阳都照不进心底至阴毒辣之人。」

我的话彻底刺激激怒了穆怀川,他红着眼有些癫狂的笑出了声,抬手指着自己又指了指我,而后又指了指这大殿。

「我忽然想带阿姊去亲眼看看,看看那个一句便能随意定人生死的大殿,看看那座黄金的破椅子有多膈人。」

穆怀川说着一把拉着我便往太和殿去,门外太监们要跟,却被穆怀川回头一眼瞪得立马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他拽得我手腕生疼,一路连拉带拽将我拉到了殿门前,殿门很沉,得两人合力才能推开。

穆怀川使力一把推开殿门,将我甩了进去。

我被摔了进去,他示意门外的守值将殿门合上,殿内没有点灯,阳光都被隔绝到了殿外,殿内霎时昏暗。

空旷的大殿上,只是一个极小的声音都极为清亮,我与穆怀川站在殿内都显得极为渺小。

穆怀川将我从地上拽起来,接着往龙椅上走去。

他将我摔在冷硬的龙椅上,掐着我的脸让我向下看去。

「阿姊好好瞧瞧,这就是我使尽手段想要得到的皇位,我每日坐在这里受着百官跪拜,心却在城外墙上吊着。

我如今夜里还会梦到爹娘吊长的脖颈,脱臼的胳膊,枯干的身子与凹陷的脸,他们与我说救救他们,让我救救他们。

我族人们的尸体就被我踩在脚下,他们试图握住我的脚腕,试图在将我也拉入他们所在的地狱。

我恐慌的想要逃离,我满心绝望却又带着一丝希望,我希望有人能救救我,我几近疯狂地呼喊着你的名字,我握住你的手,在那一刻地狱都不是地狱,亦是能让我安心的地方。

可你现在却撒开了手,转身去握另一个男人的手,你想留我一人在地狱中绝望,阿姊,你疼疼阿慎,别放手好不好。」

他转为示弱祈求,他半跪在我面前,抱着我低声祈求,一遍又一遍。

我僵直着身子任由他抱着,眼角滑出一滴泪来。

「可是是你先将我推入崖底,如今却又一刀一刀的正在割断我拼命抓住的救命绳索。

「我以前或许想将你从地狱中拽出来,可你却将我推开扔下,如今又后悔回来寻,阿慎,我是人,我也会疼的。

「若你真的还想认我这个阿姊,那阿姊求求你,放过白祁好不好,留我一人与你在地狱里绝望就好,别再拉他了。」

「我给过他机会,是他不愿,是他不愿意松手!」

穆怀川说着忽然一把将我压在龙椅上,「阿姊只要不离开阿慎,阿慎会保他平安,只要阿姊将他从这里扔出去,就留阿慎一人就够了。」

穆怀川的手贴在我的心口前,意有所指的威逼利诱。

「阿姊是个聪明人,可他不聪明,阿姊就让他死心好不好?」

「我不懂……」

我看着他,他亦看着我,随后拉起我的手放在他的嘴前轻轻一声嘘,下一瞬张唇将我的指尖含入口中用齿尖轻磨。

「阿姊只要听话,其他事情阿慎会办妥的。」

18

他低头继续着之前的事情,我不敢抵抗,被他控制住了情绪与思想。

他散落了我的头发,动情之中亦不忘把玩,腰上被他掐出了红印,起伏间,我兀地在黑暗的角落中,看到了一个被捆绑着的身影。

那身影如此熟悉,熟悉得让我立刻从穆怀川的身上起开,落荒而逃。

我捡起地上的衣服,披在身上便往那处跑去。

是白祁,真的是他。

我不可置信的回头看着龙椅上慢悠悠穿衣的穆怀川,我霎时间懂了他方才说的话,他在做一件很离谱疯狂的事情,他怎么能如此杀、人、诛、心!

我连忙低身解开白祁身上的绳子,却发现白祁的胳膊毫无力气的垂落下来。

我正欲回头质问,穆怀川却已经走到了我的身后。

「只是断了,又不是没了,阿姊不必如此紧张。」

穆怀川将我拽回到怀中,看着白祁露出得逞的笑来。

「白祁,我念你救过我二人,再饶你一次性命,今夜会送你出宫前往宁古塔,路上会有太医一路随行治好你的胳膊。

当然你若是觉着宁古塔住着不舒服,大可换个地方,只是永远不要回到京城里来。」

穆怀川说着将他嘴中的布拽了出来,白祁没有应他,只是抬眸静静看向我,他的眸中暗潮涌动,有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不是怨恨,不是气愤,亦不是恨,他身上有伤,因为只是轻轻挪动下身子,就面部不自觉的因疼抽搐。

他终于开口了,望着我,浅浅露出笑意。

「我在牢中常想,或许是因为我背誓,所以受到了师父严惩。

但我不服。

见欢,你也不能服。」

还不等我思忖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时,他就亲自告诉了我。

血溢四溅,他喷出一口血后直勾勾的看着我就那般倒下,嘴里不停的往出吐着血沫,体内剧烈的疼痛让他不由得蜷缩起身体。

他的目光从我移到穆怀川的脸上,此时此刻,他亦笑的癫狂,他挑衅的看着穆怀川,似乎在说这一刻他赢了,他宁愿死也不愿意成为我被逼迫的筹码。

19

白祁被抬走的时候,我连哭都忘了,只是浑身软的都站不稳,穆怀川撑着我,让我亲眼看着白祁被越抬越远。

我的绳索,断了。

我恍若坠崖般,手中还握着原本吊命的半截绳子,再看着离我越来越远的涯口,陷入了深深的绝望。

我连最后那丝希望,都看不见了。

终日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我身上忽然有了力气,冲向旁边站着的带刀侍卫,一把抽出他腰间的刀试图自刎,却被侍卫眼疾手快的一脚踢开我手中的刀。

我连滚带爬的去捡,却被一把拦腰抱起。

「谁准你去死的!」

穆怀川震怒的声音响起,我却一把拽住他的衣服,反复质问。

「你说你会保他平安的,穆怀川,你说你会保他平安的!」

「那是他自己寻死,与我何干!」

「可是是你拿我做最后一根稻草压死他的!!!」

我怒吼出声,从他身上挣扎跳下就往出跑去。

我要带着白祁的尸体走,带着他走出这座吃人的皇宫。

我追上了抬尸体的人,将他们推开后把白祁背在背上后,继续往宫外跑去。

太监侍卫们齐齐涌出来拦我,没有穆怀川的命令都不敢拿刀,却又怕我抢走,只好卸了刀来阻止我。

我被按在地上,他们将白祁的尸体拖走,才又将我扶了起来,却扣着我的两只胳膊不敢放手,直到穆怀川赶来。

「我最后求你一次,把白祁的尸体还给我,放我离开这里。」

「你就当真宁愿和一具尸体离开,也不愿留在朕的身边?」

穆怀川是真的生气了,他死死盯着我,满眼怒气与阴冷。

「来人,将白祁的尸体剁碎了扔到城外野山林中喂野狗,我要让他尸骨皆葬与野狗腹中!」

「不,不要!穆怀川,别让我恨你!」

我疯狂的挣扎试图阻止,却被穆怀川一把掐住脸。

「既然要恨,那就恨得彻彻底底,就算是恨,那阿姊也只是满心恨我一人,再容不得其他!」

「穆怀川你这个疯子!」

我用力吐出这几个字,穆怀川却笑的逐渐狰狞。

「我就是个疯子,从你抛下我与他成婚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是个彻头彻底的疯子!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杀了我啊!」

穆怀川的彻底疯了,将我囚禁在那座小院中,重兵把守。

怕我一心求死,我的双手皆被绑在床上,红果跪在我床边给我勒破皮的手腕上药。

「姑姑就莫与皇上闹脾气了,原先就算是皇后都未让皇上如此上心,皇上为了姑姑悄悄洗手作羹汤、为姑姑学针线,也想缝一件抹额却被扎了满手的针眼,这些皇上都未与姑姑说过,可奴婢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这间院子皇上其实自从登基后常来住,大部分时间皇上都呆坐在院中树下,呆坐在椅子上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

皇后想踏进来一步,都被皇上训斥离开,这间屋子院子在姑姑来之前,都是皇上日日亲自打扫,那时我们都不知这间院子是做什么的,直到姑姑来了我们才知这间院子就是为姑姑准备的。

皇上因为姑姑才会多了些人气儿,姑姑就饶过皇上,也饶过自己吧,何必活受罪。」

「红果,帮我解开绳子,好不好?」

「姑姑若是能与皇上和好,这绳子自然就解开了。」

红果见劝不动我,叹了口气后起身离开。

穆怀川又来了,他带了一样东西来,是一个牌位,白祁的牌位。

他将牌位摆在桌子上,坐到我身旁。

「阿姊若一心求死,任我如何阻拦都是徒劳,就算是日夜像如此这般囚着,阿姊也终会找到求死的方法,所以我将白祁的牌位给阿姊带来了。」

他平淡地上了床,解开了我的衣裳。

「当我不想放过一个人的时候,即使是他死了,我也不愿放过他。」

「他那日不是亲眼瞧见了么?死了又如何?死了也要他亲眼瞧着自己妻在他人身下欢愉的模样,承受着无力阻止的绝望。」

我闻言瞪大了眼睛疯狂摇头,穆怀川却仍自顾自的褪去了衣裳,且掐着我的脸强行让我偏头看白祁的牌位,我闭眼他便使尽方法让我睁眼。

他趴在我身上,一字一句地扒开我的心底最后的防线,用无形的利刃狠狠戳进心底。

「你看啊,你不是想死吗?你死了之后告诉他,我们在他的牌位跟前尽情欢愉,他就算是化成鬼站在这里,也救不了你分毫。」

「他只能像那日般亲眼看着你在我身下承欢,因为绝望所以只能以死来化解他的无能,你到底喜欢他什么?喜欢他选择独死将你一个人留在我身边受折磨?还是喜欢他那张早就被野狗撕碎啃食的脸?」

他疯了一样,逼着我说出认错的话,见我眼神绝烈试图咬舌,将他的手腕塞住我的嘴,任由我将他的手腕咬的血流满脸。

「你是我的,这辈子下辈子都是我的穆怀川的,没有你愿不愿意,只有我放不放你,见欢,你从名字到身心都是我穆怀川的,就算是死我也不会放过你。」

「我心愿已了大仇已报,你不愿我折磨你,可以,我也不愿意让你带着这辈子的记忆恨我。你不是想死么?我放你死,不过得等我下辈子、下下辈子将你厌弃了你才能死。」

他说着解开了绑着我双手的绳子,我不挣扎了,任由他将我翻来覆去,任由他一句一句的出言折磨。

我朝他伸手,他将我抱起,我低头埋在他颈间,张口重重咬了下去。

他吃痛疼出了声,但我仍没有放开他,就如他所愿紧紧抱着他,咬得更紧。

血顺着伤口涌流而出,穆怀川不知从哪儿抽出了一把匕首,从后直直捅穿了我的心窝。

他最后笑出了声,贴着我的耳边一字一句说出了让我死不瞑目的话。

「我说过,我会与你同冢而葬。」

就连死,他都不曾放过我。

穆怀川这个疯子。

(完)

作者:月挽爻备案号:YXX1ogBKYmC5DMdkp1sdPd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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