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云鬓衣香:韶光艳艳请君辞》
小时候我爹看我随了他的长相,急了,一口气给我订了三门娃娃亲。
可没想到,我长开了,出落得花容月貌,三户人家全都等着我及笄与我成婚。
1.
我及笄前一个月,我爹眼见纸包不住火,才告诉了我曾经定下过娃娃亲。
虽有些突然,但作为整个盛京最优秀的女子,我还是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
毕竟婚姻之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总归父亲这般疼我,许的人家不会差了。
我压下思绪,问道:「是哪户人家?」
父亲吞吞吐吐,我心下一凉,莫非是小门小户的人家?
但只要人品贵重,倒也无妨。
却听父亲道:「是晋国公府家的世子。」
我松了口气,我与晋国公府的世子晋宁衍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他为人温和良善,实在是作夫君的好人选。
可父亲心虚地看了我一眼,又道:「和碧珩山庄的少主。」
我蹙眉:「爹爹,你这话何意?难不成你将我许了两户人家,我有两个未婚夫婿?」
碧珩山庄在江湖中威名颇大,隐隐一枝独秀的气势。其少庄主苏明清据说功夫出神入化,俊逸非凡。
见爹爹摇了摇了头,我松了口气,还好不是那般离谱之事。
「是三户。你有三个未婚夫婿。」
我:「?」
「第三位是江南首富楚家,与你定亲的是他家的小儿子楚墨。」
父亲别过脸去:「你小时候长相随我,丑得呀,为父日日夜夜担心你今后嫁不出去。」
「想着若哪家要退亲,总归还有备选的。」
他将我上下打量一遍,叹了口气:「谁能想到,你长着长着,又随你娘去了,突然就长开了。」
「结果如今三户人家都等着你及笄便来提亲。」
爹,坑女儿这件事,你是认真的。
2.
及笄近在眼前,一月前便已经收到过楚家来信,说会上京来提亲。
碧珩山庄也应该在路上了。
不得不说,我爹做的这事虽然离谱,但他偏偏还思虑周全。
这三户人家虽都是非凡人物,但偏偏毫无交集,是以这三户人家如今都被蒙在鼓里,对此事一无所知。
我扶了扶额,只觉得头痛得厉害。
只是头痛归头痛,婚却还是要抓紧时间退的。
我去信给三户人家表明情况,又备了厚礼致歉,希望「娃娃亲」一事能就此作废。
我爹心疼得鬼哭狼嚎:「这几门亲事你爹我嘴皮子都磨破了才给你订下,你说退就全退,好歹留一家啊!」
我不搭理他,只是偶尔还是觉着有些惋惜。
那两家的公子我未曾见过,倒罢了。
但晋国公府的晋宁衍倒实在是有些可惜了。他年少成名,生得芝兰玉树,品性高洁,实在是夫婿的好人选。
3.
楚家和苏家路途遥远,一时半会定是收不到回信的。
晋国公府倒是很快有了回应。
晋宁衍第二日便亲自上了门拜访我爹。
不知两人说了些什么,不过倏尔我爹便来人唤我前去。
想来晋宁衍是上门来问罪的,我梗着脖子便去了。
晋宁衍眉目疏朗,着月白色长衫,长身玉立,真真的俊秀无双。
我爹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见我来了,施施然起身:「宁衍啊,你与禾烟说吧,我这个老头子是管不了她咯。」
说完他便走了,留我一人应付晋宁衍。
我在心中暗骂我爹不讲义气,面上还是堆出笑来:「衍哥哥。」
他颔首笑道:「你心虚的模样倒是难得一见。」
见我笑容微僵,他心满意足点头,抿了抿茶,半晌才道:「我不介意你父亲所为,所以这婚事不必退。」
做了半天心理准备的我:「啊?」
晋宁衍面上虽是温和之人,但我比谁都要清楚,他若有十斤皮肉,九斤都是傲骨。他这般风光霁月之人,会不介意自己只是备选之一?
似是怕我拒绝般,晋宁衍不再多言,起身走了。
我爹鬼鬼祟祟窜出来:「这下事情便圆满了。」
我叹口气:「希望吧。」
我爹见我心神不宁,安慰我道:「莫要发愁了,难不成另外两家人也能不愿退婚?放心吧!」
没想到我爹的乌鸦嘴还是这么灵验。
4.
三天后苏家回信——无妨,苏家仍盼望与莫家成秦晋之好。
我一脸茫然:「为什么苏家也不愿退婚?晋宁衍与我十几年的情分,不退婚尚且说得通,苏家公子与我素未谋面,为什么不愿退婚?」
我爹抹了抹老脸:「倒也不是素未谋面。」
我:「恩?」
「你们幼时曾见过的。」
我深吸口气:「爹,你到底还瞒了我多少事?!」
他咳了咳,擦了擦额头的汗:「应该没有了吧。」
见我眼神危险,我爹赶紧开口道:「你十岁生辰前,家中曾来了客人,还在府里住了一日,你可记得?」
我摇摇头:「没什么印象。」
「那客人带了位小公子,年岁与你相仿,你还和那位小公子在后院中一道玩了好长时间。」
我想起来了。
是有个姓苏的小公子。
他生得粉雕玉琢,虽与我同岁,却已高了我一个头。
我在后院放风筝,不慎将风筝挂在了树上。
这位小公子便自告奋勇,要替我取下风筝。
他说他会武功,轻功更是一绝,这点小事不足挂齿。
结果他哼唧半天,选择爬树。最后挂在树上,上不去,也不敢下来。
我:「会武功?轻功一绝?」
他紧紧抱着树干,脸涨得通红:「这树……这树有古怪!它吸了我的内力!」
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我爬上了树,取下了风筝。
我甚至还有余力一边爬一边嘲笑他:「吸了内力?」
他脸越来越红,最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
往事不堪回首。
那时我还未长开,面黄肌瘦,突然见着这小公子生得灵气斐然,衬得我好似烧火丫头,话里话外都不太客气。
所以,他为什么不愿意退一个烧火丫头的婚?
他一定是怀恨在心,想娶我回去折磨我。
好个苏明清,他在下一盘大棋!
我爹却说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人家年年生辰都送来好些精巧贵重的礼物。
我再次震惊了:「我怎么不知道?」
我爹:「礼物单子里不是写了苏家?」
我:「……我以为是与你交好之人送来的。那些礼物我都放入库房了,从未打开看过。」
我爹:「……」
我:「……」
5.
苏家的信中还道,三日后便会上门拜访。
父亲愁得白发都多了两根,直言悔不当初。
我以为他终于悔悟了,没想到他接着说:「当初口头定亲便好了,我就不该与他们交换信物,如今想赖账都赖不掉。」
……果然悔悟是不可能悔悟的。
在苏家上门前,我又收到了江南那边的信。
到江南的信应该还未送到,怎么这么快便有回信?
我打开信一看才知道,这并不是回信,而是两个月前江南那边寄来的信。
信上说,楚家已经启程来盛京了,只待及笄礼过,便可正式议亲。
我算了算日子,呵呵,那这两天应该就要到了。
只希望楚家小公子脾性温良些,到时候别直接给我爹来两拳。
不过想来商人逐利,又最是圆滑,只求看在莫家多赔些脸面的份上,能揭过此事,顺利退了这门亲。
6.
即便做好直面楚家苏家的准备,我也万万没想到,第二日两家就一同上了门。
苏明清一身月蓝色长衫,剑眉星目,如谪仙般飘逸出尘,倒实在是有几分江湖高手的气势了。
而一旁的楚墨着墨绿色长衣,棕色瞳孔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明明是温文尔雅的相貌,偏偏他一笑,又显得狡黠精明。
苏家的苏明清与楚家的小公子楚墨面面相觑:「我是来提亲的。」
楚墨哈哈一笑:「好巧,我也是。」
众所周知,莫家只有莫禾烟一位女儿。
……
我爹在一旁扶额望天。
我躲在屏风后偷看。
笑死,出去是不可能出去的,我爹但凡还有一口气在,我都不可能出去。
楚墨眉头微蹙:「我与莫家小姐自幼便定下了婚事,这位仁兄怕是来晚了。」
苏明清慢悠悠坐下,嘴角微翘,便灿若星辰:「好巧,我也与莫家小姐自幼订了婚事。」
楚墨微愣,我爹连忙解释事情缘由。
我爹说一句,楚墨脸色就沉上一分。待我爹话音刚落,楚墨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
我爹踌躇着说点什么安慰他,却见他突然露出笑容来:「无妨的,伯父,您将那两家的婚事退了便好。」
我爹:「啊?」
我:卒,又是个不退婚的。
已经有点麻木了。
苏明清坐不住了,站起身来:「伯父,我也是这个意思,您把那两家婚事退了便好。」
正在此时,却听下人来报:「宁国公府世子晋宁衍求见。」
我爹:「请进来吧。」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就是说。
他真的好勇敢。
7.
晋宁衍今日着秋月白长衫,白净无瑕,不染尘埃。
进了门见到楚墨与苏明清,他神色不外露,微微点点头,坐到下首木椅上。
我爹松了口气,没打起来就算成功。
结果这口气还未松完,就听晋宁衍笑意盈盈地开口:「伯父,与他们的婚事退了吗?」
楚墨和苏明清闻言立马看了过来。
我爹:这口气还是松早了。
我爹站起身来,在我藏身的屏风旁来来回回:「啊,哈哈,这个……」
我感觉他好像在暗示我出去解围。
但是我可以当作看不见。
我爹开始有意无意地踢屏风。
我暗骂一声,一点一点从屏风后挪走,结果还没走出屏风,屏风被他踢得轰然倒下,将正走到门口的我蓦然显露出来。
众人的眼神落在我身上。
我愣了,他们也愣了。
晋宁衍揉揉额头:「禾烟?」
我站直身形,看着面前三个各有风采的男子,我好像得说点什么。
半晌,我迟疑道:「你……你们好?」
……
众人:「……」
8.
事已至此,已经和我预想的情况完全背道而驰。
三人守着我要我给个结果。
总觉得他们一副「你要是不选我我今日就血溅当场」的模样。
我心里自是向着晋宁衍的,毕竟我对他知之甚深。
但总归莫家过错在先,这两人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明显刚到盛京便往莫家来了,若此时开口退亲,怕是亲家变仇家。
我只得笑笑先安抚他们:「不如先让我思虑一番?」
「你们个个自然都是人中龙凤,只是我对你们两位实在不甚了解,可否给我些时日考虑?」
晋宁衍眼神凉凉地掠过我,好似在说,你竟然还要考虑?
但他最后还是点头应了。
他总是舍不得我为难的。
其余两人便也跟着应了。
两人临走时,我爹竟然开口道:「要不住在我们府上吧,你们舟车劳顿……」
我的爹,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些什么?
见我眼神狠狠剜来,我爹顿了顿:「舟车劳顿,我还是不留你们了……」
楚墨似笑非笑,上了马车。
苏明清没有马车,只有一匹白马。
我向来周全,便上前问他:「可否需要马车?」
苏明清翻身上马,逆着光对我道:「我碧珩山庄虽不比楚家,但也不至于置不起几辆马车。」
「不过是赶路途中收到某个小没良心的信,说要退婚,这才急匆匆驾马而来。」
我恍若未觉,他又叹口气:「我都三日未曾合过眼了。」
我大惊失色:「那苏公子快回自家宅子休息吧!」
别死我家门口,太不吉利了。
苏明清咬牙切齿,忽而又灿烂一笑:「莫禾烟,你真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一样牙尖嘴利不饶人!」
果然什么谪仙,什么出尘,和苏明清没什么关系。他一开口,就还是小时候那个爬树卡在树上不敢下来的瓷娃娃。
「架!」
还未等我回话,他便扬鞭驾马走了。
马蹄带起尘土飞扬。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如今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呀。
9.
打发走三人,我与父亲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声气。
这三人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
选谁都是在打另外两人的脸面。
还是不如全退了吧。
再晚两年议亲,权当是给三户人家赔罪。
作下决定,心头便松了些。
晚间饭都比平时多吃了一碗。
结果我爹突然便哭了起来:「都是爹爹不好,让你如今进退两难。若你娘还在……清娘啊,我对不你,没有照顾好我们的女儿……」
我眼皮都没抬:「你知道便好。」
见他哭得更加伤心,我把碗重重一放,他立马收住声:「嗝……嗝。」
吓到打嗝。
不至于吧我的爹。
我轻叹一声:「爹。」
「我还有不足一月便要及笄了,即便此次不议亲,我在你身边也留不了两年了。」
「爹,从今以后,您要自己多上些心才是。如若实在顾不了府中之事,」我停顿了一下,「您续娶也无不可。」
生母早逝,我自从明事起便帮忙着打理府中大小事。到如今,莫府早已由我掌家。
没想到父亲却一口回绝:「不行!我绝不会续娶!」
他神色突然温和起来:「莫府永远都是你的家,永远都由你说了算。」
我眼角微酸,别过脸去:「随……随你吧。」
10.
入了夜,我在小院里踱步消食。
晚风微凉,贴身丫鬟便去给我拿披风。
忽然一旁的槐树传来些响动声,我心下警惕,暗自退步,却听那树上传来清亮男声:「小没良心的。」
男子懒懒斜倚在树上,见我望来,一跃而下,端的是风流肆意。
我冷笑一声:「恭喜啊,如今不会卡在树上了。」
「可惜长进的,只有武功。」
夜间偷跑进女子院门,浪荡子。
他闻言微愣,苦笑一声:「我这是为了谁?」又轻叹一声,「放心吧,不会有人发现的,十米外有人过来我都能知道。」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但也没好脸色:「你做贼前思虑还挺周全。」
苏明清:「……你还是这般会说话。」
他换了一身天青色锦袍,黑发以白玉簪子高高束起,实在是玉树临风,潇洒至极。
只是眼下乌青深重,实在损了分颜色。
我转过身侧过眼不看他:「你深夜来,是有事?」
他便又行至我面前:「我是想问你,可是于我完全无意?」
我看他一眼,周围并无旁人,我若否认了,不会有危险吧?
他笑了笑,又道:「十岁那年我见着你,我爹告诉我,你未来会是我妻子。」
「我本十分不愿,可离了莫家后,却总时时想起你。见着些有意思的玩意,想着你会喜欢,便会在每一年的生辰礼中一并送来。」
「可这么些年,我从未收到过你的回复。」
他神色黯淡下来:「所以你可是完全无意于我?」
想起那堆尘封在库房的礼物,我心底一咯噔,但此时正是退亲的好时机,我狠下心来:「我与苏公子不过一面之缘,哪里来的意?」
「苏公子既求两心相印,还是退婚的好。我于公子实在无意。」
说完,罪恶感涌上心头,但不过片刻,我又欢喜起来。
嘿,这下总算能退掉一个了吧。
却没想到他说:「啊?我不退婚啊。」
见我一脸怔愣,他心情颇好,俯身贴近我,俊朗的面容在我眼前蓦然放大,吓得我后退连连。
苏明清又是一笑:「你于我无意,我便讨好你,追求你,总归要让你心仪我。」
我恨恨道:「那若我一直对你无意呢?」
他施施然道:「那我们便先成亲,也许日久生情呢?」
「那我若到死都没与你生情呢?」我已经咬牙切齿了。
他看向我,眼里好似盈满星光:「那我也要与你一生一世。」
「合着我喜欢不喜欢你,你都不退婚。」我可算是明白了。
苏明清点点头。
我再也忍不住,一脚踹了上去:「那你今晚来问我做什么?」
他没躲,生生被我踢中,明明不是多大的力道,他却抱着腿嚎叫:「死人了!死人了!我这腿肯定是残了,你要对我负责!」
我冷眼看着他:「赶紧死。」
11.
晚间我噩梦连连,一闭上眼都是苏明清追着我问:「有意了没,有意了没?」
……最近是不想再看见这张脸了。
起了床,我如平日一般处理着府里的大小事务。
莫府在盛京虽及不上皇亲国戚,但也排得上号。
父亲平日里是缺了些心眼,可他为官忠心醇厚,圣上也肯重用他。
是以莫府多年来,也攒下了偌大的家业。
我正忙着看账本,下人禀告我楚家公子请我去看戏。
我头都没抬就给拒了。
没有人可以打扰我搞事业。
过了一会,下人又呈上来一个锦盒。
p>我等不及,便独自先行。
快点,再快点。
我想见她。
可没想到,与她定亲的,竟然不止我一人。
我按下心底的怒意,一点一点与其余两人周旋。
及笄礼那日,我喝醉了。
我说要对王家下手,她竟拒绝了。
她还是那个会站我面前告诉别人「商人的命也不轻贱」的女子。
许是酒意上了头,我告诉她,我喜欢她,想娶她做妻子,无关利益,无关婚约。
我只是爱慕于她。
她被我惊得半晌合不上嘴。
我一点一点引诱她:「若你做了我的妻子,楚家无需你侍奉公婆,你也不必守盛京中的这些规矩,我外出做生意时,你也可以与我随行。」
「我库房的钥匙会交给你,你来管家。」
「我绝不纳妾。」
她眼睛一点一点变亮,最后她轻轻点下头:「好。」
其中虽有利益权衡,但于我而言,足够了。
漫长岁月,她总会爱上我。
毕竟,这是很好、很长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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