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愣了一下,随后对太医道:「你先开药,剩下的不必管了。」
「是。」
陛下去冷宫这件事没有避讳任何人,半夜叫了太医来亦是,一夕间,我不知用了什么狐媚手段复宠的消息又传了出去。
我与陛下对峙,总是怕他突然来亲近我,我本能地抗拒他,但是我太累了,从打我回到自己寝殿独自居住,一直到后来我到冷宫,我每夜都会惊醒。
陛下给我的安全感还是影响着我,我在他面前没坚持到一刻钟,又昏睡了过去。
这一次,我发起了高烧。
总是不住地在呓语:「娘亲,爹,祖母,二哥哥。我好怕,你们带我回家吧。」
「竟是一句对朕的想念都没有。」陛下守在我身边,有些恨恨地磨了磨牙。
他摸着我昏睡的脸:「或许朕当初不该把你接进宫,可是这深宫太寂寞了,朕不想一个人待着。」
他絮絮叨叨地在我头顶念经,我听得实在厌烦,蹙眉直接给了一巴掌。
清脆的声音响起,我被惊得一哆嗦,但我睁不开眼睛,我不想打人的,只是太吵了。
陛下在我耳边又絮叨了一句:「倒是凶得很,半点委屈都不愿意。」
退烧的办法一个又一个,我被灌了好几次药,嘴里的苦涩连糖都压不住。
陛下彻底动了怒,连夜又将我抱回了他的寝殿,并将整个太医院的医官都召了过去。
「谁能让容妃醒来,大赏。」
太医院的人战战兢兢地商讨对策,封赏事小,保住脑袋事大。
接连地,陛下也有些心浮气躁,直接淑妃降了妃位,他说得很霸道:「容妃在冷宫都不曾招惹你,你去罚她又是何故?」
在得知皇后也知情的情况下,让皇后闭门自省。
他这其实属于迁怒,可他是帝王,他连个宠妃都不能有吗?
太后因着皇后的事,来见陛下,但被拒之门外。
太后让喜公公给陛下捎了句话:「当初处罚容妃是哀家的主意,皇帝若是觉得过了,不如让哀家也去佛前给容妃祈福罢了。」
这话说得多有威胁,但陛下只是皱了皱眉,便让喜公公去回话:「那朕就多谢母后了。」
喜公公回来,脸却是肿的,陛下看了他一眼:「母后让人打的?」
「是老奴惹了太后不高兴。」
「这是你替朕受的,若容妃醒来,朕不会亏待你。」
他有些难受地捏了捏眉心,我一直昏迷不醒,高烧不退,让他实在忧心。
他连着罢了三日早朝,御史台和丞相跪在殿外,要死谏。
陛下听了,冷笑:「让他们跪着。」
喜公公不敢劝他,只能去劝丞相,结果被丞相一番妖妃误国的理论给吓回了寝殿。
他刚要禀告给陛下,外面就吵闹起来,小太监匆匆忙忙地跑进来跪下:「陛下,不好了,侯爷把丞相大人给打了。」
侯爷,也就是我爹,可能听不得别人骂我是祸水,他那样宠我,哪容得别人污蔑我?
况且,他和丞相本就有些摩擦,全因着我是容妃,丞相的女儿是皇后,他作为国丈一直颇有些高高在上的意思。
我爹跟他这所谓的读书人可不一样,他年轻时带兵打仗被封了侯,信奉敌不犯我,我不犯人;敌若犯我,我必诛之。
眼下我昏迷不醒的事他也听说了,哪里坐得住。
陛下匆匆忙忙出去制止,还没等丞相告状,就听我爹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陛下,老臣年事已高,家里的儿子也满身是伤,愿为陛下分忧,臣今日愿交上兵符,只有一事所求,臣女自幼木讷,同别人相比总是差了分寸,纵使有陛下维护,还是于后宫艰难,听说前些日子招惹了淑妃娘娘,又牵连了皇后娘娘,臣教女无方罪该万死,但求您看在臣多年为国尽忠的分上,让臣领回家去,好生教导,往后臣自会养她一辈子,请陛下恩准。」
我爹说完,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直接磕出了血。
「侯爷!」陛下震惊于他的言辞,但话已开口,无法再回。
前朝大臣都跪在殿门口等着他的回应,此时他若是不同意,那我定然就坐实了妖妃这一传闻。
那时候我不知道,他站在众人的面前那样无力,即使他是一位帝王。
他对我爹说:「侯爷,容妃病重,太医说是心病,许是朕让她受了委屈,朕不废妃,特准她回侯府修养,等她康复,即刻回宫。关于侯爷所言,侯爷辞官朕允了,但侯府二公子骁勇善战,是不可多得的良将,将兵权放在他手里,朕很放心。至于你殴打丞相一事,罚俸一年,且退下吧。」
说完,他又交代丞相:「多日来,丞相辛苦,但丞相为百官之首,当为天子分忧,今日带众人死谏,当真让朕觉得,莫不是这个皇帝不属于朕了?」
「陛下圣裁,臣对陛下之心清清白白,苍天可鉴。」丞相立马跪下,久久不能起身。
陛下看着他,一直未说平身,直到喜公公喊了一句:「陛下,容妃娘娘醒了。」
陛下听罢,才动了一下。
「众位爱卿平身吧,朕今日便将容妃送出宫,明日便去上朝,诸位可有什么不满?」
「微臣不敢。」
刚平身的人又跪倒了一片,陛下再没有看他,只是关殿门前说了一句:「回吧。」
我清醒过来的时候,脑袋还有些发沉,见到陛下,鼻子一酸,眼泪就先落了下来。
我想让他抱抱我,但我又不敢,我怕他像那日一样,冷漠地同我说话,告诉我,我做错了。
他倒是急切得很,直接将我搂进了怀里。
「容妃醒了?要不要吃些东西?」
我攥紧了手,推开陛下,低着头不去看他,忍着哭腔说:「臣妾刚才在梦里……听到陛下说放我回家。」
「你……」他气结,问我,「你就没有要跟朕说的话吗?」
「臣妾……臣妾想回家。」我窝在他怀里,还是坚持。
这个皇宫富丽堂皇,像只笼子,我在这里小心谨慎却总是出错,在冷宫的时候我也反思过,但我的认知里,家里从来不这样。
所以我没办法将皇宫当成我的家。
陛下说让喜公公给我准备些东西带回侯府,晚上让我陪他吃顿饭。
他陪着我吃清汤寡水的菜,喝着没什么味道的粥,吃着吃着眼圈就红了。
我问他:「是不是不好吃?让喜公公给陛下上些陛下喜欢吃的吧。」
陛下勾了勾唇,说:「容妃都能吃,朕也能吃。只是朕不知道这粥这么苦呢?」
「苦吗?臣妾吃着还好。」我又尝了尝,没有体会到他话里的深意。
晚些时候,赶在宵禁前,喜公公带着侍卫亲自将我送出了宫。
陛下给我梳了梳头,对我说:「朕给你种很多的兰花,你快点回来好不好?」
我点头,突然觉得嘴里有些发苦。
我第一次没听陛下说的话,我对他撒谎了,因为我不会再回来了。
我上了马车之后,没敢回头再看他,我感觉他很孤单,孤单得我想去抱住他,但是我不敢。
我爹我娘祖母早早地等在门口接我,连带着的,我竟然看到了回家休假的二哥哥。
我眼眶子一下红了,直直地扑了过去:「祖母,爹,娘,二哥哥,蓉蓉好想你们。」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我爹请喜公公喝了杯茶,又将他送走,临走前,喜公公想了想又对我说:
「娘娘,你别怨陛下,陛下他也苦。」
我想问问他苦什么?他不是最厉害的人吗?但是我问不出来,喜公公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我说什么,便自己开口:
「娘娘,有什么话要带给陛下吗?」
我想了好一会儿,才说了一句:「多给陛下备点糖果子吧,兴许就不那么苦了。」
「哎,老奴一定多备着。」喜公公似乎很高兴,连带着他那有些圆润的身体都轻盈了许多。
我看着并不开心,甚至有些难受,但我不清楚为什么。
我情绪有些低落,二哥哥便带着我去后花园抓锦鲤,边抓还边问我:
「小蓉儿小时候最是淘气,总是在不开心的时候追着吃这里的锦鲤不放,非要吃上几条才甘心。」说完,他叉住了一条大锦鲤,我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我环视了一下四周,侯府似乎没什么大变化,就是树枝剪掉了不少,还栽了几棵桃树。
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了兰芳殿前面的兰花,一大片一大片的,美极了。
陛下说,他会为我种许多的兰花,他说想让我快点回去……
我爹彻底清闲下来,陪着我和我娘,还总是给我淘一些好玩的物件儿哄我开心。
那日我对我娘说:「蓉蓉不是个好姑娘了,不能为家族分忧。」
我爹哼了一声:「我孟云逸的女儿,那是世间顶好的女儿,即使爹养你一辈子,也养得起。」
我被他逗得又哭又笑,结果一下子喷出来大鼻涕泡,我爹跟着哈哈大笑。
末了,他看看我,摸了摸我的头:「回来了也好,你在宫里这些时日,爹见不到你,总是担惊受怕。既怕你不受宠挨了欺负,又怕你太受宠没了性命。可陛下一直将你放在寝宫里,后来又被太后罚去了冷宫,爹让你娘给递了几次牌子,都被打发回来,更是忧心忡忡。这次你病了,是受苦了,但日后也不必担惊受怕了。蓉儿,爹想好了,想必你这次回来,几乎回不去皇宫了,就算陛下有心,但皇后、淑妃没一个好惹的。」
「蓉蓉明白。」我点头。
我出宫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回不去了,我也不想回去。
那个皇宫大得可怕,身边总是发生一些侯府没有的事。
我曾经亲眼见到淑妃身边的大宫女将一个小丫头扔进了池子里,第二日则被说成是失足。
陛下竟然也信了,我想去说实话,被嬷嬷死死拽住,那日,我一晚上没睡,总是闭眼便能想到那丫头苍白的脸。
她掐着我的脖子质问我:「你明明看见了,为什么不说?你怎么不说?」
我想说的,我跟她解释,但我说不出来话。
我不敢再想下去,我怕又睡不好觉。
这些时日,二哥哥变得日常忙碌,陛下似乎对他很重视,没让他急着赶赴边疆。
我有些高兴,我知道我二哥哥厉害,但我也见过他胳膊上的疤痕,我看得快要哭了,他却一脸洋洋得意。
「蓉蓉,你不懂,这是大丈夫保家卫国的勋章,不要怕,二哥哥永远都会保护蓉蓉。」
那时候我以为,只要二哥哥在京都就不会受伤,但我不清楚,京都的老虎都是喜欢从背后下口的。
我回侯府一个月,太医每日都来问诊,我稍微有点异样,他们都很紧张,喜公公更是常来。
给我带一些宫里的小吃,还对我说:「这些都是娘娘爱吃的,陛下说您回了侯府怕您吃不到不高兴,特意带过来的。」
我让他帮我谢谢陛下。然后小心地吃起来,不知道为何,我有点想哭。
喜公公有时候还会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比如:「陛下今日画了一幅画像,上面的人儿是容妃娘娘,他还让我去兰芳殿拿回好些种子,将御书房和寝殿两旁的空隙都种上了,他说娘娘喜欢。」
我犹豫了好一会儿,我问了喜公公一个特别纠结的问题。
「公公,若是我不回宫了,陛下……会难过吗?」我话音刚落,喜公公便停在一旁,一直没个动静。
好一会儿,他才说:「娘娘,老奴是看着陛下长大的,这些年,他殚精竭虑,可以说是勤勉,但他很难睡上好觉,睡得最好的时候便是您住在寝殿的那些时日,老奴要说私心,那老奴不希望您离开陛下,可这些日子,您在后宫的处境,老奴又不想委屈您。」
他说的话,我大概理解,他其实是不想我离开陛下的,又担心我活不下去。
我有些笨,若是我聪明些,定不会像今日一样陷入两难。
但我没想着我白日的一番话,竟然会让陛下晚上翻了侯府的墙,还被我二哥哥抓住了。
二哥哥有些为难地带他来到我的闺房,两人说话声音不大,但是我没睡,也听得很清楚。
「陛下,娘娘这两日都睡得早,不如您白日再来看她?」
「无妨,朕就是想来看看她,出宫一次不容易,朕坐坐就走,这事你便也别跟侯爷说了。」
「是,臣明白。」二哥哥还是没有忤逆陛下,小心地推开门,结果刚进屋的陛下正对上瞪着一双大眼睛的我。
我们四目相对,场面有些尴尬。
是陛下先打破的这局面:「这么晚了,容妃怎的还没睡?」
我看着许久不见的男人,眼眶还是红了,我这才发现,我离宫这么久,还是想他的,很想很想。
他走近我,将我搂进怀里:「怎么哭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陛下别宣太医了,这些日子他们天天来瞧着我。」想到那些一把年纪的太医,我推了推陛下。
陛下哪里都好,就是有点任性。
他搂着我叹了叹气,才亲了亲我的眼角儿:「既然没有不舒服,那不哭了好不好?」
「好。」我在他怀里窝了一会儿,是我熟悉的松香味儿,我退出去,「陛下,要不你在床上搂着我呢?我看你很累。」
我善解人意的建议,惹得陛下笑了一下说:「好,朕本来就打算坐坐。」
他脱了衣裳,憋屈地窝在床边,我才发现他睡在我的小床上似乎太憋屈了些。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往里面让了让:「您往里点。」
「真应该让侯爷给你做张大床。」他没动,倒是给我换了个舒服的位置。
我们窝在一起,没说说话,却显得很宁静。
我眼皮耷拉下来,这是我对于陛下特有的毛病,在宫里总是睡不好,可一旦在陛下怀里便能很快地睡去。
快睡着时,我听见陛下问我:「今日听喜公公说容妃不想回宫,那打算去哪?」
他声音低低的,似是呢喃,不知道是问他,还是问我。
我沉默了一会儿,终究是不想骗他,说出了我自己的想法:「臣妾没想好,但是臣妾不想回去了,陛下很好,可是皇宫像个大笼子,每个人说话都有目的,臣妾听不懂,也做不好。臣妾想去江南,听说那里流水潺潺。鲜花飘香,一定很热闹。」
「朕知道了,快些睡吧。」他低低地应了我一声,便哄着我睡了。
次日,我果然没再见过他。
连带着,我都不怎么能见到我爹,突然间,我感觉哪里好像紧张起来了。
连我都能注意到气氛非比寻常,其他人更是比我敏锐,我甚至觉得我房前多了许多守卫,我去问我娘,我娘只是同我说,让我少外出。
这样的日子,大概过了七八日,我猜测陛下也遇到了麻烦,因着喜公公已经许久没有来给我送吃食了。
从那夜陛下走后,他再也没来。
我闲着的时候也会猜测,是不是他出了什么事,但我又告诉自己,陛下他那么聪明,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第九日的时候,我爹叫人来,说找我有话说。巧的是,我二哥哥也在,我诧异又开心,刚想问问他们都去哪了。
就听到我爹对我说:「蓉蓉,爹要带着你们离开京都。」
「为什么啊,爹。」我突然急了。
那一瞬间,我突然想到,如果离开,我便见不到陛下了。
我想起我离宫前坚定地不要跟陛下在一起,可此时此刻,我却突然开始害怕,我害怕离开那个待我极好的陛下。
我想念那个翻墙来见我的陛下。可爹很坚决,他不同意,后来甚至发了火,让嬷嬷她们去给我收拾东西。
我又哭又闹,想要一个说法,但我爹只是说要走,其他的什么都不提。
我往外跑,想要见陛下一面,但外面的守卫拦着我不肯放人,最后还是我二哥哥看不下去,一个手刀将我敲晕。
再醒来的时候,我在那车上,听着那吱嘎吱嘎的声音,我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
我可能再也看不到陛下为我种的兰花了。
一连几天,我的情绪都很低落,甚至在路上发起了高烧。我爹看着直叹气。
我娘在后面悄悄地埋怨我爹,她说:「既然早晚都要交兵权,为什么一定要蓉儿去宫里,现在好了,倒让她念念不忘。」
我爹没反驳,我瞧着他的样子也是后悔的,但我自己琢磨,我是不会后悔的。
虽然陛下让我去了冷宫,但我还是不后悔遇见他的。
我们这次搬家,连祖母都同我们一起离开了,许是我们犯了什么错吧。
二哥哥不在,爹说他回到边疆去了。
一切发生得那么突然,连告别都来不及。
我们这次去江南因着我病着,走了两个多月才到,但我的身子骨一直不大好,夜里总会做梦,梦到陛下哄我睡觉,喂我吃药。
还有喜公公,他明明是御前的公公,连淑妃见她都很客气,却总是哄着我,去御膳房给我拿好吃的。
他们都不见了。
我不敢跟我爹他们说我很想陛下,只能在夜里偷偷地躲在被子里哭。
我怀里有块玉佩,是那日陛下翻墙过来留给我的,他说:「有一天朕不在了,这个也能护你,你千万收好了,不能让别人知道。」
我知道他一定是遇到什么难事了,才给我塞了这个东西。
在江南没有人限制我的自由,我和嬷嬷出去走的时候,看到过好多的花,最后我跟那小商贩要了许多的兰花种子。
最开始尽管我很小心,但我的兰花都死了,想起兰芳殿前大片的兰花,我大哭出声。
嬷嬷心疼我,劝我别种了,我抹了抹眼睛,还要继续,我对嬷嬷说:「我也能种出大片兰花的,像兰芳殿一样。」
嬷嬷便不管我了,平时比我还精心,就怕那好不容易活下来的苗死去。
我渐渐爱上了去佛寺烧香,因着我无意间听见,若我诚心祈福,我所求之人一定会平安无事。
我求了三个,都丢在那许愿树上。
第一个是陛下,第二个是二哥哥,第三个是喜公公。
我希望留在京都的人都平安。
本来我是不知道二哥哥还在京都的,只是那日我去给祖母请安的时候听到她和父亲商量着京都那些事,说到伤心处,祖母便哭出了声。
「陛下如今生死未卜,留着咱们家老二在那免不了一战,若是丞相他们赢了,那老二还有命吗?我们侯府,一直身先士卒,老二若是为国捐躯,那是他的命,可他也是我的孙子,是我的心头肉啊,作为一个祖母我哪能一点不担心,这些天我整日整日地睡不着,总是怕梦到老二一脸血地对着我。我日日念经,保佑我的孩子。他在京都,已经没有倚仗啊。」
……
后面祖母再说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了,我听明白了,我的脑子没有再比这次反应快的了。
丞相要造反,陛下和二哥哥同丞相已经撕破脸了,他们将我们侯府迁到江南已是绝了后路。
我摸着那枚玉佩,召唤出了暗卫,我问暗卫的首领:「陛下让你们跟着我来江南,那谁来保护他?」
那人纠结了一下说:「陛下当初是给我等下的死命令,从今往后,只跟着娘娘,娘娘在我等在,娘娘死,我等亡。」
「那他呢?」我又问了一遍。眼泪控制不住地落下来,我真没用,遇到事情就只会哭。
没有人给我拿主意,我也不敢回去,怕给别人添了把柄,让陛下不好做。
我急得团团转,我问那个首领:「你是不是最厉害的人?」
「属下在暗卫里最厉害。」他愣了一下,回复我。
「那你可以找到回京都的路对不对?」
「属下不会带着娘娘回去涉险。」暗卫拒绝。我赶紧摇头:
「我不是这意思,我想,你肯定比我有办法,你再带几个身手好的暗卫回去助陛下,行不行?」
「可属下的命令是保护娘娘安全。」暗卫首领很纠结。
他们一共二十一个暗卫,是先皇给当今圣上的利器,他们必须忠君,即使让他们保护这个看起来只会哭的娘娘,他们也不得不遵从。
我顾不得其他,我能想到的只有这个,陛下告诉我,暗卫是他最得用的人了。
被暗卫首领拒绝,让我有些胆怯,可我更焦急陛下的安危。
于是我学着陛下的样子,发号施令:「本宫手谕,命令你马上带着一半的人立马回京都保护好陛下,若有违背,提头来见。」
那首领看着我愣了愣,给我磕了个头:「属下遵命。」
说完,他快速离去,我想他大概也是担忧陛下的吧!
暗卫首领离去后,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问一下我身边的暗卫:「平安吗?」
那暗中的影子只是点点头,我便知道他们安好。
我每日照料着兰花,夜里又虔诚地祈祷,我希望陛下和我二哥哥平安。
我爹和我娘最近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江南镇子外的守卫都多了起来。
不知道与陛下的事有没有关联。
我看着院子里从兰花落下直至大雪,百姓们闲言碎语中听说了几句闲话:「丞相和瑞王造反,都被陛下给除了。」
我心思陡然一松,陛下他无事。
夜里我同跟着我的暗卫确认陛下是否平安,他们暗卫之间是有暗号的,这个我知道,想必那暗卫首领会给他传递消息的。
那暗卫只是朝我点了点头,我开始心中狂喜起来,他还安好。
可我还是高兴得太早。
小年那天,是个不平静的夜。
暗卫首领回来了,他带着一个满身是血的人,瞧着那人的影子,是我的二哥哥。
祖母当初就昏了过去,还是我爹镇定些,找了大夫来给二哥哥治病。
暗卫首领简单的给我爹娘说了一些情况:「丞相留有后手,在发配途中再一次叛乱,这次与丞相里应外合的是太子,虎毒不食子,陛下并没有对太子怎么样,反倒是给了他们向陛下下毒的机会,我们与陛下逃离,他却让我带着孟小将军先走,并让我转告您和娘娘,江南已经不安全了,让你们即刻离开。」
「那陛下呢?他在哪?」我的意识终于回笼了,他让我二哥哥回来带我们走,那他还活吗?
「陛下他……跳了崖。」
我一下子瘫坐在地上:「不可能的,他那么聪明,怎么会着了太子的道呢?太子还那么小,怎么会给自己的亲爹下毒呢?」
我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然而,我爹他们并没有给我伤春悲秋的机会,直接开始打点府上的东西:「事不宜迟,我们先离开,蓉蓉,你一定不能辜负了陛下的心思。」
「嗯。」我重重地点头,声音里都是哭腔,我好想他,想他再抱抱我。
我看着那暗卫,问他:「陛下有没有说,但他交代我,一切听侯爷指挥,侯爷自有章程。」
说到这,他私下看了看,对着我和我爹说道:「陛下让我将这两样东西交给侯爷和娘娘。」
他一伸手,我爹立马跪下:「老臣定不负所托,为陛下鞠躬尽瘁。」
那暗卫首领手上的赫然是陛下的御玺,还有兵符。
我看到那带着龙纹的御玺,痛哭出声,我是不聪明,但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陛下将所有的信任都给了孟家。
我爹擦了下我的眼角:「娘娘,别哭,陛下还在等我们。」
我爹带着我们一路北上,那里有大军十几万,是陛下最后的倚仗,那是我爹曾经亲手训练出来的兵,是真正的孟家军,即使我二哥哥去了,都未必能撼动分毫。
我们一路紧赶慢赶,终于下元宵节前后到了北境。
在北境,我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那个被陛下贬出京都的将军府的少将军。
他看到我爹:「侯爷,恭候多时了。」
说完他给我爹结结实实地行了个礼。
之后的日子里,他们一直在研究如何去寻找陛下,商量了几日,还是决定先让暗卫首领在前,他们最熟悉如何探查陛下的踪迹,大军押后,以免打草惊蛇。
这时的二哥哥已经恢复了些,他同我们说了些秘辛:「太子若是真太子,肯定不会对陛下痛下杀手,但他若是瑞王的人呢?他们等不及了。」
二月初的时候,朝廷那边传来消息正式登基,改国号为元丰,还搞了一次大赦天下。
这期间,陛下一直没有消息。
丞相他们来北境招安了几次孟家军,都被少将军给打跑了。他们连我爹的面都没见到,这事就告一段落了。
因着有北境的孟家军在,都是骁勇善战的将士,丞相和瑞王不敢轻举妄动。
可他们断了北境的交易线,以至于这边生活得紧巴巴的。我爹有些犯愁,再这么下去,恐怕要饿着肚子打仗了。
后来没办法,他们选择了笨方法,都去山上开地种粮,自给自足。
只是兵器的损耗也是个问题。
也是这时候,一个推着破木车的跛子出现了,他穿着破蓑衣,说要见孟侯爷。
我爹本来让人打发他吃顿饭就要走的,可当他说出那句侯爷时,我爹一瞬间就跪了下去。
是陛下,锦衣玉食的他穿得破破烂烂的,还伤了一条腿,他一直不肯放下他的破木车,终于在见到我爹时,将干草踢开。
里面竟然金晃晃的金条。
「瑞王他们盘查得太紧,朕只能这样给你们送了。」说到这他顿了一下,才问道,「容妃她,可好?」
「我才不好,大骗子。」没等我爹回答,我先出了声。
这一年,我整夜整夜地无法安睡,总是梦到他一身是血地跳下悬崖,我甚至听到我爹和那少将军在猜测,是不是陛下已经去了。
但是我不想相信啊,他不会死的。
我只有这样告诉自己,才不会想他想到活不下去。
陛下看着我,一瘸一拐地想要过来抱我,但是走到我身边,他顿住了:「你等朕洗洗…..」
我突然就什么都不顾了,扑进他怀里,大声哭泣,好似只有这样才能将我的委屈宣泄干净。
陛下一直抱着我没松手,等我哭得没力气了,才想起来抱我,我有些不好意思。想着他腿好像还没好利索,挣扎着要起开,就被他抱了起来稳稳地回了帐篷。
他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将我安放在床上。
我爹让士兵给他烧了热水,我拽着他不想让他走,他笑着搂我:「你这样干净,朕都不好意思抱你。」
我这才不情不愿地松了手。
陛下与我们会合后,我们才知道,暗卫首领被他安排去了皇宫,他们其实早就找到了陛下的住处,但当时陛下伤得太重,担心北境的人去接惊扰了瑞王,怕瑞王他们痛下杀手,于是便没有打草惊蛇。
那金子,是陛下的私库,早些年他也是在外开府,总是有点自己的买卖的,好在离皇宫远,筹备起来不算麻烦。
只是他一身的伤,连那大夫都摇头,说他要是再多走些路,恐怕腿都废了。
我没敢问大夫陛下如何,我害怕太医说他活不长久。
晚间他同我躺在一处时,我才有些难过地问他:「喜公公他是不是?」
「死了」两个字我说不出口,陛下摸了摸我的头:「你放心,他无事,等回宫,你就能见到他了?」
「怎么会?」我不懂,陛下都九死一生了,怎么喜公公无事呢?
「太子登基,要名正言顺,若是他的御前公公都是新人,怕是难安群臣的心,况且他们没有御玺,若是无人遮掩,恐怕这位子也难做。」
我好像有些懂了,为什么那丞相几次三番地来找我爹,即使隔着城墙被我爹破口大骂,还是耐着性子跟我爹说话。
陛下说他们是没有底气的,因着他们没有御玺。
景和二十五年,景和帝同侯爷孟云逸,将军府少将军程岚率领北境十万大军杀回京都,夺回皇位。同年,皇后自刎于宫中,丞相同瑞王当场斩立决,太子谋害皇帝证据确凿,夺太子位,下诏狱,赐毒酒一杯。
太后自请出宫前往感业寺为百姓祈福,景和帝允。
同年,将军府嫡小姐,淑妃娘娘护驾有功,特允许其离宫,并赐婚与孟小侯爷。
我看着那赐婚圣旨,心里不高兴:「淑妃娘娘同我二哥哥成亲,那岂不是成了我的二嫂,我不喜欢她,这门婚事我不同意。」
彼时我已有了身孕,摸着肚子有些气急败坏。
那个飞扬跋扈的淑妃,怎么和我二哥哥搞在一起。
她后来同我二哥哥进宫,看着我笑得一脸温柔,甚至还讨好地同我商量:「我成了你二嫂,往后这宫里便再也没人欺负你了。」
我撇嘴,想反对,可我看我二哥哥看着她的脸,一直傻笑,勉勉强强就答应了吧。
后来我才听陛下同我讲,他早就怀疑皇后和丞相有不臣之心,所以才同将军府做了一场秀,让少将军赶往北境而不打草惊蛇。
至于淑妃,就是为了接近皇后的。她嚣张跋扈,又没了将军府倚仗便要依附皇后,自然能探出些消息。
陛下在外的那段时间,全靠将军府和淑妃的里应外合,后来我二哥哥悄悄回了京都协助,这才一来二去的同淑妃看对了眼。
陛下说到这还叹了口气:「那将军府小姐是真正的巾帼英雄,同你哥哥更是绝配,你就不要不高兴了,况且以她的身手,当初若不是故意放水,就凭你也打不过她。」
陛下夸别人,我很不开心,末了他又过来哄我。
他摸了摸我的眉眼:「我的蓉蓉,本该是这世上最聪明的姑娘。」
说到这,他将我搂得紧紧的,又添了一句:「但现在也很好,我的蓉蓉是最好的姑娘,也是我的妻。」
我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是跟他相处得日子久了,我察觉到他不开心。
后来,还是我同喜公公去感业寺祈福,碰到了已经头发花白的太后。
她穿着素气的衣服,再没了之前的雍容华贵,她看着我:「我其实一直想不通,像你这样的姑娘怎么能当上皇后,但机关算计太聪明,反而因小失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