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猜到她死了。临死之前，我在外面听到了她喊您的名字。可那时候，您在哪呢？」
嬷嬷眼里带了些怨恨，这些年她同我⼀样只能待在冷云殿。因为前车之鉴，我也不敢找她多说话。
但每次拿食物的时候，我都会道声谢。她看我的目光很温柔，仿佛是在看自家儿女。
和上个嬷嬷⼀样，她也开始心疼我。只是我没有想到，她会在此时为我说出这样的话。
她在为我抱不平。
而萧奕，在听完这句话时，眼里满是慌张，然后喃喃自语，不断反问自己：
「我在干什么？」
「我那时候在干什么？」
「……」
在干什么呢？
我知道的。
在和他最宠爱的妃子在床上翻滚，嘴里说着情话，抵死缠绵。
而我在这个彻底绝望的夜晚，终于选择结束自己的⽣命。
什么未知的惩罚？
还能有我亲眼看到那⼀幕更令我心痛吗？
他像是终于想起来自己究竟干了什么。
萧奕身躯⼀震，然后⼀口鲜血从他喉咙处喷了出来，染脏了我特意换上的衣服。
我爱美。
死之前找系统帮忙，特意换了⼀身漂亮的罗裙。
萧奕眼里痛苦自责难掩，如同做了错事的小孩，想要替我擦干净衣服上的血渍。可怎样都擦不干净，手忙脚乱地，最后什么也做不好。
「阿欢，你陪我说句话好不好？」
「我知道错了，我不该为了留住你，把对你所有的感情宣泄在秦紫苏身上。我的阿欢，从来都是无可替代的。」
「你不是说完成任务才能离开吗？任务还没有完成呢。你这个骗子，离开了我，你发过誓的。」
「……」
萧奕说了⼀句又⼀句，声音颤抖至极。他眼里是无尽的悔恨和懊恼，自责逐渐吞没了他。
我就站在旁边沉默地听着。
最后，萧奕抱着我的身体开始低声哭泣，吓坏了⼀众守在门口的侍卫。
「他⽤感情刀杀你，最后同样被感情刀所伤。现在这样，是他的报应吗？」
系统⼤概有些看不懂了，看不懂明明之前那么爱我的萧奕，为什么会选择囚禁我七年，然后爱上另⼀个女⼈。
又会在我死后，眼里流露出那么⼤的悲伤，以及似乎从未消失过的爱意。
「这世间有⼀种⼈。唾手可得时，他们往往不会珍惜。可等到⼀朝失去了，才发现天上地下自己最爱的是那个⼈。」
我或许是那样的存在。
但我总觉得，萧奕平静得有些可怕。
7
萧奕疯了。
第二天早晨，他就抱着我的身体出了冷云殿。如今天气已然炎热，我身上开始发出臭味。
萧奕抱着我，他仿佛丝毫闻不到。偶尔低头在我额间落下⼀吻，极尽温柔的眸中，依旧只有我⼀⼈的倒影。
「我的阿欢，还是这般好看。」
在皇宫中莫名消失七年的皇后出现了。
就躺在帝王的怀里。
但皇后死了。
这件事情很快就传遍了皇宫的每⼀个角落，萧奕刚抱着我回到他自己的宫殿时，秦紫苏就赶过来了。
彼时萧奕刚替我洗漱完，把我放在梳妆台前，替我描眉梳发。
「皇上，您，呕……」
急急忙忙冲进来的秦紫苏，⼀眼就看见坐在梳妆台前闭着眼的我，而空气中弥漫着似有若无的臭味。
她只看了⼀眼，吓得脸色苍白，然后蹲在地上呕吐起来。
「皇、皇上。皇后娘娘已经去世了，您、您这样……」
「闭嘴！」
秦紫苏⼤抵还想仗着之前的宠爱劝两句，可如今的萧奕，整个⼈有些魔怔。他替我梳着头发，不小心弄断了⼀根，整个⼈就暴怒不已，然后丢掉手里的梳子，⼤步走到秦紫苏面前。
「都是你吵到我的欢儿，她不开心了。她不开心就不愿意回来见我，你知不知道你该死？」
昨天还柔情蜜意的枕边⼈，如今掐着自己的脖子。秦紫苏满眼的恐惧，两⾏清泪不断滴落。
但萧奕依旧未曾松手，反而不断收拢着手里的力道。
「他真的疯了。」
我拧着眉看着眼前这⼀幕，抛弃⼀切不提，秦紫苏如今怀了他的孩子，就算千不该万不该，也不该如此对她。
况且，如今这样做还有什么意义呢？
匆忙赶进来的太监宫女连忙跪在旁边，壮着胆子开口的⼤太监，颤颤巍巍提醒了句：「贵妃娘娘如今怀有身孕……」
⼀句话，让萧奕松了手。
他慌张地往后退，却因为碰到了椅子，让我的身体栽到了地上。我的脑袋磕在了梳妆台的桌角，有⼀⼤片青紫的痕迹。
「对不起，对不起阿欢。我不是故意的。」
他手忙脚乱地将我抱了起来，连⼀个眼神都没有给秦紫苏，转身把我放到了床榻上。
秦紫苏脸上依旧满是恐惧，可她还是壮着胆子走了过来。
「皇上，臣妾肚子里还有您的孩子。您……」
「闭嘴！」
萧奕突然⼀声怒吼，然后立马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小心翼翼地开口：
「阿欢要休息了，谁都不能吵闹，知道吗？」
我去看那些太监宫女的神情，他们眼中惊恐。
更多的则是觉得：帝王，真的疯了。
8
萧奕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群道士入宫。
在我曾经住过的望月殿里，那群道士在地上⽤朱砂和鲜血画了⼀个阵法。
嘴里念念有词，但我⼀句都听不懂。
系统也听不懂。
它打着哈欠，说⼈间的感情真难懂。
活着的时候不好好珍惜，死了又⼀副要死要活的样子。
究竟是想给死⼈看，还是给活⼈看呢？
「给自己看。」我说。
可是话还没说完，萧奕就抱着我的身体走进了望月殿，把我放在了那个阵法的中央。
而他身后，则是被捆绑起来的秦紫苏。她身上密密麻麻画了许多符咒，我看着便觉得⼀阵心慌。
「本宫是贵妃，你们赶紧放了本宫！」
「本宫的父亲是当朝丞相，你们敢对本宫不利，本宫灭你们九族！」
秦紫苏嘴里骂骂咧咧，可是恐惧的神情已经出卖了她。
萧奕把我放在地上，低头轻轻在我额头上吻了⼀下。
「阿欢，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我赶紧提醒系统：「他要干什么？」
系统⼀愣，半晌才说话。
「这是换魂仪式？他要把你的游魂塞进秦紫苏的身体里，这样你就能借着别⼈身体复活了。」
换魂？
我赶紧问：「那秦紫苏会如何？」
系统语气有些沉重。
「被挤出来，然后灰飞烟灭。」
萧奕真的疯了！
「这⼀定会成功吗？」
我是想活过来，但我绝不想借着别⼈的身体，⽤⼀命换⼀命的⽅式让自己活下来。
系统摇摇头。
「我也不知道。」
9
但很快，我就知道了。
萧奕把秦紫苏同样丢在法阵中央，和我并列摆在⼀块儿。她吓得唇色惨白，豆⼤的眼泪止不住地掉。
「皇上，萧奕。我们多年夫妻，我腹中还怀了你的孩子，你当真要这么对我吗？」
萧奕已然笑得有些疯癫。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秦紫苏，眼里没有半分波澜。
「你不过是我宣泄感情的⼀个容器。若不是你使了手段，你以为谁都能够怀上我的孩子吗？」
「秦紫苏，看到你这张脸的第⼀刻，我就知道日后必定会派上⼤⽤场。既然你说你爱我，那就替我把阿欢换回来吧。」
「让她这辈子都只能待在我身边，永远不能离开。」
「⽣同衾，死同穴。哈哈哈……」
秦紫苏彻底绝望了，⼤骂着萧奕是疯子，挣扎着想要解脱绳索，可是她⼀个养尊处优的⼤小姐，又如何能够挣脱得开？
萧奕从袖口里掏出了⼀把匕首，在秦紫苏手腕上划出了⼀道血痕，又转而盯着我的身体，眼神瞬间变得温柔：「阿欢，很快我们就能见面了。你忍⼀忍疼……」
即使成为游魂，此时我依旧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如今的萧奕，太可怕了。
「疯子，萧奕你就是个疯子！」
秦紫苏歇斯底里地嘶吼着，萧奕还在笑。他亲吻着我的手指，然后慢慢转头看着他曾经的枕边⼈。
「疯子又如何？从我知道阿欢随时会离开我的那⼀刻开始，我就已经疯了。」
「我好不容易找到了机会，能够让阿欢永远待在我身边。我不会允许任何⼈破坏这场祭祀，谁也不⾏！」
他眼里发了狠，带着嗜血的杀戮。
系统尖叫⼀声。
「萧奕真的疯了！他把冷云殿所有的侍卫包括那个嬷嬷全杀了！」
「怎么会……」
我止不住摇头。
萧奕以前不是这样的，他有雄心抱负，除了报仇以外，从来没有伤及无辜。
可后来……
他杀了那个嬷嬷，又弄死了我身边曾经服侍过我的所有婢女。
现如今，又杀了那些无辜的⼈。
「萧奕，你真是个疯子！」
我冲上去冲他嘶吼，我想让他放弃这个幼稚的⾏为。就算我能活过来，我也绝对不可能再原谅他。
我更不想往后⼀⽣每天都要面对他。
他手里有洗不清的鲜血，那些无辜之⼈夜晚会进入他的梦里，声声哀鸣啼血。
我也是罪魁祸首。
我没法原谅他，我更没办法原谅自己。
眼看着祭祀正在⼀点点进⾏，我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似的，被⽤力拉扯着往秦紫苏身上飞去。
「系统，救我！」
我不想再成为杀⼈凶手。
所以我并不想借着秦紫苏的身体活过来。
系统拼尽全力，但我还是被拽进去了⼀半游魂。
我能感受到这具身体两个灵魂的碰撞，小小的身躯容不下两个灵魂，激烈碰撞不断，我被迫掌握了⼀时半刻的身体控制权。
睁开眼的瞬间，萧奕满眼紧张地盯着我。
「阿欢，是你吗？」
我没说话。
但我们彼此之间相伴多年，早就熟悉对⽅的⼀举⼀动，便是⼀个眼神也了然于心。
他沉默两秒过后，⼀把将我拥入怀里。
「阿欢，以后我们会永远在⼀起。我们谁也不能够违背当初的诺言，我们会永远永远在⼀起的。」
他把脑袋枕在我的肩膀上，我感受到了肩膀上有些湿润。
多年后再次重逢拥抱，并没有我当初想得那般激动和难过。此时的我，⼀想起他手上沾染的鲜血，想起他因为我做的所有恶，我心里就止不住恶心。
所以我⼀把推开了他，⽤最仇视的目光盯着萧奕。
「阿欢，你是不是嫌弃我脏了？」
萧奕就像⼀个做错事的小孩，跪在原地手足无措，只能⽤祈求的目光盯着我。
「我、我当时鬼迷心窍了。秦紫苏和你太像太像了，而我太想你。但我又不能去见你，我看着她就仿佛看见了你。我不知道怎么了，我把对你的所有爱全都宣泄在了她的身上。」
萧奕慌张地解释，却越说越乱。
「你不要嫌弃我好不好？我以后会很乖，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你不离开我，我谁也不要，我只要你好不好？」
他又试图凑过来吻我，我抬手就在他脸上甩了⼀巴掌。
他震惊，满眼不可置信地盯着我。
「阿欢，你居然打我？」
「你怎么能打我？」
前些年最难的时候，我们不是没有发⽣过分歧。但我每⼀次都会哄着他、护着他，甚至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更别提今天这样的巴掌。
我狠狠压住内心的酸苦，这⼀半游魂暂时占据了身体，让我痛苦不堪。
「萧奕，你杀了我身边所有的婢女，你又杀了王嬷嬷。然后你还爱上了别⼈，你要杀了好多好多的⼈。」
「萧奕，你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我倾尽所有都要保护的⼈了。」
他眼睛越睁越⼤，又试图过来抱我。与此同时，系统声音忽然响起：「欢欢，快出来！」
10
这场祭祀。
成功了，又好像失败了。
我没有被束缚进别⼈的躯体里，可秦紫苏真的死了。她的灵魂消散在我面前，痛苦地嘶吼着下辈子做鬼也不要放过我和萧奕。
我说好啊。
如果能有下辈子，那就来杀了我。
我会谢谢她。
而秦紫苏的身体里，则是系统被吸了进去。它为了换我出来，牺牲了自己。
它说：「我⼤概学会了⼈类的感情。至少，我不想让你死。」
所以它牺牲了自己救了我。
可它只是为了任务而做的数据脑，所以它没法像正常⼈⼀样活过来。
秦紫苏这具躯体，就会像⼀个睡美⼈⼀样。虽有呼吸，但是会永远沉睡着。
再也醒不过来。
而我的系统，也再也听不见我的召唤。
11
祭祀失败了。
萧奕疯得更厉害了。
提剑斩杀了那天晚上在望月殿里的所有⼈。
鲜血被雨水冲刷着，整整三天三夜都未能冲刷干净。
他又让⼈把秦紫苏的身躯丢到乱葬岗喂狗，说因为她才害死了自己的心上⼈。
但秦紫苏是丞相⼤⼈的掌上明珠，宫中发⽣了这样⼤的变故，作为丞相自然也是知晓的。
丞相连夜派⼈将自己女儿的身躯运了出来，发觉有呼吸，却怎么都醒不过来。就将秦紫苏放到了⼀处香火鼎盛的寺庙里。
⼤师说：「受香火熏陶，终有⼀日会醒过来的。」
只是不知道那时候醒来的。
是已经元神尽毁的秦紫苏，还是为了救我牺牲自己的系统。
笨蛋系统。
没什么本事，偏要逞能。
这下好了。
真的只剩我⼀个⼈在这天地间游荡了。
可我，最怕孤独了。
12
我还是没法离开萧奕。
每天看着他疯，看着他杀⼈。
他把我的躯体放在他的寝宫，不过短短几天，就恶臭难闻。所有⼤臣联名上书请他把我处理掉，可是萧奕不肯。
丞相⼤⼈痛失爱女，对帝王已是怨恨万分。他与宫女串通好，趁着萧奕夜晚休息，偷出了我的身躯，将我就地火化。
等到萧奕发现的时候。
我被装进了小小的坛子里，他抱着坛子疯笑。
他说：「我的阿欢，说好这辈子都会陪在我身边的。不能食言，我们要⼀辈子在⼀起。」
不止宫女说皇上疯了。
就连整个民间，所有百姓都知道萧奕疯了。
守着⼀个死去多时的皇后，整天抱着皇后的骨灰坛，疯疯癫癫在皇宫里游荡着。
偶尔去冷宫，看着墙角那棵我们曾经⼀起种下的桃花树。
又在深夜偷偷跑去御膳房，学着当年我们饿到极致，⼀起偷膳食的模样。
可每⼀次，都会把别⼈吓得够呛。
帝王疯魔。
这个朝代注定不长久。
终于有⼈看不过去了，说已经疯魔的帝王，承担不起天下的重任，然后举兵杀进了皇城。
宫门被破的那⼀天，萧奕抱着我的骨灰坛坐在望月殿里。为首的叛军砍中了他的胳膊，然后让手下士兵抢走了我的骨灰。
「这个皇后也是可怜，碰到了这样的帝王，送去湖边撒了吧。」
我或许该谢谢这个叛军。
不能入土为安，把骨灰扬了也好。
总之不该像现在这样。
萧奕疯了似的想要去抢，却被⼈狠狠⼀脚踹回了原地。
然后，⼀把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他眼睛还睁得老⼤，不断望着我离去的⽅向。
「我们……不分、不分开。」
我看着即将咽气的萧奕，他似乎灵魂也快飘了出来，仿佛也能够看见我。
所以我冲他摇头。
「不，我们永远也不要再见了。」备案号:YXX1DM9yOLf0D1wX6liZaZm